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比鋼鐵還硬的57團

國民黨第100軍下轄5個師，即19、36、13、6和149師，是第四方面軍編制最大的一個軍，軍長李天霞。這是一位能征善戰的虎將，抗日戰爭爆發時，他在俞濟時的第74軍任職。江西上高會戰，李天霞任第51師師長，照說在第74軍裡，誰任第51師師長，誰就能當74軍軍長。 51師第一任師長俞濟時，第二任是王耀武。李天霞接替王耀武，後來不知什麼原因，他卻離開了74軍，被提升到100軍任軍長來了。 抗日戰爭勝利後，第74軍被改為整編第74師，35000人馬全是最先進的美國裝備。可以說武裝到牙齒了，號稱蔣介石第一王牌。李天霞是最有希望任整編第74師師長的，他有這個資歷，前任51師師長的俞濟時、王耀武都不會去任這個職了，只剩下他這個曾擔任過51師師長的人選了。李天霞躍躍欲試。結果何應欽、王耀武他們都推薦了在重慶陸軍大學將官甲級班受訓的張靈甫。那時張靈甫才是第74軍的副軍長。

這一變故對戰功赫赫的李天霞中將打擊太大了，從此在他心里便對74師及張靈甫有了成見。中國的老百姓曾看過電影、電視劇《紅日》，當時張靈甫被粟裕大軍圍困在孟良崮上，李天霞的83整編師就在跟前，近在咫尺，不過30里路。他卻託說是受共軍的強烈阻擊，只派去1個營的兵力進到孟良崮地區。李天霞見死不救，出了心裡的這口惡氣，白白葬送了蔣介石的一個王牌軍。蔣介石痛哭流涕，自然就沒有李天霞的好下場了。當然這是抗日戰爭勝利後的事。 然而在抗日戰場上的李天霞將軍可不是這樣一個人，他親率的100軍官兵，一個個英雄無比，比如第19師的陶富業團長，因作戰勇敢，在湘西會戰還沒有結束時，就被破格提升為第四方面軍少將處長。他的軍是這次會戰中獲獎章、勳章、武功狀和晉級最多的部隊。

李天霞對湘西會戰作出了重大貢獻。當日軍進攻之前，他就多次在軍事會議上提出自己的主張：用兵須因勢而利導，日軍來勢洶湧，我們不能逆勢而塞流，這樣就會壩垮而人毀，不妨先避其鋒芒，將其引入對我們有利的地形，然後實施決戰。 他的戰略無疑支持了何應欽的想法，鼓勵了何應欽誘敵深入的信念。 李天霞的100軍在湘西會戰中，主要布防在溆浦至隆回這條線上。它像一堵牆，正前方是邵陽，正背後是芷江，處在雪峰山的中間位置上。李軍長是盡職的，凡在他的防線有戰事，他幾乎都要親自察看一番，對戰事防禦，到如何用兵都提出指導性的建議。 當日軍第116師團部主力進攻鐵山的時候，李天霞就預感到自己的防區青岩陣地有事。鐵山至青岩就在同一條戰線上，相差不過幾公里的路程。如果日軍打不通74軍防線，必然會朝青岩陣地上尋找突破口，如果日軍佔領青岩陣地，那方圓十幾里就守不住了。

對戰爭發展走向，身經百戰的李天霞是敏感的。 他基於這個考慮，給19師的楊蔭師長掛了電話，讓師部通知青岩陣地上的57團，加強攻勢，要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青岩高地，決不能讓日軍佔領青岩，並從青岩擴大他們的戰果。他要求第19師要給第57團支援，保證食品、彈藥和傷員的救治等等。 19師第57團團長鐘雄飛不是等閒之輩，他不僅能征善戰，還足智多謀。當日軍大規模進攻友軍鐵山防線的時候，他就意識到青岩必定會有一場惡戰。於是他們全團便開始備戰，加固防禦工事，深挖地下藏兵洞，把全團陣地用壕溝串通，團營連的電話線深埋一米，保證通訊暢通。 鐘雄飛到各連排陣地認真檢查，特別是彈藥存放分散，嚴防被日軍炮火毀掉。輕重機槍是敵人重點打擊目標，必須有地上地下兩層，陣地上手榴彈的箱子全部打開，除每個士兵五顆手榴彈外，班排投彈手要有一箱以上的用量保證。

