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草地驚變·毛澤東、張國燾從擁抱到決裂

第15章 第十五章阿壩會議,張國燾“聲討”毛、週、張、博

1935年9月中旬,左、右兩路軍(右路軍中的一、三軍團除外),奉張國燾的命令,分別從阿壩和包座、班佑地區南下,向大金川流域的馬塘、松崗、黨壩一帶集結。徐向前與陳昌浩率右路軍的四軍、三十軍及紅軍大學部分人員,回頭再次穿越草地。 浩渺沉寂的大草原、黃草漫漫,寒氣凜冽,瀰漫著深秋肅殺氣氛。徐向前騎在馬上,目睹著草地上荒涼冷寞的景象,想起兩軍合而後分,分道揚鑣,自己又走回頭路,心中別是一番滋味。 紅軍第一次過草地時留下的行軍、宿營痕跡,歷歷在目。那些用樹枝搭成的“人”字棚裡,堆著些無法掩埋的紅軍屍體,橫一個豎一個的窩在裡面,大多已經腐爛,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惡臭,讓人嗅著即想嘔吐。徐向前不得不掩鼻而過,目不忍睹。

徐向前在馬上思索著紅軍為什麼會出現分裂?造成如此難堪的局面?烈士的血跡未乾,革命尚未成功,竟鬧起內訌來。這一具具階級弟兄的屍體,不是倒在與敵人拼殺的沙場上,而是歿於大自然惡劣的環境裡。而今,衣單食乏、疲憊不堪的紅軍。又再次投進險惡的大草原,頂風雨,履泥沼,熬飢寒,又一次同草地的惡劣環境搏鬥。這是為了什麼?是命運的捉弄?抑或天意使然?他親眼看見在第一次過草地時倒斃著紅軍屍體的荒草叢裡,又倒下一些因疾病或飢餓死去的戰士。他們是沒有氣力再前進了?還是不願再前進了?那些已經腐爛得快要乾枯的屍體旁邊,又平添若干面黃肌瘦的階級弟兄的遺骸。是為了給早已升入“天堂”的弟兄作伴?猶恐將他們遺棄在漠漠荒野感到孤寂?還是以此來“抗議”張國燾造成的罪孽?老鬼新魂,一齊在浩浩渺渺冷冷酷酷的大草原上游盪。第一次過草地時都艱難地挺過來了,是誰讓他們重蹈艱難?第一次過草地猶未獻出生命,可在第二次過草地時竟無法躲過這場劫難?有的剛剛倒下的紅軍,似乎還睜著痛苦的雙眼,死不瞑目,悵望著烏雲滾滾的濁空,作無聲的控訴。

朝思暮盼的會師,會師以後又倏爾分開,合而後分,幾個月來的衝突矛盾,猶如一場惡夢。徐向前目睹著身邊發生的一切,瞻望未來的前途,百感交集,心事重重,抑鬱不已。一路上踽踽而行,話都懶得說。 徐向前率部抵毛兒蓋,稍事休息後,旋即沿黑水以西的羊腸小道,向黨壩、松崗開進。所幸正是蘋果、核桃、柿子成熟的季節,部隊沿途尚可找藏民購買或交換,倒可解決果腹的問題。 且說張國燾自與中央鬧分裂後,心境也很複雜,複雜中溶進了一點兒活脫。他感到甩掉了中央,憑自己的意願正好大干一番,免受毛澤東等人所掣肘。既然中央來個“不辭而別”,邁出“分裂”的第一步,那我姓張的今後可再不接受中央的號令了。對於他來說,他覺得這不是件壞事。他在思索下一步自己該如何辦?

