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淞滬大會戰·1937

第23章 4、鐵軍神炮

淞滬大會戰·1937 徐志耕 5460 2018-03-14
右翼軍總司令張發奎是8月14日趕到奉賢南橋進駐他的司令部的,他負責浦東防務。 臉色黑紅、身板結實的廣東將領雖然沒有高大魁偉的身軀,但嘴唇上一撮短短的小鬍子和嚴肅而果斷的個性給人一種威武和強悍的感覺。 41歲的鐵軍將領已經有25年的戎馬生涯。自從武昌起義後投入廣東模範團當兵,他討袁援閩、北伐反蔣,縱橫馳騁威名揚,從一個16歲的農民兒子成為國民黨軍隊中聲名赫赫的上將,張發奎無愧為“鐵軍英雄”。 他是7月21日接到蔣介石關於“預期於淞滬作戰之積極準備”的緊急命令的。當時,他任蘇浙邊區綏靖主任,駐在浙江的嘉興,正在負責構築乍浦至嘉善到西塘鎮一線的國防工事。 對於抗戰,他態度強硬。盧溝橋槍響以後,張發奎義憤填膺,他向南京政府表示:“如果這次再不能對日作戰,那麼我決定入山為僧,今後永不問世事。”

民族的仇恨,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5年前的“一·二八”淞滬抗戰仍歷歷在目,當時他沒有兵權,他只是協助指揮軍事的高參,面對氣焰萬丈的敵人畏首畏尾,一紙屈辱的《淞滬協定》結束了這場正義的民族戰爭。他覺得悲哀,作為鐵軍將領,他無顏見國人家人! 終於有了一洗恥辱的機會,張發奎立即從國防工事工地回到嘉興,他思考了兩種行動方案:一是蒐集資料,判斷戰爭的進展和推移以及縝密部署和做好一切戰備工作;二是發動民眾,激發愛國熱情和引導行動,使民眾的抗戰熱情成為抗戰的力量。 張發奎十分重視利用民眾的力量。他說:“國民是戰力的源泉,軍隊對敵的作戰能力,需視人民的知識與民族精神而定,人民不但需有強烈的戰鬥意志,而其在戰時的生活,必須適合於戰時的條件。”

南橋是奉賢縣的所在地。張發奎把司令部設在這裡,自有他的考慮。這里東臨長江入海口,南見杭州灣,西靠松江,扼守著上海東南的要道,除了協同左翼軍和中央軍的作戰,他必須密切注意日軍從杭州灣側翼的偷襲。他所屬的右翼軍即第8集團軍有3個師、1個獨立旅和1個砲兵團。不久,又有第10集團軍歸入序列。他是個顧大局的將領,當左翼軍戰況吃緊時,他毅然命令阮肇昌的57師前往增援,李崧山的55師移往上海,劉尚志的56師推進至松江附近。作為一方將領,為了戰役的勝利支援和策應友鄰,是一種武德。 張發奎防區的正面是黃浦江對岸的虹口和楊樹浦。隔江相望,那裡戰火沖天,殺聲動地。江面和沿江的碼頭上,停泊著許多日軍艦艇。浦東沿江岸原有日華紗廠、日清公司、郵船會社和新三井碼頭及老三井碼頭,都是日本海軍的糧庫、煤庫、彈藥庫和材料倉庫。守軍一到,當即將守倉庫的日軍殲滅,將軍用物資搬走,山一樣的大煤堆,燃燒了三天三夜!

王敬久的87師和孫元良的88師在浦江對岸開始血戰的初期,張發奎正組織民眾和部隊在浦東構築縱深的各種工事。浦東幾縣行政區劃屬江蘇省第三區,張發奎召來區長王公璵。王公璵從松江趕來,他們熟悉。按照戰時的體制,地方官員兼任軍隊職務,王公璵已兼任第8集團軍總司令部的政務處長,張發奎命令他兩件事:一、封鎖黃浦江及沿海各渡口和港口,沒有總部的核准,絕對不許通行。黃浦江上的船隻,必須靠右行駛。電報電話無線電,需派人嚴密查察管制。二、發動民眾迅速構築工事,挖戰壕,修掩體,務求早日完成。 “這樣一來,你訓練的國民兵,都用上去了,相信一定會做得非常出色的。”張發奎笑著說。 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張發奎檢閱了上海郊區9個縣的國民兵陣容。他和王公璵都身穿中山裝,每到一縣,氣氛熱烈。上海經濟發達,民眾較有知識,民族意識一經喚醒,愛國熱情便如火山爆發!

