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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我是法醫·面具 张志浩 3439 2018-03-14
難怪村里人提到他的臉色會古怪起來。所謂“0”和“1”,那是男同性戀圈子的自我稱呼,喜歡扮男性的是“1”,喜歡扮女性的是“0”。這種集中了遠古象形文字優勢和現代數碼時代特徵的出色創意絕對有讓人過目不忘的功效,遠比中央台的什麼十佳廣告強太多。 笑聲剛落,我又疑惑了起來,這小英的老公不是連孩子都有了嗎,怎麼會是男同呢?據說性對象構建錯誤應該是在青春期性慾朦朧階段形成的啊!是不是小朱搞錯了,小英的老公只是打扮有點女性化呢? 我稍稍表示了一下我的懷疑,小朱就一臉不屑地說:“沒錯呢。他的'愛人'是誰全村都知道。農村人結婚早,他今年不過二十六七,到這個年齡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很奇怪嗎?走吧,我帶你們去他家看看!”

我們跟著小朱三轉兩轉就來到了小英家門口,小英的老公果然不在家。於是小朱到鄰居家了解情況,我和小芮則在小英家周圍轉了起來:房門緊鎖,後窗也沒破壞的痕跡,沒發現什麼古怪。但是從前門旁邊的窗戶看過去,門口地面上有一大攤暗色,垃圾簍也翻到了一邊,拿手電照過去,地面上果然是血跡。 就是這裡了。小芮和我對了一下眼色。 如果是在以前,我會一腳把門踹開。當醫生的時候,有次一個危重患者心臟停搏,但起搏器卻被鎖在了庫房,護士一著急想不起鑰匙放在哪兒了,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腳踹開了房門。當時在場的病人家屬和護士都蒙了,怕是誰也沒見過這麼暴力的醫生。雖然那個患者最後還是離開了我們,但我不後悔,因為,我盡力了。

如今我不會再踹房了,不僅僅是因為我成熟了,還是因為我們面對的是法律。哪怕再有懷疑,現場勘查也應按照它應有的程序進行。 小芮看穿了我的心思,已經在向王局匯報了。我在心裡溫柔地笑著。多好的女孩子。靈魂中她已漸漸地成了我的妹妹,這個念頭雖然我們都從未提起過,但無疑已經成了彼此心靈的一個默契。 “王局怎麼說?”剛才一分神,我沒聽清小芮和王局的談話。 “他不同意馬上搜查。他讓我們盡快聯繫到小英的丈夫,請他協助調查。怎麼會這樣?”小芮也是一個急性子。 我能理解王局的決定,他的考慮是全面的,萬一地上的血是動物血,那我們怎麼收場? 我們只能等下去。 那天我終於見到了傳說中小英的丈夫。小朱幾番周折終於聯繫到了他,他和孩子還沒到家就被“請”進了派出所,接著就來殯儀館認領屍體。雖然我早已做了心理準備,但親眼見到一個男人也能這樣搖曳生姿地走路,我還是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並不掩飾自己的同性戀取向,這挺奇怪的。同性戀在國內並未受到廣泛的認可,特別是在觀念相對保守的農村。曾經轟動一時的武漢長江大橋爆炸案就發生在情人節,主人公竟然是一對生活在農村的男同性戀。從遺書上看他們就是試圖用這種方式向世人宣告他們也有相愛的權利。雖然我不能容忍他們殃及無辜的偏激方式,但也同情他們所受到的歧視。他們受到的歧視與最後選擇的過激方式,兩者之間無疑是有因果聯繫的。 我腦子裡想著這些不相關的事,嘴裡卻在公事公辦地問著標準問題: “哪天離開家的?” “兩個禮拜前,23號那天。”他顯然記性不錯,或者已經仔細回憶過這些問題了。 “還能具體點嗎?”我問。 他想了一會兒。 “那天中午我帶著孩子離開家,是在鎮上長途汽車站坐的汽車。”

嗯。長途司機對他應該能過目不忘,我在想。 “你是去幹什麼,小英是和你一起去的嗎?” “沒有,小英在家。我是到城裡親戚家打聽哪裡能做變性手術。”他扭了扭腰說。 我愣了一下。想做變性手術說明他從根本上否認自己的天然性別,這說明他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同性戀,而是易性癖。 “小英知道你打算去做變性手術嗎?”我很有些詫異,因為我不認為會有女性能輕易接受自己丈夫變成一個女人的事實。 “知道。”他的聲音裡面有點自豪,“我們都商量好了,以後以姐妹相稱,一起把孩子拉扯大。” 靠,這個世界還真是無奇不有啊!我忍不住想就算你們能這樣過下去,畸形的家庭對孩子又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呢? “為什麼孩子沒和小英在一起?”我用個手勢加強了自己的語氣,“我的意思是說帶個孩子在路上不是不方便嗎?為什麼不留在家裡?”我感覺自己有點像是在找碴。