張國燾在刷金寺紅軍總司令部正躊躇滿誌之時,忽接黨中央自高吉發來的電令:“中央為貫徹自己的戰略方針,再一次指令張總政委立刻率左路軍向班佑、巴西開進、不得違誤。中央已決定右路軍統歸軍委副主席周恩來同志指揮,並已令一、三軍團在羅達、俄界集中。” 張國燾將電報往桌上一擲,生氣地對身旁的黃超說: “左一個貫徹戰略方針,右一個貫徹戰略方針,每次來電都說是為了貫徹戰略方針,難道說,只有北上才是貫徹戰略方針,南下,就不是?自己朝北邊逃跑了,還要人家跟著逃跑!” 張國燾發怒了,黃超在一旁看著,連氣都不敢出。 停了停,張國燾又大聲對黃超說: “你立馬給毛澤東他們發報,要他們趕快南下,北上將成無止境地逃跑,不拖死也會凍死。南下首先赤化四川,該省終是我們的根據地。望速歸來。”

張國燾接著想到,毛澤東搞“分裂”,把部隊帶走了,四方面軍廣大干部戰士不了解事件的真像,應該召開一次會議,給大家說說,讓大家來譴責毛澤東等人的“分裂”行為,趕快把中共鬧“分裂”的真像公開,今後我張國燾要做點什麼?也好交待。毛澤東等人既敢鋌而走險,不顧四方面軍的兄弟,今後也不由得我張國燾了。越想他越覺得有開會的必要,而且事不宜遲,要盡快開,不然,毛澤東等人還會老在那裡發號施令。今天一個電報,明天一個電報,催四方面軍北上。不把“真像”攤出來,硬是以為我張國燾不服從中央命令,有意鬧山頭,與中央過意不去。這是毛澤東一貫的行為: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 “分裂”的責任,完全在中央,具體點說,是毛澤東!

張國燾思想停當,打定主意,趁四方面軍完全結集在阿壩之際,迫不及待召開所謂四川省委擴大會議。 會議以川康省委名義,在阿壩的格爾底寺大殿內舉行。格爾底寺,是阿壩最大的一座喇嘛廟,氣勢雄偉,廟側有一圓柱形高聳的塔尖。廟前豎起一道道白色的經幡,在9月的秋風中瑟瑟顫動。廟內藏人燃燒的清香,氤氳環繞在一隻只鎏金的盤腳香爐上空。一盤盤貢果,滿滿的堆放在香案上。殿內的圓柱上貼著佛金,鏤刻著許多吉祥的圖案。入內,使你有一種金碧輝煌的感覺。為了把開會的氣氛製造得濃一點,張國燾命令在大殿顯眼的地方高掛著一條橫幅標語,上書:“反對毛、週、張、博向北逃跑”。這樣會議的主題就更加明白啦。 開會的大約有一百多人,除省委委員外,張國燾還動員來工會、青年團、婦女部的干部,為的是壯聲勢。

張國燾還特意通知朱德、劉伯承參加開會。 開會的人陸陸續續的來了。那些不明真像的人,看見高懸在大殿上的標語,十分驚訝地竊竊私語,互相詢問:中央到底出了什麼事?毛澤東怎麼樣? 有認得朱德的走過來,悄聲問道: “總司令,中央怎麼啦?” 朱德該怎麼回答呢?他搖搖頭,沉靜地望著提問的人,輕聲說: “等會,聽張總政委講話後再說。” 朱德、劉伯承被指定坐在最前排的長凳上,他們的旁邊是徐向前、陳昌浩、黃超等。 人還未到齊,張國燾在大殿的前面不停地走來走去,晃動著肥胖的身體。一會又停下來與陳昌浩、黃超輕聲交談著什麼。此刻,他完全陷入一場由他發動的“聲討”中央“罪惡”的思想活動之中。在他看來,這是在另外一個戰場上發生的戰鬥,和戰場上的真槍實彈差不多。他決心要打好這場戰鬥。這也是由他導演的一場大戲的第一幕,他決心要開好這個頭,讓下面的戲按他的意志繼續演下去。不消說,他既是即將出台的一場大鬧劇的導演,更確切地說,他應該是主角。帷幔既然已經拉開,讓我們好好看看張國燾的一出出連台戲吧。