一式的灰布軍裝,軍用皮鞋。水壺、飯袋、背包、鋼盔,統一而嚴整,步伐整齊、口令嘹亮。看得出,這是用心訓練過的。王公璵有點沾沾自喜。他知道德國希特勒曾率領過徒手群眾在法國馬奇諾防線前示威,他也想效仿一下,以表示一下國民軍的精神風貌,振奮上海人的愛國精神。 他滿懷信心:“我打算從各縣的國民軍中挑選出12至15萬人,步伐和服裝再嚴整一些,圍繞各租界和上海市遊行,四路縱隊,高唱戰歌,表現一下民心不可侮。”王公璵滔滔不絕地談了行軍路線和具體設想,隨行的人紛紛贊成,唯有張發奎面無表情。 “這種計劃,目的是什麼?是否為示威?老實說,這些國民兵,行軍幾十里之後還有什麼威可以顯示?我看了這些天,一個立正動作不少人都做得不確實。從隊列側面走去,很少有人挺起胸膛,只是一些白面書生、公子哥兒穿著一套軍裝,比劃一些軍事動作而已。要說示威,實在是笑話!”

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王公璵冷靜後想了一下,將軍的話是有道理的。如果真的來一次長途示威,到時有的昏倒,有的萎頓,有的呻吟,還要預備擔架救護,真的要出一次大洋相。 “不過,這種訓練,還是有意義的,也是另有可用的價值的。”張發奎鼓勵說。 現在,正是使用幾十萬軍隊的時候了。 每天,日軍的偵察機飛臨浦東,看到的是幾十萬民眾構築工事的熱火場面,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據外界傳說:“浦東有60萬雄師。” 其實,第8集團軍在淞滬抗戰中最出名的武器只是6門“卜福斯”山炮。這6門砲被上海人稱為“神炮”。 “卜福斯”山炮是瑞典造的。炮廠代表龍貝格專門來中國向蔣介石推銷這批武器。為了擴充中國的砲兵,1934年,南京政府準備購買山炮和高炮。看了照片、圖樣和說明書,許多人要求先試行射擊。

湯山射擊場來了150多人。軍政部、參謀本部、砲兵學校、中央學校等機關院校都派人參加。何應欽、朱培德、俞大維都應邀到場。 “卜福斯”炮廠的代表龍貝格是歐洲有名的砲兵射擊能手。試射開始,只聽一聲令下,彈無虛發。一連試放了幾十發砲彈,百發百中。射擊結果證明:殺傷力強、操作靈活、移動輕便。當時就訂購了75毫米口徑山炮260門,高射砲24門。 可惜,“卜福斯”山炮的口徑不大,因而殺傷力也有限。浦東的山炮陣地在洋涇。為盡量發揮威力及避免日軍空軍的轟炸,砲兵們在黃浦江對岸的基督教學樓頂設了一個秘密的觀測所,通過海底電纜的通信報告目標方位、修正彈著點的偏差。 山炮射擊的時間,大多在黃昏和夜間,白天隱蔽偽裝,各炮移動到竹林中或溝渠內插上樹枝,始終不讓敵人發現我方的火砲陣地。

開戰初期,浦東砲兵每天都瞄準黃浦江上的“出雲”號開砲,因為距離近,目標大,差不多彈無虛發。有一次,我方的砲彈擊壞了“出雲”號的推進器,日軍整整修了3天!但大多情況下雖然砲彈命中了敵艦,但穿不透鐵甲,只是一種聲勢上的示威而已。 9月2日上午10時,日軍的一艘小火輪滿載士兵,攜帶武器,開到陸家嘴江面,然後用小摩托艇分載了六七名日兵,向陸家嘴拐彎處的春江碼頭開來。艇未停穩,一陣暴雨般的機槍立即掃倒了幾個日軍,摩托艇只好鼓浪逃竄。這時,對岸三菱碼頭上的日艦向我守軍砲擊,浦東砲兵沉著不睬。滿載日軍的另一艘小火輪再次朝春江碼頭衝來,正當日軍停靠上岸時,又是一陣雨點般的機槍橫掃過去,當即有一些日軍中彈落水。小火輪逃離岸邊後,在江中心拐了一個彎,再次企圖登陸。

