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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一章改變了的世界

神食 赫伯特·乔治·威尔斯 13885 2018-03-14
命運以它的新方式捉弄了這個世界二十年。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新東西是一點一點、一天一天到來的,足以引人注目,卻並不突然得使人驚惶失措。但是,至少對於一個人說來,神食在這兩個十年中所累積起來的全部作用,竟在一天之內,突然而令人驚異地展現了出來。因此就我們的目的而言,敘述他的這一大,並且講一講他所見的一些東西,是方便的。 這人是個囚犯,一個終身囚禁者,——他犯了什麼罪,我們不必管——在甘年之後,法律認為適於赦免他了。一個夏天的早晨,這個可憐的犯人——他離開社會時是二十三歲的年輕人,現在,被從那已經變成了他的生活的灰暗單調的苦役和獄規之中推出來,進入明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睛的自由之中。穿上人們給他的不習慣的衣服,頭髮已經留了好幾個星期,分開梳了好幾天。他站在那裡,身和心都帶著一種卑微笨拙的新感覺,眼睛眨著,心也確實在動搖不定。他出來了,在努力想理解一件不可置信的事,就是他終於又回到世間來啦,至於其他所有那些不可置信的事,他卻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他很幸運,有一個兄弟,對久遠的共同回憶重視到足以來接他,來握他的手——這兄弟在他離開時還是個小孩子,如今成了個蓄著鬍鬚、興旺發達的人了——彼此的面容依稀彷彿,已經不熟悉了。他和這個生疏的辛屬一道進了多佛城,彼此話談得不多,感觸卻不少。

他們在酒店坐了一會,一個向另一個提出此問題,打聽這個那個人的情形,他們全都保存著古怪的老觀點,而不理會沒完沒了的新情況的新景物;接著,到了上車站坐火車去倫敦的時候了。他們的姓名以及他們要談的私事與我們的故事無關,唯有這個還鄉的可憐人在一度熟悉的世界上發現的變化和所有的希罕事才是我們所要說的。 他對多佛本身沒大注意,只除了白鐵杯裡的好啤酒——從來就沒有這樣喝過啤酒,這使得他熱淚盈眶。 ”啤酒就跟從前一樣好,”他說,心裡認定它要好得多。 只是當火車咯噎咯噔過了福克斯通,他才能夠注意到當時的情緒以外的東西,看看世界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從窗口向外眺望。 “大睛天”,他已經說了第十二遍了。 ”天氣再好沒有了”。接著,他第一次發現世界上有種新奇的比例失調。 “老天爺”,他叫道,坐起身來,第一次顯露出了生氣,

“那坡上長著好大的金雀花。是金雀花嗎?要不,是我已經忘了?” 可它們是薊,那些他當成是大金雀花叢的不過是一種新的草類。而在這些東西里面,一隊英國兵——和往常一樣身穿紅制服——在按照操典演習遭遇戰。這本操典在波埃爾戰爭①之後作了部分修改。接著,列車轟然一聲鑽進了隧道,然後到達沙林交軌站。這地方如今黑咕隆咚,雖然所有的燈全亮著。可是從附近某個花園長出來的巨大杜鵑花叢籠罩著整條山谷,把車站都要埋起來了。一列貨車停在沙門側線上,杜鵑花梗圓木裝得老高。正是在這裡,這位回到世間的公民切次聽說到“神食”。 【① 波埃爾戰役:英格蘭征服愛爾蘭時的一次決定性戰役,英軍敗績。 】 當他們重新又加快速度來到看來完全沒有改變的鄉村時,這兩兄弟還在費勁地討論著。一個是滿肚子急切地想要弄清的傻問題;另外一個從來沒有在這種簡單自明的事實上費過腦筋,說起話來總是語焉不詳,令人費解。

“這就是'神食'那東西”,他說,他的知識到此已經到了盡頭。 “不知道?他們沒告訴過你——誰也沒有?'神食'!知道吧——'神食'。整個選舉都在圍繞著它轉。一種科學玩意兒。從來就沒人告訴過你?” 他心想,監牢關得他的哥哥連這都不知道,成個大傻瓜他倆不著邊際地你問我答,在這些談話的片斷之間則憑窗凝望。起先,這個才出監牢的人對事物的興趣是不明確的,一般的。他的想像力一直在忙於揣摩那個某某老人會怎麼說,那個某某老人是種什麼樣子;關於各種事情他該怎麼說,才能使他的隔絕顯得緩和一點;神食這東西初聽之下,像是報上登的一段怪論,接著又成了他兄弟學識欠缺時的一個救兵。現在,神食卻已頑固地侵入了每一個他開始談論的話題。

