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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三章

海伯利安 丹·西蒙斯 12091 2018-03-14
第四十一日: “恩珀羅迪克·旋焰”繼續緩緩地溯河而上。自打兩天前離開梅爾頓登陸地以來,還沒看見人類棲息地的影子。河堤兩岸樹木叢生,彷彿一排綠牆;甚至到河流窄到只有三四十米的地方,這堵牆仍然矗立在那,幾乎是壓在了我們頭上。黃色的光線就像液體黃油一樣濃艷,穿過棕色的湛江水面上那些高八十米的樹木的葉子,慢慢地滲透進來。我坐在中心乘客座艇那鏽跡斑斑的錫製屋頂上,緊張兮兮地等著特斯拉樹首次印入我的眼簾。加迪老頭坐在我旁邊切著肉塊,他停下來,從牙縫中擠出一口濃痰,朝邊上噴去,然後朝著我大笑道:“這麼走下去的話,肯定不會碰到火焰林的,”他說,“假如這兒是,那他媽這樹林附近就不會是這樣子。你得爬上羽翼高原,才能看見特斯拉。神父,我們連雨林還沒出呢。”

每天下午都會下雨。說實話,稱其為雨,實在是顯得太過溫和了,我們每天都飽受暴雨的侵襲,海岸因此變得朦朦朧朧,船的錫屋頂被雨擊打得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也使得我們本來就慢吞吞的逆流之旅更加遲緩,直至於我們看起來就像是靜止不動了。每天下午,河流似乎會變成一條垂直的湍流,假如我們繼續前行,船看起來就像是在攀登一條瀑布。 “旋焰”是一艘底部扁平的古老牽引船,另有五艘座艇拴在它邊上,它們就像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正緊緊抓著他們疲憊的母親。三艘兩層的座艇裝載著大捆大捆的貨物,它們將會被賣給河岸邊的幾個農場和居民地的人。另外兩艘呢,外表看上去像是為溯河而上旅行的當地人提供的住房,但我懷疑其中幾個住戶是座艇上的永住客。在我自己的歇腳處,最顯耀的是地板上一塊污跡斑斑的墊子,以及牆上彷若蜥蜴的昆蟲。

雨後,每個人都聚集在甲板上,看著冷颼颼的河水上泛起傍晚的薄霧。現在,幾乎每天都酷熱難當,而且濕氣很重。加迪老頭告訴我,我來得太遲了,本來可以特斯拉樹活躍之前,在雨林和火焰林中攀爬。等著瞧吧。 今夜,薄霧升起,像是所有睡在黝黑河面下的死靈都爬了起來。當午後的最後一片碎雲在樹梢慢慢散去,這個世界恢復了它的色彩。我看著密集叢林的顏色從鉻黃變成透明的金黃,然後慢慢從黃褐色褪向紅棕色,最後變得陰沉沉了。在“旋焰”之上,加迪老頭把掛在第二層屋簷下的提燈和蠟燭球都點上了。黑色的叢林似乎不願被這亮光打敗,開始閃耀出微弱腐物發出的磷光,與此同時,在上面黑暗之處的條條枝丫上,可以看見發光鳥和多彩蛛紗在飄動。

今夜,海伯利安的小月亮不見了踪影,但是,相對於那些按常理說如此接近太陽的行星來說,海伯利安愈發地在殘盒移動,那夜晚的天空頻繁地被流星雨所照亮。今夜,天空群星閃耀,當我們駛入河流的寬闊區域時,我們可以看見燦爛的流星劃過的痕跡,將群星編織在了一起。這些影像持續地燃燒在眼眸中,當我低下頭看著河水時,我在黑色的河水中看到的也僅僅是同樣的景象。 東方的地平線艷光四射,加迪老頭告訴我,那是軌道反射鏡反射的光,是為了給幾個大農莊提供光照。 外頭暖和得很,我樂不思蜀,不想再回我的小艙了。我把薄毯子攤在船艙的屋頂上,望著天國的燈光錶演,此時,一群群土著家族唱著縈繞心頭的歌曲,他們講的黑話我都未曾耳聞。我想起畢庫拉,他們仍舊遠隔萬里,我心中湧起一絲奇怪的焦慮。