那些住得較遠的,也紛紛趕來了。 張國燾看人到得差不多了,走上大殿的一個小平台上,激忿地對大夥說,一開始聲音就很大。 “同志們,今天的會,我不消說,大家一看標語就明白了。但我還是要向大家報告,中央政治局的部分同志,具體地說,就是毛澤東、洛甫、周恩來、博古等人,私率一、三軍北上,搞分裂,逃跑了。毛澤東等人口口聲聲說要北上,北上有什麼好處呢?一方面敵人已在北面做好了堡壘,集中了相當的兵力;同時地形、氣候、物質等條件,都可使我們在北進中陷入不利的境地,使我們在北進時失掉戰勝敵人的先機。毛、洛、博、周等同志,繼續他們的右傾機會主義逃跑路線,不顧整個中國革命的利益,破壞紅軍的指揮系統,破壞主力紅軍的團結,實行逃跑政策。你們說,這樣的行為,該不該反對?同志們,只有南下打擊敵人建立蘇區,才是唯一正確的進攻路線,大家要堅決執行。對那些不願執行黨的進攻路線的人,要堅決的鬥爭,經過鬥爭和教育,仍不轉變的分子,應當予以紀律制裁,使黨團結得像一個人一樣。”

經張國燾這麼一渲染,聽眾有的表現得憤怒,有的則表現出迷惘,不知中央為什麼會鬧出這麼大的事來,以致大多的神情顯得有些兒沮喪、不安,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會場秩序頗有點不好。 張國燾看見會場亂糟糟的,提高嗓門說: “同志們,大家不忙議論,安靜一點,等我講完後,再發言,我還要告訴大家: “毛澤東等人製造分裂,向北逃跑的時候,把倉庫裡面的槍枝、彈藥、糧食,還有一些傷員,統統放火燒了。你們說,這叫什麼行為?哪裡有一點人道?” “北上是右傾逃跑,是錯誤的!” “什麼北上抗日,完全是逃跑主義!” “燒槍枝、燒糧食,燒傷員,軍閥主義!” 張國燾的話還沒講完,亂糟糟的會場一下飛出若干頂“帽子”,你一言,我一語,調門一個比一個高。

有人舉著拳頭高喊: “製造分裂,沒有好下場!” 有的甚至呼出蠱惑人心的口號: “控訴毛、洛、週、博的逃跑罪行!” “堅決跟著張總政委南下!” 會場的氣溫一下便升高了,升到張國燾滿意的程度。 張國燾紅著眼掃視了一下台下群情激憤的人,又瞧了瞧坐在第一排的朱德與劉伯承。只見朱德鎮定地坐在那裡聽著發言,時而翻翻放在面前的一本書,時而抬頭看看台上。張國燾當人們一陣起哄後沒有人發言的時候,裝腔作勢地說: “同志們,還有什麼意見呀,有意見就講嘛!”他的話明顯帶著煽動。 接著,又是一陣起哄、圍攻,有的甚至拍起桌子質問朱德: “總司令,你必須同毛澤東向北逃跑的錯誤劃清界線!” “總司令,你必須當眾表態,反對毛澤東、周恩來他們北上抗日的決定!”