在那些日子裡,這世界是各種轉化的拼湊的混雜物。因此,這個新的偉大事實以一連串令人震驚的對比呈現在他眼前。改變的過程不是一成下變的;它從這裡那裡一個個擴散中心四散傳開。神食已經瀰漫於空氣及土壤之中的地方星散不見,並通過接觸傳播開去,大片的地區還有待於它的到來;田野變得像補釘一樣,一塊一塊的。這是在古老可敬的樂曲中潛入的新的大膽主題。 當時從多佛到倫敦鐵路沿線的對比實在鮮明極了。一段時間,他們馳過的鄉村就像他們的童年時代的一樣,小塊長方形的田地,四周圍了樹籬,小得只有小馬才能耕作,鄉村小道只有三輛馬車那麼寬,榆樹。橡樹和白楊點綴田間,小河邊上楊柳成叢,草垛也不過才有巨人的膝蓋那麼高,玩偶般的小房舍窗戶閃亮有如鑽石,磚場,散漫的鄉村街道,小小的大邸宅,長著野花的鐵道路基側坡,帶花園的火車站,所有這一切消逝了的十九世紀的小巧東西還在堅持對抗著“巨人”。這裡那裡,風播風散的巨薊使爺頭無能為力;這裡那裡,有著一棵十英尺大的馬勃菌,或是一片繞過的巨草的草梗;但也就只不過這一點點,在顯示著神食的到臨。

四十哩方圓內,沒有什麼別的東西用任何方式來預示小麥和野草的出奇的大,它們離鐵路線不到十二哩,就在小山那邊的啟星·艾勃萊山谷。接著,神食的影響開始出現了。第一件引人注目的東西便是湯布里奇地方的高架橋,那是由於古已有之的大路被近來開始出現的沼澤(由於一種植物的巨型變種所造成)所淹沒的結果。接著又是小小的鄉村,然後,那種人們極力抗拒的巨化的踪跡變得愈來愈多,不斷映入眼簾。 當時在倫敦城的東南地區,在科薩爾和他的孩子們居住的地方周圍,神食已經在上百種東西上神秘地造著反;小小的生命在每日的預示變化的徵兆之中進行著,只是由於它們的增長,以及與它們的生存相應的緩慢的平行的生長,才使它們不那麼令人警覺。但是,這位久別重歸的公民卻是初次見到這離奇而佔優勢的神食的影響,見到斑斑塊塊黑不溜秋的地區,見到前所未見的大堡壘和陣地,兵營和兵工廠,這些都是那種微妙而不退讓的影響強加於人類生活的。

這裡,在一個更大的規模上,第一個實驗飼養場的經歷曾一再重複。它曾發生在生活中的一些低下和偶然的東西上——在腳底下和荒僻的所在,沒有規律,並且互不相干地——這便是一種新的力和它的新產物到來的最初的通告。在發出臭氣的大院子和園子,裡面那些不可戰勝的雜草長成叢林,被用來作為巨型機器的燃料(小小的倫敦人付六便士小費來看機器的那種格登格登油膩膩的樣子);有著為大摩托和車輛往來的大路和軌道——種用異常“肥大”的大麻編織成的路,有裝置著汽笛的高塔,隨時都可以鳴響,以警告世人提防一種新的害蟲,而且奇怪的是,可敬的教堂尖塔也觸目地裝上了機械報警器。還有些用油漆漆成紅色的避難小屋和崗亭,各自管著三百碼的步槍射程,士兵們每天用軟彈向巨鼠形狀的目標練習打靶。

從斯金納夫婦那時以來,已經有六次巨鼠為災——每次都是從倫敦西南區的陰溝裡發現,現在它們存在的事實已經被人們接受,正像加爾各答三角洲的人們接受老虎一樣。 那人的兄弟下經意地在沙林買了一張報紙,終於,它引起了剛獲釋者的注意。 他翻開不熟悉的版頁,——覺得它們比過去小了一點,多了一點,編排字樣也下一樣——發現他面對著無數的照片,照的東西使人無法不感興趣;還有大欄大欄的文章,標題大多數都不知所云,像是講外國話——“卡特漢先生的偉大演說”; “神食法”。 “這卡特漢是什麼人?”他問,想要談談。 “他人不壞,”他的兄弟回答。 “哦,是個政治家,呃?” “想搞垮政府。時機真好。”

“哦”!他尋思著。 “我捉摸這種事過去我是知道的——大臣,羅斯伯利——所有這種事——什麼?”他的兄弟正抓住他的手腕,指點著窗外。 “那就是科薩爾弟兄!”被釋放者的眼睛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了—— “我的上帝!”他叫道,第一次真的驚呆了。報紙掉到兩腳之間,永遠被忘掉了。他透過林木能看得非常清楚,一個足足四十英尺高的巨大人體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兩腿大大叉開,手裡抓住個球正準備扔。這個身形穿著白色金屬編織的衣服,繫著一條寬寬的鋼腰帶,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它一時吸引了人的全部注意力,接著,又被遠一點的另一個站著準備接球的巨人吸引過去,顯然,塞文歐克斯北面群山環抱的大盆地的整個地區都已經被弄得巨化了。