在森林的某個地方,一隻畜生尖叫著,聲音活像一個驚恐的女人。 第六十日: 到達佩瑞希伯種植園。生病了。 第六十二日: 病得很重。發燒,渾身顫栗。昨天我一整天都在吐黑膽汁。雨聲震耳欲聾。整個晚上,天上的雲被軌道反射鏡照亮。天空好像著了火。我燒得很厲害。 一個女人照顧著我。幫我洗浴。病的實在不行,沒什麼羞恥感了。她的頭髮比其他土著黑。沉默寡言。眼睛黑色而溫柔。 哦,上帝啊,在離家那麼遠的地方生病了。 第六十四日: 她在等在偷看從雨裡跑來穿著薄襯衣 要引誘我知道我是誰我全身發燙淺淺軟軟的乳頭黑色抵著我知道他們是誰他們在看,在這我聽見他們的聲音晚上他們用毒藥幫我洗浴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但是我聽見他們的聲音還有雨聲當尖叫停停停

我的皮差不多要沒了。底下的紅色可以感覺到我臉上的窟窿。當我找到子彈我會把它一口吐出來。神的羔羊消除人世的罪者請憐憫我們憐憫我們憐憫 第六十五日: 天父啊,感謝您,讓我從疾殘解脫。 第六十六日: 今天刮了臉。還衝了個澡。 行政官即將到訪,森法幫我準備著諸多事宜。在我頭腦裡,行政官大人應該是個壞脾氣的大個子,以前我在資料室,透過窗戶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人。但是他是個沉默的黑人,有點口齒不清。他幫了我很大的忙。我一直掛念著,我要付錢給治病的人,但是他向我保證,他們分文不收。甚至更為好的是,他會派個男人領我進入高原地區!他說現在已經處於季末,如果我能在十天內啟程,我們就可以通過火焰林,在特斯拉樹完全活躍前,抵達大裂痕。

在他走後,我坐下來和森法談了會兒。三個標準月前,她的丈夫死於一場收割事故。森法浪漫港,她嫁給米克爾,對她來說就像是普度眾生,她決定待在這,做些臨時工,而不是順流而下返回。我沒有責備她。 按摩了會兒,我要睡了。最近好多次做夢夢到我母親。 十天。我會在十天內準備就緒。 第七十五日: 在和塔克一起離開前,我下到稻田矩陣中,向森法道別。她沒說多少話,但是透過她的眼睛,我看見她其實很傷心,不願意我離開。我本來沒有準備祝福她,不過我的確這麼做了,還吻了她的額頭。塔克站在一旁,笑著,搖頭晃腦。然後我們就離去了,領著兩頭運貨驢上路了。我們走在狹窄的小路上,邁進金色樹林,奧蘭迪督管來到路的盡頭,向我們揮著手。

上帝,指引我們。 第八十二日: 經過一星期的沿途跋涉,啥途?經過這星期在毫無足蹟的黃色雨林中艱苦跋涉,經過這星期在更為陡峭的羽翼高原上疲憊地攀爬,今天早上,我們終於爬上了一塊突兀的岩石。站在那上面,寬闊的叢林盡收眼底,越過叢林,我們甚至可以望見鳥嘴和中央海。在這,高原海拔幾乎達到了三千米,眼前的景象蔚為壯觀。巨大的雨雲在我們身下舖展開來,直達羽翼山山腳,但是,透過白灰相間的雲毯縫隙,我們可以瞥見湛江從容不迫地展開它的觸鬚,伸向浪漫港,伸向大海,伸向我們掙扎通行的小塊鉻黃色森林,伸向遙遠東邊的一抹紫紅,塔克深信那是佩瑞希伯附近的纖維塑料的矩陣田。 深夜時分,我們還在繼續往前走,往上爬。塔克很擔心,特斯拉樹開始活躍時,我們可能會被火焰林困住。我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同時拽著載滿沉重貨物的驢,心中默默念著禱告,讓我不再想到疼痛與憂慮。

第八十三日: 今天,還未破曉,我們就裝載好裝備,開始啟程。空氣中瀰漫著煙與灰的味道。 高原在這裡的植被變化令我瞠目。那些曾經無處不在的堰木和枝葉繁茂的茶馬樹,現已不再顯眼。我們穿過一片矮小的常青和常藍植物的過渡區,然後再次順著密集的變異寬葉扭葉松和三枝楊攀爬,最後,我們來到了火焰林。那里長著特有的高高的普羅米修樹,已經死去的鳳凰樹的根梢,以及琥珀色的閃光草的球根。我們偶爾還會碰見難以逾越的帶著白色纖維的比斯托樹,它們突然橫亙眼前,塔克形象的稱之為“……像是哪個死翹翹的巨人的爛,埋得那麼淺,決計不會錯。”我的嚮導有他自己的說話方式。 我們見到第一棵特斯拉樹,是在下午。當時我們已經在覆滿灰塵的森林植被上跋涉了半小時,費盡心思不要踩到鳳凰樹和火鞭的新芽,它們不屈不撓地從烏黑的土壤中探出身子,突然,塔克停住腳步,指著前面。

