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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九章

海伯利安 丹·西蒙斯 3212 2018-03-14
索爾姑且擱下了他當前正在研究的書——對克爾愷郭爾關於倫理學理論的分析,道德折衷,將之應用於霸主的立法機制——轉而潛心於收集關於時間、海伯利安以及亞伯拉罕歷史的鮮為人知的數據。 平淡無奇的工作依然繼續,數月過去了,收集信息完全不能滿足他行動的需要。過來為瑞秋作檢查的醫學及科學專家,就像潮水般湧向聖殿的觀光客,絡繹不絕,他偶爾將自己的心灰意懶發洩到這些人身上。 “這事兒怎麼可能發生!”他朝一個矮冬瓜一樣的專家喊道,這個人在對待病人父親的態度上犯了個錯誤,既自以為是又謙虛俯就。醫生頭髮稀疏,臉看起來就像是畫滿了線的撞球。 “她的身體已經在慢慢變小了!”索爾大叫,用力地扯著節節後退的專家的衣領。 “不止是大家能看到的表象,就連骨質都在逐漸減少。她怎麼可能會一天天又變回一個小孩?這難道不是和質量守恆定律相衝突嗎?”

專家嘴唇動了動,但是索爾把他搖晃得太厲害,他開不了口。一個長著小鬍子的同事替他作了回答。 “溫特伯先生,”他說,“先生。您必須明白您的女兒正身處於……嗯……比如說局部的逆熵區。” 索爾轉向這個小鬍子同事。 “你是說她只是被困在了一個倒退的泡沫中?” “啊……不,”同事說,緊張地摩挲著下巴,“也許我應該給你一個更恰當的比喻……至少是生物學上的……生命,新陳代謝機制掉了個個兒……啊……” “純粹是胡扯,”索爾厲聲說道,“她既沒有分泌營養物也沒有把食物噴出來。那所有的神經活動又怎麼回事?把電化學脈衝都反轉過來,真是胡說八道。她的大腦依然在活動,先生們……她只是記憶在消失。為什麼,先生們?為什麼?”

專家終於說出話來了。 “我們不知道為什麼,溫特伯先生。從數學上說,您女兒的身體就像是時間反演方程式一樣……或者是像通過高速旋轉黑洞的物體。我們不知道這種事情究竟怎麼會發生的,也不知道為什麼物理上說不通的事情正在您女兒身上上演,溫特伯先生。我們所知的還不夠。” 索爾分別和他們握手。 “好。那就是我想知道的,先生們。回程旅途愉快。” 在二十一歲生日那天,全家人就寢一個小時之後,瑞秋來到索爾的門前。 “爸爸?” “什麼事,孩子?”索爾穿上長袍,來到門口站在她身邊。 “睡不著嗎?” “我已經兩天沒睡了,”她輕聲說,“強打著精神,這樣我才能聽完那些我記錄在《想知道嗎?》文檔的簡述材料。”

索爾點點頭。 “爸爸,你下樓來和我喝一杯好嗎?我想跟你說點事兒。” 索爾從床頭几上拿起眼鏡,和她一同下了樓。 事實上,這是索爾第一次和自己的女兒共飲,也是最後一次。場面並不歡鬧——他們聊了一會兒,然後開始講笑話、說妙語,直到最後兩人都笑得不可開交,無法繼續。瑞秋開始講述一個新的故事,只在最有趣的時候啜兩口,於是幾乎把威士忌都從她鼻子裡噴出來,她笑得太厲害了。他們倆都覺得這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刻。 “我再去拿一瓶,”索爾止住了眼淚,說道,“上個聖誕節莫爾主任給了我幾瓶蘇格蘭威士忌……好像是的。” 他躡手躡腳地走回來,瑞秋正坐在沙發上用手指梳著頭髮。他為她倒了一點,然後他倆默默地喝了一會兒。

“爸爸?” “嗯?” “我把整個過程過了一遍。看我自己的樣子,聽我自己的聲音,看李娜和其他人中年時的全息像……” “還沒到中年呢,”索爾說,“李娜下個月才滿三十五……” “嗯,總歸是老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不管怎麼樣,我已經讀過了醫療報告,也看了海伯利安上拍的那些照片,你知道我怎麼想嗎?” “你怎麼想?” “我一點都不相信這些,爸爸。” 索爾放下酒杯看著自己的女兒。她的臉比以前圓潤了,沒有那麼世故。更漂亮了。 “我是說,我其實相信這些,”她說著,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卻帶著害怕的意味,“像你和媽媽這樣的人不可能跟我開這麼殘酷的玩笑。再加上你的……你的年紀……以及新聞,還有其他的一切。我知道這完全是真的,但我就是無法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爸爸?”