師部派上來送彈藥的工兵連不願下陣地，他們為57團又扛上來100多箱彈藥，嗷嗷叫著要參加戰鬥。鐘雄飛團長見他們殺敵心切，便向師部報告，保護他們的戰鬥激情，就留在陣地上吧。副師長李嵩很爽快地答應了。 鐘團長命令工兵連夜晚在陣地前沿設置障礙、埋設地雷。工兵們開動腦筋，在陣地的開闊地帶設置鹿砦。跟著工兵幹活的步兵不知道什麼叫鹿砦，工兵講解說，鹿砦也稱鹿砦，是一種軍用障礙物。就是把樹木的枝幹交叉放置，堆得跟柵欄一樣高，用來阻止敵人的步兵或者坦克什麼的。步兵弟兄們笑了，他們說這個簡單。 工兵說這些看起來簡單，其實很有講究，選用樹木枝幹最好是不易燃燒的，比如粗大樹幹，再就是要設置在輕重機槍的射程之內，敵兵如果翻越必死無疑。如果有條件，還可在鹿砦上鋪設鐵絲網，讓敵人推不開，炸不垮，燒不掉。工兵還在敵人進攻的必經之地埋地雷，他們用手榴彈掛在樹叢中，做了不少絆雷，只要一套著絆繩，手榴彈就會被拉響。

第57團得到師部工兵連的幫助，如虎添翼，不僅讓他們長了見識，還多了一手防守的技能。這一天57團的官兵在陣地上睡了一夜的安穩覺，半個多月的疲勞被香甜的美夢撫摸得一干二淨。可之後不久，士兵的美夢便被日軍鋪天蓋地的砲彈一掃而光。 那天拂曉，天都還沒亮，日軍進攻的大砲打紅了陣地的天空，幾百顆砲彈把57團陣地震得地動山搖。士兵很有經驗，他們沒有從地窖裡爬出來看熱鬧，每連只留有兩個監視崗哨，其餘的人在地底下，壓著槍膛裡的子彈，擰著手榴彈的後蓋。他們明白，炮聲一停敵人的步兵就會上來。他們早有思想準備，從炮聲中就能聽出有多少日本步兵，反正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 大砲停了。連長高喊著進入陣地，各連長、排長、班長都在陣地上高聲喊著同一句話，一下子把士兵的情緒調動起來了，一股緊張的氣氛籠罩在陣地上。天已經放亮。

陣地上的士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對面斜坡上黑壓壓的一片像螞蟻。他們搓揉著眼睛，看得更仔細了，是日軍，是大量的日軍步兵在快速朝陣地湧來。 鐘雄飛在低矮的指揮所裡，用望遠鏡看得很清晰。狗日的小日本，來得不少啊。他把衣袖卷得老高，用電話向師部報告：“敵人的進攻開始了，朝我陣地上過來的不下3000鬼子兵，請求飛機援助。” 菱田元四郎師團長想得簡單，他不想同中國軍在山溝裡死攪蠻纏，治病下猛藥，大劑量用藥，便會藥到病除，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他第一次向青岩高地發動進攻，便動用了3000人馬。想用大兵團來震懾一下中國軍隊，不打都可以把對方嚇趴下。 一大群偽軍打先鋒，他們對著陣地高聲喊著：“投降吧弟兄們，皇軍優待你們。”幾百人的喊聲在山谷迴盪，他們企圖動搖軍心，打起心理戰術來了。這些偽軍不知道，在前面腳下等著他們的是地雷，還有樹叢上掛著的手榴彈。

果然偽軍踩響了20多顆地雷，有幾個偽軍的身子飛上了天空，又重重地從空中拋了下來。偽軍一慌亂，絆響了樹林裡的手榴彈。偽軍的喊聲消失了，一二十個沒被炸死的偽軍，在地上直打滾，還有的想往後跑，卻被日本兵的刺刀給逼了回來。 陣地上的士兵把小鬼子上演的這齣鬧劇看完了，他們為工兵的傑作拍手鼓掌。進攻的日本兵被一處處鹿砦阻擋著，有許多日士兵開始翻爬鹿砦，中國軍隊陣地上的輕重機槍開火了，把剛翻爬上來的日本兵打倒在鹿砦上。 日軍的機槍、重機槍凶狠地壓制中國軍隊的火力，步兵蜂擁上來，剎那間槍聲大作，手榴彈的爆炸聲更是震耳。日軍進攻勢頭猛烈，特別是他們的小鋼砲不僅便利，而且精確度極高。 1營2連陣地遭到一二十枚砲彈的襲擊，損失慘重，抵抗力量明顯下降。