特斯拉樹聳立在那,我們離它們尚有一公里。那棵樹至少有一百米高,雖然和最高的普羅米修斯樹比起來,特斯拉樹的高度只有它的一半。在樹冠附近,它凸出一個顯眼的洋蔥形圓穹,那就是它的蓄電之癭。樹癭上部輻射狀的樹枝蔓延開來,呈現出條條靈蔓,在明亮的綠藍天空的映襯下,每一條都似銀似金,閃閃發亮。這一切讓我想到新麥加的某個雅緻的至上穆斯林的清真寺,卻被誰大不敬的戴上了金屬絲花環。 “俺們得趕緊讓俺們自己和驢逃出這鬼地方。”塔克哼哼道。他堅持要當場換上火焰林裝備。那天下午剩下及晚上的時間裡,我們戴著濾息面具,穿著厚厚的橡膠底靴子,往前跋涉,身上被革質伽瑪服包得嚴嚴實實,大汗淋漓。兩頭驢表現得很緊張,它們的長耳朵一聽到些許聲響,就唰地豎立起來。即便戴著面具,我也能聞到臭氧的味道;這讓我想起我小時候在索恩河畔的維勒風榭玩過的電火車,那是在一個懶散的聖誕節午後。

今晚,我們盡可能靠近一棵比斯托樹,搭起營帳。塔克給我演示著如何設置避電桿的圓圈,這些圓圈一直在發出咯咯的可怕的警示音,搜尋夜空中的黑雲。 我可管不了這麼多,我得好好睡上一覺。 第八十四日: 四點整, 我的聖母啊! 三小時,我們陷在世界末日的中央,足足有三個小時。 爆炸發生在午夜剛過不久,一開始,僅僅只是閃電墜落,我和塔克違背了我們絕好的判斷,把頭偷偷塞過帳篷的垂邊,看著煙火匯演。我早已習慣了佩森在馬太月的季風風暴,因此,這閃電錶演的第一個小時,似乎沒啥不尋常之處。只有在氣體放電的精確聚焦下,遠處的特斯拉樹印入眼簾,才略微讓我心驚膽戰。但是很快,森林巨獸開始用它們儲積的能量咆哮起來,唾沫飛濺,然後,正當我慢慢爬開,打算不去管這延綿不絕的聲音繼續睡覺時,真正的哈米吉多頓開始了。 在特斯拉樹的暴能猛烈發作的最初十秒鐘內,至少釋放出了一百條彎曲的閃電。離我們不足三十米處有棵普羅米修斯樹,突然炸裂開來,燃燒著的木塊散落在五十米開外的森林地被上。避電桿嘶嘶尖叫,熒熒發光,反射出我們小營地周圍一條接著一條彎曲的藍白色死亡場景。塔克厲聲尖叫著什麼,但是面對光和聲的衝擊,我完全聽不見他的話。一塊尾光搖曳的鳳凰木在拴系驢的地方熊熊燃燒起來,其中一隻受了驚嚇的動物,看上去腳跛目盲,掙脫了束縛,衝進了發光的避電桿的圈子中。就在此時,最近的一棵特斯拉立刻發出五六條閃電,歪歪扭扭地轟向這頭不幸的生物。在那發狂的剎那間,我可以發誓,我看見了那頭野獸的骨架在沸騰的肉身中閃閃發亮,接著它狂也似地高高跳向空中,化為了灰燼。 三小時,我們看著世界末日,足足有三個小時。兩個避電桿已經倒塌,但是另外八個仍在運轉。我和塔克擠在我們帳篷的酷熱洞穴中,濾息面具把滿是煙塵的過熱空氣過濾成可供呼吸的涼爽氧氣。我想說,我們得以倖免於難,完全只是因為這裡沒有矮樹,另外也得歸功於塔克,他駕輕就熟地把我們的帳篷搭得遠離其他靶子,靠近掩蔽的比斯托植物。這些東西,還有那八根晶須合金避電桿,就矗立在那,我們和來世僅僅一桿之隔。 “它們似乎作了很好的阻擋!”我朝塔克喊道,聲音中夾雜著風暴的噓聲,爆裂聲,炸雷聲。 “它們能擋一小時,可能兩小時,”我的嚮導咕噥道,“啥時候,可能更久,它們要是融掉,俺們就玩完了。” 我點點頭,透過濾息面具的活管,吮了口溫水。如果我能活過今夜,我會永遠感謝上帝天父的寬宏大量,讓我看到今夜的景象。 第八十七日: 昨天中午,我和塔克從火焰林的東北角走了出來,那邊已經燒成一片灰燼。我們來到一條小溪邊,在那迅速搭好帳篷,然後呼呼地睡了十八小時;我們已經三晚沒睡,而兩個白天則是在火與灰的夢魘中不停趕路,毫無休息,現在,我們得好好補足一下了。我們向陡峭的山脊接近,那是森林的終點,此處隨處都是暴裂出新生命的心皮和球果,那是前兩晚在大火災中死亡的各種火式生物。