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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羊毛戰記 休·豪伊 9669 2018-03-14
茱麗葉冷得渾身發抖,但她還是扶著孤兒站起來。他兩手抓著欄杆,搖搖晃晃站起來。 “你走得動嗎?”她一直盯著上面的樓梯,怕忽然會有人冒出來。那個人攻擊孤兒,差點殺了他。 “應該可以。”他抬起手摸摸額頭,看看手上的血,“不過,不知道能走多遠。” 她扶著他走上樓梯。燒焦的橡膠輪和汽油味聞起來很刺鼻,而身上的衣服感覺還是濕濕的。她呼吸的時候嘴裡還是不斷冒出一團團的白霧,不說話的時候兩排牙齒就會咯咯打戰。她彎腰撿起地上的刀子,孤兒抓住外側的欄杆。她抬頭看看上面,心裡盤算著要怎麼走到上面。要直接走到最上面的資訊區,根本不可能辦得到。在水底缺氧太久,她的肺機能還沒有復原,而且因為顫抖得太厲害,渾身肌肉無力。而孤兒的情況似乎更糟糕。他微張著嘴,眼神恍惚,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

“你有辦法走到保安分駐所嗎?”茱麗葉問。她先前到物資區找東西的時候,常常在那裡睡覺。不知道為什麼,羈押室睡起來很舒服。羈押室的鑰匙還在架子上。他們可以把羈押室的門鎖起來,鑰匙放在身上,這樣睡起來應該比較安心。 “要爬幾層樓?”孤兒問。 他對底層不熟,這和茱麗葉完全相反。他從來沒有到過底層,因為他不敢跑那麼遠。 “大概十層樓吧。你爬得動嗎?” 他抬起腳踏上第一級樓梯:“我試試看。” 於是,他們出發了,唯一的防身武器就是那把刀。茱麗葉很慶幸那把刀還在。當初她在機電區摸黑漂浮的時候,這把刀竟然沒有漂走,簡直是奇蹟。她緊緊抓住刀子,刀柄握起來很冷,但她的手更冷。這把刀本來是做菜用的,沒想到現在卻成了武器。從前,她手上永遠戴著那隻手錶,片刻不離,而現在,這把刀取代了那隻手錶。上樓的時候,每走一步,她都會伸手去扶欄杆,刀柄就會撞到欄杆。她另一手扶著孤兒,而孤兒每走一步就會痛苦地呻吟一聲。

“他們有幾個人,你還記不記得?”她看著他的腳步,然後緊張兮兮地抬頭看看上面的樓梯。 孤兒呻吟著說:“應該是沒有人才對。”他搖晃了一下,茱麗葉趕緊扶住他。 “大家都死了。” 爬上一層樓之後,他們停下來休息。 “可是你自己不就活下來了嗎?”她提醒他,“這麼多年來,你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 他皺起眉頭,抬起手搓搓鬍子,氣喘吁籲。 “我是孤兒啊。就只有我一個人。”他搖搖頭,好像有點感傷,“他們都死了。全部都死了。” 茱麗葉抬頭看看上面的樓梯井,看看欄杆外的空隙。樓梯井裡蕩漾著昏暗的綠光,但更高地方卻是一片漆黑。她咬緊牙根,免得牙齒繼續咯咯打戰,聲音很大。她必須仔細聽聽看上面有沒有什麼動靜,有沒有人。孤兒掙扎著爬上樓梯,茱麗葉緊緊跟在他旁邊。

“你有看到他長什麼樣子嗎?你還記得什麼?” “我還記得——我還記得他跟我差不多年紀。” 茱麗葉似乎聽到他在哭,不過,可能只是他爬樓爬得太累,喘得太厲害。她轉頭看看他們剛剛經過的那扇門。門裡一片漆黑,顯然資訊區的電力並沒有傳到這裡。攻擊孤兒的人會不會躲在裡面?不會再有壞人來追他們了嗎? 她暗暗祈禱,但願如此。他們還有很遠的路程要走。就算只是到保安分駐所就已經夠遠了,要想回到資訊區,那幾乎是遙不可及。 就這樣,他們默默爬上了一樓半。茱麗葉渾身發抖,而孤兒一直呻吟,滿臉痛苦的表情。她不時搓搓自己的手臂,因為爬樓梯的關係,而且還要扶著孤兒,她發覺自己開始流汗了。要不是因為身上穿著濕衣服,她應該不覺得冷了。爬了三層樓之後,她忽然發覺自己好餓,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全身癱軟。身體跟機器一樣,需要燃料,身體才會暖和。