張國燾趁機挑動著說: “總司令,你講講嘛,表個態。” 朱德嚴肅地看了一眼張國燾,隨意說了一句: “你已經定了調子,我還說什麼?” 張國燾不以為然地說: “你要同毛澤東劃清界線,反對毛澤東北上的路線。” 朱德站起來,轉了個身,面對大家和顏悅色地說: “中央決定北上抗日是正確的。現在日本帝國主義侵占了我國的東三省,我們紅軍在這民族危亡的關頭,應該擔當起抗日救國的重任。我是個共產黨員,參加了中央的會議,舉手贊成過這個決定。我豈能出爾反爾,反對中央的決定。我和毛澤東同志從井岡山會師以來,就在一起,人家都叫'朱毛,朱毛',哪有'朱'來反對'毛'的呢?遵義會議確定毛澤東出來領導紅軍,我是讚成的,毛澤東沒有錯。” 朱德半側著身子,反問台上的張國燾: “遵義會議的決定,中央曾電告四方面軍,你看到電報沒有?” 張國燾吞吞吐吐,支吾不語勉強地點點頭,然後不高興地對朱德說: “你必須回答大家提出的問題,承認毛澤東他們北上是逃跑。” 朱德揚起頭,大義凜然地對張國燾說: “我再重複一下,中央北上抗日的決定,是正確的,我決不會反對。你可以把我劈為兩半,也割不斷我和毛澤東的關係。” 朱德這一擲地作金石聲的回答,使得會場鴉雀無聲。張國燾氣急敗壞地在台上大步走來走去,鐵青著臉,兩眼露出凶光,似要找人決鬥的樣子。 張國燾十分不滿意朱德的回答,但他此刻也不知怎樣才好,黃超跳出來沒頭沒腦地大聲對著朱德說: “你是老糊塗!你是老右傾!你是老而不死!” 黃超的話,根本不是什麼發言,簡直是一種黔驢技窮的謾罵了。 朱德鄙夷不屑地看了身邊不遠的黃超一眼,正想說點什麼,劉伯承實在憋不住啦,站起來怒不可遏地厲聲喝道: “你們是開黨的會議,還是審案子?” 於是會場上鬥爭的矛頭,立即轉向劉伯承。 黃超仗恃大聲質問劉伯承: “劉瞎子,你既然反對批判毛澤東等人的分裂行為,又為什麼不跟著毛澤東的屁股跑呢?原來你們都是一路貨色。” 劉伯承有意把目標吸引過來,好讓朱德在圍攻中喘一口氣。 黃超又質問朱德: “你說毛澤東對,為什麼他們走的時候把倉庫裡所有的東西都燒了,連傷員也不放過。” 朱德激動了,深邃的雙眼燃起憤怒的火花,那鋼鐵般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義正辭嚴地對大夥說: “這純粹是謠言!從井岡山開始,毛澤東就主張官兵平等,不准打人罵人,優待俘虜。紅軍的俘虜政策,就是他親自訂的。對俘虜還要優待,怎麼會燒死自己的傷員?過草地干糧不夠,動員大家吃野菜,怎麼會把糧食燒掉?我們非常缺乏槍枝彈藥,又怎麼會燒掉呢?這純粹是造謠!” 朱德的話還沒講完,張國燾生氣地衝著大夥說: “不管怎麼說,北上是逃跑主義,只能吃青稞糌粑。南下才是真正的進攻路線,打到成都吃大米!” “打到成都吃大米!” “反對右傾機會主義的逃跑路線!” “擁護南下的進攻路線!” 黃超齜著一口黃牙,肩背駝著帶頭呼出了蠱惑人心的口號。 亂糟糟的口號聲,充斥著朱德和劉伯承的耳膜,朱德眯縫著憤恨的雙眼直搖頭,劉伯承鼓著那隻戰爭給他留下的眼睛,盯著一片烏煙瘴氣的會場。他們兩人也都表現出勇者的憤慨,智者的鎮靜來。而那些受張國燾蒙蔽來開會的將領,目睹張國燾、黃超的囂張氣焰,不知怎樣才能應付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困惑、迷惘和不安。 在一陣吵吵嚷嚷聲中,張國燾結束了由他操縱的所謂川康省委會議。通過了所謂的《阿壩會議決議》。 朱德和劉伯承離開格爾底寺大殿,邁著沉重的雙腳走在9月的川西北草原上。傍晚,瑟瑟的秋風,一陣陣拂弄著地上快要枯黃的野草,四野一片荒涼肅殺的氣氛,天蒼蒼,野茫茫。 