我們還剩五個完好的避電桿,但我和塔克都不急著在今夜試驗它們的威力。我們把沉重的貨物從那頭活下來的運貨驢身上弄了下來,貨物剛離身,它就一命嗚呼了。 今晨拂曉時分,我醒了,聽見了水流聲。我沿著喧嘩吵鬧的小溪,朝著東北方走了一公里路,然後,突然間,小溪跌落不見。 大裂痕!我幾乎忘了我們的目的地了。今晨,在迷霧中蹣跚向前,沿著漸寬的溪流,在濕岩石間跳來跳去,我跳到最後一塊巨石上,搖搖晃晃,平衡住身子,然後筆直的朝下望去,這是一條瀑布,我正站在上面,那瀑布一瀉千里,撞擊著底下的薄霧、岩石和河流。 大裂痕跟舊地上的傳奇大峽谷和希伯倫上的世界裂紋不一樣,它不是被升起的高原切割出來的。海伯利安雖然有活躍的海洋,以及看似形同地球的大陸,但是事實上它的地質結構完全是一片死寂的;這更像火星,盧瑟斯,或者阿馬加斯特,這些星球完全沒有大陸漂移。跟火星和盧瑟斯一樣,海伯利安的繞日軌道曾從圓形變成橢圓形,雖然現在那雙星矮星業已不見,但還是讓它受著廣冰河時代的折磨,並且由於軌道是長橢圓,這兒的冰河週期長達三千七百萬年。通信志將大裂痕比作為火星的水手峽谷,兩者都是因為億萬年中周期的冰凍和解凍,地殼的弱化所致,同時也是由於湛江這樣的地下河的流淌而來。這巨大的坍陷,就像是一條長長的疤痕,掠過天鷹大陸的多山之翼。 塔克跟著我一道站在大裂痕的邊緣。我光著身子,洗刷掉旅行衣和袈裟上的灰味。我把冷水潑到蒼白的身體上,朗聲大笑,伴著塔克喊出的迴聲從三分之二千米外的北牆那邊傳來。由於地殼塌陷造成的鬼斧神工,我和塔克遠遠站在一塊突岩之上,這塊突岩遮住了我們身下的南牆。雖然這塊巨石飛簷危險地暴露在風雨中,公然向重力挑釁,持續了百萬年,但我們猜測,它仍會維持幾小時,我們盡可以洗浴,放鬆,高喊著迴盪的“你好”,直到我們嗓子喊啞為止,我們的行為就像剛從學校解放的孩子一樣。塔克承認,他從沒有橫穿過火焰林,也從沒聽說過有人在這個季節穿越過。他說,現在特斯拉樹已經完全活躍起來了,他至少得等三個月才能回去。他看上去毫不遺憾,我很高興有他陪在我身邊。 下午,我們互相接替著搬運裝備,在飛簷之後一百米處,靠近溪流邊上,我們搭起了帳篷,把我的科學裝備的流沫箱子堆在一邊,明天早上我會把它們理理清楚。 今晚真是冷。吃過晚餐,就在日落之後,我穿上熱力夾克,獨個走到一塊岩脊邊,那是我第一次望到大裂痕的西南方。站在這個制高點上,居高臨下俯瞰著河流,那景像我將畢生難忘。看不見的瀑佈在底下的河流裡翻騰,薄霧升騰而起,幕簾變換,從中激迸出的浪花將落日幻化成好幾個紫羅蘭色的球體,許許多多彩虹也一分為二。我看著一個個光譜誕生,升向漸漸暗淡的天穹,逐一消逝。涼爽的空氣鑽進高原的每條裂縫、每個洞窟中,而暖空氣卻在向天空疾馳,一股股筆直的烈風牽拉著樹葉、嫩枝和薄霧,在大裂痕中發出聲響,朝上漸衰漸減,彷彿大陸自己在喊叫。石巨人的聲音,巨大的竹笛,宮殿般大小的教堂風琴,從最尖的女高音到最低沉的男低音,組成了一曲清澈完美的調子。我思索著風吹過岩石發出笛聲般的哀號,思索著從底下靜止地殼中那些洞穴裡面傳出來的嘎啦嘎啦的聲音,思索著隨意和聲可以產生的人類聲音的幻覺。不過最後,我拋卻了思索,僅僅聽著大裂痕對太陽唱著告別的聖歌。 我走回帳篷,那邊上圍著一圈發出生物熒光的提燈,此時,流星雨第一陣連珠齊射,點亮了頭頂的天空,遠方火焰林的爆炸在南方和西方的地平線上拂起微瀾,就像大流亡前遠古戰爭的加農炮在發射。 我進了帳篷,就試了下通信志的遠程波段,但是除了靜音噪音外什麼也沒有。我懷疑,即使有原始的通訊衛星為纖維塑料種植園服務,將信息傳向遠方的東方,這些消息也都會被群山和特斯拉的活動屏蔽,除非使用最密的激光或者超光儀光束。在佩森,我們在修道院很少有人攜帶私人通信志,但是數據網始終在那,我們盡可以隨時接入。然而在這,別無選擇。 我坐在那,一邊聆聽著峽谷之風的最後一個音符減弱至消失,一邊望著忽明忽暗的天空,聽著帳篷外鋪蓋卷里塔克的呼嚕聲,我笑了。