衝鋒的日軍有良好的軍事素質，他們很快找到了薄弱的環節，這是他們不同兵種之間的默契配合。六七十個日本兵衝到2連陣地跟前，2連剩下的五六十名士兵躍出陣地，用身軀和刺刀抵擋日軍，決不允許他們進入陣地，士兵們大聲喊著殺呀！殺！ 中國軍隊及時增援過去，日軍的後續也很快跟進，一時間1連、2連陣地煮成了一鍋粥，雙方兩三百人攪和在一起。鐘雄飛沖出指揮所，叫道： “不要管他們，用手榴彈壓制日軍的後續部隊。”工兵連的士兵聽從鐘團長指揮，沒有撲向1、2連陣地，而是打擊日軍的後續力量，用手榴彈切斷敵人的增援。同時鐘雄飛率團部警衛排撲過去，一陣密集的衝鋒槍放倒一片日本兵。 鐘雄飛操起地上的刺刀槍，左右猛刺，士兵們跟著團長嗷嗷叫著，同鬼子肉搏。就在這時，美國空軍的P-40飛機過來了，七八架飛機投彈後，又開始朝下俯衝掃射，進攻的日軍像潮水一般呼啦啦地退下去了。

日軍第一次進攻就死傷六七百人，其中有200多名偽軍。鐘雄飛團損失嚴重，300多士兵傷亡。陣地前沿三四百具屍體丟在地上，三處鹿砦正在熊熊燃燒，那是日軍投擲的燃燒彈。 鐘團長命令各營連排救治傷員，抓緊時間修補陣地工事。他看看天，天色還早，這才是下午時分，敵人還會來的。他告訴弟兄們，不要怕，我看小日本就這點能耐，3000多人還不是被我們給打下去了，有什麼了不起的！有戰士高聲喊著：“來吧，他娘的，讓他們嚐嚐爺爺的刺刀槍。” 陣地上一片哈哈大笑。 鐘雄飛放心了，弟兄們能開懷大笑，這比20門大砲都強。他知道在惡戰中，最需要的是士氣，只要有旺盛的士氣，什麼險惡的場面都能對付得過去。鐘團長也面帶笑容地走到陣地裡去，他輕鬆地吆喝著，弟兄們吃飯呀，多吃兩口，喝上一缸子水，然後再撒泡尿，又可以同小鬼子乾一下午。