春江碼頭附近停泊著不少英國、美國軍艦,日軍小火輪不敢靠近,盤旋多次,不敢登陸。江上艦艇的火砲,開始向浦東猛轟。 春江碼頭附近的帆船和輪船,被日軍的砲火擊中,一時煙火瀰漫。此刻,張發奎命令浦東大砲全力還擊,他自己在陣地上親自指揮,聽著隆隆的砲聲,親見火龍般的砲彈在敵陣中爆炸,是一種快感。 “卜福斯”山炮朝著虹口日軍據點和黃浦江上的日艦猛烈轟擊。日軍不甘示弱,一邊用大砲還擊,同時出動飛機偵察。浦東砲兵一鼓作氣,砲彈像雨點般飛入敵陣。在外灘觀戰的中外人士不斷地歡呼鼓掌。當天的《申報·夕刊》登出消息:“今日上午,日軍小汽艇載若干日軍士兵至浦東突擊窺探,我方開砲還擊,雙方砲擊甚密,隆隆之聲,全市清晰可聞。我方僅陸家嘴祥生修船廠一帶彈著起火,焚毀民房多幢。而我方之炮火,則算的異常準確,敵楊樹浦、虹口之陣地,多處著火。12時許,外灘黃浦路日領事署,被我砲隊疊發大砲多響,射中6炮,烈焰飛揚,火勢甚熾,留守在該署中的日軍數十人死傷,損失殊巨。”

被浦東守軍擊潰了的日軍,一次又一次地進行反撲。下午3時,一艘掛有英國米字旗的運輸艦靠近了浦東新三井碼頭,中國守軍337團的士兵認為是英國艦艇,沒有攻擊。等到一靠碼頭,艦裡衝出了300多日軍陸戰隊員,一邊衝上碼頭,一邊用槍彈掃射。與此同時,敵機在浦東盤旋轟炸。 駐軍第1連官兵猛烈還擊,他們依靠工事掩體,與強敵展開激戰,半個多小時後,敵人漸漸不支,只好退回運輸艦逃之夭夭。這一戰,擊斃敵人20多名,第1連傷12人,陣亡1人。 330團陣地前方是日軍的海軍碼頭,碼頭上煤堆如山。對岸的日軍憑藉艦艇和飛機掩護,常來偷運煤炭。團長焦長富下令:“炸掉躉船,破壞碼頭。” 當下一批水性好的官兵潛入江中,先用鋼鑽打洞,但鋼板太厚,只好向警備司令部申請炸藥爆破,結果發下來4個水雷。夜深人靜時,工兵營附帶著20個人潛入碼頭,在一號和二號泊位各放置一個。安放完畢,下令起爆,霹靂一聲,驚天動地!日軍不知怎麼回事,探照燈如同白晝,砲彈一排排飛來,在炸毀的碼頭上騰起濃煙和水柱。