“再爬一層樓,我就必須停下來休息一下了。”她告訴孤兒。他嘀咕著說好。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休息了,爬起樓梯來反而更有精神。他可以計算還要再爬幾級樓梯,而不是永無止盡。來到一百三十二樓平台的時候,孤兒扶著欄杆坐下來。他手抓著橫桿,一格一格慢慢往下移動,慢慢坐下,然後躺下來,抬起手掩著臉。 茱麗葉暗暗祈禱,希望他只是輕微的腦震盪。從前在機電區她看過很多。有些男人自以為是硬漢,不肯戴安全帽,結果就被工具撞到頭。這時候,他們就硬漢不起來了。孤兒只要好好休息就沒問題了。 然而,停下來休息,缺點是她又開始覺得冷。茱麗葉拼命跺腳,讓血液保持循環。剛剛爬樓梯流了不少汗,衣服濕了,現在反而更冷。她感覺得到樓梯井有空氣在循環,空氣經過底下冰冷的水面,形成一股冷空氣從底下吹上來,就像天然空調。她肩膀抖個不停,手上的刀子也抖個不停,她幾乎看不清楚刀刃上自己的倒影,只見一團模糊。雖然上樓梯很累,可是停下來休息卻更要命。而且,她還猜不透那個人究竟躲在哪裡,只能暗暗祈禱,希望他在底下。

“我們該走了。”她對孤兒說。她看著他後面那扇門,窗戶裡一片漆黑。要是有人突然從門裡衝出來攻擊他們,她該怎麼辦?她打得過他嗎? 孤兒抬起手揮了一下。 “你先走吧。”他說,“我待在這裡休息。” “不行,你一定要跟我一起走。”她搓搓雙手,朝手上呼了一口熱氣,打起精神。她走到孤兒旁邊,握住他的手,可是他卻把手縮回去。 “我還要休息。”他說,“等一下我會追上你。” “說什麼都不行——”她兩排牙齒咯咯打戰,渾身發抖,兩條手臂也抖個不停。她拼命擺動雙手,讓血液循環,“——說什麼我都不可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 “我好渴。”他說。 雖然剛剛已經在水里泡了那麼久,茱麗葉也很渴。她抬頭看看上面:“走吧,再爬一層樓就到土耕區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到那裡就有水可以喝,有東西可以吃,說不定還找得到干衣服。走吧,孤兒。我們上去吧。就算要花一個禮拜才走得到資訊區也沒關係,反正就是不能停在這裡。”

她抓住他的手腕。這次他沒有再把手縮回去了。 那一層樓,他們爬了好久好久。孤兒停下來好幾次,靠在欄杆上,眼睛盯著下一級樓梯。他頭上還是繼續冒出鮮血,流到他脖子上。茱麗葉拼命跺腳,暗暗咒罵自己,為什麼要幹這種傻事。太傻了。 再上幾級樓梯就到平台了。她讓孤兒繼續慢慢爬,自己一個人先走上平台,進門去檢查土耕區。從資訊區接下來的那條電線一路延伸到最裡面。那是很久以前留下來的,可能是像孤兒這樣的人躲在這裡想辦法苟延殘喘。茱麗葉探頭看看裡面,發現植物燈沒有亮。 “孤兒?我要去打開植物燈的計時器,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 他沒吭聲。茱麗葉推開門,想把刀子插進腳邊的網格鐵板裡,可是手抖得太厲害,根本對不准網孔。這時候,她注意到身上衣服散發出一股橡膠的焦味,彷彿身上被火燒過。

“我來。”孤兒頂住門,背靠著門板坐下來,把門板頂在欄杆邊。 茱麗葉把刀子抱在胸口:“謝謝。” 他點點頭,揮揮手,然後眼睛就閉上了。 “我要喝水。”他舔舔嘴唇。
樓梯井的燈光勉強只能照到土耕區的門廳,再往裡面走就是一片漆黑了。遠處傳來水循環馬達的聲音。幾個禮拜前,她在上面的水耕區聽過同樣的聲音,當時她嚇壞了,但現在她已經知道那是什麼聲音。那個聲音代表有水可以喝。有水和食物,說不定還找得到干衣服可以換。現在,她只需要把燈點亮,就什麼都看得到了。她暗暗咒罵自己,為什麼沒有多準備一把手電筒,為什麼那個裝補給品的袋子會被偷走。 她翻過十字旋轉門之後,整個人就隱沒在黑暗中。還好,這裡面的路她很熟。這幾個禮拜來,她和孤兒在改裝抽水機的時候,都是靠著這裡面的東西過活。茱麗葉想到底下那部大抽水機。她已經幫那部抽水機接上了電線,而現在,她開始想到,不知道電線有沒有接好。如果剛剛她上來之前,先打開平台上的開關,不知道抽水機會不會運轉?當然,現在想這些有點不切實際,因為兩個人現在都還沒脫離險境,不過,就算她沒辦法活著親眼看到抽水機啟動,內心深處她還是很渴望地堡的水能夠抽乾。剛剛在水底下吃了不少苦頭,可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那一切變得很遙遠,彷彿像一場夢。但不管怎麼樣,她還是希望自己不是白忙一場,希望孤兒並沒有白白受傷。

