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三體Ⅱ·黑暗森林

第3章 第二章

三體Ⅱ·黑暗森林 刘慈欣 9452 2018-03-14
在互聯網浩瀚的信息海洋中,有一個偏僻的角落,在這個角落裡,也有一個偏僻的角落,在這個角落的角落裡,還有角落的角落的角落,就在一個最深層的偏僻角落裡,那個虛擬的世界复話了。 寒冷而詭異的黎明中,沒有金字塔,也沒有聯合國大廈和單擺,只有廣闊而堅硬的荒原延伸開去,像一大塊冰冷的金屬。 周文王從天邊走來,他披著破爛的長袍,外面還裹著一張骯髒的獸皮,帶著一把青銅劍,他的臉像那獸皮一樣臟和皺,雙眼卻很有神,眸子映著曙光。 “有人嗎?”他喊道,“有人嗎?有人嗎……” 周文王的聲音立刻被這無邊的荒漠吞沒了,他喊了一陣,疲憊地坐在地上,調快了時間進度,看著太陽變成飛星,飛星又變成太陽,看著恆紀元的太陽像鐘擺般一次次劃過長空,看著亂紀元的白晝和黑夜把世界變成一個燈光失控的空曠舞台。時光飛逝中,沒有滄海桑田的演變,只有金屬般永恆的荒漠。三顆飛星在太空深處舞蹈,周文王在嚴寒中凍成冰柱,很快一顆飛星變成太陽,當那火的巨盤從空中掠過時,周文王身上的冰瞬間融化,他的身體燃成一根火柱,就在完全化為灰燼之前,他長嘆一聲退出了。

三十名陸海空軍官用凝重的目光注視著深紅色帷幔上的那個徽章,它的主體是一顆發出四道光芒的銀星,那四道光芒又是四柄利劍的形狀,星的兩側有“八一”兩字,這就是中國太空軍的軍徽。 常偉思將軍示意大家坐下,把軍帽端正地放在面前的會議桌上後,他說:“太空軍正式成立的儀式將在明天上午舉行,軍裝和肩章、領章也要那時才能發放到各位手上,不過,同志們,我們現在已經同屬一個軍種了。” 大家互相看看,發現三十個人中竟有十五人穿著海軍軍裝,空軍九人,陸軍六人。他們重新把目光集中到常偉思那裡時,盡量不使自己的不解表現出來。 常偉思微微一笑說:“這個比例很奇怪,是嗎?請大家不要以現在的航天規模來理解未來的太空艦隊。將來太空戰艦的體積可能比目前的海上航空母艦還大,艦上人員也同樣多。未來太空戰爭就是以這樣的大噸位長續航的作戰平台為基礎,這種戰爭方式更像海戰而不是空戰,只是戰場由海戰的二維變成了太空的三維。所以,太空軍種的組建將以海軍為主要基礎。我知道,在這之前大家普遍認為太空軍的基礎是空軍,所以來自海軍的同志們的思想準備可能不足,要盡快適應。”

“首長,我們真的沒想到。”章北海說,他旁邊的吳岳則一動不動地筆直坐著,章北海敏銳地發現,艦長那平視前方的雙眼中,有什麼東西熄滅了。 常偉思點點頭,“其實,不要把海軍與太空的距離想得那麼遠。為什麼是宇宙飛船而不是宇宙飛機呢?為什麼是太空艦隊而不是太空機群呢,在人們的思想中,太空和海洋早就有聯繫了。” 會場的氣氛放鬆了一些,常偉思接著說:“同志們,到目前為止這個新軍種還只有我們三十一名成員。關於未來的太空艦隊,目前所進行的是基礎研究工作,各學科的研究已經全面展開。主要力量集中在太空電梯和大型飛船的核聚變發動機上……但這些都不是太空軍的工作,我們的任務,是要創立一個太空戰爭的理論體系。對於這種戰爭,我們所知為零,所以這是一個艱鉅的任務,也是最基礎的工作,因為未來太空艦隊的建設,是要以這個理論體係為基礎的。所以,初級階段的太空軍更像一個軍事科學院,我們在座同志的首要工作就是組建這個科學院,下一步,大批的學者和研究人員將進入太空軍。”