一座極大的堡壘突出於石灰窯之上,其中矗立著一所大房子,是種大極了的埃及式的寬矮建築,是科薩爾在巨童育兒室完成使命後為他的兒子們建造的。房子後面有個大黑棚子,大得可以放進一所大教堂,從裡面一陣一陣射出熾熱的白光,大力士的錘打聲從棚子里傳出敲擊你的耳鼓。接著,當用鐵箍著的大木球颶的一聲從手上飛起的時候,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巨人身上。兩個人站在那裡望著。球大得像個大桶。 “接住!”從監獄出來的人喊道,一棵樹擋住了拋球者。火車上看見這些東西只不過短短一分鐘,接著便從樹林後面鑽進了奇澤爾赫斯特隧道。 “我的上帝”!黑暗籠罩他們時,監獄出來的人義說。 “怎麼!那傢伙有房子那麼高?” “那就是小科薩爾弟兄,”他兄弟說,示意地歪一歪頭——”所有這些麻煩。”

他們又一次發現了更多的裝備著報警器的高塔,更多的小紅屋,還有群集的遠郊別墅。招貼充分利用了它們之間的間隔,從數不清的高大告示牌上,從房屋的山牆上,從柵欄以及所有可利用的地方,都就以“神食”為主題的盛大選舉發出色彩斑斕的呼籲。 “卡特漢,”“神食”,“鐵腕傑克”,一遍,又一遍,大張的漫畫和變了形的畫,給那些只不過幾分鐘以前他們從如此遠處經過的燦爛不像作了上百種不同的變形描繪。 當弟弟的原打算要做一個非常隆重的表示,以慶祝這次重返生活。先是到某個質量無可爭辯的飯店去吃頓晚飯,然後,到音樂廳去接受當時它所如此擅長給予人們的一連串輝煌的印象。這是個可敬時計劃,目的在於以這種自由自在的閒情逸趣來拭去監獄給人留下的痕跡中比較不那麼深的部分;可是,臨到第二個項目時,計劃改變了”。吃過晚飯,卻已經有了比看戲更為強烈的慾望,這慾望已經比任何戲院所能做到的更為有效地使那人的心從過去的嚴酷轉移開,這就是一種對於“神食”和吃“神食”的孩子們,對於這種新的怪異的似乎要統治世界的巨化的報大的好奇和困惑。“那是怎麼回事呢? ”他說,“我真不明白。 ”他的兄弟夠體諒的,甚至能夠將一個精心謀劃的殷勤款待的計劃加以改變。“今天晚上是你的,親愛的老兄。 ”他說,“我們想辦法列人民宮參加大會去。 ” 算這個從監獄出來的人運氣好,他終於擠進了擁塞的人群,望著遠處的風琴和廊座下面照得通明的講台。風琴手剛才在奏著什麼,弄得蜂擁進入大廳來的人,靴子踢踏直響,現在算是靜下來了。 從監獄出來的那人剛剛佔好位置,跟一個拿胳膊肘亂擠還糾纏不休的陌生人剛吵完,卡特漢就出來了。他從陰影裡走到講台正中,實在是個最最貌不驚人的小小侏儒,老遠看過去,只是個小黑影子,臉上塗了點紅——從側面可以相當清楚地看見他的鷹鉤鼻子——這麼個小人兒,卻引起了一陣歡呼。真讓人費解。這歡呼在靠近他的那一邊開始,然後增大,擴展到全場。起初只是講台邊上的一些小小聲音,突然猛地增大,將大廳內外全部人類捲了進去。聽他們嚷的多歡!烏拉!烏拉! 在這無數的人群中,沒有一個人嚷得有才出監獄的人那麼歡。淚球滾滾流下面頰,只是到最後嚷得聲嘶力竭了他才停住。你非得關在牢裡跟他一樣久,才能懂得,或者甚至才能開始懂得在大庭廣眾之中放聲高呼的一個人意味著什麼。 (但是對於所有這一切,他甚至沒有自稱他知道這種情緒是為的什麼)。烏拉!啊,上帝! ——烏拉! 接著是沉寂。卡特漢耐著性子在等。一些級別較低的人在說著一些聽不清楚的冠冕堂皇的廢話,就像是春天時在樹葉的喧嘩聲中聽什麼聲音一樣。 “哇哇哇哇——”說這些於什麼,聽眾互相交頭接耳。 ”哇哇哇哇哇——”那東西還在響。這個花白頭髮的笨蛋就沒個完了?打擾?當然他們是在打擾。 “哇,哇,哇,哇——”卡特漢講話時我們會聽得清楚些嗎? 這段時間、好在還有卡特漢可以看,你可以站著研究遠處那個偉人的面相。這人的樣子很容易畫下來,世人已經可以從燈柱煙囪和小孩子的盤子和反神食紀念章和反神食旗子和卡特漢的絲綢棉布的織邊和親愛的英國老式卡特漢帽子的襯裡來從容地研究他。他的形象充滿了當時所有的漫畫。你可以看見他作為水手,站在一架老式大砲跟前,手裡拿著的點火棒上寫著“神食新法”,而那個巨大、醜陋、嚇人的怪物,神食,則在海中升沈翻滾;或者他全副甲胄,盾牌和頭盔上都有聖喬治十字章,一個懦怯的巨大的凱利斑①。