她走路的時候,兩腿互相摩擦,身上的濕衣服“嗞嗞”作響,每次抬起腳都會發出“扑哧”一聲。她一手扶著牆壁,一手拿刀舉在前面。走到這裡,她開始感覺到一股殘留的熱,顯然,植物燈剛關掉沒多久。她忽然很慶幸,還好自己現在已經不是站在外面的樓梯井。現在,她感覺舒服多了。她的眼睛已經漸漸適應裡面的黑暗。她想找一些吃的東西,找一些水,找一個可以安心睡覺的地方。她暗暗下定決心,明天一定要走到中段樓層的保安分駐所。在這裡,他們可以找一些防身武器,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到了明天,孤兒一定會比較有體力。他一定要有體力。 來到走廊盡頭,茱麗葉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了控制室的大門。她習慣性地伸手去打開門裡的電燈開關,但開關一直都是開著的。已經好幾十年沒動過了。

她摸索著走到控制室裡面,刀子舉在前面,過了一會兒,她來到牆邊,刀尖刮到控制箱。茱麗葉手伸到半空中,去摸天花板垂下來的那條電線,然後沿著那條電線摸到計時器,接著又摸到定時轉鈕,慢慢轉了一下,轉鈕立刻發出嘀嗒聲。 這時候,她聽到外面溫室裡整排的繼電器陸續發出啪的一聲,然後植物燈開始亮起來,要等幾分鐘才會全亮。 茱麗葉走出控制室,走向外面的苗圃。這裡有很多長長的苗圃,苗圃間有好多條走道。比較靠外面的苗圃,果菜都已經被拔光了。她走進其中一條走道,兩邊苗圃裡的果樹長得太茂密,枝葉橫跨到走道上。她一路穿過枝葉,走向水循環馬達。 她要倒一些水給孤兒喝,而她自己想藉著燈光取暖。她嘴裡喃喃嘀咕,祈禱燈光快點亮起來。四周光線昏暗,飄散著淡淡的霧氣,感覺上很像外面烏云密布的早晨。