浦東的砲兵為中國軍隊大壯聲威,各報記者紛紛來採訪報導。砲兵營長引著新聞記者在隱秘的竹林中參觀“神炮”,介紹砲戰經過,攝影記者拍了照片。 第二天一早,《時事新報》率先圖文刊載。 “壞了!壞了!”張發奎一邊看報,一邊連聲長嘆,“這是不該洩露的軍事秘密。” 果然,中午時分,日軍出動多架飛機,將洋涇一帶的竹林全部炸光,連附近的民房也損失慘重。僥倖的是6門“卜福斯”安然無恙。事後,砲兵營長被撤了職,新聞記者也受了處分。 張發奎咽不下這口氣,他要砲兵實施報復。砲兵旅派第2團團長孫先芝執行,並請德國顧問協助。 任務是奇襲日軍的飛機場。孫團長和德國顧問比格爾一起研究,他們是好朋友。偵察完畢,他們決定將砲兵陣地設在浦東江邊英美煙草公司大樓的東南,夜間10時將8門“卜福斯”推入陣地。 日軍機場在浦西原高爾夫球場,經常停有30架左右,大多是轟炸機和驅逐機。據偵察,每天拂曉前,機場電燈通明,從開燈到飛機起飛,中間有50分鐘時間。 炮群靜靜地等待著,彈已上膛,每門砲準備了100發砲彈。炮團的“卜福斯”山炮是75毫米口徑,最大射程達9000米,1分鐘可發射25發,這是當時最先進的大砲。 突然間,對岸不遠處亮起了一片燈光。 3分鐘後,一聲巨響在機場上引起一片混亂。沒有等到日軍清醒過來,排山倒海的砲彈在機場上爆炸了。從第一發試射到800發砲彈全部打完,只用了8分鐘! 打完砲彈,孫團長指揮炮群立即轉移。就在“卜福斯”離開不久,日軍陸上和江上艦艇的火砲一齊射來,日本空軍也出動水上飛機實行狂轟濫炸。砲戰激烈地進行了一個上午。 事後得知,這次奇襲,日軍的飛機被擊毀了5架,傷了7架。 由於及時轉移和隱蔽,浦東守軍傷亡極小,只有民房被炸毀幾間。 張發奎摸著鼻翼下的一撮小鬍子笑了。三戰區副司令長官顧祝同一次又一次給張發奎打電話:“傳令嘉獎。” 對這些山炮,張發奎十分喜愛,他感嘆的是數量太少和口徑太小。張發奎考察過歐洲和美洲。他先在英國、德國和法國考察軍事,現代科技的發展使他大開了眼界,新裝備和新的訓練方法大大改變了傳統意義上的戰爭,傘兵、裝甲兵等技術兵種的表演使他激昂和振奮。接著他又去美國考察。回國後,張發奎感慨萬千:“見聞益深,耳目一新,真是勝讀萬卷書。”他說,“過去的平面戰爭,已進步到立體戰爭了,無空防即無國防。” 出國之前,張發奎是自信的,他相信武力萬能。他認為中國祇要有十個八個像他第4軍這樣的“鐵軍”,就能與列強爭雄。 確實,1927年對第4軍來說是輝煌的一年。 6月,革命軍到達河南。張發奎的第4軍在漯河南岸與東北軍隔河對峙,鐵橋上機槍密布。張發奎下令以連為單位挺身衝鋒,一個連一個連的士兵冒著彈雨踏著屍體奮勇向前,前仆後繼的人浪沖鋒使東北軍膽寒,竟丟了武器倉皇后退。漯河一戰,第4軍威名遠揚! 說到第4軍訓練有素,張發奎有他的帶兵之道,他說:“這個太簡單了!太簡單了!一句話,只要帶兵的長官不愛錢就行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張發奎既是有感而發,但心中也有愧疚。因為他出國考察,用了第4軍的公積金10萬元。雖然是乾部會決定通過的,但他覺得這是“喝了兵血”。他說:“我心裡有了歉然之情,我的精神已非聖潔,我無法原諒自己。這個時候,我再也不忍心命令士兵效死了!” 在法國,張發奎參觀了馬奇諾防線。這條以法國陸軍部長名字命名,用5年時間建成的防禦體系,卻因德軍從比利時繞過這道防線攻入法國,而失去了它本有的作用。面對堅固的陣地,張發奎突然領悟到了什麼,他產生了一個新的軍事觀念:“國力不只是武力,國力是智力和經濟力。而智力和經濟力,都源於政治。沒有良好的政治,哪裡會有武力!” 要是10年前能明白這個道理,張發奎就會擁有另一種人生了。那是1927年的8月1日,他所在的第4軍25師跟著中國共產黨前委書記周恩來參加了南昌起義。當時,張發奎又是阻撓,又是追擊。起義軍退出南昌後,他用武力鎮壓起義群眾。此後,他在廣東與黃紹竑明爭暗鬥,對李濟深施加政治壓力,為權力爭鬥費盡心機。 周遊歐美改變了張發奎的人生觀念,也改變了他的生活方式。他在南京見蔣介石時,堅定表示:“今後中國的出路,唯有抗戰之一途。”蔣介石應許他為“日後抗戰充先鋒”。 抗戰先鋒張發奎沒有像其他將領那樣浴血苦戰和廢寢忘食。他的防區相對安寧,他來到了淞滬前線一個沒有激戰的防區。因而,他一襲短裝,不是騎馬打獵,就是揮動那個從歐洲帶來的網球拍子。隨從們為他的安全,多次忠告他不要隨便外出,他卻兩眼一瞪:“身為軍人,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說也奇怪,身經百戰的張發奎,在槍林彈雨中身先士卒,身上卻沒有一處傷疤,連皮也沒有擦破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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