坐在一個可怕的洞穴口上的許多褻瀆神明的東西當中,在他的寫著“神食新法規”的臂鎧前低垂下頭來;或者他像柏修斯②一樣自天飛降,從一個翻滾的海怪手中拯救了一個為鐵鍊鎖住的美麗的安德洛米達(她的矚帶上清晰地寫著“文明”)海怪為數甚多的脖子和爪子上寫著“不信神”,“踐踏一切自我主義”,“機械學”,“畸形”,諸如此類。可是,正是靠著公眾想像中極為正確地對卡特漢的“鐵腕傑克”的評價,正是靠著“鐵——腕——傑——克”式海報的渲染,從監獄出來的這人將遠處那個人影加以擴大了。 【① 凱利斑(Caliban):莎士比亞的“暴風雨”劇中的一個半獸人怪物,為魔鬼與女巫之子。 】 【② 柏修斯(Perseus):希臘天神朱比特之子,曾自妖怪手中拯救出埃塞俄比亞公主安德洛米達(Andiomeda)。 】 忽然間,那“哇哇哇哇”停住了。 他總算完了。他坐了下來。 是他!不是!是的!這是卡特漢! “卡特漢!”接著一陣歡呼。 在混亂的歡呼之後,需得是在群眾中才能出現這樣一種寂靜。獨自一人置身荒野——毫無疑問,這當然也是一種寂靜,不過,他能聽見自己呼吸,聽見自己移動的聲音,聽見各式各樣的聲音。可在這裡,卡特漢的聲音是唯一可以聽見的東西,它非常明朗清晰,像是在黑絲絨般的幽深處燃燒著的一星火光。聽吧,真的!你聽,他就像在你旁邊說話一樣。 那個打著手勢的小小人影置身於一個豐滿搖晃的聲音光輪之中,講台後面坐著他的一些支持者,有的看不清楚,前面則是遠遠近近一大片脊背和側面,一種廣大無邊的專注,這個景像對於才出監獄的那人發生了極大感染。遠處的那個小人兒似乎把他們大家的全部身心都吸引去了。 卡特漢講到我們古老的製度。 “對籲對呀對呀!”群眾吼道。 “對呀!對呀!”從監獄來的那人喊著。 他談到我們對於秩序和正義的古老精神。 “對呀對呀對呀!”群眾吼道。 “對呀!對呀!”從監獄來的那人也叫道,心里大為感動。 他提到我們祖先的智慧,提到精神上和社會傳統以及古老的,可敬的製度之緩慢形成,這種緩慢之適合於英國的民族性,就猶如皮膚之適合於手。 “對呀!對呀!”從監獄來的那人呻吟著,臉上掛著激動的淚花,可現在這一切都要扔到九霄雲外去了。是呀,扔到九霄雲外去了!只不過二十年前倫敦有三個人覺得在瓶子裡配出種說不清的什麼東西很有意思,所有的秩序和事物的神聖——呼聲“不行!不行!”——是呀,如果不願意那樣,大家就得振作起來,就得與猶豫不定告別——說到這裡爆發了一陣歡呼。大家就得與猶豫不定和不徹底性告別。 “我們聽說過,先生們,”卡特漢高喊道,”尊麻變成了巨尊麻。起初它們跟別的尊麻沒有什麼不同——不大的植物,一隻有力的手就能抓住擰斷;可是如果不管它——如果你不管它,它就會長大,長得那麼快那麼大,以至到最後非動繩索刀鋸不可,還得冒傷及手足以至生命的危險,不得費勁,忍受痛苦——這種感覺會要人命的呀,會要人命的呀!” 人群騷動,中斷了一會。 接著,從監獄來的那人又聽見了卡特漢的聲音,清脆有力地震響著:“要向'神食'學習怎樣對付'神食'——”他停了一下——“趁為時還不太晚,抓住你的蕁麻!” 他停住,站著擦他的嘴唇。 “對呀,”有人喊,“太對啦!”接著,又是那種奇怪的迅速發展的雷鳴般的混亂,好像全世界都在歡呼。 從監獄來的那個人終於走出了大廳,心情極為激動,他臉上的表情就像那些見到鬼神幻象的人一樣。 他明白了,大家都明白了,他的看法不再模糊了。 他在一場危機中,在需要對一個驚人的東西當機立斷的時刻,回到了世間。他必須像個男子漢大丈夫的樣子,在這場偉大斗爭中扮演自己的角色——像個肩負重任的自由人的樣子。 這場對抗好比一幅畫,一方是早上看到的那些隨便隨便,身披鎖子甲的巨人“——現在他對他們的看法可完全不同了——;另一方則是強光下渾身穿黑、比手劃腳的這個小人兒,這個有著好聽極了的動人心弦的聲音,條理分明、抑揚有致地進行說教的侏儒,約翰·卡特漢——“鐵腕傑克”。他們必須全都聯合起來,趁為時還“不太晚”,“抓住那棵蕁麻”。 在吃神食的孩子們之中,個子最高、體格最壯、最為人們所重視的,是科薩爾的三個兒子。在他們度過童年時代的塞文歐克斯附近方圓一哩之內,如今已是遍地壕溝,被挖了個亂七八糟,到處都是柵子和做工的巨大的模子以及一切適合他們發展中的能力的玩具、弄得這里和世界上任何一塊地方都不相像。很久以來,這地方對於他們想做的事說來已經變得大小。最大的兒子是個帶輪子的發動機的大設計師,他給自己做了一種巨型自行車,大得世界上沒有一條路能容得下,沒有一座橋能承受。它靠在那裡,有輪子有發動機的大傢伙,一小時能行駛二百五十哩。