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海伯利安的隕落

第12章 第十一章

海伯利安的隕落 丹·西蒙斯 9539 2018-03-14
陸飛船降落的時候,我醒了。海伯利安,我想著,依然努力把自己的思緒從夢境的碎片中剝離開。 艙門敞開,涼爽稀薄的空氣取代了船艙稠濃混濁的氣體,年輕的上尉祝我們好運,便打頭走了出去。我跟在亨特身後出了門,走下一條標准人塢斜坡,穿過護盾牆,踏上停機坪。 夜幕已然降臨,我不清楚當地時間是什麼時刻,不知道晨昏線此時是剛剛掃過這顆星球還是即將來臨,但感覺上已經很晚,空中似乎也帶有濃濃的夜晚的味道。細雨綿柔地下著,輕飄飄的毛毛雨,帶著大海微鹹的氣息和濕潤草木新鮮的味道。野外的燈光在遙遠的防禦帶外發出眩目的亮光,二十多座明亮的尖塔朝低雲投下光暈。六七名穿著海軍陸戰隊迷彩服的年輕男子飛快地從登陸飛船上把運輸物品卸下,我看見隨行的那位年輕上尉正輕快地對我們右邊三十碼外的一名官員喊話。狹小的太空港是大流亡最初時期建立起的殖民空港,看起來像是歷史書中描畫的東西。原始的彈射升空井和登陸廣場朝北方那一大片黑壓壓的山巒延伸出大約一英里多的距離,火箭平台和服務塔樓照管著我們四周二十艘軍用航天飛機和小型戰艦,著陸區域邊緣密佈著配有天線隊列的標準組件軍用建築、紫羅蘭色的密閉場,還有一片混亂無序的掠行艇和飛行器。

順著亨特的視線,我注意到有艘掠行艇正朝我們飛來。艇身流動的光芒照亮了它的降落傘,其中一個外罩上畫著藍金色的測地線,那是霸主的標誌;大雨在前艙護殼外板上劃出條條水痕,又被槳片刮開,升騰起一陣猛烈的薄霧之幕。掠行艇降落在地,有機玻璃艙門折攏開來,一個男人從中走出,飛快地邁過停機坪,朝我們走來。 他向亨特伸出手。 “亨特先生嗎?我是西奧·雷恩。” 亨特和他握了手,又對著我點點頭。 “真高興見到你,總督。這位是約瑟夫·賽文。” 我同雷恩握了握手,觸到他手的一剎那,一陣似曾相識的震驚從中傳來。我從領事的記憶中那幻覺般的迷霧裡記起了西奧,雷恩,記起了那個年輕人任職副領事的時日;也記起了一周前的那次短暫的會晤,朝聖者欲乘坐浮置遊船“貝納勒斯號”告別並逆流而上之時,他曾向他們所有人致意。僅僅過了六天,總督似乎變得愈發蒼老了。但是他自訂額上那綹不聽話的頭髮卻還是一樣,戴著的古老眼鏡也沒有變,那輕快而堅定的握手也依舊如常。

“真高興您能夠在這個時候登陸敝星,”雷恩總督對亨特說,“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向首席執行官匯報。” “我們正是為此而來,”亨特說。他瞇著眼睛抬頭看了看天,雨還在下。 “我們大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有沒有什麼地方能讓我們把衣服弄乾?” 總督露出一個朝氣蓬勃的微笑。 “這塊地是個瘋人院,即便是在凌晨五點二十分的時候,領事館也在重重包圍之中。不過我知道一個地方。”他朝著掠行艇打了個手勢。 起飛的時候,我注意到有兩艘海軍掠行艇與我們並駕齊驅,但儘管如此,我依然感到詫異,一個保護體星球的總督竟會親自駕駛自己的車輛,而且沒有全天候的保鏢跟在身旁。然後我記起了領事對其他朝聖者講述的關於西奧·雷恩的事蹟——關於這個年輕人卓越的辦事效率和謙卑的作風——了解了這樣一種低調的形象恰恰適合外交官的風度。

