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的一聲,黑暗的空間灑進了明亮的天光。
當年,走完“碧落之門”後,夷羊九隻知道遮著眼睛,一時之間撞孔還不太能夠適應外面的光線,隱隱然只見到外面站了好幾個人。
只聽見一個蒼老雄勁的聲音哈哈大笑,卻是羊城長老之首:桑羊孤星。
“歜銀,夷羊小哥,你們兩人果然不凡,這'碧落之門'居然也讓你們安然而過,”他高興地說道:“現在我就帶你們到紫玉的靈堂去祭拜。”
桑羊歜銀沉靜地點頭,這時候,夷羊九的視覺總算恢復了正常,看見桑羊孤星的身旁陪著幾個羊城中人,還有易牙等人果然也安然無恙,笑嘻嘻地站在人群中,看見夷羊九出來,幾個人想起自己在“碧落之門”的第一關便被打了出來,都有些不好意思。
還有,桑羊靜、桑羊晴姐妹也在人群之中,奇怪的是,平常調皮愛笑的桑羊晴,今天卻穿了華麗的鮮紅禮袍,臉上化了濃濃的妝,神情卻是不尋常的莊重肅穆。
在“碧落之門”中聽過了桑羊歜銀敘述的真相,夷羊九忍不住多看了桑羊靜一眼,也許是受了桑羊歜銀說法的影響吧!現在看上去,兩姐妹的形貌、神態果然大不相同。
至少以雙胞姐妹的標準來說,兩人算是差異頗多。
只是這樣的想法一閃即過,老人桑羊孤星也沒再耽擱,便領著他們走到桑羊紫玉的靈堂。
羊城前任城主桑羊紫玉的靈堂和一般俗世的靈堂頗不相同,形狀特殊,像是一個正方形的巨大盒子,據說是他生前自己構建的。
身為羊城的領袖,桑羊紫玉除了領導能力不凡之外,羊城獨步天下的機關器械之學他也有所涉獵,到了中年之後,更有幾項頗具巧思的發明。
走到靈堂門前,桑羊孤星皺著眉頭,對桑羊歜銀說道:“紫玉這孩子的心思,我想是沒有什麼人可以猜透的,他死前又交代說道,他不知道你是否會回來祭拜他,但是在你出現之前,不准任何人進入這個靈堂,一定要等到你回來了,大家才可以跟著你進去祭拜。”
夷羊九在一旁聽了,也覺得莫名其妙。
“這樣的安排,果然是古古怪怪,”他抓抓頭,疑惑地說道:“那如果桑羊前輩始終沒有回來,那又怎麼辦?”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他,”桑羊孤星說道:“他卻胸有成竹,說只要他過世了,歜銀便一定會回來。果然,這會兒你就真的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夷羊九總覺得整件事中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環節不太對勁,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桑羊歜銀想了一下,便深吸一口氣,緩緩跨步,走進靈堂。
走了幾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
“小九,”他若有所思地說道:“你也一起進來。”
夷羊九一怔,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麼用意,卻也點點頭,跟了過去。
突然之間,從他的身後這時傳來了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
“對,你也一起進來。”
隨著聲音的接近,夷羊九直覺地一回頭,卻看見一身大紅裝束的桑羊晴走過來,踮起腳尖,兜頭兜臉地便輕輕擁抱了他一下。
這一個突來的動作讓眾人陡地楞住,卻不曉得這平時嬌俏可喜的女孩此刻想要做什麼。
夷羊九有點僵硬地讓她抱了抱,但是桑羊晴這個擁抱卻只是點到為止,只是稍一碰觸,便分了開來。
而在她的臉貼近夷羊九的那一瞬間,只聽見她低聲說了句話。
“謝謝。”
然後,也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夷羊九隻覺得後頸處輕輕的一刺,也沒有什麼痛感,比被蚊子叮了一口還要輕。
在眾人愕然的眼光中,她走到老人桑羊孤星的面前,也是一個輕輕的擁抱。
這個動作,看起來就沒有那麼突兀了,因為她們姐妹二人本就是老人看著長大,撒撒嬌自然也是無可厚非的舉動。
老人呵呵大笑,雖然有些納悶,卻還是很高興這個侄孫女長大之後,還是跟自己這麼親近。
只是,老人不知道為什麼,卻也不自覺地摸了摸後頸。
桑羊靜神色有些陰晴不定地看著自己的妹妹,盯著她,直到桑羊晴堆著滿臉的甜甜笑容,一臉不在乎地走進靈堂。
桑羊紫玉的靈堂從外表看來似乎不大,走進去了才發現裡面有著偌大的空間,四壁的質地頗為奇特,是羊城大門口那種特有的鐵灰色質地。
靈堂之中,也不像尋常靈堂一樣燒著燭火,沒有白布,只有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擺上三具沒有上蓋的棺材。
走進靈堂的,此刻便是桑羊靜兩姐妹、夷羊九、桑羊歜銀,還有老者桑羊孤星五個人。
看見那三具棺材,桑羊歜銀不禁有些愕然。
“三具?”他喃喃地說道:“怎麼會是三具?”