陣地上士兵舉著茶缸碰杯，為勝利，為活著乾杯！他們一個兩個淚流滿面，值了，這輩子算值了，我們團一次打退了3000多日軍的進攻，這夠我們驕傲一輩子的了。陣地上的氣氛熱烈得不得了。 菱田元四郎中將可沒有這般好心情，他把幾個聯隊長狠狠訓斥了一番，然後下達了死命令，今天必須攻下青岩高地。據情報守衛在高地的只是中國軍隊的一個團，兩個聯隊竟攻不下一個高地！他命令山炮聯隊配合進攻，把高地給我轟平。機槍中隊、砲兵中隊梯次掩護步兵大隊沖鋒。進攻戰役由大隊長竹內竹雄少佐指揮。 日軍的山炮打斷了75團陣地上的歡樂，守軍士兵全部進入地下的藏身洞。鐘雄飛在地下洞穴側耳聽著日軍的砲火轟炸聲，他想從中判斷出日軍進攻的規模。但是這次他沒有判定出來，砲彈把地洞裡的土震塌了，埋了他半個身子，是警衛排的士兵把他從土堆里拉出來的。 觀察哨報告說，我方炮火開始還擊了，地面上現在正在進行激烈的砲戰，很壯觀啊。鐘雄飛知道，美國的大砲比日本的山炮更厲害，不僅射程遠，威力也比山炮大幾倍。小日本算是完了，飛機不行，大砲也不行，就是手裡的槍支，現在也比不上中國軍隊的。他感覺到這一仗把日軍打趴下，他們就很難翻過身來了。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雙方的砲火停了下來。第57團的士兵從地下爬出來，地面上早已面目全非了。山上的樹木全給炸折了，大樹倒了一大片，有的地方還冒著滾滾濃煙。陣地不見了，有些壕溝也被掀起來的泥土填平了。士兵顧不得這些了，日軍的衝鋒又開始了，他們只好順手抬過來一個麻包，還來不及培上幾鍁土，便進行戰鬥了。 鐘團長觀察了一下，這次日軍少了一半，只有一千五六百人的樣子。 雖說敵人數量少了，但防守的難度卻增大了。前沿沒有了地雷，也沒有了鹿砦障礙，甚至陣地周圍的草木都沒有了，光禿禿的一座高地。他把情況向師部作了報告，仍然請求砲兵、飛機給予支援。 日軍好像改變了戰術，他們的進攻玩了一套新花樣。步兵衝鋒，後面跟著輕重機槍的一個小隊，用步兵的衝鋒掩護他們，等把輕重機槍架設好後，以密集的火力壓制中國軍隊，然後又是一輪步兵的衝鋒，又有一小隊的輕重機槍跟在後面。 鐘團長看清了敵人的意圖，他們想把自己的火力網佈置在陣地前沿，更近距離地封殺中國軍隊的火力，從而使日軍進攻比較順利。鐘雄飛命令迫擊砲連，放棄對日軍步兵的射擊，專打陣地前沿的日軍重機槍架設點，盡可能地敲掉他們。 但是日軍也有防備，他們的小鋼砲提前把二三十發砲彈打在中國軍隊的砲兵陣地上，同時又有二三十發砲彈砸到正面守軍的陣地裡，十多挺重機槍火一起壓在正面陣地，打得陣地上的士兵抬不起頭來。 鐘團長意識到日軍想從正面突破，在正面陣地遭到日軍火力攻擊的時候，鐘雄飛加强两翼，支持正面。可日軍毫無顧忌，只打正面。進攻的敵人見正面被壓制住了，便開始大規模集團式衝鋒。 日軍像是漫上來的洪水，眨眼工夫就到陣地的五六米處。他們朝陣地投擲手雷，趴在壕溝下的百十名士兵無法還擊，只好躍出陣地同日軍短兵相接。正面陣地展開了一場肉搏戰。 在正面陣地拼搏的時候，日軍所有火力轉向左側，用強大的火力網掩護二三十個日本兵的進攻。鐘雄飛在望遠鏡裡還沒搞明白敵人的意圖，就見20多個日本兵滾進陣地的戰壕里。 20多名日本兵就像20多個炸藥包。把左側陣地炸得泥土沖天，炸藥包掀起的濃煙氣浪，瀰漫著左側陣地。 日軍瘋狂了，他們竟使用了特攻隊，搞人體炸彈了。鐘團長正在給師長匯報的時候，正面陣地拼刺刀的日本鬼子，也拉響了身上的炸彈。鐘雄飛在電話上大喊，請求開砲，向我陣地開砲。他話音剛落，一發發重砲砲彈便落了下來。 19師的砲兵打得猛，也打得準。鐘團長命令士兵進入掩體，躲避一下自己的砲火。砲彈像鋪地毯似的，順著陣地前沿朝下伸延。中國空軍的飛機來了，他們在滿天紅霞的天空上，4架一組朝下俯衝，機關槍砲把地面上的日軍打得粉身碎骨。 在砲火和飛機的配合上，鐘團長手舉大刀，發起了全線衝鋒，把沒有來得及退下去的日軍斬盡殺絕，為死難的戰友報仇雪恨。日軍的這次進攻前後不過3個鐘頭，但對57團來說，是很要命的。誰都沒有想到，日軍會作自殺式的衝鋒致使57團死傷過半。 日軍也遭到第57團的沉重打擊，僅戰死者就是上千的數字。日軍狼狽潰退，進攻的勢頭遭到中國軍隊最強硬的抵擋，57團真如鋼鐵般的堅硬，青岩高地巋然不動，仍在他們手中。 何應欽、王耀武來電嘉獎，並命令第74軍57師的171團接防，第57團後方休整。第19師師長楊蔭來電話，命令鐘雄飛回到江口師部駐地，作師部預備隊，並勉勵全團再接再厲，為國立功。 鐘雄飛率領全團殘部，掩埋好犧牲的戰友，把不能帶的重武器交給友軍第171團。他同171團的杜鼎團長相互敬禮，握手告別。他們列隊出發之前，向青岩高地三鞠躬，以告別永遠留在這個地方的兄弟和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