常偉思站起來,走到軍徽前轉身面對太空軍的全體指戰員,說出了他們終生難忘的一段話:“同志們,太空軍的歷程是十分漫長的,按初步預計,各學科的基礎研究至少需要五十年,而大規模太空航行的各項關鍵技術,還需要一個世紀才能成熟到實用階段;太空艦隊從初建到達到預想規模,樂觀的估計也需要一個半世紀。也就是說,太空軍從組建到形成完整戰鬥力,需要三個世紀的時間。同志們,我想你們已經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機會進入太空,更不可能在有生之年見到我們的太空艦隊,甚至連一個可信的太空戰艦模型都見不到。太空艦隊的第一代指戰員將在兩個世紀後產生,而從這時再過兩個半世紀,地球艦隊將面對外星侵略者,那時在戰艦上的,是我們的第十幾代子孫。”

軍人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鉛色的時光之路在他們面前徐徐展開,在漫長的延伸中隱人未來的茫茫迷霧中。他們看不清這長路的盡頭,但能看到火焰和血光在那裡閃耀。人生苦短這一現實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折磨他們,他們的心已飛越時間之穹,與他們的十幾代子孫一起投入到冷酷太空中的血與火裡,那是所有軍人的靈魂相聚的地方。 苗福全一回來,照例請張援朝和楊晉文去他家裡喝酒聊天,那個川妹子做了一桌豐盛的菜。酒桌上,張援朝說起了上午去建行取錢的事。 “你沒聽說呀,好幾家銀行都踩死人了,那櫃檯前的人摞了三層!”苗福全說。 “那你的錢呢,”張援朝問。 “取出來一部分,剩下的就凍著唄,有啥法兒。” “你拔根毛兒都比我們多。”老張說。

楊晉文說:“新聞裡說了,以後社會的恐慌情緒緩和下來之後,政府會逐漸解凍的,一開始可能只是解凍一定的比例,但形勢總會恢復正常的。” 老張說:“但願如此吧……政府早早把現在叫做戰爭時期實在是個錯誤,搞得人心都慌了,現在的人都是首先為自個著想,有幾個想著四百年後地球抗戰的?” “主要問題不是這個!”楊晉文說,“我早就說過,中國的高儲蓄率是一顆大地雷,怎麼著,說對了吧?高儲蓄,低社保,老百姓存在銀行里的錢就戚了命根兒,一有風吹草動當然會產生群體性恐慌。” 老張問楊晉文:“你說這戰時經濟,是個什麼玩意?” “這事兒出得太突然,我看誰現在也沒個完整的概念,新經濟政策還在製定中,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苦日子要來了。”

“苦日子算個屁,我們這歲數的又不是沒過過,大不了就當回到60年唄。” 苗福全說。 “只是可憐了孩子。”張援朝獨自乾了一杯酒。 這時,一陣標題音樂聲讓三個人同時轉向電視,這是現在人們都熟悉的聲音,可以令所有的人停下正在做的事情,這是重要新聞的標題音樂,這種新聞可以打破正常的節目播出順序隨時插播。三個老人還記得,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廣播電台和電視中也常出現這樣的新聞,但在後來長長的太平盛世中,這種新聞消失了。 重要新聞開始播出: 據本台駐聯合國秘書處記者報導:聯合國發言人在剛剛結束的新聞發布會上宣布,將於近期召開特剮聯合國大會,討論進亡主義問題。本屆特別聯大是由行星防禦理事會各常任理事國共同促成的,旨在使國阡社會在對逃亡主衛的態度上達成共識,並製定相應的國際法。