我們從空港出發,朝著城鎮飛行的時候,太陽升起來了。低雲被地上的光芒照得透亮,閃著燦爛的光芒,北面的山峰閃著五光十色的光彩,鮮綠、紫羅蘭、赤褐,雲朵下方直到東邊的那片天空都是美得令人心醉的鮮綠和青金,一如夢中所見。海伯利安,我想著,感覺到一陣濃重的緊張和激動攥緊了我的喉嚨。 我把頭靠在佈滿雨痕的頂蓋上,意識到我在那時候感到的眩暈和混亂,一部分原因是來自與數據網地面連接的減弱。雖然聯繫依然存在,但現在主要是依靠微波和超光頻道承載,但是我從未有過這麼微弱的體驗——如果說我以前是在數據網的海洋中暢遊,那麼我現在則真真正正的是在淺水區了,也許比喻作潮水坑更恰當些,而且在我們離開空港的大氣包層和它那簡陋的微網時,海水變得愈加的淺。我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亨特和雷恩總督正在討論的話題上。

“你們能看見這些窩棚和茅舍,”雷恩說著,略微地傾斜了機身,於是我們能清楚地看見山巒和山谷,它們把空港和首都的郊區隔離開來。 對於這些由纖維塑料面板、帆布片、包裝板條箱和流沫碎片組成的可憐玩意來說,窩棚和茅舍都是太客氣的稱呼,它們遍布山巒和深谷。顯而易見,如果從前要驅車從城市到空港,這七八英里的路一定是趟心曠神怡的旅程,路上將會穿過草木叢生的山巒,而現在所能看見的只是一片片荒地,樹木被砍光,以作柴火和建房之用,草坪在腳步的踐踏下被踩實,變成寸草不生的泥灘。這座擁有七八萬流民的城市,觸目所及之處,土地都慘遭劫掠,滿目瘡痍。從成千上萬堆為烹製早餐而生的火中冒出一股股煙霧,飄向雲朵,每個地方我都能看到有人在動,孩子們在赤腳奔跑,女人們從溪流中打水回家,那水一定已被嚴重污染了,男人們要么蹲在廣闊的曠野上,要么在臨時搭建的廁所門口排成一行。我注意到,大路兩旁修有高高的防暴鐵絲網柵和紫羅蘭色的密蔽場障,每隔半英里就能看見軍事檢查站。一列列經過偽裝的軍部陸軍車輛和掠行艇正沿著大路和低平飛航線來回穿梭著。

“……大部分流民都是土著,”雷恩總督正說道,“但也有很多是從南方城市還有天鷹大陸的大型纖維塑料種植園來的被迫轉移的地主。” “他們來這兒,是不是因為他們認為驅逐者會入侵?”亨特問。 雷恩朝悅石的助理瞥了一眼。 “一開始的時候,一想到光陰塚正在打開,人們就會感到恐慌,”他說,“人們完全相信伯勞被釋放出來的話,就會捕獵他們。” “是這樣嗎?”我問。 年輕人在他的位置上轉了個身,扭過頭朝我看來。 “自衛隊第三軍團七個月前去了北方,”他說,“沒有回來。” “你說一開始他們是想逃離伯勞,”亨特說,“那其他人來又是出於什麼原因?” “他們是等著疏散,”雷恩說,“每個人都知道驅逐者……以及霸主軍隊……在布雷西亞的所作所為。他們不想在這一切發生在海伯利安身上的時候還呆在這裡。”

“你們很清楚,疏散只是軍部無奈之下的最後一招?”亨特問。 “對。但我們不會對流民這麼宣布。已經爆發了多場可怕的騷亂。伯勞神殿已經被摧毀了……被暴民重重包圍,而且有人使用了從大熊礦場上偷來的可控等離子光束進行掃射。上週還有人攻擊領事館和空港,傑克鎮也爆發了食物暴動。” 亨特點點頭,俯瞰著身下,城市飛掠而來。建築物都很低矮,很少有超過五層的樓,它們潔白柔和的牆面在清晨斜射而來的光線中閃著華麗的光輝。我從亨特的肩膀上方望過去,看見那座低矮的山峰,悲王比利的雕像正俯瞰著山谷沉思著。霍利河在舊城的中心蜿蜒流淌,逐漸變得平直,流向北方看不見的籠頭山脈,另一條支流蜿蜒隱入東南方的堰木沼澤,我知道在那邊,它會逐漸拓寬,沿著鬃毛高地衍出河谷三角區。除了流民窟可憐的擁擠雜亂之外,城市看起來渺無人跡、安靜平和,但就在我們開始朝河流降落的時候,我注意到了軍用運輸車輛,坦克、裝甲人員運輸車和GAV,它們有的在十字路口,有的停在公園裡。偽裝聚合外殼故意沒有激活,於是這些機器看起來更加危險。然後我看見城市裡也有流民:廣場上和小巷中都搭著臨時帳篷,沿路排著上千個睡袋,就好像一長溜顏色暗淡的衣服包裹,等著被收走洗淨。