開始,他倆誰也不想說話,過了一條混濁的小溝,劉伯承實在憋不住了,問朱德: “總司令,張國燾也太跋扈了,大庭廣眾之中,公開攻擊黨中央,說這個錯了,那個錯了,唯有他正確。又不讓人講話,你頂了幾句,就遭圍攻。我實在看不慣,軍閥作風。” 朱德點點頭,深沉地說: “我看張國燾的戲,肯定還要繼續演下去,這才開張哩。” 劉伯承回答說: “我也在這麼想,剛才這個會,不過放了一點煙幕,後面的可能還會更熱鬧喲。” 朱德不安地說: “這樣鬧下去,紅軍定會受損失,部隊的團結是個大問題,我實在為紅軍的前途擔心。” “哎!”劉伯承嘆了口氣。 “有什麼法子喲,他有權有勢,敢於胡作非為。”朱德又補充了兩句。 劉伯承回到總參謀部,天也黑盡。特務員小黃替他點亮方桌上的馬燈。他的房間十分簡單,兩扇門板一架就是床鋪,床頭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放著幾張用毛邊紙製作的印有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一大串字蹟的信箋,和一支毛筆一個硯台。另外還有一疊他正在翻譯的《蘇軍野戰條令》文稿。 劉伯承有一張方形的臉,圓圓的下頜,戴著一副琥珀黃邊的眼鏡,右眼下陷,沒有光澤,當然也就更無神采。那是早年他服務於川軍時英勇作戰受傷後換上的假眼,留下一個難忘而又痛苦的紀念。他心情煩躁地想翻看一下昨夜才譯好的一段文字,但怎麼也無心看下去,他眨眨酸澀的眼睛,鼻樑上便擁起一些很深的皺褶,馬燈的光映照到這些皺褶上,使那隻凹下去的假眼更加陷下去了,像一個小小的深谷,叫人感到那裡面彷彿隱藏著一些根深的什麼?也許是痛楚,也許是神勇,也許是追悔,也許什麼都不是,是戰爭的賜予。 白天會上,他忿激地替朱德解圍,出於道義,出於對革命同志、戰友的手足深情,竟遭到黃超的攻擊。黃超極無禮貌地直呼其“劉瞎子”,他雖然為受到的侮辱而痛心,但更為張國燾破壞紅軍的團結而憂慮不安。 劉伯承感到雙眼有些澀脹,特別是那隻假眼,很不舒服,似乎有一點刺痛的感覺。於是他取出那顆渾似眼珠的晶體,用土碗盛一點清水浸泡著。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取出重新鑲嵌在眼眶裡;他才感覺要好受一點。 十八、九年前驚心動魄的一幕,不期然地又重新展現在他的面前—— 1916年春,投身四川護國之役,在四川的豐都府北洋軍的作戰中,廁身川軍熊克武部的一個年輕軍官,指揮部隊向棄城潰逃的北洋軍勇猛攻擊,身先士卒,一直沖在前面。一顆流彈突然飛來,不偏不倚,擊中這位年輕軍官右眼,當即眼球破裂,鮮血淋漓,他身邊的士兵立刻把他抬到城裡一個小郵局養息。恰在這時,這個小郵局的局長闖進門來,見地上停著一個血跡斑斑的人,嚇了一大跳,即刻慌忙拖來一領破草蓆遮蓋起來。士兵們知道他並沒有死,很快請城裡的名中醫——恆春中藥房的老闆治療護理,後來又轉送重慶治療。 川軍中這個受傷的青年軍官即是劉伯承。 重慶臨江門日本領事館側,有一個德國人開的診所,人稱阿醫生,系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德國軍醫,醫術高明,外科堪稱蜀中翹楚。阿醫生第一次替劉伯承動手術,只是摘除壞死的眼球,剮去殘存的腐肉,處置好眼底的血管神經。數月後,阿醫生自德國捎來為劉伯承配製的假眼,待安裝時,發現傷眼重生腐肉,較前糜爛尤重,不得不再動手術,進行處理。劉伯承怕麻藥對神經不利,拒絕使用,對阿醫生說,救國救民,來日方長,安能傷及神經?阿醫生十分驚詫,幾個小時手術,不用麻醉,如何挺得住!見劉伯承決心已定,阿醫生只好作罷。三個小時的手術過程中,劉伯承手捏椅柄,面無懼色,平靜坦然,只是汗水下滴不止,阿醫生驚憐地問劉伯承:“不痛嗎?”