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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我是法醫·面具 张志浩 5414 2018-03-14
看來這丫頭有備而來啊!我心煩聽音樂的時候她原來在逛淘寶呢。我看了一下,都是些古古怪怪的東西,很有中國風味的一套繡花衣,還有一雙繡花鞋什麼的,淘寶上的東西也貴不到哪兒去,我決定為男子漢的面子先都應承下來,不過我還是旁敲側擊了一句:“你穿著這套衣服出去,不怕別人把你當西漢古屍啊?” “我又不會穿出去給別人看。”小芮的眼睛故意向下,躲避著我,但我從她用右手飛旋著水筆的細節看出她心裡似乎正在暗暗得意。 不明白這丫頭在搞什麼鬼。我決定遵循那位偉大歌手的教導:女孩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你猜不明白,放棄刨根問底。 反正我和老婆兩個人,她用她的日元我用我的人民幣,相互也從不查賬,不至於弄得家庭出現危機。

幾天后我正在看書,辦公電腦上掛著的qq忽然閃了起來。 是小芮在q我。不過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給我傳了個jpg文件,文件名看不出是什麼,阿拉伯數字一大堆。 小芮今天沒上班,會不會是哪個案件的現場照片要我接呢,我沒細想就接了。 那天網速很慢,一張圖收了很久,我等得不耐煩就出去吃飯了。回來時圖片早已傳完,打開一看,我竟痴了。 這竟是小芮的自畫像。一張宮裝仕女圖。真沒想到小芮還有畫畫的天分,畫中仕女的眼睛彷彿是活的,你走到哪兒她看到哪兒,其嘴角微微上翹,顯得俏皮又活潑。說實話雖然我和小芮朝夕相處,但我真沒像這樣仔細地打量過她的臉:很典雅的鵝蛋臉,如雲的烏髮上插著紅色步搖,小巧的耳朵上掛著紅色耳墜,皮膚吹彈可破。真的很美。

終於明白小丫頭讓我給她買鉛筆、衣服等一堆亂七八糟東西的目的了,原來是用來畫這幅畫的。 大概是小丫頭見我十分鬱悶,想哄我開心一下。我沒心沒肺地想,順手把古裝仕女圖掛上了qq空間。 然後,我給小芮發了個消息:“小芮,真好看。” 小芮什麼也沒說,回了個動畫笑臉。 哪知道才過兩天,小芮在qq裡給我發了個噴火的怒臉,說:“誰讓你把畫傳到空間的?” “畫得很好啊,幹嗎不傳?”我還是沒心沒肺地回答。 “快去拿下來!”這次怒臉拿著小刀。 “為什麼?”我一如既往地遲鈍。 “因為我畫得不滿意!”說完,小芮就不吱聲了。 “那下次再給我一份滿意的啊!”我隨手刪除了qq空間上的畫。 向老天起誓,從那以後我沒收到過她滿意的自畫像,雖然我催過她幾次,她也給我傳過好幾幅宮裝美女圖,但是沒一個像她。

時隔多年回想起這件事,我極羞愧地發現自己雖然自詡機敏博學,但在小芮這個冰雪聰明的小丫頭面前,在這件事面前,我卻蠢笨如牛,不,牛都比我聰明。 小丫頭送給我的絕不是一幅自畫像那麼簡單,但我卻就那麼簡單地想了,事實證明我錯了,錯得很厲害。 生活並不會因為有了小芮的插曲而變得輕鬆起來,碎屍案仍然是壓在我心口的大石頭,即便是有小芮這個小開心果時不時帶給我一些感動和快樂,但快樂過後是巨大的壓力。不行,案情不能像這樣停滯不前,我要去找找偉城,看看他發現了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csi》裡面葛瑞生每次打開指紋熏蒸櫃的時候都可以神態自若。我還在偉城實驗室的門外,就被那種刺鼻的氣味熏得喘不過氣來,眼睛都沒有辦法睜開。就連長期浸泡在這種氣味裡面的偉城也受不了了,瞇著眼睛拿著張報紙拼命地把氣味往外趕。