桑羊孤星神色凝重,緩緩地說道:“這就是我說過的,也許我知道那'金屬元嬰'的下落。”他走到那三具棺木前,迳自走到中間那具的旁邊:“你來看看這人。”
三具棺木之中,左邊裝的是一名華服的中年女人,右邊裝的是桑羊紫玉,而中間那具,裝的卻是一個陌生面孔的白淨中年人。
“這件事情,連你們姐妹倆也不知道的,”桑羊孤星感慨地說道:“你們父母親在結婚前幾年,兩人常常吵架,紫玉的脾氣更是暴躁,甚至後來還造成了歜銀被逐出羊城的不幸事件。但是,等到你們二人出生之後,紫玉接下了城主之位,人卻轉了性,不再喝酒,也不再毒打妻子。羊城中,即使是叔伯輩之人也大多不知道原委,他們都以為是紫玉當上城主後,人自然就變成熟了。但是真正的原因是,紫玉因為和歜銀爭搶所受留下的心理陰影,讓他對女子生了畏懼之心,轉而迷戀俊美的男子,而中間棺木中這人,便是他晚年的親密朋友。這人的來歷卻不是普通人,原來他便是西方元神族派來要覆滅我羊城的奸細,他的名字叫做贏毀,擁有元神族中能力最強大的'金屬元神':辱收。但是,他的身分後來卻被發現了,為了和紫玉之間的情份,他甘心背叛西方元神族,躲在羊城之中,永遠陪伴紫玉。這贏毀和紫玉間的情感雖然不為俗世接受,但是他對紫玉卻是一片真心,後來西方元神族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終於有幾個成功混入羊城,這贏毀為了保護紫玉,獨力將幾名元神族人殲滅,但是自己卻也受了極重的傷,最後終於傷重而逝。你們的父親紫玉在他死後沒多久,也因為悲痛過度,得了心疾過世,這便是他死去的真正原因。”
聽了老人的敘述,桑羊歜銀長嘆了口氣,回頭招了夷羊九過來。
“小九,這位贏毀雖是我們的敵人,但卻也是可敬的情義高人,來,與我向他誠心禮敬。”
兩人莊重地站在那贏毀的屍身前,閉目凝神,恭敬地拜了數拜。
拜完之後,桑羊歜銀雙手舉起,在空中虛抓了一個圓形手勢,緩緩放在贏般的屍身上方。
然後,從那屍身胸臆處緩緩透出一團濃濁厚重的白色光團。
夷羊九從身上取出一隻小小的淨瓶,小心翼翼地將那白色光團收進瓶內。
只是,在靈堂內的幾個人都將眼光注視在這“元嬰”的採集動作,卻沒有人注意到四方的門,已經無聲無息地關上了。
“'金'性元嬰,名為辱收,”桑羊歜銀籲了一口氣,欣慰地說道:“此番魯國之行,果然沒有自來。”他方才因為全神貫注,額上流了不少汗,舉起手來,正想要揩汗,一邊對夷羊九笑道:“小九,其實……”
只是,身旁的夷羊九卻已經緩緩軟倒,高大的個子像是團爛泥一般,軟軟地癱在地上。
他的眼睛圓睜,並沒有失去知覺,只是渾身乏力,看著前方,卻連嘴巴也動不了。
桑羊歜銀大驚,轉頭一看。卻看見老者桑羊孤星也軟倒在地,意識清醒,只是同樣全身乏力。
看見這樣驚人的變故,他心念電轉,腦海中卻只想到一個人。
“靜兒!”
站在桑羊紫玉的棺前,此刻桑羊靜、桑羊晴兩姐妹站在那兒,桑羊靜圓睜大眼,瞪著自己的妹妹。
而桑羊晴卻神色自若,婷婷玉立地站在父親的棺前,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
彷彿對夷羊九和桑羊孤星相繼軟倒之事視而不見,神態輕鬆自在。
“晴兒!”桑羊靜厲聲說道:“這是不是你設下的陷阱?”