劉伯承微笑著說:“些須七十餘刀,小事耳!”阿醫生越發驚異問道:“你怎麼知道動了七十餘刀?”劉伯承安詳地回答說:“你每割一刀,我則暗記一數,由此知之。”阿醫生瞠目結舌,伸出兩手翹起拇指大聲稱讚道:“軍神,簡直是軍神!” 數月後,豐都縣城那個小郵局的局長碰見一個好生面熟的人,左右端詳,忽然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嚇得魂不附體,面色煞白,噗嗵一聲,雙膝重重跪在地上,搗蒜似的連連叩頭,身子像篩糠似地說:“長官,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死了,我從床上拿來一條草蓆蓋在你的身上,請你不要嚇我,我好生替你燒香。” 豐都,是中國有名的鬼城。城中很多鬼的故事。劉伯承在郵電局長的眼裡,也做了一次“鬼”,也串演了一回鬼的故事。 劉伯承還陷在深深的回憶之中,對張國燾白天在會上的所作所為深為氣憤。同時感到黨中央率領一、三軍團單獨北上的行動太突然,他擔心一、四方面軍兩支部隊會因此而產生裂痕,導致分裂。如果是那樣的話,國民黨軍隊就會乘虛而入,革命就會遭到嚴重挫折。一縷隱憂立刻襲擊著他。 “篤篤——篤篤——”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把他從苦惱的氛圍中喚醒。劉伯承走過去,打開門,兩個活活潑潑的小鬼——特務員小黃領著總參謀部四局的工作人員汪榮華,一閃身走進門來。 劉伯承微微一笑: “小汪,有事嗎?” 小黃替汪榮華回答: “她找不到總參謀長住的地方,要我領她來。” 汪榮華認真地對小黃說: “多謝你了。” 小黃瞟了汪榮華一眼: “有什麼謝的喲,客氣個啥?我的任務完成啦,你有什麼事找首長談,就談吧,我該走了。” 小黃離開後,劉伯承溫和地對汪榮華說: “小汪,坐下,有事慢慢說。” 汪榮華在木椅上坐下來,有些拘謹地操著一口安徽話對劉伯承說: “參謀長,局長要我來報告,部隊第二次過草地時,留下一大批傷員,一缺醫藥,二缺糧食,傷員非常痛苦,有的不願活了,差不多每天都有自殺的事情發生。好多天來,管理科總在為分發青稞麥犯愁,每天打來的糧食都不夠供應,有時連傷員吃的都保證不了。大家都希望參謀部好好考慮一下部隊的行動方針,最好迅速離開這些地方。” 劉伯承睜著那隻明亮的左眼注視著汪榮華,靜靜地聽著她的敘述。然後說道: “好,你反映的情況很重要,我們要認真考慮。不過,噢!但問題複雜呀。” 19歲的汪榮華噘著一張小嘴,不解地問道: “參謀長,我們過了一次草地,為什麼又要過第二次草地,這次過草地死了好多人。” “唉!——”劉伯承長嘆了一聲:“一時也說不清楚。你剛才反映的問題,明天我找朱總司令談談,再向張總政委反映。你們四局對當前部隊的行動,還有些什麼意見?” 汪榮華掠了一下黑黑的髮絲,睜著細長的眼睛緊接答道: “意見可多啦。這幾天,大家都在議論,有的說一、三軍團搞分裂,黨中央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搞分裂,把四方面軍扔下,悄悄向北逃跑。” 劉伯承苦笑了一下,那隻明亮的眼睛猛地好像失去了光澤。他扶了扶眼鏡,站起來,背著手,在小屋裡邊踱邊說著,彷彿在自言自語: “還聽到些啥子?” 汪榮華認真地說: “同志們說,一方面軍是小腦袋,都是些知識分子;四方面軍是大腦袋,都是些工農分子,知識分子整工農分子,小腦袋整大腦袋。” 劉伯承霍地停下來,有些動氣地說: “造謠,純屬是造謠。這是破壞兩軍團結的言論。不能說一方面軍同志頭上戴的帽子小一點,就嘲笑人家是什麼小腦袋;四方面軍同志的八角帽子大一點,就是什麼大腦袋。