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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海伯利安的隕落 丹·西蒙斯 5070 2018-03-14
布勞恩·拉米亞發現,自己原本打算四小時的步行成了十小時的噩夢。先是繞路去了廢城,然後作了艱難地抉擇,留下了塞利納斯。她並不是想讓詩人單獨待在那裡;她既不想強迫他繼續前進,也不想浪費時間回一趟墓群。而現在的情況是,沿著山脊繞行就已經花了她一個小時。 穿越最後的沙丘和岩石密布的戈壁極其單調沉悶,令人疲乏不堪。抵達丘陵地帶時,已是臨近傍晚,要塞已經沒入了陰影。 四十小時前走下要塞那六百六十一級石階的時候,步履還算輕鬆無比,而攀登,即便對於她在盧瑟斯錘煉出的肌肉也是個考驗。她一路攀登,空氣逐漸變得清涼,景像也越來越壯觀,直到最後,她已經爬上距丘陵四百米的高度,她不再出汗,光陰塚山谷再次盡收眼底。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水晶獨碑的頂部,那也是因為有光芒在無規則地閃爍。她在那停了一會兒,確保閃光不是在傳遞信息,但光芒沒有規律可循,只是破碎的獨碑上晃蕩的水晶殘片在閃耀光芒。

眼前是最後的一百級階梯。拉米亞再次試了試通信志。交流頻道上還是平日里雜亂的信號和毫無意義的聲音,大概是被時間潮汐扭曲了。那東西可以扭曲一切,除了最近距離的電磁交流。通訊激光器或許有用……似乎還可以經由領事古老的通信志轉繼……但眼下卡薩德已經失踪,除了領事的那個機器外,他們沒有別的通訊激光器。拉米亞聳聳肩,開始攀爬最後的台階。 時間要塞是悲王比利的機器人修建的——它不是真正的要塞,而是作為行宮、客棧、藝術家的避暑勝地經營。自詩人之城疏散之後,這個地方已經空曠了一個多世紀,只有那些最為勇敢的冒險家才會蒞臨於此。 伯勞的威懾逐漸減弱後,觀光者和朝聖者才開始利用這個地方,最終伯勞教會將此地重新開張,作為每年一度伯勞朝聖必要的驛站。據傳聞說,它有些房間雕刻在山脈最深處,或是最難以接近的塔頂,那些都是神秘儀式的舉行地,為那個被伯勞信徒們稱作化身的生物奉上精心策劃的祭祀。

隨著光陰塚即將打開,兇猛而毫無規律的時間潮汐與北部區域的疏散,時間要塞再度陷入沉寂。現在,布勞恩·拉米亞返回到此的時候,此地也是一樣地門可羅雀。 拉米亞到達底層的時候,沙漠與死寂之城依然沐浴在陽光下,但要塞已經暮靄沉沉,她休息了片刻,從最小的背包裡取出手電,走進迷宮。走廊很昏暗。兩天前他們在這裡的短歇期間,卡薩德搜尋過四周,宣布所有的動力能源統統不管用了——太陽能轉換器七零八落,聚變電池碎得一塌糊塗,甚至連備用電池都壞掉了,在地窖附近散落一地。拉米亞走上六百六十級台階的時候,怒視著升降機艙僵死在它們生鏽的垂直軌道上,她把這景象琢磨了好幾十次。 寬闊些的大廳,是為宴席與集會設計的,現在仍和他們離開時一模一樣……人們逃離宴會時遺留的殘羹剩飯已化成了灰,到處都是驚慌逃竄的痕跡。沒有屍體,但是牆上和掛毯上變得棕褐的條紋顯示,這樣的暴行應該發生在僅僅幾週以前。