“兩年前,濟慈的人口還只有二十萬,”雷恩總督說,“現在,加上那座茅舍城,我們幾乎已達三百五十萬人口。” “我還以為整顆星球上只有五百萬不到的人口,”亨特說,“算上土著。” “完全正確,”雷恩說,“你也看到了,所有東西都給毀了。另外兩座大城市,浪漫港和安迪密恩,也接納了大部分剩餘的流民。天鷹上的纖維塑料種植園已經人去樓空,被叢林和火焰林重新佔領,鬃毛和九尾沿岸的農業帶都已經失去了生產力——就算還在生產,也沒法把食物帶向市場,因為整個城市的交通系統都癱瘓了。” 亨特望著河流逐漸向我們靠近。 “政府一天除了吃飯還在幹嘛呢?” 西奧·雷恩笑了。 “你是問我在幹嘛呢?唔,大約三年以前,各項危機就已經開始露出苗頭了。當年的第一步是解散地方自治委員會,並正式將海伯利安納入保護體。要是當時我有行政權,我會把工作重心轉移,去把依然存在的貨運公司和飛艇航線收歸國有——現在我們只能依靠掠行艇進行軍事活動——還要解散自衛隊。”

“解散它?”亨特說,“我還以為你會利用它呢。” 雷恩總督搖搖頭。他沉著地輕輕碰了碰總控制器,於是掠行艇朝著古老的濟慈城中心盤旋而下。 “他們不僅沒用,”他說,“而且還很危險。'戰鬥第三'軍團去北方後,平白無故就失踪了,我差一點怒髮衝冠。一旦軍部陸軍部隊和海軍著陸,我會立馬解除自衛隊剩餘的那些暴徒的武裝。要說燒殺搶掠,自衛隊才是主要的始作俑者。到了,我們可以在這邊吃早餐邊談。” 掠行艇低低地降在河流上方,最後盤旋了一次,然後輕輕地停在一座古老建築的庭院中,它是用石料建造起來的,擁有廊柱和夢幻奇妙的窗戶:這是西塞羅酒吧。雷恩還沒向李·亨特介紹這地方,我就已經認出它來了。朝聖者的旅途曾經過這裡——一座處在傑克鎮心臟部位的老飯館/酒吧/旅店,一共有四幢分樓,每幢九層,它一側的陽台、窗間壁以及黑暗的堰木走廊俯瞰著緩慢流淌的霍利河,從另一面則可以望見傑克鎮狹窄的街巷和胡同。西塞羅酒吧的歷史比悲王比利的巨石肖像還要古老,那些陰暗的小臥室和地底深處的藏酒窖是領事曾被流放在此的那段時間的真正歸宿。

斯坦·列維斯基在庭院門口接待了我們。他身材相當高大魁梧,臉龐就像他酒館的石牆一樣被歲月磨壓得陰沉沉的,佈滿了細紋。自他的曾祖父、祖父、父親依次經營西塞羅酒吧以來,他也成為了西塞羅的主入。 “你這死鬼!”巨人大叫道,拍著總督——這顆星球事實上的獨裁者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讓西奧站立不穩。 “你早早地起來換個花樣,混傢伙?把朋友帶來吃早餐?歡迎來到西塞羅!”斯坦·列維斯基的大手吞沒了亨特和我的手,以此表示歡迎,我不得不把自己的手指和關節檢查一番,看看有沒有受傷。 “或者對你們倆來說——環網時間——是不是要晚一點?”他轟隆隆地說道。 “也許你們可以喝點酒,或者吃頓午飯!” 李·亨特朝著這位酒吧主人瞇起眼睛。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從環網來的?”