“你簡直是在藉刀殺人。”我一臉嚴肅地和偉城開著玩笑,“氣味都被你趕到了走廊上,你想把大家都熏死啊?” “沒那麼嚴重吧?”偉城有點訕訕的,“按照儀器安裝要求,指紋熏蒸櫃有根排氣管要穿過外牆的。可是咱們新修的大樓,領導說啥也捨不得讓我鑽個洞。” “呵呵,你就接著和你的502耗著吧。”我笑道。 最常用於熏蒸指紋的化學藥品其實我們每個人都用過,就是那種叫502的瞬間萬能膠水,氣味很刺鼻,但是粘合效果好得不得了。隨便在粘合面撒一點,不到半分鐘就牢得你撕也撕不開,一不小心還能把你的手也粘上了。 指紋熏蒸利用的是502超強的親電子吸附力。高溫下502快速蒸髮變成蒸汽,遇到罪犯留下的汗液污漬就會吸附上去,把原來看不見的指紋清晰地顯現出來。但成亦蕭何敗亦蕭何,操作中稍不留神502蒸汽吸附得太多反而會把指紋掩蓋掉,就連熏蒸櫃用於觀察指紋熏蒸效果的那塊玻璃也會由於大量的502粘附,而結上一層厚厚的白霜。

可偉城是個特別細心特別會想辦法的人。為了避免白霜影響觀察,他把家裡的保鮮膜拿來粘在玻璃上。這會兒他就在仔細地撕掉原來的保鮮膜,然後重新換上一層新的保鮮膜,觀察窗不一會兒又像新的一樣乾淨而透明了。 “有什麼發現?”我迫不及待地問。 “沒什麼發現。”偉城不緊不慢地說。 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我的心還是忍不住猛地往下一沉。而端著燒杯走來走去,不知忙什麼的偉城臉色則沒有任何異常。 這傢伙老成穩重,雖說比我還小四五歲,但是喜怒哀樂都不掛在臉上,和我正好是兩個極端。 我還是挺佩服這種人的,他們往往話不多,卻能把每句話都說到點子上。我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你怎麼看?” 偉城一邊用滴管不緊不慢地往燒杯裡加著點什麼,一邊悠悠地說:“你不覺得什麼也沒發現就是發現嗎?”

“兇手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我覺得偉城相當於什麼也沒說,“這個我們早就知道啊!” “不僅僅如此。”偉城放下了燒杯,輕柔地把燃燒的酒精燈用燈罩熄滅,走到他的工作桌前。 在偉城的實驗室裡每個燒杯、每種藥品都有固定的擺放位置,誰要動了他的寶貝而又不放回原處,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一定會擺臉色給對方瞧。 儘管偉城很愛整潔,可你跟著他來到工作桌時,還是冷不丁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來到了廢品收購站。桌面上現在共計有破牛仔褲一條,廢舊輪胎一個,破門鎖n個,鏽跡斑斑的鳥銃一支,顏色厚薄不等的碎玻璃若干。 偉城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個圓形有蓋玻璃皿,說:“你看,這是我在包裹屍塊的塑料袋上提取的。有和屍塊發現地色澤一致的泥土,草莖也和屍塊發現地周圍植物一致。我們工作人員留下的指紋我也發現了。但是沒有凶手的指紋,就連滑石粉也沒有。”

偉城好像是對我在說,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兩次碎屍案一共發現有34個背心式黑塑料袋,把經過河水浸泡、大雨淋過的剔除不算還有13個較完整的塑料袋。提手的地方,打結的地方我都仔細看了:這些地方兇手是一定要碰的,沒有滑石粉,沒有指紋,什麼都沒有。” 外科醫生的手套是有滑石粉的,我想起了自己做外科醫生的生涯。外科醫生對他們的手套要求極為苛刻,那是他們的第二層皮膚。如果沒有滑石粉,手套是很難戴上去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忍不住發出了聲。 “我沒法保證。”偉城還是不緊不慢,“誰也不知道兇手是不是戴上手套後把手洗了好幾遍。” 是,誰也無法保證。從塑料袋外面也沒有血跡來看,兇手很可能是裝袋後換了手套,但也許他只是洗淨手套後又把它吹乾了。