憑什麼說一方面軍都是知識分子呢?” 汪榮華亮起一對黑黑的眼珠回答說: “有的人說,一方面軍好多人的口袋裡,都插著一支自來水筆,不是知識分子是什麼?” “哈哈哈哈,”劉伯承放聲笑了起來。 “那是什麼自來水筆喲,冒牌貨,假東西。據我所知,很多人口袋裡裝著的是一根小木棍,宿營的時候,把它當筆,好在地上劃字,學文化。除開像中央的洛甫這樣的大知識分子有自來水筆外,有幾個人用得起?” 汪榮華一撇嘴: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劉伯承坐在床鋪上,認真地對汪榮華說: “你剛才講的這些,都對整個紅軍的團結不利。以後不要聽到風,就是雨,撿到封皮就當信。一、四方面軍,都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軍隊,要加强两支部隊的團結,今後要多做對團結有利的事。” 汪榮華點點頭:“參謀長,還有什麼交待的?我想走了。” 劉伯承一揮手: “就這些,回去後,多給周圍的同志解釋。” 汪榮華告辭的時候,劉伯承一雙粗大的手,輕握了她手一下。 汪榮華離開後,劉伯承想得很多很多。 汪榮華的身影,依然留在他的腦際。 算起來,這是劉伯承第三次與汪榮華見面了。 3個月前的那個高原上的夏天,金色的陽光,照射著白皚皚的雪山,映著開滿野花的草地,映著雜穀腦小鎮歡騰的小街。四方面軍機關和部隊的代表,排著整齊的隊伍,在雜穀腦河邊迎接中央代表團的到來。 汪榮華當時以川陝省郵政局長的身份,加入了歡迎隊伍的行列。 在這熱熱鬧鬧可以說人山人海的歡迎熱潮中,像汪榮華這樣的小人物,說什麼也不會被中央代表團中的劉伯承所注視。因為四方面軍中的女同志多,不像一方面軍中只有30來個,而且多系領導人的妻子,為很多人所知曉。可是汪榮華這個來自大別山的茶山姑娘,一下子見到這麼多中央領導人,格外喜悅與興奮,當不在話下。當周圍的戰友向她介紹那個戴著眼鏡、英姿勃勃的紅軍參謀長劉伯承將軍時,她心裡同樣湧起對其他首長一樣的尊敬與愛戴的感情。因為汪榮華隨四方面軍從鄂豫皖轉戰來到巴山蜀水時,戰斗在巴蜀的土地上曾不只一次地聽到過“川中名將”劉伯承的許多傳奇般的故事。今天親眼得見,而且距離這麼近,看得這麼真切,怎麼不感到興奮和榮幸! 如果說劉伯承與汪榮華的第一次見面給汪榮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不為劉伯承所知道的話,那麼,他們的第二次見面,就互相留下印象了,而且有趣得多。 一個多月前,總參謀部四局的同志在野外搞到兩隻毛茸茸的獸蹄,送到一局來,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從沒見過。也不知道怎麼個吃法。心思,總參謀長辛苦,就送結他打打“牙祭”吧。 劉伯承提起獸蹄高興地說: “啊,這是一對熊掌,是頂名貴的上等菜呀,補人的東西啊,哪兒弄來的?” 劉伯承高興地親自動手,先用火將熊掌燒焦,刮去皮毛,再洗淨砸碎,用臉盆當鍋,熬了一鍋熊掌湯,叫大夥來吃。劉伯承和一幫青年男女們嚼一口熊掌肉,喝一口熊掌湯,嘻嘻哈哈,興高采烈。真美!汪榮華和大夥吃得真香,在茫茫的草地上聚了一頓美餐。 劉伯承想起這件事,自個兒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眼鏡後面的那隻右眼眯縫著,顯得比左眼小,是雙典型的鴛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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