拉米亞沒有理會這一片狼藉,沒有理會那些凶兆——巨大的,長著噁心的人類臉龐的黑鳥——從中央餐廳起飛,沒有理會自身的勞累,她爬了好幾層樓,終於到達之前紮營的儲藏室。樓梯變得難以言狀地狹窄,蒼白的光芒透過彩色玻璃投下慘淡的色彩。窗格上卡有怪獸狀的筧嘴往裡面窺視,玻璃被打得粉碎甚或震落,像是在進來的途中被凍結了。一陣冷風從籠頭山脈積雪地段吹來,拉米亞曬傷的皮肉又瑟瑟發抖起來。 背包和額外的隨身物品還在他們當初留下的地方,就在中央臥室上方高處的狹小儲藏室裡。拉米亞檢查了一下,確認房間裡一部分盒子和板條箱裡裝著不易腐敗的食物,然後走上狹小的陽台,雷納·霍伊特曾在這裡彈奏過巴拉萊卡琴,那僅僅是幾十小時以前——卻已成了千古絕唱。

高峰的陰影蔓延過幾公里的沙地,幾乎快抵達廢城。在傍晚的霞光中,光陰塚山谷與亂七八糟的荒地頂上依然一副憔悴的模樣,岩石和低矮的石頭陣投下雜亂無章的影子。站在這裡,拉米亞看不到墓群在哪,儘管獨碑依然偶爾爆發出一點光芒。她再次試了試通信志,它還是只給她靜電噪音和混沌的背景雜聲,她罵了一句,走回房間揀選補給打包。 她帶了四包必需品,用流沫和成型纖維塑料包裝好。要塞有水——高山頂上的融雪水,經過水槽導流下來,那種技術不可能出故障——她把身上帶的所有瓶子都灌滿了,找了找還有沒有多餘的瓶子。水是他們最需要的。她咒罵塞利納斯競不和她一起來;那個老傢伙至少可以提六七瓶水。 準備離開的時候,她聽到了些許響動。大廳裡有東西,就在她和樓梯之間。拉米亞拉起最後的背包,從腰帶中抽出父親的自動手槍,慢慢走下樓梯。

裡面空無一物;那些大黑鳥也沒有回來。沉重的掛毯被風掀起,就像那片狼藉的食物與餐具上頭飄著的腐爛三角旗。遠處的牆上,靠著一個碩大的伯勞的臉的雕塑,全部由自由漂移的鉻和鋼鐵組成,迎著微風慢慢旋轉。 拉米亞側身緩緩走過這個地方,每隔幾秒,便轉一次身,以免背對同一個黑暗角落太久。突然,一聲慘叫讓她定在了那。 那不是人類的慘叫。那哀泣聲調是超聲波乃至更高頻,聽得拉米亞牙齒捉對兒廝打,她用發白的手指緊緊抓住手槍。那聲音又戛然而止,猶如唱針被突然從唱片上撥了起來。 拉米亞望見了聲音的傳來之地。宴會餐桌之上,雕像之上,六面巨大的彩繪玻璃窗之下,漸逝的天光從暗啞顏色中流出的地方,有一扇小門。聲音在四周迴盪著傳出,就像是在逃離遙遠深處的某座地牢或地下室。

布勞恩·拉米亞有些好奇。她的整個生命都是在與超乎常人的好奇心搏鬥,而最終她選擇了已被荒廢卻有時充滿趣味的職業——私人偵探。不止一次,她的好奇心曾讓她陷入了尷尬或麻煩的境地,甚至兩者兼有。更多的情況下,她的好奇心得到了鮮為人知的學識作為報償。 但這次沒有。 拉米亞是來尋找急需的食物和水。不可能有其他人來過這裡……那三個年長的人不可能比她先到,儘管她還繞路去了趟廢城……而另外的任何東西和任何人都不值得她關心。 卡薩德?這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壓了下去。那聲音不可能發自軍部上校的喉嚨。 布勞恩·拉米亞從門邊慢慢退後,手槍蓄勢待發,她找到去主層的樓梯,小心地走了下去,走進每一間屋,在搬動著七十公斤貨物和十幾瓶水的情況下盡可能地躡手躡腳走著。她從底層一片失去光澤的玻璃上瞥見了自己——矮小結實的身體泰然自若,舉起的手旋轉著,一大堆沉重的背包在背上和寬闊的帶子上盪來晃去,瓶子和飯盒一同叮噹作響。