無論兇手是裝袋後換了手套還是洗淨了手套,他這麼做其實都沒有必要。我相信兇手應該有一點潔癖。 聯想到偉城整潔的實驗室,我冷不丁地問道:“如果是你,你會換新手套還是把原來的手套洗乾淨?” “換新手套。”偉城想也不想地馬上回答道。 房間裡突然安靜下來,安靜得我們聽得見彼此急促的呼吸聲。 那一刻,恐怕我們都在想,這是條有價值的線索,還是讓我們誤入歧途的陷阱?我們是否可以根據這一點,在嫌疑最大的三類人群中把外科醫生去掉? 誰也不敢貿然做出自己的結論,讓偵破工作誤入歧途那是刑事技術人員最大的恥辱。 3分鐘過去了,5分鐘過去了,我們誰都沒有說話,房間的空氣凝重得快讓人喘不過氣來,我知道這樣的僵持不會有任何結果,朝偉城看了一眼,默默地走出了房間。

我不知道偉城還有老鄭的分析對不對,但無疑每次走到死胡同的時候,我的這些同事都是我靈感的源泉。我會把他們的話再好好想想。 還有,從目前的情況看兩個受害人都是女性,兇手有可能對女性有著刻骨的仇恨。 他和女性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往呢? 這幾天我一有空就去老鄭的辦公室,在他的櫃子裡翻閱以前碎屍案的捲宗。 沒有一個碎屍案的兇手符合我心目中病態狂魔的形象。有一個兇手根本還是個孩子。只因班上一個女同學喊了他的外號,他一氣之下失手就把女同學給打死了。為掩蓋罪行,他把女同學的屍體拖進了自家的柴棚,幹完這些他還去學校上了課。回家後,他又擔心媽媽進柴棚發現屍體,就把女同學給碎了。 他不是一個變態狂魔。他成績不錯,年年被評為三好學生。破案之後每個人都大驚失色,不敢相信他怎麼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但仔細想想也並不奇怪,他只不過是想用一個謊言去掩蓋另一個謊言罷了,結果錯誤就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說不定現在這個兇手根本不是什麼變態惡魔,說不定他就生活在我們身邊,戴著一個偽善的面具。 我正想得入迷,突然聽見小芮在走廊那頭急促的高喊:“浩哥,偉城,快來啊!” 我轉身就往外衝,以為小芮遇到了什麼緊急情況或者發現了對案件至關重要的線索,上樓時還不小心和偉城撞了個滿懷。 等我們氣喘吁籲地打開房門,卻只見小芮背對我們坐著,窗外初夏熾烈的陽光給她打了一個強烈的背光,我們什麼也看不清。急切間兩人並排搶道,我把偉城撞到了牆上,他也把我撞到了辦公桌上。偉城抱著頭哎喲,我也捂著膝蓋呼痛,眼角余光中發現小芮滿臉驚喜看著的是她的倉鼠。 我和偉城對視一眼,都在肚子裡面笑得打起了跌。小芮收養的瘦狗肥貓早已是警隊的笑料了。我也見過那對活寶:那隻曾被遺棄的狗倒是未改瘦骨嶙峋和狗拿耗子的本色,可那隻貓卻是一安逸下來就吹氣球似的肥了起來,據說體重已經達到17斤了,偏偏還在偎灶的時候燎掉了幾塊毛,別提多難看了。儘管如此,小芮還是不顧形像地把它們當寶貝。每次看見小芮被她的這對活寶扯著飛跑的時候,我總是在想:這是人遛狗呢,還是狗遛人? 一個月前,小芮把母倉鼠帶來辦公室的時候我就撓起了頭皮。無論倉鼠長得多可愛它畢竟是隻老鼠,對囓齒類動物我總是有種本能的反感。 我問小芮幹嘛把倉鼠帶到辦公室來,小芮同志煞有介事地當起了我的老師:書上說母倉鼠一旦懷孕必須把它和公倉鼠分開,否則公倉鼠會咬死產下的幼仔。 不甘心失敗的我接著說那在家里分籠不就行了嗎?幹嗎非要把母倉鼠帶進辦公室? 小芮眨著她可愛的眼睛說:“半夜裡它們會呼喊彼此的名字,太淒慘了,我可受不了!” 於是我只好徹底地敗下陣來。 這會兒,偉城做了個鬼臉,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法醫室。