下面,讓我們簡單回顧一下逃亡主義問題的產生和發展過程。 當三體危機出現後,逃亡主義隨之產生,其主要論點是:在人類尖端科學被鏑死的前提下,規劃四個半世紀後的地球和太陽系防禦是沒有意義的,考虐到人類技術在未來四個多世紀所能達到的高度,比較現實的目標應該是建造星際飛船,使人類的一小部分能夠向外太空逃亡,以避免人類文明的徹底滅絕。 對於逃亡的目的地,有三種選擇:其一:新世界選擇,即在星際間尋找新的人類可以生存的世界。這無疑是最理想的目標,但需要極高的航行速度和漫長的航程,以人類在危機階段所能達到的技術高度看,不太可能實現。其二:星艦文明選擇,即逃亡的人類把飛船作為永久居住地,使人類文明在永遠的航行中延續。

這個選擇面臨著與新世界選擇相同的困難,只是更多偏重於建立小型自循環生態系統的技術,這種世代運行的全封閉生態圈遠遠超出了人類目前的技術能力。其三:暫避選擇,在三體文明已經在太陽系完成定居後,已經逃亡到外太空的人類與三體社會積極交流,等待和促成其對外太空殘餘人類政策的緩和,最後重返太陽系,以較小的規模與三體文明共同生存。暫避選擇被認為是最現實的方案,但變數太多。 逃亡主義出現後不久,全球就有多家媒體報導:美國和俄羅斯兩個空間技術大國已經秘密開始了自己的外太空逃亡計劃。雖然兩國政府都立刻斷然否認自己存在這樣的計劃,仍然在國際社會引起軒然大波,並由此引發了一場“技術公有化”運動。在第三屆特別聯大上,許多發展中國家要求蔓、俄、日、中和歐盟進行技術公開,將包括宇航技術在內的所有先進技術無償提供給國際社會,以使得人類所有的國家和民族在三體危機面前享有同等的機會。 “技術公有化”運動的倡導者還舉了一個先例:在本世紀初,歐洲幾大製藥公司曾向生產最先進的治療愛滋病藥物的非洲國家收取高額的技術專利費,並由此引發了一場備受關注的訴訟,面對愛滋病在非洲迅速蔓延的嚴峻形勢,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幾大製藥公司在開庭前宣布放棄專利權。在目前世界所面臨的終極危機面前,公開技術是各先進國家時全人類不可推辭的責任。 “技術公有化”運動得到了發展中國家的一致響應,甚至得到了部分歐盟成員國的支持,但相關的提案在聯合國行星防禦理事會議上均被否決。此後,中俄兩國在第五屆特別聯大上提出一項“有限技術公有化”提案,倡議在行星防禦理事會常任理事國間進行技術公有化,也立刻遭美英兩國否決。美國政府表示,任何形式的技術公有化都是不現實的,是幼稚的想法,即使在目前情況下。美國的國家安全仍處於“僅次於地球防禦”的重要地位。

“有限技術公有化”提案的失敗在各技術強國問也造成了分裂,致使建立地球聯合艦隊的方案破產。 “技術公有化”運動受挫所產生的影響是深遠的,它使人們認識到,即使在毀滅性的三體危機面前,人類大同仍是一個遙遠的夢想。 “技術公有化”運動是由逃亡主義引發的,國際社會只有對逃亡主義達成共識,才能部分彌舍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以及發達國家之間已經造成的裂痕。 本屆特別聯大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即將召開。 “對了,說起這個,”苗福全說,“我前幾天在電話裡跟你們說的那件事還真有點靠譜的。” “什麼事?” “就是逃亡基金啊。” “嗨,老苗啊,你怎麼信那個,你可不像是個容易受騙的人。”楊晉文不以為然地說。

