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海伯利安

第27章 第三章

海伯利安 丹·西蒙斯 3056 2018-03-14
天大之誤後的頭一個世紀裡,蓋亞已經受了致命創傷,正拖著步子緩緩地走向死亡。 “大蕭條期”,毀滅尤其來的嚴重,小塊土地經常出現痙攣,情況每況愈下,每次發作之後,隨之而來的情形更為駭人,但是地球堅忍著,盡力進行自我修復。 我前面說過,保護區是我們的運動場,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整個垂死的地球都是。我七歲時,老媽讓我有了自己的電磁車,這個星球上,所有地方離我家都只有一小時以內的飛行旅程。我最要好的朋友,阿馬爾斐·施瓦茨,住在埃里伯斯山莊園,那兒曾經是南極共和國。我倆天天見面。舊地法律禁止使用遠距傳輸器,這個事實絲毫沒讓我們傷腦筋;我們在夜裡躺在某個山坡上,仰著腦袋,透過一萬個環軌燈和星環的兩萬個燈塔,望向星空,望著兩三萬肉眼可見的星星。我們沒有一絲嫉妒之情,也沒有任何衝動,要加入大流亡。正是大流亡,加速了遠距傳輸器的編織,最終編成了世界網。在當時,我們僅僅感到高興。

我腦子裡對我老媽的記憶被固定住了,真是奇怪,似乎她是我的《垂死的地球》中另一個虛構出來的人物。也許她是。也許我是由歐洲自動化城市中的機械人撫養長大的,喝的是亞馬遜沙漠中機器人的奶,或者,我僅僅是在大桶中培育長大的,就像啤酒釀造者的發酵粉一樣。我記得,老媽那白色的睡衣像鬼魂一樣滑行在莊園那陰暗的房間裡;當她坐在溫室裡,光線投下,投影出緞帶裝飾,夾雜著灰塵,她會倒上一杯咖啡,此時,我記得他那長著纖纖細指的手背上無數脆弱的藍色靜脈;燭火牽絆在她頭髮的蛛絲光輝中,就像一隻金色的蒼蠅羈絆在那,她的頭髮捲成貴婦人風格的一個圓髻。有時,我會夢到她的聲音,那輕快的音調,帶著在子宮裡打轉的意味,但是我隨即醒來,發覺那僅僅是風兒吹過蕾絲窗簾的聲音,或是什麼不知名的海洋在拍打著礁石。

從我最初有了自我意識起,我就已經知道,我會成為,應該成為,一名詩人。這不是說我好像有多少選擇;而更像是那垂死的美麗,吸完了我最後一口氣,然後下達了命令:我注定得在餘生和詞語玩耍,這似乎是為了補償它隨手在它的牛欄世界裡對我們種族的大屠殺。管它呢,反正我就成了一名詩人。 我有個導師,名叫巴爾薩澤,是個人類,但是很老,這位難民古老亞歷山大的帶著肉體氣息的小巷。巴爾薩澤幾乎全身都閃爍著藍白的光芒,那源自於早期不成熟的鮑爾森療法遺留的藍色;他就像一個熠熠發光的人類木乃伊,封在了液體塑料中。而且此人頗為好色,是個出名的登徒子。幾個世紀之後,我成了一名色帝,那時,我終於明白了可憐的巴爾薩澤君的衝動,但是在那些日子裡,莊園通常不會僱用年輕的小妞做傭人。人或機器人,巴爾薩澤君不會歧視,他一概通吃。

我還是很幸運,雖然巴爾薩澤君對年輕肉體有特別的嗜好,卻不會對同性下手,因此,他的胡作非為僅僅表現在:要么是他在輔導時間裡連個人影也不見,要么是把注意力毫無節制的花費在了記憶奧維德,薛尼胥,或者吳僑之的詩文之上了。 他是一名卓越的導師。我們研究了古典時期,以及近古典時期,並且去了雅典、羅馬、倫敦、漢尼拔、密蘇里的遺跡作了實地考察,他從沒讓我做過什麼測驗或是考試。巴爾薩澤君希望我能學會過目不忘的本領,我也沒有讓他失望。他說服了我老媽,所謂的“進步教育”是有缺陷的,不適合舊地家庭,所以我從不知道腦力絕技的捷徑,比如RNA學習療法,數據網深究,系統的重現訓練,程序化的談心小組,需要犧牲事實的“高層思維技巧”,或者無文字的規劃。在免去這些學習內容之後,我得以在六歲之時,就能夠背誦菲茨杰拉德翻譯的《奧德賽》,在學會穿衣之前,我就能寫六節詩了,在連接人工智能之前,我就能以螺線形的賦格詩體進行思考了。