我心想,如果這是流放,就權當流放好了。 第八十八日: 塔克死了。被殺了。 日出時,我走出帳篷,發現了他的屍體。他一直睡在外面,離我四米不到。他說他希望睡在群星之下。 兇手在他熟睡之時,割斷了他的喉嚨。我沒聽見喊聲。然而,我倒是做過夢:夢到森法在我發燒期間照顧我。夢到冰涼的手兒摸到我的脖子,我的胸膛,摸到自打我小時候起就一直帶著的十字架。我站在塔克的屍體上方,他的血滲進了海伯利安冷漠無情的土壤中,形成了一個寬廣的黑色圓圈,我盯著這個圓圈,想到那夢不只是夢,那雙手真地在晚上碰觸過我,我不禁渾身戰栗。 我承認,我的反應就像一個受了驚嚇的老蠢蛋,而不是一名牧師。事實上,我施行了終傅禮,但驚慌突然向我襲來,我拋下我那可憐嚮導的屍體,絕望地在物資中搜尋,希望能找到把武器,我拿了把彎刀,那東西我在雨林中用過,還有一把低壓脈塞,我本來是想用來獵殺小動物的。我不知道,我是否會使用武器攻擊人類,甚至為了救我自己的命。但是,我驚慌失措,帶著彎刀,脈塞,以及動力望遠鏡,來到大裂痕附近一塊又高又大的石頭上,搜尋這個區域,查探有沒有凶手的跡象。可是森林裡毫無微瀾,除了我們昨天看見的渺小的樹棲生物和蛛紗在其間輕輕移動。森林看上去又深又黑,真是反常。大裂痕可以為一整批野蠻人提供一百塊露台,岩脊,石台,一直綿延到東北。一隊軍隊可以在那裡的峭壁和亙古存在的迷霧內很好地隱蔽。 過了三十分鐘,我帶著毫無結果的警戒,帶著愚蠢的怯懦,返回到營地,收拾了塔克的屍體,準備將他埋葬。 我花了兩個多小時,在滿是岩石的高原土地中,挖了一個大小合適的墓穴。屍體埋好,正式儀式也完成了,我卻想不出一點個人東西,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稱呼這位曾經的嚮導,這位滑稽矮小的莽漢。 “上帝,保護他,”我終於說道,我對我自己的虛偽感到厭惡,在我內心,這些禱告肯定是對我自己念的。 “讓他平安抵達。阿門。” 今晚,我將營地朝北移了半公里,把帳篷扎在十米外一塊開闊的區域,但我背靠在一塊大石頭邊,睡袍拖在地上,彎刀和脈塞近在手邊。塔克的葬禮之後,我查看了物資裝備的盒子。剩下的幾根避電桿沒了,但其他東西什麼也沒有被拿走。我立刻想到,是不是有人跟著我們穿越了火焰林,目的是殺死塔克,把我丟在這兒,讓我陷入絕路。但是我想不出,這樣一個精妙行動的動機何在。如果種植園的人想要置我於死地,盡可以在雨林動手,或者,最好從兇手的眼光看,在火焰林深處,沒有人會對兩具燒成炭的屍體有何疑問。只留下畢庫拉。我原始的職責。 我琢磨著,是否可以不用那些桿子,從火焰林返回,但是很快便把這想法棄置不顧。留下,可能會死路一條,返回,那將必死無疑。 在特斯拉蟄伏前,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在當地是一百二十天,每天二十六小時。那是很長一段時間。 天父基督,為什麼事情要降臨在我頭上?為什麼我昨晚要被饒過一命?如果他們僅僅是打算在今晚將我獻祭……或者明天? 我坐在這黑色的峭壁下,從大裂痕中湧起的夜風發出不詳的哀嘯,我聆聽著;天空被條條血紅的流星尾跡點亮,我默默祈禱著。 我為我自己念著禱告。 第九十五日: 過去一周的恐怖已經大大緩解。我發現,甚至連恐懼都會慢慢褪去,然後經過一天天的衰敗,變成極為平常之事。 我用彎刀砍了些小樹,造了間單坡屋,屋頂和側面用伽瑪服蓋著,木頭夾縫用泥巴糊住。後牆就是巨石的結實石壁。我在自己的調查裝備中挑了幾件東西,把它們安置在外面,儘管我覺得它們可能永遠不再會被用到。 冰凍乾食迅速減少,我開始搜尋補給物。很久以前,我在佩森上曾草擬過一張荒謬的時間表,現在,如果按照這張表,我應該已經和畢庫拉一起生活了幾星期了,並且已經開始用小貨物交換當地的食物。沒關係。