“不不,”老苗看看兩人,壓低了聲音,“那個年輕人叫史曉明,我通過各種路子查了查他的背景,他爸是在地球防務安全部工作!那人原來是市局反恐大隊的隊長,現在在防務安全部大小也是個人物。專門負責對付ETO!我這兒有個電話,就是他所在的那個部門的,你們可以自個兒去打聽。” 張援朝和楊晉文互相看看,老楊笑笑,拿起酒瓶向自己的杯子裡倒酒,“是真的又怎麼樣?真有逃亡基金這回事又怎麼樣?我買得起嗎?” “就是啊,那是為你們有錢人準備的。”老張醉眼朦隴地說。 楊晉文突然激動起來:“要真是有這回事,那國家就是混蛋!要逃亡,也得讓後代中的精英走,誰有錢誰就走,這成他媽什麼了?這種逃亡有意義嗎? 苗福全指點著楊晉文笑了起來:“得得,老楊啊,你繞什麼彎兒就直說讓你的後代走不就完了嗎?看看你兒子和兒媳,都是博士科學家,都是精英,那你的孫子曾孫也多半是精英了。”他端起酒杯,點點頭,“不過話又說回來,人人平等對不對。你們精英,又不是神仙,憑啥?” “你什麼意思?” “花錢買東西,天經地義,我花錢給苗家買個後,更是天經地義!” “這是錢能買來的嗎?逃亡者的使命是延續人類文明,他們自然應該是文明的精華,拉一幫財主去宇宙,哼,那成什麼了?” 苗福全臉上本來就很勉強的笑消失了,他用一根粗指頭指點著楊晉文說:“我早就知道你看不起我,我再有錢,在你眼裡也就是個土財主而已,是不是?” “你以為你是什麼?楊晉文藉著酒勁問。 苗福全一拍桌子站起來:“楊晉文,老子還就看不上你這個酸勁兒,老子……” 張援朝也猛拍桌子,響聲比苗福全高出了一倍,三個酒杯有兩個翻倒了,嚇得那個端菜的川妹子驚叫一聲。老張依次指著兩人說:“好,好,你是人類精英,你呢,是有錢人,那就剩下我了,我他媽是什麼?窮工人一個,我活該就得斷子絕孫是不是?!”他有掀桌子的衝動,但還是克制住了,轉身離去,楊晉文也跟著走了。 破壁人二號小心翼翼地把新的金魚放人魚缸,和伊文斯一樣,他喜歡獨處,但需要人類之外的其他生物陪伴,他常常對金魚說話,就像對三體人說話那樣,這兩者都是他希望能在地球上長久生存的生命。這時,他的視網膜上出現了智於的字幕。 字幕:我最近一直在研究那本《三個王國的故事》,正如你所說,欺騙和詭計是一門藝術,就像蛇身上的花紋一樣。 破壁人二號:“我的主,你又談到了蛇。” 字幕:蛇身上的花紋越美麗,它整體看上去就越可怕。我們以前對人類的逃亡不在意,只要他們不在太陽系中存在就行,但現在我們調整了計劃,決定制止人類的逃亡,讓思維完全不透明的敵人選到宇宙中是很危險的。 破壁人二號:“你們有什麼具體方案嗎?” 字幕:艦隊已經調整了到達太陽係時的部署,將在柯伯伊帶處從四個方向迂迴,對太陽系形成包圍態勢。 破壁人二號:“如果人類真要逃亡,那時已經來不及了。” 字幕:是這樣,所以我們需要你們的幫助,ETO的下一個使命將製止或延緩人類的逃亡計劃。 破壁人二號(微微一笑):“我的主,其實在這個問題上你們根本不需要擔心,人類的大規模逃亡不會發生。” 字幕:可是即使在目前有限的技術發展空間裡,人類也有可能造出世代飛船。 破壁人二號:“逃亡的最大障礙不是技術。” 字幕:那是國家間的爭端嗎?這屆特別聯大也許能解決這個問題,如果不能,發達國家完全有實力不顧發展中國家的反對,強行推進這個計劃。 破壁人二號:“逃亡的最大障礙也不是國家間的爭端。” 字幕:那是什麼? 破壁人二號:“是人與人之間的爭端,也就是誰走誰留的問題。” 字幕:這在我們看來不是問題。 破壁人二號:“我們最初也這麼想,但現在看來,這是一個不可能克服的障礙。” 字幕:能解釋一下嗎? 破壁人二號:“雖然你們已經熟悉人類歷史,但這可能仍然很難理解:誰走誰留涉及到人類的基本價值觀,這種價值觀在過去的時代促進了人類社會的進步,但在這種終極災難面前,它就是一個陷阱,到現在為止,甚至連人類自己的大多數,都沒有意識到這個陷阱有多深,主,請你相信我的話,最終沒人能跳出這個陷阱。” “張叔,您不用忙著做決定,該問的都問到,這筆錢畢竟不是一個小數。” 