“明白,”索爾回答。 “我是說,今天早上醒來,我想到,棒極了……明天有古生物學測驗,可我壓根還沒學過呢。我盼望著能在羅傑?舍爾曼面前表演一兩下子……他老覺得自己很聰明。” 索爾又喝了一口。 “三年前羅傑在巴薩德南部的一場空難中死了,”他說。要不是仗著酒膽他不會說出這些,但是他得弄明白在這個瑞秋的身體裡是不是還藏著另一個瑞秋。 “我知道,”瑞秋說著,下巴擱在膝蓋上,“我了解過每一個我認識的人的情況。外婆死了。艾卡德教授沒再任教了。妮姬結婚了,和一個……推銷員。四年裡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其實都已經不下十一年了,”索爾說,“往返海伯利安讓你的時間和我們這些呆在家裡的人比起來,落後了六年。”

“但那是正常的,”瑞秋叫道,“每時每刻都有人在網外旅行。他們也得對付這樣的情況。” 索爾頜首。 “但和你的這個狀況不同,孩子。” 瑞秋擠出一個微笑,喝乾了她的威士忌。 “好傢伙,這太誇張了。”她重重地把杯子放下,發出尖利的撞擊聲。 “看,這就是我的決定。我已經花費了兩天半的時間搞清楚所有的這些,她……我……想讓我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現實又是怎樣……但是,根本就沒用!” 索爾一動不動地坐著,大氣也不敢出。 “我是說,”瑞秋說,“我知道自己每天都在變得愈加年輕,失去我從未見過的人的記憶……我是說,然後又會發生什麼?我會保持這種狀態,越來越年輕,越來越小,能力也日漸消退,最後某一天,我就消失了?上帝呀,爸爸。”瑞秋緊緊地用雙臂抱住膝蓋。 “這真是一個詭異的滑稽故事,不是嗎?”

“這一點都不滑稽,”索爾平靜地說。 “是的,我也知道這不好笑,”瑞秋說。她的雙眼,依然又大又黑,此刻淚水漣漣。 “這對於你和媽媽來說一定是世上最糟糕的噩夢。每天你們都不得不看我走下樓梯……無限困惑……醒來所記得的只是昨天的記憶,但我自己的聲音卻明明白白告訴我說,昨天已經是好多年以前了。我還和一個叫做米利歐的小伙子戀愛過……” “是美利歐,”索爾輕聲說。 “管他是誰呢。那些錄音完全沒用,爸爸。到我開始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的時候,我又太累了,不得不去睡覺。然後……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你希……”索爾開口,但立刻清了清嗓子,“你希望我們能做點什麼,孩子?” 瑞秋注視著他的眼睛,莞爾一笑。自從她十五周大的時候起,她就一直送給他這樣甜美的笑容。 “別再讓我聽這些了,爸爸,”她堅定地說,“不要再讓我聽自己說的這些。這只會讓我痛苦。我是說,我根本都沒有經歷過那些時間。”她頓了頓,摸著自己的前額。 “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什麼,爸爸。去了另一個星球的瑞秋,墜入愛河,受到傷害……那完完全全是另一個瑞秋!不應該由我來忍受她的痛苦。”她開始哭泣。 “你明白嗎?明白嗎?”

“我明白,”索爾說。他向她張開雙臂,感覺著印在胸膛上自己女兒的溫度和眼淚。 “是啊,我明白。” 第二年不時有超光訊息從海伯利安傳來,但都不是好消息。關於逆熵場的性質和來源的研究均沒有進展。在獅身人面像附近也沒有探測到任何異常的時間潮汐活動。在潮汐區內以及周邊地區,他們以動物做活體實驗,其中有些動物猝死,但是沒有任何動物染上梅林症。美利歐發來的每一條信息最後都以“向瑞秋致以愛意”結尾。 索爾和薩萊向帝國大學貸款,去巴薩德市接受了有限的鮑爾森理療。他們年齡已經太大,就算是鮑爾森療法也無法將他們的壽命再延長一個世紀,可是理療讓他們這對七十歲的夫婦外表回到了五十歲不到的年紀。他們仔細研究蒙塵的家庭照片,覺得要穿回十五年前的服飾也沒什麼困難的。

十六歲的瑞秋蹦蹦跳跳地從樓梯上下來,通信志調到大學廣播站調頻。 “我能來點上好的麥片嗎?” “你不是每天早上都吃嗎?”薩萊微笑道。 “對呀,”瑞秋盈盈一笑,“我就是覺得我們可能會出門怎麼的。我聽到電話鈴響了。是妮姬嗎?” “不是,”索爾說。 “真該死,”瑞秋說著,看了看他們,“對不起。但是她口口聲聲答應過我的,只要標準成績出來,就給我電話。輔導課都過了三週了。你們肯定是以為我聽說了什麼。” “別擔心,”薩萊說。她把咖啡壺放在桌上,為瑞秋倒上一杯,又為自己倒上一杯。 “別擔心,親愛的。我敢保證你的成績一定會好到想讀哪所學校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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