我發現了食物,雖然無味但是很容易煮熟的茶馬根,還有五六種不同種類的漿果和超大水果,通信志保證它們可以食用;到目前為止,只有一種吃了讓我不舒服,讓我在最近的峽谷邊上蹲了一晚上。 我在這片領域的疆界內踱步,坐立不安,就像阿馬加斯特的珀羅普斯,它們被那些二流君主視若珍寶地關在籠子裡。往南一千米,朝西四千米,四處都是火焰林。早上,煙塵和薄霧變換的幕簾爭先恐後地去遮蔽天空。唯有固若金湯的比斯托,高原巔峰的岩石土壤,以及東北方連綿的陡峭山脊,它們就像穿著裝甲的椎骨,擋住了特斯拉樹的去路。 高原向北擴展出去,大裂痕附近十五公里的下層叢林變得更加密集,最後被一條峽谷攔住去路,這條峽谷有大裂痕的三分之一深,一半寬。昨天,我抵達了最北之點,向滿是洞窟的天塹之外望去,感到失落至極。我會改天再試試,從東面繞道,找到一個交叉點,但是通過深坑對面洩露底細的鳳凰樹,以及東北地平線上籠罩的濃煙,我猜我只會發現滿是茶馬樹的峽谷,以及大片大片的火焰林,在我攜帶的軌道俯瞰地圖上,這些火焰林畫的十分粗糙。 今晚,我去了塔克的岩石墳墓,夜風開始哀唱風的輓歌。我跪在那兒,試著祈禱,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愛德華,什麼也沒發生。我內心空虛,就像我和你在陶崙貝旱谷附近的貧瘠沙漠中挖掘出的那些虛假石棺一樣空虛。 禪靈教說,空虛是好跡象;那預示新層次意識、新的見識、新的體驗的開口。 媽的。 我的空虛……僅僅是空虛。 第九十六日: 我找到了畢庫拉。或者,更確切地說來,是他們找到了我。現在,我要在他們把我從“睡眠”中叫醒之前,寫下能寫的一切。 今天正午,我開始細細地繪製地圖,營地北部區區四公里地方的地圖,然後,迷霧隨著暖氣消散了。這時,我注意到大裂痕一邊,也就是我這邊,有一系列的露台,之前一直隱藏在霧氣裡。我用我的動力望遠鏡審查著這些露台,那其實是一系列有規則的岩脊、尖頂、暗礁,以及草叢,遠遠地延伸到突岩之上,這時候我意識到我正在看人造聚居地。大約有十幾棟小屋,那都是些粗製濫造的茅舍,由茶馬葉、石頭和海綿草皮建造而成,但它們肯定是由人類建造的,絕不會錯。 我站在那裡,仍然舉著望遠鏡,猶豫不決,想要決定是爬下去,到暴露的岩脊上和居民碰碰面呢,還是回到營地,然後突然間,一股寒意從我的後背筆直地爬到脖頸,這種感覺非常明確地告訴一個人,他不再是孑然一身了。我放下望遠鏡,慢慢轉過身。畢庫拉就在那兒,至少有三十人,他們圍成一個半圓,擋在我面前,讓我無法撤回森林中。 我不知道我曾經期盼過什麼;也許,是赤身裸體的野人,面目可憎,戴著牙齒串成的項鍊。也許,我曾經期盼的是某種滿面鬍鬚、毛髮瘋長的隱士,有時候,旅行者會在希伯倫的墨蛇山碰到這樣子的人。不管我腦子裡有過什麼想法,真實的畢庫拉完全不符合這些個模板。 這些靜悄悄地走近我的人長得很矮,沒有一個高過我的肩膀,他們身上纏著編織得極為粗陋的黑袍子,把他們從脖到腳裹了起來。這群人移動時,就像現在這樣,看上去像是在崎嶇不平的地上滑行,如同幽靈一般。從遠處看,他們的容貌讓我想到新梵蒂岡孤立領土內一群縮微的耶穌會士,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我差不多要咯咯笑起來,不過我想到這種反應很可能會被理解為恐慌。畢庫拉沒有表現出什麼進攻跡象,不會引起這樣一種恐慌;他們手無寸鐵,小手空空如也。就和他們的表情一樣空空蕩盪。 他們的樣子很難用一兩句話說清楚。他們禿著頭。所有人都是這樣。沒有一根麵部毛髮,鬆鬆垮垮的長袍筆直地拖到地上,所有這一切加在一起,讓我很難辨認出誰是男誰是女。現在,這群人面對著我,已經有五十多人了,約摸都一個年紀:四十到五十標準歲數之間。他們臉上都光光如也,皮膚微微泛黃,我猜這和他們攝取茶馬和其他當地植物中的微量元素有關。 別人可能會把畢庫拉的圓臉描繪成天真無邪的天使臉龐,然而在近距離觀查之後,可愛的印象就會漸漸消失,被另外一種詮釋所替代,平和的白痴。