史曉明一臉誠懇地對張援朝說。 “要問的還是這事兒的真實性,電視上說……” “您別管電視上怎麼說,國務院發言人半個月前還說不可能凍結存款呢…… 理智地想想,您這麼個普通老百姓,還在為自己家族血脈的延續著想。那國家主席和總理,怎麼可能不為中華民族的延續著想?聯合國,怎麼可能不為人類的延續考慮?這屆特別聯大,就是要確定一個國際性的合作方案,並正式啟動人類逃亡計劃,這是刻不容緩的事啊。 ” 老張緩緩地點點頭,“想想也是這麼回事,可我總覺著,這是很遠的事兒啊,是不是該我操心呢?” “張叔啊,這是個誤解,絕對的誤解。很遠嗎?不可能很遠了,您以為。逃亡飛船要三四百年後才啟程嗎?要是那樣,三體艦隊就能很快追上它們。” “那什麼時候飛船能上路呢,” “您就要抱孫子了是吧?” “是啊。” “您的孫子就能看到飛船啟程。” “他能上飛船?!” “不不,那不可能,但他的孫子能上飛船。” 張援朝心裡算了算,“這就是……七八十年吧。” “比那要長,戰爭時期政府會加緊控制人口,除了限制生育數量,生育間隔也要拉長,一代要按四十年算吧。大概一百二十年,飛船就可以啟程了。” “這也夠快的,那時飛船造得出來嗎?” “張叔,您想想一百二十年前是什麼樣子?那時還是清朝呢,那時從杭州到北京得走個把月,皇帝到避暑山莊還得在轎子裡顛好幾天呢!現在,從地球到月球也就是不到三天的路。技術是加速發展的,就是說發展起來會越來越快,加上全世界都投入全力研究宇航技術,一百二十年左右飛船是可以造出來的。” “宇宙航行,是件很艱險的事吧?” “那不假,但那時地球上就不艱險嗎?你看看現在這局勢的變化吧,國家把主要經濟力量用在建立太空艦隊上,太空艦隊不是商品,沒有一分錢利潤的,人民生活只能每況愈下,加上我們的人口基數這麼大,吃飽飯都成問題。還有,您看現在這國際形勢,發展中國家沒有能力搞逃亡計劃,發達國家又拒絕技術公有,窮國和小國絕不會罷休。現在不就紛紛以退出《核不擴散條約》相威脅,以後還可能採取更加極端的行動,說不定一百二十年後,不等外星艦隊到達,地球上已經是戰火連天了!到了您的曾孫的時代,還不知過的是什麼日子呢!再說,逃亡飛船也不是您想像的那樣,您拿現在的神舟飛船和國際空間站與它們比就鬧笑話了。那些飛船很大的,每艘都像一座小城市,而且是一個完整的生態圈,就是說像一個小地球,人類在上面不需外界供給就可以生生不息。還有最重要的,就是冬眠,這現在就可以做到了,飛船的乘客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冬眠中度過的,一百年感覺跟一天差不多,直到找到新的世界,或者和三體人達成協議返回太陽系,他們才會長期醒來,這不比在地球上過苦日子強嗎? 張援朝沉思著,沒有說話。 史曉明接著說:“當然,我跟你說實在話。正像您說的,宇宙航行確實是件艱險的事,在太空中遇到什麼樣的艱險誰都不知道,這裡面,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延續您張家的血脈,您對此要是不太在意……” 張援朝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盯著史曉明:“你這年輕人怎麼說話呢,我怎麼會不在意?' “不不,張叔,您聽我說完,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即使您根本不打算讓您的後人上飛船逃往外太空,這基金也是值得買的,保值啊!這東西一旦向社會公開發售,那價格會飛一樣向上漲。