列維斯基爆發出一陣狂笑,把屋頂的風向標都震得旋轉起來。 “哈!很難推斷,是吧?你們在日出時分同西奧一同到達——你以為他會不管是誰都載到這裡來嗎?還穿著羊毛衫,可我們這兒一頭羊都沒有。你們不是軍部的人,也不是纖維塑料種植園的大亨……他們我全都認識!根據以上推斷,你們傳送到了環網來的艦船,然後降落在這裡,想吃點好的。那麼,你們要吃早餐,還是大喝一頓?” 西奧·雷恩嘆了口氣。 “給我們找個安靜的角落,斯坦。我要熏肉、雞蛋還有鹹魚。先生們呢?” “只要咖啡。”亨特說。 “我也是,”我說。現在我們跟著老闆穿過走廊,走上一節短短的樓梯,走下鍛鐵斜坡,再穿過一條條走廊。這地方和我從夢中所見的相比,要低矮、昏暗、熏得更黑,但也迷人得多。我們走過的時候,有幾位常客抬頭看了看,但現在這地方比我記憶中的遠沒那麼賓客滿座。顯然雷恩已經派軍隊肅清了曾經佔領這個地方的最後一小撮自衛隊野人。經過一扇又高又窄的窗戶的時候,我驗證了那個假說,因為我瞥見軍部陸軍部隊的裝甲人員運輸車正停在巷子裡,頂上和附近都是士兵在懶散地閒逛,攜帶的武器顯然裝滿了子彈。 “這邊,”列維斯基說著,揮手將我們帶人一條小小的門廊,這裡凌空懸在霍利河之上,向外能望見傑克鎮築有山牆的屋頂和石塔。 “兩分鐘之後,多米會把你們的早餐和咖啡帶過來。”他很快消失了……對於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來說,這已經是很快了。 亨特朝通信志瞥了一眼。 “按照計劃,距離登陸飛船載我們回去還有大約四十五分鐘。咱們談談吧。” 雷恩點點頭,取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我意識到,他定是昨晚熬了通宵……說不定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 “好的,”他說,又把眼鏡戴好。 “悅石大人想知道什麼?” 正在這時,一個皮膚像羊皮紙一樣白,長著黃色眼睛的矮個男子給我們帶來深深的厚杯子,裡面盛著咖啡,又放下一個大淺盤,裡面裝著雷恩的食物。亨特等他走後才開口。 “執行官想知道,你覺得當前應該優先採取什麼措施,”亨特說,“她還想知道,如果戰期延長,你們能否挺得住。” 雷恩沒有馬上回答,他先吃了一會兒東西,然後長長地飲了一口咖啡,熱切地看著亨特。味道嘗起來是真正的咖啡,比大多數環網出產的要好得多。 “第一個問題先不說,”雷恩說。 “告訴我延長是以什麼時間單位來計算。” “週。” “以周計,有可能,如果以月計,那沒辦法。”總督嚐了嘗鹹魚。 “你也看到了我們的經濟狀況。現在還好,每週一次食物暴動,要不是軍部空投了補給,我們可能天天都會爆發騷亂。隔離區內沒有任何出口。有一半的流民想找到伯勞教會的教士,並殺了他們,還有一半想要在伯勞找到他們之前皈依伯勞教派。” “你們找到那些教士了嗎?”亨特問。 “沒有。我們確信,神殿爆炸的時候他們已經逃脫了,但是當局沒法確定他們的位置。據說他們去了北方的時間要塞,那是棟石質城堡,就在光陰塚所處的高地草原之上。” 我比他知道得清楚。至少,我知道朝聖者們在要塞簡短逗留的時間內沒遇到任何伯勞教會的教士。但那裡卻有屠殺的痕跡。 “至於我們的重點,”西奧·雷恩說道,“第一是疏散。第二是清除驅逐者威脅。第三是幫助消除伯勞恐懼。” 李·亨特向後靠在浸油的木材上。他手裡厚重的杯子中升騰起霧氣。 “此時此刻,疏散是不可行的——” “為什麼?”雷恩立刻問道。這問題就像是地獄鞭的箭頭射了出來。 “悅石大人沒有足夠的行政權……在這個時候……無法說服議會和全局環網接納五百萬流民——” “放屁,”總督說,“茂伊約進入保護體的頭一年,就有兩倍於眼下流民數量的觀光者蜂擁而入。