有時他騎上去,在障礙重重的工場院子里左沖右突一陣,除此以外一點用處也沒有。他本想用它周遊一下這小小的世界——就是為著這個他才做了這輛車。當時他還不過是個充滿夢想的孩子。現在,車的輻條上琺瑯掉了的地方已經銹成深紅色,像傷口一樣。 “你先得力它修條路才是,孩子。”科薩爾說過,”然後才能去周遊世界。” 因此,一天早晨天剛亮的時候,這個青年巨人和他的弟弟們開始修一條環繞世界的路。似乎他們已預感到了會遭到反對,因此他們以極大的熱情工作著。 世人很快就發現了他們在修著一條直得像是子彈彈道一樣的大路直通英吉利海峽,已經鋪平了好幾哩,修成大路,並且用腳踏實了。 不到中午,他們就被一大群激動的人們制止,這是些土地所有者、土地代理人、地方當局、律師、警察、甚至士兵。 “我們在修一條路,”最大的孩子解釋道。 “可不是,在修一條路”,為首的律師站在地皮兒上說,“不過請你們尊重別人的權利。你們已經觸犯了二十七位業主的私有權;更不用說一個市區董事會,九個教區會議,一個鄉村議會,兩個煤氣廠和一個鐵路公司的特許權。 “啊呀!”科薩爾的那個老二說道。 “你們得停下來。” “可你們不想要一條筆直的好路,來代替那些輾得七溝八坎的小道嗎?” “我不說那不好,不過” “反正是乾不成了,”科薩爾的最大的孩子說著,拿起他的工具。 “不是這樣干法。”律師說,“這肯定不行。” “那要怎麼干呢”? 為首的律師的答复既複雜又含糊。 科薩爾也來看他的孩子們闖的禍,他嚴厲地責備了他們,可也笑得前仰後合,似乎對這個事件感到極其高興。 “你們,孩子們,必須得等一等,”他仰面大聲喊道,”然後才能幹這類事情。” “律師告訴我們先得預備好一份設計,搞到特許權,還有各種各樣的廢話。說是要花上好些年呢。” “用不多久,我們就會有一份設計,小孩子,”科薩爾把手擾在嘴巴旁邊喊著,“決不要害怕。你們最好先在左近玩玩,把你們要做的東西做出個模型。” 他們像聽話的兒子那樣照辦了。 不過,科薩爾家的小伙子們對於這一切也琢磨了一陣子。 “這麼玩是挺好,”老二對老大說,“可是我不願意老是玩和訂計劃。我要做點真正的事,你知道。我們這麼健壯,到世界上來,可不是為了在這塊亂七八糟的小地方玩玩,你知道,也不是為了溜溜達達,還得躲避著城市。”——當時他們已經不准進入所有的縣城和市區了。 “什麼也不干實在不好。就不能找點這些小人們想要做的事,替他們做好——只不過為著好玩嗎?” “他們好些人沒有適合居住的房子,”老二說,“我們到倫敦城邊上替他們蓋一幢,大得可以往下成堆成堆的人,蓋得又舒服又漂亮,再給他們修一條小小的漂亮的路,通到他們去上班的地方——一條筆直的小路,弄得它漂漂亮亮的。我們把所有這了切都弄得那麼乾淨漂亮,好讓他們再沒有一個人像現在那樣活得這麼骯髒和糟糕。水要足夠他們洗的,還要有浴室——你知道,他們骯髒極了,他們的房子裡邊十個有九個沒浴室,這些個骯髒的臭鼬鼠!你知道,那些有浴室的朝著沒有浴室的吐口水,侮辱他們,卻不去幫他們弄一個——還把他們叫做'大不洗者'。你知道,我們來改變這一切。我們給他們弄上電燈和電爐,還要用電打掃,什麼都用電。真怪!他們居然讓他們的女人——未來的母親——爬來爬去擦地板!我們能把一切弄得很美麗。我們可以在那邊山區的山谷築條壩,造成一個美好的水庫,我們能在這裡搞一個大地方來發電,而且把一切都做得簡單、可愛、能嗎?往後,他們或許就會讓我們干點別的了”。 “能,”哥哥說,“我們能給他做得漂亮極了。” “那就乾吧,”老二說。 “我不反對,”哥哥說著,四下里找著方便的工具。 而這又導致了另一場可怕的糾紛。 轉眼間,激動的人群就沖他們過來,講了一千條理由叫他們住手——根本不為什麼理由,反正叫他們住手——一群大呼小叫的混亂的各色各樣的人。他們蓋房子的地方太高啦——不可能安全。它難看;它妨礙了鄰近大小適當的房屋的出租;它破壞了這一帶的風格;它不協調;它與地區營造法規相抵觸;它觸犯了地方當局自己提供一種又少又貴的電力供應的權利;它侵犯了地方上自來水公司的利益。 地方政府議會的辦事員們使自己成為了司法上的障礙;那個小律師又冒出頭來,代表著一打受到威肋的利益;地方上的土地所有者們也出面反對;一些有著神秘身分的人聲言要他們付出高得出奇的賄賂才肯代為疏通;全部營造業工會發出了集體的聲音;一幫各種建築材料的商人也成了障礙。一群古怪的人們帶著預想的美學上的恐怖聯合起來,以保護他門建造大房子的地方和準備修堤攔水的山谷的風景。