有錢人多著呢,現在也沒有別的投資渠道,屯糧犯法,再說,越是有錢就越要考慮家族的延續,您說是不是?” “是是,這我知道。” “張叔啊,我真的是一片誠心,現在,逃亡基金還處於起步階段,只有一小部分對內部特殊人員發售,我弄到指標也不容易……反正您多考慮考慮,想好了就給我打電話,我和您一起去辦手續。” 史曉明走後,老張來到陽台上,仰望著在城市的光暈中有些模糊的星空。心裡說:我的孫兒們啊,爺爺真要讓你們去那個永遠是夜的地方嗎? 周文王再次在三體世界的荒漠上跋涉,這時有一個很小的太陽升到中夭,陽光沒有什麼熱力,但把荒漠照得很清晰,荒漠上仍空無一物。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周文王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一個人騎著馬從天邊飛奔而來。並遠遠地認出了那人是牛頓,於是沖他拼命地揮手。牛頓很快來到周文王身前,勒住了馬,跳下來後趕緊扶正假髮。 “你瞎嚷嚷什麼,是誰又建了這鬼地方,”牛頓揮手指指天地間問。 周文王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拉住他的手急切地訴說:“同志,我的同志,我告訴你,主沒有拋棄我們,或者說它拋棄我們是有理由的,它以後需要我們了,它……” “我都知道了,智子也給我發了信息。”牛頓甩開周文王的手不耐煩地說。 “這麼說,主是同時給許多同誌發信息了,這樣很好,組織與主的聯繫再也不會被壟斷了。” “組織還存在嗎?”牛頓用一條白手帕擦著汗問。 “當然存在,這次全球性打擊之後,拯救派徹底瓦解,倖存派則分裂出去,發展為一支獨立的力量。現在,組織裡只有降臨派了。” “這次打擊淨化了組織,這是件好事。” “既然能到這裡來,你肯定是降臨派,但你好像什麼都不知道。是散戶嗎?” “我只與一個同誌有單線聯繫,他除了這個網址外什麼都沒有告訴我。在上次可怕的全球性打擊中,我好不容易才設法逃脫。” “你逃命的本事在秦始皇時代就表現出來了。” 牛頓四下看看:“這里安全嗎?” “當然,這里處於多層迷宮的底部,幾乎不可能被發現,即使他們真的闖入這裡,也不可能追踪到用戶的位置。那次打擊之後,為了安全,組織的各分支都處於孤立狀態,相互之間很少聯繫,我們需要一個聚會的地方。對組織的新成員,也要有一個緩衝區,這裡總比現實世界安全吧。” “你發現沒有,外面對組織的打擊好像鬆了許多?” “他們很精明,知道組織是得到主情報信息的唯一來源,也是得到主可能轉讓給組織的技術的唯一機會,儘管這種機會很小。由於這個原因,他們會讓組織在一定規模上一直存在下去,不過我想他們會為此後悔的。” “主就沒有這麼精明,它甚至沒有理解這種精明的能力。” “所以它需要我們,組織具有了存在的價值,應該讓所有的同志都盡快知道這點。” 牛頓翻身上馬:“好了,我要走了,我得確定這裡確實安全才能久留。” “我向你保證過這裡絕對安全。” “如果真是這樣,下次將會有更多的同志來聚會的,再見。”牛頓說著,策馬遠去。當馬蹄聲漸漸消失後,天空中那顆小太陽突然變成了飛星,世界籠罩在黑暗中。 羅輯綿軟地躺在床上,用睡意未消的眼睛看著剛淋浴完正在穿衣服的她。這時太陽已經升起,把窗簾照得很亮,使她看上去像是映在窗簾上的一個曼妙的剪影。這真的像一部老黑白電影裡的情景,是哪一部他忘了,他現在最需要記起來的是她的名字。真的,她叫什麼來著?別急,先想姓:如果她姓張,那就是珊了; 姓陳?那應該是晶晶……不對,這些都是以前的了,他想看看還放在衣袋裡的手機,可衣服扔在地毯上,再說手機裡也沒有她的名字,他們認識時間太短,號碼還沒輸進去。