身為牧師,我在落後的世界上待過很長時間,了解到古老的基因紊亂的影響,它們名稱不一:退化綜合症,先天性愚型,或者叫代船遺物。此時此刻,這六十來個小人,這慢慢靠近我的穿著黑袍的人,給我留下的整體印象就是這樣子的:歡迎我的是一群沉默的孩子,笑嘻嘻,禿腦瓜,腦子遲鈍。 我提醒自己,這些應該就是同樣一群“笑嘻嘻的孩子”,他們在塔克睡覺時割斷了他的喉嚨,讓他死得像被宰掉的豬一樣。 最近的那個畢庫拉朝前走來,停在離我面前五步的地方,嘴裡說了些什麼,聲音平和單調。 “等等。”我說完,摸索著拿出我的通信志,按下了翻譯功能。 “娜素素子嘎?”我面前的這個小人問道。 我塞入耳塞,及時聽到了通信志的翻譯。時間沒有滯後。這顯而易見的外文是古老種艦語言的訛誤,種植園的土著使用的黑話跟它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你屬於十字架形狀/十字形。”通信志翻譯道,最後一個名詞給了我兩個選擇。 “是,”我說道,現在我知道這些人就是那晚塔克被殺時我仍睡著,碰觸我的人。也就是說這些人就是殺害塔克的人。 我等著。狩獵脈塞在我的背包裡。背包正立在一棵小茶馬樹邊,離我不到十步遠。有五六個畢庫拉站在我和脈塞之間。沒關係。在那一刻我知道我不會用武器攻擊一個人,甚至這個人已經殺害了我的嚮導,也許下一秒他就打算謀害我。我閉上眼睛,默念著《悔罪經》。當我睜開眼,看見有更多的畢庫拉到來了。人群不再移動,彷彿法定人數已滿,要進行表決了。 “是,”面對著沉默,我再次說道,“我屬於十字架。”我聽見通信志的播放器將最後一個詞說成“素子嘎”。 畢庫拉一致地點頭,然後,所有人,像是訓練有素的祭台助手,都跪了下來,長袍發出柔柔的瑟瑟響聲,這是完美的屈膝禮。 我張嘴想要說話,但是發現無話可說。我閉上嘴。 畢庫拉站了起來。微風拂過脆弱的茶馬葉,在我們頭頂發出呆板的暮暑之聲。左邊那個最靠近我的畢庫拉朝我走近了些,抓住我的臂膀,我感到那手指的冰涼、強壯,他輕輕說了一句話,我的通信志翻譯成:“來,該回房子睡覺了。” 此時是下午三時左右。我想知道通信志是否正確的翻譯了“睡覺”這個詞,它可不可能是“死”的土語或是隱喻呢?我點點頭,跟著他們朝大裂痕邊緣的村子走去。 現在,我正坐在茅屋裡,等待著。我聽見的響聲。有人醒過來了。我坐著,等待著。 第九十七日: 畢庫拉稱自己為“三廿又十。” 我剛剛花費了整整二十六小時,和他們交談,細細觀察他們,趁著他們下午三時“睡”兩個小時的時候,記錄些東西,試圖在他們割斷我的喉嚨前,盡可能多地記錄下數據。 但是,現在我開始相信,他們不會害我。 昨天,在我們“睡覺”時間過後,我和他們說話。有時,他們不會回答問題;當它們回答時,那回答和某些腦瓜遲鈍的小孩的咕噥聲或者答不對題的應答比起來,完全好不到哪裡去。他們只是在首次碰面時提出了最初的問題,給予了最初的邀請,之後,再也沒人提一個問題,也沒人發表一個意見。 我詢問他們,又巧妙,又小心,又慎重,還帶著訓練有素的人種學者的專業式冷靜。我詢問了最簡單、最實際的問題,確信通信志工作正常。它的確工作正常。但是得到的全部回答讓我幾乎和二十多小時之前一樣懵懂無知。 最後,我身心俱疲,放棄了專業人員的精明,對著跟我坐在一起的這群人,向他們問道:“你們殺了我的同伴嗎?” 我的三個對話人正埋頭在一台拙劣的織布機上編織著,沒人抬頭看我一眼。 “是,”其中一個說道,我開始把他叫做阿爾法,因為他在森林裡第一個靠近我,“我們用利石割斷了你同伴的喉嚨,把他顛倒地拎著,靜靜地看著他掙扎。他命享真死。” “為什麼?”過了會,我問道。我的聲音聽上去乾巴巴的,無味的就好像一粒穀殼碎屑。 “為什麼他命享真死?”阿爾法說,仍舊埋著頭。 “因為他的全部鮮血流光了,他停止了呼吸。” “不,”我說,“我是問,你們為什麼要殺他?” 