科薩爾的孩子們認為,最後這群人簡直是所有人當中最糟糕的笨驢。他們那所美麗的房子轉眼間成了一根插進黃蜂窩的手杖。 “我絕不干了!”最大的孩子說。 “幹不下去了,”老二說。 “一群該死的小畜生”,三弟說,”我們什麼也乾不成!” “就連為他們好都不成。我們本來能給他們搞出個多麼漂亮的地方啊。” “他們好像把他們那愚蠢的小小的生命都花在互相妨礙上了,”老大說,”權利、法律、規定和混賬,就像念咒念著玩似的。好吧,不管怎樣,他們還得在他們那些骯髒愚蠢的小房子裡多住一陣。很顯然,我們沒法這樣幹下去。” 科薩爾家的孩子們扔下沒蓋完的房子走了,他們只挖好了基坑,開始砌了一堵牆,又退回到他們的大院子裡去了。 一段時間之後,坑里積滿了水,停滯的死水里有著水草和害蟲,還有神食,也許是科薩爾的孩子們散落的,也許是像塵上一樣被風吹來的,使得水里的一切都異常地生長起來。 水鼠出來洗劫了四方,一天,一個農夫看見他的豬群到坑里喝水,他很有頭腦地——因為他知道俄克漢地主的巨肥豬的事——把它們宰得一頭不剩。 深坑里還出來了大蚊子,相當可怕的蚊子,它們的唯一好處是叮了科薩爾的兒子們一下,弄得他們受不了,便選了一個有月光的夜晚,——這時法律和規定都上床睡了——把坑里的水通過小溪排進了河流。 可是,他們留下了大水草、大水鼠和所有那些大而下受歡迎的東西沒有管,它們仍然生活善息在他們挑選的地方——在這裡,那些小人兒可能有的美好的大屋本應直指蒼穹。 這些都是那兒個兒子孩提時代的事了,如今他們已接近成人。加於他們的鎖鏈隨著他們的成長,一年一年地抽得越來越緊。他門每長大一年,使巨人的東西成倍增加的神食每擴散一年,那種緊張和痛苦也就升得更高。最初,神食對於廣大的人類,不過是一種遙遠的奇物,如今卻逼近每一家的大門.威脅著、對抗著,扭曲著生活的整個秩序。它堵住這個,推翻那個,它改變了大自然的產物;而由於改變了大自然的產物,就斷了人們被雇傭的生計,使幾十萬人陷於失業,它橫掃國界,使得這個貿易的世界變成洪水的世界。 因此,人類憎恨它就不足為怪了。 同時,由於憎恨生氣勃勃的東西比憎恨無生氣的東西更加容易,憎恨動物比憎恨植物容易,憎恨同胞比憎恨動物更徹底。那種由於巨尊麻和六英尺長的草葉,由於可怕的昆蟲和老虎一樣的害獸引起了恐懼和煩擾,都集中成了一種強烈的痛恨,一齊指向分散著的那些巨人,那些神食之童。這種痛恨變成了政治事件的中心力量。舊有的黨派分野已經改變,在這些更力新近出現的東西的堅執壓力下被完全抹去。現在的鬥爭,一方是妥協派的黨,主張由小小的政治家們來控制和管理神食;另一方則是反對派的黨,以卡待漢為代言人,講起後來總是帶著一種不祥的暖昧,開始是用這麼一套話表明意向,然後又用另一套,一會兒說人們必須“修剪長大的荊棘”,一會兒又說人們必須找到”治療大象”的方法,而最後,到了選舉的前夕,又說人們必須“抓住那棵蕁麻”。 一天,科薩爾的三個兒子,他們這時已不是孩子,而是成年人了,坐在他們一無用處的勞作製品之中,照他們的方式在談著這些事。父親叫他們修一整套巨大復雜的壕溝網,他們乾了一整天,現在太陽落山了,他們坐在大房子前面小花園的空地上,看著周圍的景物,略事休息,等著屋裡那個小僕人通知他們吃飯。 你們得想想他們有多麼魁偉,最小的一個身高四十英尺,歪倒在普通人會覺得是蘆葦的草地上。一個坐著,用攥在手裡的一根大樑從巨大的靴子上往下刮泥土;第二十用手肘支著休息;第三個削著一棵松樹,使得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松香味。他們穿的不是布衣服.內衣是用繩子織的,外衣是鋁線織的毯子做的;腳上是釘鐵的木靴,衣服的鈕扣、鏈圈和腰帶都是鍍過的鋼板。他們住的那所埃及式的單層大房子,大極了,一半用的是石灰石塊,一半是用山里開出來的石頭,正面足有一百英尺高,後面,煙囪、車子、起重機和工棚的棚頂神奇地聳入天空。從房子的一扇圓窗,可以看見有個噴口,白熱的金屬正從噴口往下滴著,定量滴進看不見的容器裡。這地方從高地的崗子直到山谷的斜坡用極高的土堤和鋼鐵圈了起來,草草設了防。需要用某個普通大小的東西作對比才能意想其規模之大:從塞文歐克斯來的火車轟隆地橫過他們的視野,現在又鑽進隧道看不見了,相形之下,像是個自動玩具一樣。 “他們把易格桑這邊所有的樹林都圈出去了,”一個說,“把牌子從諾克霍爾德又往這邊移了兩英里多。” “這是他們最低限度能夠做的了,”停了一下最小的一個說,“他們想煞煞卡特漢的威風。” “要煞威風這可不夠,但是——我們可受不住了,”第三個說。 “他們是在把我們和雷德伍德兄弟隔離開。上次我去找他時,紅佈告牌就從兩邊移進了一英里。他順著高地出來的路口已經不過是個窄胡同了。”說話的在想著。 ”我們的弟兄雷德伍德不知道怎麼樣了?” “真的,”最大的一個說,從他手裡的松樹上信手砍下一根枝椏。 “他就像——就像還沒醒過來。我說的話,他好像會沒聽見。他提到了——愛情。” 最小的一個用他的大樑敲著鐵底鞋的邊,笑了。 “雷德伍德兄弟,”他說,“在做夢呢。” 一時間誰也沒說話。接著,大哥說,“這麼圍呀圍和簡直使我受不了。到最後,我想,他們會圍著我們的靴子畫個圈,叫我們就住在裡面。” 老二推開一堆松樹枝,坐了起來。 “現在他們幹的,比起卡特漢當權以後他們要幹的簡直算不得什麼呢。” “要是他當了權,”最小的弟弟說,一邊用他那大樑敲打著地面。 “他會當權的,”大哥望著自己的腳。 老二住手不砍了,望著保護他們的巨大堤防。 “那.弟兄們,”他說,“我們的青春就算完了,正像雷德伍德老爸爸很久以前對我們說的,我們必須做個成年人了。” “對,”大哥說,“可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當亂子來到的時候,它意味著什麼?” 他也望瞭望周圍那些粗糙而龐大的所謂工事,卻不是真的在望它們.而是越過它們,望著山那邊無數的人群,他們心裡想到了同一件事——一幅小人們洪水般擁來進行戰爭的景象,那些無窮無盡的、不間斷的、心懷惡意的小人們。 “他們是小,”最小的一個說,“可是他們多得數不清,像海裡的沙子一樣。” “他們有武器——甚至有我們弟兄在桑德蘭做的武器”。 “另外,弟兄們,除開害蟲,除了跟一些壞東西的偶然幾次遭遇之外,我們哪見過什麼叫殺生?” “我知道。”大哥說,”不管怎麼樣一一我們就是我們。等出亂子的那天來到的時候,我們必須做一些該做的事。” 他拍的一聲將刀台上——刀刃有一人長——用他那根新松樹幹幫助自己站起來。他站住,轉身朝著灰糊糊的大房子。他起身時,紫絳色霞光照著了他,照著環繞脖子的鎖子甲和金屬絲編織的臂甲,在他的兄弟們眼中,好像一下了他突然渾身染滿了鮮血。 這個年輕巨人站起來的時候,襯著落日的強光,他看見屹立在高地頂部的土堤頂上,出現了一個小黑人影。黑色的肢體姿勢難看地揮動著。在這揮動著的姿勢中有點什麼東西在年輕巨人心裡引起了緊迫感。 他揮舞著大松木幹作答,發出震撼整個山谷的巨吼:“餵!”又對兄弟們說了句“出事了”,就邁開二十英尺的大步去迎接和幫助他的父親。 碰巧,一個青年人,他可不是個巨人,也正在這個時候大談起科薩爾的這幾個兒子。他從塞文歐克斯那邊的山上過來,還有一個朋友,不過滔滔不絕的是他。路上,他們聽見樹籬中傳來一陣可憐巴巴的尖叫聲,便過去從兩隻巨螞蚊口中救出了三隻擠在一起的小山雀。正是這樁事引起了他的議論。 “反動!”他說著,來到了可以看見科薩爾的營壘的地方,“誰能不反動呢?看看那塊地面,那是上帝的地方,原來美好可愛,如今卻挖了個亂七八糟,遭到褻讀!瞧那棚子!那個大風車!那些大得出奇的帶輪子的機器!還有大堤!瞧那三個大怪物蹲在那裡,策劃著些醜惡的壞勾當或是什麼別的!瞧!——瞧瞧那整個一片地方!” 他的朋友瞥了他一眼。 “你聽過卡特漢演說。”他說。 “我憑自己的眼睛。你看看我們後面那種和平和秩序井然的景象。這混賬的神食是魔鬼的最後一種幻形,仍然照過去一樣盤踞在我們世界的廢墟上。想想,在我們以前,這世界原來是什麼樣子,我們出娘胎時它還是種什麼樣子,再看看現在吧!想想這些山坡從前怎樣在金黃色的莊稼下面微笑,樹籬怎樣開滿了可愛的小花,把一個人不大的土地跟別人的隔開,淺紅色的小農舍怎樣裝點著大地,還有那邊教堂的鐘聲怎樣在每個安息日使整個世界平靜下來做安息日的禱告。現在呢,年復一年,愈來愈多的大野草,大害蟲,還有那些巨人,在我們四周生長起來。騎在我們上面,在我們世界的精美神聖的東西之中橫衝直撞。哎呀,看這裡!” 他指點著,他朋友的眼睛順著他蒼白的手指看去。 “他們的一個腳印。看呀!一腳踩了三英尺深,還不止呢,簡直成了馬和騎手的陷坑,成了粗心大意的人的陷阱。一棵石楠花踩死了,一棵草連根踩出來,一棵起絨草踩到一邊去了,一個衣夫的排水管踩斷了,路基邊也踩塌了,破壞呀!他們在全世界就是這麼幹的,對全世界的人們造出來的所有的秩序和體面的東西就是這麼於的。反動!不反又怎麼辦呢?” “可是——反動。