小芮顯然沒有註意到偉城已經走了,她的精力完全集中在那隻剛剛產下幼子,身上還有一點血蹟的母倉鼠身上。母倉鼠看來是有些疲倦了,身體移動得很艱難。小芮的眼神在那一刻充滿憐憫和不忍,給我的感覺是她寧可替母倉鼠受罪。 我不禁跟隨小芮的目光向鼠籠望去,幾隻剛出生的小倉鼠還沒有長毛,粉紅柔嫩,和我在產科看到的初生嬰兒沒什麼兩樣。它們甚至還睜不開眼睛,躺在小芮早已為它們鋪好的衛生紙上拼命地扭動著身體,扇動著鼻翼,似乎在抗議這個世界對它們來說太粗糙、太寒冷、太飢餓。 母倉鼠聽到了小倉鼠抗議的叫聲,決定給自己的孩子哺乳,但小倉鼠太孱弱了,孱弱到連走到母親乳頭前的力氣都沒有。於是母倉鼠掙扎著站了起來,用牙齒叼起了一隻小倉鼠,就在這一瞬間我聽見小芮倒吸了一口冷氣,我的心也呼地提了起來,粉嫩的小倉鼠看上去好像連呼吸的力氣也不夠,它能經受得住母親的利齒嗎?母倉鼠輕輕地放下了小倉鼠,小倉鼠看上去像是沒了呼吸,過了好一會,胸脯才又開始起伏,四肢也開始扭動起來。我這才聽見小芮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母倉鼠又叼起了第二隻小倉鼠,小芮的心又被提起了。第三隻,第四隻……母倉鼠終於把七個孩子都放在了一起,慵懶地躺下身體。小倉鼠還不能睜開眼睛,卻都毫不困難地找到了母親的乳頭,開始貪婪地吮吸起來。 小芮滿足地嘆息了一聲,一顆小虎牙輕輕地咬在了下唇上。那種糅合了憐愛、珍惜、幸福、滿足和安詳的表情,我只在聖母瑪麗亞看著自己懷裡的耶穌,或者是一臉憔悴的產婦看著自己孩子時才見過。那絕對是一種母性。 我一時不明白,解剖屍體時不動聲色的自己為什麼會關心起一窩老鼠的命運,更不明白為什麼還沒結婚的小芮也可以表現出母性,卻只見偉城又轉了回來急促地說:“浩哥、小芮,出事了,安定中學的一個女老師墜樓了。事情鬧得有點大,學生在遊行。” 再大的事情也要一步步來。 “什麼時候報案的?”我問偉城。 “今早向安定派出所報案的。事情也蹊蹺,是樓裡的鄰居發現屍體報案的,派出所趕到的時候女老師的丈夫居然還在睡覺,說是一點都不知道。” 要么他是真的不知道,要么就是有極強的心理素質,無論是不是他殺,知道老婆死了還能不動聲色睡覺的人不多,我想。 “學生什麼時候遊行的?”我又問。 “今天上午。”偉城也皺了下眉頭。 “怎麼會?”我覺得有些奇怪,“事情又沒出來結果,怎麼就開始遊行了?” “據說第一個到達現場的派出所民警給他們所長打電話,剛說了一句:'所長啊,這裡有個女老師跳樓了,派個法醫來看看吧',就惹禍了。” 我心裡禁不住一陣煩悶。這種破事不知道發生多少回了。說白了還是經辦民警說話不夠注意。別小看了一個墜樓的“墜”字和一個跳樓的“跳”字的區別,這個“跳”字就暗示著她是自殺了。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別看家屬沒搞過刑偵,沒做過法醫,但以他們的敏感絕對能聽出這個詞的弦外之音。 上次一對男女在居民樓內死亡,辦案民警一到現場看到燃氣式熱水器還沒熄滅,打電話匯報情況時,說估計是洗“鴛鴦浴”出事的。女孩還沒嫁人哪,女孩的父親當場變臉,二話沒說就直接奔法院去了。 你就想想法庭辯論階段一屋子人一臉嚴肅地爭辯什麼是“鴛鴦浴”以及這個詞究竟有沒有侮辱性含義的情形吧。要是我被派去給這個案子作辯護,估計會找棵大樹撞樹不止。 可話又說回來,我怎麼可能要求所有一線民警每句話都像書面報告一樣嚴謹呢?除了無可奈何,我還是無可奈何。 “走,小芮。”我正了正警服,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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