阿爾法沒有回答,但是貝蒂,我猜她是女的,說不定是阿爾法的老伴,從她那台織布機上抬起頭,幹乾脆脆地說道:“為了讓他死。” “為什麼?” 回答的繡球總是被拋回我的手中,我完全沒法得到哪怕一絲的啟迪。經過多次詢問之後,我確定,他們殺塔克是為了讓他死,他之所以死是因為他被殺了。 “死和真死有什麼分別?”我問道,在這點上,我信不過通信志,也信不過我的脾氣。 第三個畢庫拉,德爾,發出一聲呼嚕聲,以作回答,通信志翻譯為:“你的同伴命享真死。你沒有。” 最後,我失落至極,眼看就要怒火沖天了,於是我厲聲喊道:“為什麼沒有?為什麼你們不殺了我?” 三個人都停下他們手中沒頭沒腦的編織工作,看著我說:“你無法被殺死,因為你不能死,”阿爾法說,“你不能死,因為你屬於十字形,你追隨十字架之道。” 我搞不明白為什麼這該死的機器前一秒把十字架翻成“十字架”,後一秒又翻成了“十字形”。因為你屬於十字形。 一股寒意貫穿我的全身,我突然有一股想要笑的衝動。我是不是無意中闖入了那個老掉牙的全息傳說中去了,那個失落的部族,膜拜偶然闖入他們森林的“神”,然後那個可憐的雜種用剃刀還是啥玩意割斷了自己的喉嚨,部落的人們,看到了他們的來訪者就這麼死了,於是他們得以確信,並且帶著些許慰藉,把他們往昔膜拜的神作為祭品獻祭? 想到塔克那蒼白的臉,那皮開肉綻的傷口,這祭品是一點也不新鮮,真是好笑啊。 他們對十字架有如此的反應,表明我所遇到的這群人,是曾經的基督徒殖民地的生還者,或是天主教徒?雖然通信誌中的數據堅稱,四百年前墜落在高原上的登陸飛船中,載著的七十名殖民者,僅僅只有新科翁馬克思主義者,所有人對古老宗教不會在意的,更別提他們是不是公然敵對的。 我琢磨著是否要撇下這個問題,如果繼續追問實在是太危險了,但是我愚蠢的需求逼迫我繼續下去。 “你們信耶穌嗎?”我問道。 他們臉上帶著一副茫然的表情,不再需要口頭的否認了。 “基督啊?”我再一次試了試,“耶穌·基督?基督教?天主教會?” 毫無興趣。 “天主教?耶穌?瑪麗?聖彼得?保羅?聖忒亞?” 通信誌發出響聲,但是這些詞似乎對他們毫無意義。 “你們追隨十字架嗎?”為了這最後的接觸,我劈頭蓋腦問道。 三人看著我。 “我們屬於十字形。”阿爾法說。 我點點頭,卻毫不明白。 今晚,在日落前,我睡了很短的一點時間,醒來時,大裂痕黃昏之風的風琴和笛子的音樂正好開始奏響。在這兒村里的岩脊上,那聲音尤為響亮。連茅屋都彷彿加入了合唱隊,往上升湧的狂風吹過石頭夾縫,吹過撲啦撲啦拍打著的葉片,吹過粗糙的熏洞,鳴叫著,哀號著。 有什麼不對勁。我頭昏眼花,花了一分鐘才意識到,整個村子被遺棄了。每間茅舍都空空如也。我坐在一塊冰冷的大石頭上,心裡思忖,難道是我的出現激起了某種大逃亡?風之樂已經終了,流星開始它們每夜的表演,在低低的雲層劃出道道裂痕,然後我聽到身後傳來聲響,我轉過身,發現三廿又十的七十人正站在我身後。 他們一個個走過來,沉默不言地回到了茅舍中。沒有光。我腦中想像著他們坐在茅舍中,呆呆凝視著。 我沒有立刻回到我自己的茅屋,而是在外面待了些時間。過了會,我走到長滿草的暗礁邊,站在石頭墜向深淵的地方。一簇藤蔓和植物的根緊緊抓著懸崖峭壁,但似乎有幾條幾米長的藤蔓盪到了下面,懸在天塹之上。不可能有藤蔓長到足夠讓他們順著爬到底下距此兩千米的河邊的。 但是畢庫拉就是從這個方向走來的。 這一切都講不出個頭緒。我搖搖頭,回到我的茅屋中。 坐在這,在通信志觸顯的映照下,我寫下了這些,我試圖想出一些防範措施,確保我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可是我什麼主意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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