另一方面,我的科學教育卻沒有受到嚴格要求。巴爾薩澤君對此毫無興趣,他稱科學為“宇宙的機械面”。直到我二十一歲時,我才搞明白什麼是電腦,什麼是零售商品部,搞明白柯瓦叔叔的星狀生命維持裝置其實是些機器,而不是我們周圍的靈魂濟世救人的顯靈。我相信這世界有仙女,有鬼怪,我相信數字命理學,占星術,我相信仲夏前夕,在北美保護區的原始森林深處的魔力。就像海登畫室中的濟慈和蘭姆,我和巴爾薩澤君會為“數學的混亂”乾杯,哀悼由於牛頓先生刨根問底產生的棱鏡所導致的彩虹詩文的滅亡。我早期懷疑一切科學和不帶任何情感的事物,實際上更是對其帶著憎恨,這對我後來的生活有著莫大的幫助。我已經明白,在這後科學的霸主中,依舊保持一名哥白尼前時代的異教徒,還是不難的。

我早期的詩作實在是面目可憎,但由於跟爛詩作同流合污,我當時並沒意識到這一點。我傲慢地確信,我的創作行為對於那些我正在孕育的無意義夭折還是有價值的。並且,老媽也容忍著我,任我把那些散發著臭氣的大堆打油詩扔在屋子裡。她縱容著她惟一的孩子,即使他沉浸在快樂的荒淫無度中,就好像一頭未經管教隨處方便的駱駝一般。巴爾薩澤君從來沒對我的作品評頭論足過;我想,這主要是因為我從沒有給他看過。巴爾薩澤君認為令人尊敬的丹東是個騙子,他覺得薩姆德·布列維和羅伯特·弗羅斯特應該用自己的腸子把自己吊死,華茲華斯是個白痴,而除了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以外,其他的詩篇都是對語言的褻瀆。我不知道我有何理由,可以把我的詩文給巴爾薩澤君看,雖然我知道這些詩文充滿了嶄露頭角的天賦。

我在好幾本硬傳刊物上出版了幾篇臭屁文章,當時,這幾本刊物在歐洲的生態建築家庭裡還很流行,這些拙劣刊物的業餘編輯跟我老媽一樣對我太過縱容。我偶爾會央求阿馬爾斐或者我其他的玩伴(他們沒我那麼挑剔,因此接入了數據網或者超光發射器),叫他們把我的一些詩文上傳到星環或者火星上,因此可以傳到那些不斷萌發的遠距傳輸器的殖民地上。他們從沒給我回复。我猜他們太忙了。 在還沒經歷出版的嚴峻考驗前,就相信自己是個詩人或是作家,這種信仰真是天真無邪,就跟兒時那種長生不老的夢想一樣……而那無法避免的夢想破滅也一樣痛苦。 我的老媽跟舊地一起死亡了。在那最後的災變期間,有一半舊式家庭選擇留下來;當時我年僅二十,我做出了自己的羅曼蒂克計劃:和我的家園共存亡。但老媽有不同的決定。讓她牽腸掛肚的不是我過早的駕鶴歸去,她跟我一樣,甚或更為自私自利,在那樣一個時刻決不會替人著想;也不是掛念著我的DNA的死亡會給這條貴族血脈劃上句號,而這血脈一直要追溯到“五月花”的年代。不,這些一點也沒煩擾到她,老媽操心的是:這一家子人會欠著一屁股債滅絕。看上去,我們最後幾年中的奢侈放縱的錢,是從星環銀行和其他謹小慎微的地外機構,通過巨額貸款籌得的。地球的大陸由於斷面收縮的衝擊力,正在土崩瓦解,於是,巨大的森林熊熊燃燒,海洋熱浪翻騰,成了一鍋了無生氣的熱湯,空氣也變得滾燙濃稠地無法打破,稀薄地無法進入。而現在,銀行來討債了。而我是貸款擔保人。

或者,準確說來,老媽的計劃是:她在那個短語成為現實前,清算了所有可用的資產,把二十五萬馬克存進了逃之夭夭的星環銀行的長期賬戶中,又派我旅行至天國之門的黎紱津大氣保護體,這是一個圍繞著織女星旋轉的小型星球。甚至在那時,那個毒氣星球就已經建起了一個遠距傳輸器,連接到太陽系,而我沒有傳送。也沒有乘獨步迴旋飛船,這種飛船使用霍金驅動器,每個標準年都會去一次天國之門。不,老媽把我送上了一艘三相衝擊飛船,飛往偏地的這個盡頭,那飛船的速度遠比光速慢,裡面冰凍著家畜晶胚,濃縮橘子汁,以及食客病毒,按飛船日曆,這次旅程將讓我花去一百二十九年的時間,還有客觀如實的時間債,也就是:一百六十七年! 老媽算計著,那長期賬戶的累計利息將足以還清我們一家的債款,也許還能讓我舒舒服服的活上一陣子。她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算計錯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