桑羊晴回頭看她,輕輕抿了抿嘴角。
“好難聽啊……”她甜甜地笑道:“怎麼說人家是陷阱呢?我只是想在爸爸媽媽面前,告訴他們我終於找到我喜歡的男孩子嘛……”
“什麼你喜歡的男孩子?”桑羊靜怒道:“你用了什麼藥迷倒他的?你居然連孤星伯祖也下手,你有良心沒有?”她說得急了,伸手過去便要拉妹妹:“快將他們治好回來……”
桑羊晴“唰”的一聲,將桑羊靜的手掙脫,臉上卻露出癲狂的神色。
“我自己找我愛的男人做郎君,你又來打擾什麼?是啊是啊,你是天之驕女,天天故意擺張臭臉引人家注意,每個人還要陪笑討你歡心。我呢?我笑得那樣辛苦,那樣努力去討好別人,到頭來,人家只在乎你,卻沒有人管我是個什麼東西!”
桑羊靜臉上一紅,怒道:“你在胡說些什麼?我又故意什麼了?”
桑羊晴哈哈大笑,臉上卻流下了眼淚,癲狂的神態更加明顯。
“我才不理你呢!我只要我心愛的男人和我一起就好了……”她一邊大聲笑道,唱著小曲,卻一邊將夷羊九軟癱的身體拖了過來。
夷羊九的身材雖然高大,但是苦於中了桑羊晴的麻醉之毒,便是一根小指頭也動彈不得,只好任她拖曳而行。
桑羊晴將夷羊九拖到了桑羊紫玉的棺木前,又哭又笑,她將身上的紅衫一撕,大袍之下穿的居然是新娘的大紅禮服。
她笑嘻嘻地在頭髮上綁起了紅色頭飾,對著桑羊紫玉的棺木“砰”的一聲跪下,開始磕頭。
每磕一次,便高聲說一番話。
“爸爸媽媽,女兒已經找到好人家要嫁了,再也不會比不過姐姐了……”
“我就是怕啊!怕伯祖會阻止我的好姻緣,只好請他休息一下了……”
打從桑羊晴舉止失常開始,桑羊歜銀便楞楞地看著兩姐妹爭吵的情形。
同樣的情景,似乎是再熟悉不過的記憶。
沉靜的水紋,飄零的落花。
“你比不上我!你什麼都比不上我!為什麼我卻什麼都得不到?”
充血怨毒的眼神,狂怒的絕望嘶吼,如電如火的刀光。
還有,多年前的清晨,望向那鐵灰色城門的最後一眼……
軟躺在地上呼呼喘氣的桑羊孤星,望著這已是羊城中第三次發生的手足相互嫉恨情狀,更是眼睛圓睜,卻怎麼樣地無法動彈。
只是,在紛亂的笑聲、哭聲之中,桑羊歜銀卻沒來由地背脊森冷起來。
他警覺地望向四周,發現靈堂的四周出入口已經全都被封死。
不對!大大的不對!
在桑羊晴“咚咚咚”的磕頭聲中,桑羊靜對她大聲喝罵,想要阻止她這種近乎自殘的動作,兩個人在棺前糾纏一起,場面極為紛亂。
但是桑羊晴縱然已經磕得滿頭是血,卻依然叫鬧著要“謝謝父母親的撫養長大”,不時掙脫桑羊靜的拉扯,又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頭來。
便在此時,桑羊歜銀的心中更是不安,背上已經流滿了冷汗。
不對!
靈前的祭拜。
“一定要通過碧落之門”!
沉靜的水紋,飄零的落花。
“你比不上我!你什麼都比不上我!為什麼我卻什麼都得不到?”
祭拜之時,一定會磕頭……
咚!
咚!
咚!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桑羊歜銀腦中靈光一閃,終於想通了所有的關鍵。
“不行!”
他扯開喉嚨,惶急地大叫出聲。
只是,也許造化真的就是要作弄於人。
只要他想通得早些,也許一切情況都會改觀。
棺木之前,桑羊靜兩姐妹依然糾纏扭打,吵鬧不休。
只是她們都沒有發現,在她們的身後,此刻靜靜升起了一個陰森迅捷的身影……
機括聲音克克作響……
然後,亮出一柄刀鋒森冷如冰的長刀。
看見那森冷無情的刀光,桑羊歜銀的瞳孔已然收縮。
“不……行!”他聲嘶力竭地大叫。
刃鋒下刺。
刺向的,卻是桑羊兩姐妹柔軟美麗的身軀。
桑羊歜銀嘶聲狂叫。
躍向的,卻是刃鋒的盡頭。
而後,迸出的,卻是濃得化不開,將眼睛都佔滿的血光。
然後,一切化為永垣沉默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