你希望怎麼做呢?” “止住它!”牛津來的這個小伙子喊道,“趁還來得及。” “可是——” “不是不可能的,”牛津來的小伙子喊道,聲音猛然提高。 “我們需要堅定的人手;我們需要周密的計劃和堅定的決心。我們一直是話講不到點子上,手又軟;我們總在胡弄,因循延誤,神食可一直在成長。不過甚至就是現在他停了一下。” “這是卡特漢的牙慧,”他的朋友說。 “甚至就是現在。甚至就是現在也還有希望——大有希望,只要我們知道要的是什麼,打算消滅的又是什麼。人民群眾和我們在一起,比幾年以前更要靠近我們得多;法律在我們這邊,憲法和社會秩序、國教的精神、人類的風俗和習慣,都在我們這一邊——共同反對神食。我們為什麼要因循延誤呢?我們為什麼要自欺欺人呢?我們恨它,我們不需要它,那為什麼我們得容忍它呢?難道你願意只是焦慮,被動地阻擋一下,無所事事——一直到時機錯過嗎?” 他一下頓住,轉過身來。 “看那邊的蕁麻叢。它們中間原是人家——人都跑了——原是乾乾淨淨的人家,純樸的人們在裡面度過他們誠實的一生!” “可這邊!”他轉身朝著小科薩爾們互相低聲議論著他們那些壞事的地方。 “看看他們!我們認識他們的父親,一個野獸,一個聲音高得讓人受不了的那類粗暴的野獸,過去三十多年當中,他就在我們這個大慈悲為懷的世界上跑來跑去。一個工程師!在他看來,所有我們珍愛的奉為神聖的東西都一錢不值。一錢下值!我們人類和土地的光輝傳統,高貴的風俗習慣,古老可敬的秩序,從一個先例到一個先例的從容大度的緩慢前進,正是它使我們英國人民偉大,使我們充滿陽光的島嶼自由——他把這一切都看成廢話,不值一提。一個什麼關於未來的譁眾取寵的噱頭就比這一切神聖的東西都有價值。是那種人,他會讓電車路線從他母親的墳墓上面經過,只要他認為這條路線最省錢。而你卻想要因循苟且,搞出什麼折衷的安排,只要你能照舊生活,而那——那個機械師一一也照他的樣子生活。我告訴你,沒有希望。就像和老虎協議一樣!他們要把東西都弄成大怪物——我們卻要他們合乎情理,甜蜜可愛。下是這樣,就是那樣。” “那你能做什麼呢?” “多啦!全能!取締神食,他們現在還是分散的,這些巨人,還都不成熟,也沒有聯合起來。用鍊子鎖住,塞上嘴,鎖起來。不惜一切,消滅他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消滅神食。把製造的人關起來。盡一切努力,止住科薩爾!你好像忘了——一代人——要消滅的只有一代入,然後——然後我們就把土崗子剷平,填平他們的腳印,從教堂尖塔上撤下那些難看的報警器,把所有我們獵像用的大槍毀掉,讓我們的臉重又朝向古老的秩序,朝向成熟的古老文明,那是與人的心靈相適合的。” “這可要費老大的勁。” “為著一個偉大的目的。如果我們不做呢?難道你不能從面前一清二楚的景物看出來嗎?這種巨人會在各處增長繁殖;他們會在各處製造並散播神食。我們田地裡的草會長到極大,樹籬中的雜草,灌木叢裡的害蟲,陰溝裡的老鼠,都會長大,而且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這才是開始。昆蟲,還有植物合跟我們作對,海裡的魚會使我們的船傾覆下沉。巨大的植物會遮掩住我們的房屋,使我們的教堂悶得透不過氣來,破壞我們城市裡的一切秩序。我們自己就會變成不過是新的人種腳跟下面一種軟弱的害蟲。人類就會在它自己造成的東西中慘遭沒頂之災!而巨什麼別的原因也沒有!身量!不過身量而已!放大了的。我們已經在要來到的時代的開始之中擇路而行。可我們做的,不過只是說一句'真不方便'!嘟嘟嚷嚷,卻什麼也不做。不行!”他抬起一隻手。 “讓我們做該做的事吧!我也會做的。我支持反動,不受約束、無所畏俱的反動。除非你將神食連根剷除,別的又有什麼可能呢?我們在中途擾疑太久了。你!在中途猶疑是你的習慣,你的生存方式,你的空間和時間。我可不。我巨付神食、以我全部精力,全心全意反對神食”。他衝著同伴咕吹出來的異議問:“你是什麼意見”? “這是件複雜的事一一” “哦!一一社會上的寄生蟲!”從牛津來的小伙子說,口氣十分刻薄,四肢猛地一甩:“中庸之道是狗屁。不是這就是那,不是活著就是死掉。不是活著就是死掉!還有什麼別的可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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