拉米亞覺得這一點都不好玩。她走出最底層,走進清涼稀薄的空氣,準備再次走下階梯的時候,終於鬆了一口氣。她不再需要手電——傍晚的天空突然覆滿了低雲,向星球上撒下一片粉紅琥珀相間的光芒,甚至連要塞和腳下的丘陵地帶都被這充足的光芒照亮。 她兩步兩步地跨下陡峭的樓梯,還沒走到半路,強壯有力的肌肉就已開始疼痛。她沒有收起槍,而且保持射擊準備,以防有東西會從上頭下來,或是從岩石面上的孔洞裡鑽出。快到底部了,她一步步走下樓梯,抬頭朝半公里之上的塔樓和露台望了一眼。 岩石正在朝她墜落。不止是岩石,她意識到,還有筧嘴也從它們古老的棲身地上拔出,正隨石塊一起翻落,黃昏的光芒照亮了它們惡魔般的臉。拉米亞撒腿就跑,背包和瓶子晃蕩著,她意識到,已經來不及在這些碎片落地之前抵達安全區域,於是一頭奔向兩塊互相倚靠的岩石之間。

身上的背包讓她完全擠不進那條縫隙,她掙扎著,鬆開帶子,聽到難以置信的巨大響聲,意識到那是第一撥岩石砸在她的身後,跳飛到頭頂上的聲音。拉米亞又推又拉,力量大得撕裂了皮革,扯斷了纖維塑料,最後她終於擠到了岩石下面,把背包和水壺朝自己拉過,同時決定不回要塞了。 如腦袋和拳頭般大小的岩石往她四周亂砸。一個石妖破爛的頭顱彈過,砸碎了不到三米遠外的一顆小石頭。過了一會兒,空氣中充滿了導彈味,一些大的石頭在頭頂的岩石上砸得稀爛,等這輪石崩過去,就剩下第二輪墜落中小石頭的輕拍聲。 拉米亞彎下身,把背包托進安全的地方,這時,一塊通信志大小的石頭從外面的石頭表面上彈起,幾乎是水平地朝她的藏身處——在兩塊岩石搭就的小洞穴裡彈了兩下,然後擊中了她的太陽穴。

拉米亞發出一聲猶如老人般的呻吟,醒了過來。她頭痛欲裂。外面已經完全入夜,遙遠的遭遇戰搏動的亮光穿過頭頂的條條裂縫,照亮了藏身地的內部。她伸出手指摸摸太陽穴,發現血已經沿著臉頰和脖子結成了硬塊。 她爬出縫隙,掙扎著爬過外面滾來滾去的新落下的岩石,坐了一會兒,她低下頭,抑制住想要嘔吐的衝動。 她的背包完好無損,只有一個水壺打碎了。她找到了手槍,就在之前丟下它的地方,那塊小空地竟沒有雜亂的岩石碎塊。她腳下露出地面的岩層在這短暫石崩的暴力沖刷中,已經留下了傷疤和條條划痕。 拉米亞查詢了一下通信志。時間只過去了不到一小時。在她昏迷不醒的時候,沒有東西下來帶走她,或者切斷她的喉嚨。她朝城牆和樓台望了最後一眼,現在它們都遠在頭頂之上,看不見了。她拖出食物,動身快步走下險惡的石頭小徑。