“孩子想去城裡看新鮮,我就帶他來了。”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我有點驚訝,看得出他和孩子父子情深。這一點他和正常的父親並沒有什麼不同,從他嘴角的微笑我看得出他和孩子有了段不錯的經歷,這次的出遊對他和孩子一定是充滿了新奇、興奮和快樂的。 驚訝之餘我又自嘲地笑了。他們的性取向有問題不等於他們不能有正常人的感情。 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其實我不該對他的性取向這麼感興趣,這完全屬於個人隱私,但由於他和小英的夫妻關係,我不得不問。 既然他不掩飾自己的性取向,我就單刀直入吧:“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我不知道他對性取向這個詞會做何反應,所以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手勢。 “很早我就發現自己喜歡男人了。”他顯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說,“只是一直不敢承認,想要改掉自己的'毛病'。”

我在心裡說,嗯,心理學關於易性癖形成的理論看來是對的。而他試圖改掉自己的“毛病”,反映了個人意圖和社會規範不一致時的掙扎,這說明他還是在乎別人的看法的。 我笑了一下,問:“那你和小英是怎麼辦的?”我看著他的雙眼兩手擺了個同時左偏和右偏的手勢,如果旁邊有個心理師,他會知道我並不好意思問這個問題,但好奇心作怪讓我急於知道答案。 “我把她想像成別的男人。”沒想到他卻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小英什麼時候知道的?”我正色道。 “很久了。”他的聲音稍微沉了一下,“現在我們相處得很好,夫妻嘛,一起搭伙過日子罷了。”他的聲音旋即又恢復了正常。 理智告訴我他的故事並不可信。小英和他能如此寬容地處理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大呢?我想不是每個女性都能接受自己愛過的丈夫變成女人這件事情的,何況還要一起去面對那麼多的社會壓力以及實際問題,更巧的是他一出門小英就出事了,這裡面的疑點實在是太多。但從感情上,不知道為什麼,我相信他。

“嗯,走吧,我們一起去那邊看看。”我的手指了一下停放遺體房間的方向。 不知道為什麼,殯儀館的走道總是顯得那樣的幽暗和漫長。我們的鞋子敲擊在光滑的大理石,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音。雖然死亡不是我造成的,但我總覺得自己是帶去壞消息的惡魔,家屬撕心裂肺的哭喊讓我的心隱隱作痛。 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幽幽地說了一句:“我不過是一個關在男人身體裡的女人。”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我心裡卻是一驚。這個時候他為什麼還在想這個?他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句話?莫非他想向我說明什麼? 我的嘴動了動,卻一句話也沒說,心裡感慨萬千。有誰不是關在自己身體裡面的囚徒呢?如果沒有這個孱弱而貪婪的外殼,這個世界因為貪婪和衝動所產生的血腥和殘暴也就都可以消失於無形之間了……

曾經聽到有人說過,法醫是和死者對話的人,其實我也很喜歡“每一滴鮮血都會說話”這個說法。在常人眼裡沒有什麼比血液更能代表血腥和殘暴了,但在我們眼裡,每一滴血液的位置和形狀甚至氣味都在訴說著一個無言的故事。 此刻我就站在小英的家裡,眼前突然幻化出了當時發生的一切。小英很可能認識兇手,因為她聽到敲門聲開了門,但也許是話不投機,她用身體堵住了兇手繼續進入房間的路。兇手發現達不到目的,兇性大起,用隨身的刀具向小英的頸部劃過去,他用力過猛,刀尖揮到了門後的牆上。鮮血從頸動脈噴湧而出,飛濺在牆面,滴落在地面。 見到鮮血迸濺出來,兇手似乎愣了一下,沒有迅速躲避。在他站立的地方,牆面上,血液的噴濺出現了一個明顯的缺口,我們管這種情況叫“鬼影現象”,缺口的血跡多半是濺到了兇手的褲子上被帶走了。小英倒地後,血仍然在汩汩地流淌,在地面形成了極大的一個血泊,門口的那攤暗紅的血跡,讓我知道那就是小英魂飛天外的地方了。

兇手一怔之後,從小英身上跨過,鞋尖不小心踢翻了放在門口的垃圾簍。他似乎在尋找什麼,我猜多半是值錢的東西,因為他急躁而慌亂地翻動了所有的抽屜,把不少雜物都翻到了地上。我相信分屍的地點也就在屋裡,因為房間中間還有一攤血跡。 等我回過神來,看見小芮在垃圾簍上提取血跡,我正想走過去幫個忙,小芮已經起身了,動作有點踉蹌,手也撐在了腰上,表情很有些痛苦。 “怎麼了?”我想去扶她一把。 小芮揮了揮手,表示沒必要攙扶。 “好幾次了,沒關係的。”小芮嘴裡說沒事,表情還是很不自然。 “要不去看看吧。”我說,“弄出個腰椎間盤突出什麼的也不好。” 小芮佯怒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 我猶豫了一下,不好再問下去了。女孩子腰痛的原因很多,有些是我這個大男人不方便問的,我只好閉嘴不提。

但後來回憶起這件事,我對自己當時的粗疏和大意後悔無比,因為,那次毫不起眼的腰痛就是小芮所有不幸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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