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要像有一次那樣,不小心問出來,那後果絕對是災難性的。於是他把目光轉向電視機,她已經把它打開了,但沒有聲音,圖像是聯合國安理會會場,大圓桌子……哦,已經不叫安理會了,新名字叫什麼他一時也想不起來,最近過得真是太頹廢了。 “把聲音開大點兒吧。”他說。不叫呢稱顯得不夠親熱,但現在也無所謂了。 “你好像真關心似的。”她沒照他說的做,坐下梳起頭來。 羅輯伸手從床頭櫃上取了打火機和一支煙,點上抽了起來,同時把兩隻光腳丫從毛巾被裡伸出來,腳大拇趾愜意地動著。 “瞧你那德性,也算學者?”她從鏡子裡看著他那雙不停動著趾頭的腳丫說。 “青年學者。”他補充道,“到現在沒什麼建樹,那是因為我不屑於努力。其實我這人充滿靈感,有時候我隨便轉一下腦子都比某些人窮經皓首一輩子強你信不信,有一陣兒我差點兒出名了。” “因為你那個什麼亞文化?” “不不,那是我同時做的另一個課題,是因為我創立了宇宙社會學。” “什麼?” “就是外星人的社會學。” “嘁……”她扔下梳子,開始用化妝品了。 “你不知道學者正在明星化嗎?我就差點成了明星學者。” “研究外星人的現在已經爛了街了。” “那是出了這堆爛事兒以後,”羅輯指指沒有聲音的電視說,上面仍然是那張坐了一圈人的大圓桌子,這條新聞時間夠長的,也許是直播? “這之前學者們不研究外星人,他們翻故紙堆,並且一個個成了明星。但後來,公眾已經對這幫子文化戀屍癖厭倦了,這時我來了!”他向天花板伸出赤裸的雙臂,“宇宙社會學,外星人,而且很多種外星人,他們的種類比地球人的數量都多,上百億種!百家講壇的製片人已經和我談過做節目的事兒,可接著就出了這事。然後……”他舉起一隻手做了一個表示這一切的姿勢,嘆息。 她沒有仔細聽他的話,而是看著電視上滾動的字幕:“'對逃亡主義,我們將保留一切可能的選擇……'這什麼意思?” “這話誰說的?” “好像是伽爾諾夫吧。” “他是說對付想逃亡的要像對付ETO一樣狠,誰造諾亞方舟就用導彈把誰打下來。” “這也忒損了點兒吧。” “NO,這是真正明智的決策,我早想到了,反正就算不這樣,最後也沒人能飛走……你看過一部叫《浮城》的小說嗎?” “沒有,很老的吧?” “是,我小時候看的。我一直記得一個場面:當整個城市就要沉到海裡時,有一群人挨家挨戶搜繳救生圈,集中起來毀掉,為的是既然不能都活那就誰也不要活。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小女孩兒,把那些人領到一家門口,興奮地說,他們家還有!” “你就是那種習慣於把社會看成垃圾的垃圾。” “廢話,你看經濟學的基本公理就是人類的唯利是圖,沒有這個前提,整個經濟學就將崩潰:社會學的基本設定還沒有定論。但可能比經濟學的更黑暗,真理總沾著灰塵……少數人飛走可以啊,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什麼當初?” “當初幹嗎文藝復興?當初幹嗎大憲章?又乾嗎法國大革命?人要是一直分個三六九等並用鐵的法律固定下來,那到時候該走的走該留的留,誰也沒二話。比如這事兒要是發生在明清,肯定是我走你留唄,但現在就不行了吧。” “你現在就飛了我才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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