同時破壞了一套獨一無二的星球生態。他們可以把我們送到阿馬加斯特或者某顆沙漠星球上去,直到我們對戰爭的恐懼過去。” 亨特搖搖頭。他那巴塞特獵犬般的眼睛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憂鬱。 “這不只是個邏輯問題,”他說,“也不是政治問題。這是個……” “伯勞問題,”雷恩說。他掰下一片熏肉,“伯勞才是真正的原因。” “對。還有環網對於驅逐者侵略的恐懼。” 總督笑了。 “那麼你們是害怕,如果在這裡建立起遠距傳輸入口並讓我們離開的話,就會有一大群三米高的驅逐者神不知鬼不覺地登陸,並侵入防線?” 亨特啜了口咖啡。 “不是,”他說,“但這的確給入侵提供了絕好的機會。每一個遠距傳輸人口都是進入環網的通道。顧問理事會曾經對此作出過警告。” “好吧,”年輕人說著,口裡還含著半口食物,“那就用飛船疏散吧。特遣部隊最初來不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嗎?” “那是表面上的原因,”亨特說,“現在,我們的真正目的是要打敗驅逐者,把海伯利安完全帶回環網。” “那伯勞威脅又怎麼辦?” “會被……壓制的,”亨特說。有一小群男女從我們所在的走廊經過,他閉了口。 我抬頭瞥了一眼,開始把注意力轉回桌子,然後又活動了一下脖頸的筋骨。那群人已經走下走廊,看不見了。 “那不是美利歐·阿朗德淄嗎?”我說著,打斷了雷恩總督的話。 “什麼?哦,阿朗德淄博士。是的。你認識他嗎,賽文先生?” 李·亨特憤憤地盯著我,但我對此視而不見。 “認識,”我對雷恩說,雖然實際上我從沒見過阿朗德淄。 “他在海伯利安干什麼?” “本地時間六個月前,他的研究隊在此登陸,是出於自由島帝國大學提議的計劃,要對光陰塚做額外的研究。” “但是墓群已經不對研究者和觀光客開放了啊。”我說。 “是的。但是他們的儀器——我們允許每週通過領事館超光發射機傳遞數據——已經顯示了光陰塚周邊地區逆熵場的變化。帝國大學知道光陰塚正在打開……如果那就是變化所指的意思的話……所以他們把環網的頂級研究者送來這裡進行研究。” “但是你沒有同意他們的研究許可?”我說。 西奧,雷恩的笑容沒有一絲暖意。 “執行官悅石大人沒有同意。隔離光陰塚是從鯨逖中心來的直接命令。要是換了我,我會否決朝聖者的准入,相反,先給阿朗德淄博士的小組優先進入權。”他又轉頭對著亨特。 抱歉,失陪一下。 ”我說著,溜出了這個小隔間。 走過兩條走廊,我馬上找到了阿朗德淄和他的同伴——三女四男,他們的衣服和體格顯示他們來自環網不同的星球。七人正彎著腰,邊吃早餐邊看科學通信志,同時還在爭論,使用的那些科學術語如此深奧,甚至連猶太法典學者都會嫉妒。 “阿朗德淄博士?”我說。 “什麼事?”他抬起頭來。他比我記憶中的要老二十歲,約摸六十幾的年紀,已經步人中年。但是面部輪廓還是同從前一樣英俊,引入側目,有著同樣的古銅色皮膚,堅定的下巴,黑色的捲發,只在太陽穴處略有點泛灰白,還有一雙敏銳的淡褐色眼睛。我現在理解了一個年輕的女研究生怎麼可能那麼快就和他墜入愛河。 “我叫約瑟夫·賽文,”我說,“你不認識我,但我卻認識你的一個朋友……瑞秋·溫特伯。” 阿朗德淄立即站起身來,對其他人抱了歉意,然後就拉著我的手肘離開了,最後我們在一間小臥室的圓窗下找到了一張空桌子,從那裡望出去,能夠看見紅瓦的屋頂。他放開我的胳膊,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著我,尤其註意我身上的環網服裝。他又把我的手腕翻過來,看有沒有鮑爾森療法留下的藍色痕跡。 “你太年輕了,”他說,“除非瑞秋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你就認識她。” “實際上,我最了解的是她的父親。”我說。 阿朗德淄博士呼出一口氣,然後點點頭。 “當然,”他說,“索爾現在在哪裡?我已經通過領事館找了他好幾個月。希伯倫上那些當官的只是說他搬走了。”他又像先前那樣上下打量著我。 “你知道瑞秋的……病嗎?” “知道,”我說。梅林症使得她的年齡隨時而減,記憶會隨著每一天每一小時的流逝而逐漸失去。美利歐·阿朗德淄也曾經屬於這些記憶的一部分。 “我知道,大約十五標準年以前,你曾去巴納之域拜訪過她。” 阿朗德淄露出一個痛苦的表情。 “那是個錯誤,”他說,“我以為自己可以跟索爾和薩萊好好聊聊。可是當我看見她……”他搖了搖頭。 “你是誰?你知道索爾和瑞秋現在在哪裡嗎?三天后就是她的生日了。” 我點點頭。 “她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生日。”我朝四周看了看。走廊鴉雀無聲,從下一層遠遠地傳來一陣模糊不清的笑聲。 “我到這來,是受首席執行官機關的派遣,過來探求事實,”我說,“我有關於索爾·溫特伯和他女兒的稍息,他們已經到了光陰塚。” 阿朗德淄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我打中了他的腹腔神經叢。 “這兒?海伯利安?”他向外望著屋頂,過了一會兒,又說道,“我應該已經意識到這一點……雖然索爾總是不肯回到這裡……但是薩萊過世之後……”他看著我。 “你和他有聯繫嗎?她……他們還好吧?” 我搖搖頭。 “目前我與他們既沒有無線電聯繫,也沒有數據網鏈接,”我說,“我知道他們一路平安。問題是,你有什麼發現?你們的小組呢?光陰塚發生變化的那些數據可能對他們的生存至關重要。” 美利歐·阿朗德淄用手指梳理著自己的頭髮。 “要是他們肯讓我們去那裡!那該死的愚蠢官僚政治,目光短淺……你說你是悅石的政府派來的,能不能跟他們解釋清楚,我們一定得到那裡,這非常重要。” “我只是個送信的,”我說,“但是告訴我,為什麼如此重要,我會盡力把這個消息傳達給要人。” 阿朗德淄的大手在空中比了一個看不見的圓。他的緊張和憤怒都溢於言表。 “三年以來,數據是通過遙感勘測的信息流獲知的,領事館允許通過他們珍貴的超光發射儀每週發送一次信息流。它顯示,逆熵場——時間潮汐——的殼層在緩慢而持續地衰減,不論是墳墓的內部,還是外圍四周,都是一樣。雖然這很古怪,也不合邏輯,但是很穩定。衰減開始之後,我們的小組立即被授權來到這裡。大約六個月以前我們到達此地,發現教據顯示光陰塚正在打開……現在進入了穩定狀態……但是我們抵達四天之後,所有的儀器都不再發送數據。所有的都停了。我們懇求雷恩那個雜種讓我們去一趟,只是校整儀器,但他不允許我們親自去研究,連我們設立新傳感器的要求也不允許。 “什麼都沒得到。沒有傳送的許可。也無法和大學取得聯繫……哪怕現在,有了軍部飛船,要聯繫上根本不費勁,可就是不准。我們試圖不經允許擅自逆流而上,但是雷恩的一些海軍暴徒在卡拉船閘那地方就把我們攔截了,戴上鐐銬把我們帶了回來。我在監獄裡蹲了四天。現在他們允許我們在濟慈周圍活動,但是如果我們再次離開城市,就不知道會被囚禁多久了。”阿朗德淄身體向前傾了傾。 “你能幫幫忙麼?” “我不知道,”我說,“我想幫溫特伯一家。如果你能把你的小組帶到遺址,也許那是最好不過了。你知不知道光陰塚什麼時候會打開?” 這個時間物理學家做了個憤怒的手勢。 “那得要我們有新數據!”他嘆了口氣。 “不知道,我們不知道。