她繞路去廢城邊緣的時候,馬丁·塞利納斯並不在那兒。不知怎麼,她本來就沒指望他會在那裡,雖然她希望他是等得倦怠了,決定自己走幾公里回山谷。 放下背包,把水壺放到地上,休息一會兒,這想法給她強烈的誘惑。她小小的自動手槍握在手裡,走進廢城的街道。爆炸的光芒足以引領她前進。 詩人沒有回答她回音不斷的呼喊,雖然上百隻拉米亞不認識的小鳥扑棱棱飛向空中,黑暗中它們的翅翼很白。她走進悲王古老宮殿的底層,往樓梯上大喊,甚至還開了一槍,但還是找不到塞利納斯的人影。她走進匍匐藤蔓雜亂叢生的牆面下的庭院,呼喊著他的名字,尋找是否有他曾經來過的蛛絲馬跡。途中她看見一座噴泉,於是想起丁詩人的故事裡,悲王比利失踪的那一夜,他是被伯勞帶走了。但噴泉也不止一座,她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這座。 拉米亞走過七零八落的穹頂下的中央餐廳,那間屋子佈滿了陰影。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她轉身,做好準備開槍的架式,但那不過是一片葉子或古老的紙片被吹過了陶瓷地面。 她嘆了口氣,離開城市,輕鬆地走著,儘管連日來沒有得到歇息,已經疲乏不堪。通信誌上的請求沒有收到回應,她感覺到時間潮汐那幻覺記憶的拉扯,因而毫不驚詫。如果馬丁回了山谷,他的足跡也早已被夜風吹散了。 墓群又在發光。甚至在抵達山谷人口那開闊的山鞍之前,拉米亞就已經註意到了這一點。光線並不明亮——和頭頂那無聲的狂暴光線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但是地面的每一座墳墓似乎都流瀉出慘白的光芒,像是在釋放漫長的白天裡蓄積的能量。 拉米亞站在山谷前端,大聲呼喊,告知索爾和其他人她回來了。如果最後的幾百米有人來搭個幫手,她不會拒絕的。拉米亞後背生疼,背帶勒進肉裡,她的襯衫浸滿了鮮血。 沒有人回應她的呼喊。 她慢慢爬上通往獅身人面像的台階,把食物放在寬闊的石質門廊上,摸索著手電,感覺到筋疲力盡。裡面很黑暗。他們曾經過夜的房間裡,睡袍和背包四散凌亂。拉米亞呼喊著,等到回音消逝,再次將手電掃過房間。一切如常。不,等等,有什麼東西不對勁。她閉上眼,回憶著那天早上的這間屋子。 莫比斯立方體不見了。海特·馬斯蒂恩留在風力運輸船上的那個古怪的封印能量的匣子不再在角落裡了。拉米亞聳聳肩,走出門外。 伯勞正等著她。它就站在門外。怪物比她想像的要高,站在面前,猶如一座鐵塔。 拉米亞一步步走出,慢慢後退,壓抑著要對著怪物尖叫的衝動。手中高舉的手槍看起來渺小而了無用處。一不小心,手電就掉到了石質地面上。 怪物豎起頭看著她。那多面之眼後的某處搏動著紅光,身體的棱角和刀刃反射著上頭的光芒。 “你這雜種,”拉米亞說道,聲調平靜,“他們在哪?你對索爾和那個嬰孩做了什麼?其他人在哪?” 怪物朝另一個方向豎起腦袋。那張臉完全是個異種,拉米亞從中看不出任何表情。那肢體語言表達的,只有威脅。鋼鐵手指咔嚓一聲打開,如同折疊式解剖刀。 拉米亞朝它的臉開了四槍,重級16毫米子彈連續射出,哀鳴著偏人了夜空。 “我不是來這裡找死的,你這狗娘養的金屬怪,”拉米亞一面說,一面瞄準,連發了十多發子彈,發發擊中要害。 火花四濺。伯勞猛地扯直腦袋,似乎在傾聽什麼遙遠的聲音。 它不見了。 拉米亞大口喘氣,伏下,轉身四顧。什麼都沒有。天空平靜下來,山谷地面閃耀著星光。陰影厚重如墨,變得遙遠。就連風都消失了。 布勞恩·拉米亞搖搖晃晃地走向背包堆,坐在最大的那個上面,試圖將心跳降到普通速率。她很奇怪,自己竟沒有感到害怕……不完全是這樣……但她的身體確實充滿了腎上腺素。 她依然把手槍握在手裡,子彈筒裡還有十多發子彈,推進器動力充足,她拿起一瓶水,大喝了一口。 伯勞突然出現在她身邊。一瞬間降臨此地,無聲無息。 拉米亞放下瓶子,扭過身子,操起手槍。 她還不如從剛才起就慢慢地行動。伯勞伸出右手,那如縫衣針般長的指刃閃耀著光芒,一根指尖滑到她耳後,摸到頭骨,一下刺人她的頭顱,毫無摩擦,毫無痛苦,只有被刺穿時冰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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