它們有可能已經打開了,也有可能還要再等上六個月。” “你說'打開',”我說,“不是指實體上的打開?” “當然不是。自六個標準世紀以前光陰塚被發現以來,它在實體上就是開放的。我說的打開,指的是落下它們周圍的時間簾幕,讓它們的各區域不再隱匿其中,把整個建築群帶人同當地時間一起流逝的時代。” “你說的'當地'是指……?” “我是指這個宇宙,當然。” “你確定那些墳墓在逆時而動……來自我們的未來?”我問。 “逆時而行,的確,”阿朗德淄說,“但是否來自未來,我們不敢說。我們甚至都不確定以當前物理的術語來講,'未來'是什麼意思。它有可能是一系列呈正弦曲線分佈的概率,也有可能是決定分枝的多元宇宙,甚至——” “但不管它是什麼,”我說,“光陰塚和伯勞都是從那裡來的?” “我們對光陰塚確定無疑,”物理學家說,“但對伯勞卻一無所知。我自己的猜想是,就跟其他宗教信仰出現的原因一樣,它是因為人們渴望解釋迷信現像從而衍生出的神話人物。” “甚至在瑞秋身上發生了那樣的事以後,”我問,“你都還不相信它的存在?” 美利歐·阿朗德淄朝我瞪了一眼。 “瑞秋染上的是梅林症,”他說,“是使人產生逆熵變化的疾病,她並不是被什麼神秘的怪獸咬了一口。” “時間的咬嚙從不神秘,”我說,對自己竟然用這樣蒼白無力的樸素哲學來回答感到驚異。 “問題是——伯勞,或者不管是什麼住在光陰塚裡的力量,會不會把瑞秋送回到'當地'時間流逝的次序?” 阿朗德淄點點頭,又把視線轉移到屋頂上。太陽已經躲進了雲層,清晨的色調單調乏味,紅色的瓦片被照射得褪掉了不少顏色。雨又開始下了。 “問題在於,”我說,再次為自己的話感到驚異,“你還愛她嗎?” 物理學家緩緩轉過頭,憤怒地瞪著我。我感到他想要反擊——也許會想打我一拳——那衝動成型,暴漲,然後消退。他把手伸進外衣口袋,給我看了一張全息照,照片上有個極具魅力的女人,頭髮已經開始變得花白,還有兩個十八九歲的孩子。 “我的妻兒,”美利歐·阿朗德淄說,“他們正在復興之矢上等我。”他粗粗的手指指著我。 “就算瑞秋……今天病好了,等到她再次長大,變成我們初次見面時的年紀,我也已經八十二標準歲了。”他垂下手指,把全息照片放回口袋。 “但是,的確,”他說,“我還愛她。” “準備好了嗎?”過了一會兒,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我抬頭看見亨特和西奧·雷恩站在門口。 “登陸飛船十分鐘之後就要起飛了。”亨特說。 我站起身,同美利歐·阿朗德淄握握手。 “我會盡力的。”我說。 雷恩總督命令他的一艘護航掠行艇把我們送回空港,同時他會回領事館。這艘軍用掠行艇比他的領事專機舒適不了多少,但是要快得多。我們係好安全帶,坐上登陸飛船的環網專座,然後亨特問道,“你去找那個物理學家做什麼?” “只是跟一個陌生人敘敘舊。”我說。 亨特皺了皺眉。 “你跟他承諾說要盡力做什麼?” 我感覺到登陸飛船在隆隆響著,驟然動了一下,然後躍升起來,飛船彈射器把我們拋向了天空。 “我告訴他,我會盡力讓他得以拜訪一位生病的朋友。”我說。 亨特依然皺著眉頭,但是我拿出一個素描板,開始塗鴉西塞羅酒吧的景象。十五分鐘後,我們對接上了躍遷船。 一走出傳送門,便進入了政府大樓行政部,這讓我感到些許震驚。再往前行一步,便進入了議會畫廊,梅伊娜·悅石還在那裡對著一整套領導層人馬發布演說。成像儀和麥克風把她的發言傳播到全局和一千億等候的民眾身旁。 我瞥了眼計時器。時值上午十時三十八分。我們只離開了九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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