她經過一片荒廢已久的豆子苗圃,隨手從莖藤上摘了一個豆莢,把豆子塞進嘴裡。馬達聲越來越大,開始把水輸送到噴灑水管。茱麗葉嚼嚼豆子,吞下去,然後翻過欄杆,來到馬達旁邊的空地上。 由於她和孤兒常常跑到這裡來喝水,把水灌進水壺,所以這裡的泥地被他們踩得很結實,呈現出一種深暗色,幾個杯子散落一地。茱麗葉蹲到馬達旁邊,挑了一個高高的玻璃杯。頭頂上的植物燈開始慢慢亮起來,她彷彿已經感覺得到燈的熱度。 她抓住馬達底下的排水孔螺栓,用力轉了幾圈。馬達里水壓很大,水立刻就噴出來。她拿著杯子湊在螺栓底下,免得水一直噴出來。水噴進杯子裡一陣“嘩啦啦”響。 她裝滿了一杯之後,先拿另一個杯子去接水,然後端起那杯水一口喝乾,牙齒間卡到一些砂礫。 兩杯都裝滿水之後,她把杯底壓進泥土裡,這樣才不會翻倒。接著,她把那顆螺栓轉緊,慢慢的,底下不再噴水了。茱麗葉把刀子夾在腋下,端起兩個杯子,走到欄杆前面,先把杯子和刀子放到外面,然後腿跨到欄杆上,翻身過去。 現在,她得趕快找個什麼東西來穿,身體才會暖和。她拿起刀子,杯子留在原地,走向轉角。那裡有幾間辦公室,還有一間餐廳。她還記得,她剛到第十七地堡的時候穿的第一件衣服:一條桌布,中間挖一個洞。她繞過轉角的時候,忍不住笑起來,因為她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退步,這幾個禮拜忙了半天,結果好像又回到原點。 兩座苗圃區中間那條長長的走廊一片昏暗,天花板上有整排的電線和水管,有些地方顯然施工很倉促,電線和水管從天花板垂吊下來,沿著走廊形成一段段的波浪形狀,一路延伸向裡面遠處的苗圃。 茱麗葉看看辦公室裡面,結果看不到什麼東西可以披在身上,沒有工作服,沒有窗簾。她走向餐廳,正要進門的時候,忽然聽到旁邊的苗圃好像有什麼聲音。好像是“咔嚓”一聲。那是繼電器的聲音嗎?也許是繼電器卡住了。 她沿著走廊看過去,看到那片苗圃區。那裡燈光很亮,很溫暖。也許那邊通電比較快。她沿著走廊走向那片苗圃,彷彿蒼蠅飛向燈光。想到等一下就可以把衣服烘乾,身體很快就會暖和,她興奮得手臂上全是雞皮疙瘩。 她走到苗圃區邊緣,這時候,忽然又聽到別的聲音。一種“嘎吱”聲,好像金屬摩擦的聲音。可能另一台水循環馬達啟動了。她和孤兒一直沒有去檢查其他的水循環馬達。他們只有兩個人,第一個苗圃區已經夠他們吃喝了。 茱麗葉嚇了一跳,立刻轉身看後面。 在這座廢棄的地堡裡,如果她想找地方落腳過活,她會選擇哪裡?資訊區,因為那裡有電?還是這裡,有水有食物?她想像得到,有一個像孤兒那樣的人在戰火中倖存下來,掙扎求生,在這裡躲了好幾年。也許他聽到空氣壓縮機的聲音,所以到下面去檢查,結果嚇到了,拿東西打孤兒的頭,然後就跑了。說不定他看到那個袋子,就順手拿走了。不過,也可能袋子擺在欄杆邊,他不小心踢到,就從欄杆底下掉出去,沉到底下的機電區。 她把刀子舉在前面,沿著走廊在枝葉間穿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這裡的植物太過茂密,應該不是很吸引人的地方,也看不出摘采的痕跡。看到這個,她心情有點矛盾。一方面,她希望自己猜對了,剛剛那個聲音沒什麼特別,這幾個禮拜來常常都聽得到。但另一方面,她又很希望找到這個像孤兒一樣的人。她很想跟他碰面,免得走到哪裡都要提心吊膽,不知道那個人躲在哪裡。 問題是,萬一不只一個人呢?一大群人有辦法在這裡撐那麼久嗎?如果人很多,有可能察覺不到嗎?這座地堡很巨大,不過,她和孤兒已經在最底下待了好幾個禮拜,常常在這個土耕區進進出出。所以,如果有的話,應該只有兩個人,一對老夫婦,不會有太多人。孤兒說過,那個人年紀和他差不多。所以,應該是一對老夫婦。 她腦海中思緒起伏,想像到各種不同的情況,而且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怕的。她一直在發抖,但情緒卻很高亢。她手上有刀。茂密雜亂的枝葉劃過她的臉。茱麗葉在枝葉間穿梭,心裡明白,等一下到了另一頭一定會看到一些東西。 這邊的苗圃區看起來不太一樣,顯然有人整理過,看起來很整齊。茱麗葉忽然感到一陣恐懼,但也鬆了一口氣,兩種矛盾的情緒像螺旋梯一樣盤旋纏繞。她不希望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不希望看到偌大的地堡空蕩蕩的杳無人煙。但另一方面,她也不希望自己遭到攻擊。一方面,她很想大喊,告訴那個人,她沒有惡意。但另一方面,她又不自覺地緊緊抓住刀子,緊張得牙齒猛打戰,很想轉身就跑。 過一會兒,她已經走到苗圃區最裡面,走廊前面是個轉角,一片漆黑。她靠在牆角探頭去看,裡面是她從來沒去過的地方。這邊是土耕區的另一頭,籠罩在一片黑暗中,遠處隱約看到燈光,可能是另一片苗圃區。 她很確定,這裡有人。她感覺得到有人在監視她,感覺有人在說悄悄話。這幾個禮拜來,她一直都有這種感覺。但此刻,這已經不是幻覺了。她已經不再困惑,也不會再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手上拿著刀,她知道自己可以擋住這個人,保護後面手無寸鐵的孤兒。她慢慢往前走,鼓起勇氣走進這條黑暗的走廊。兩邊是一間間的辦公室和品嚐室。她一手扶著牆摸清方向—— 接著,茱麗葉忽然停下腳步。不太對勁,好像有什麼聲音?是有人在哭嗎?她轉身走回前一間辦公室門口,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意識到這扇門關著。整排走廊的辦公室,只有這一間門關著。 她往後退了一步,蹲下來。她聽到裡面有聲音。她很確定。好像是啜泣聲。她抬起頭看看天花板上的一排電線。在昏暗的光線中,她看到有一條電線分叉出來,從門上方的牆上穿進房間裡。 茱麗葉湊近門,蹲下來耳朵貼在門上。沒有聲音。她伸手抓住門把,感覺門鎖住了。門怎麼可能鎖住,除非—— 那一剎那,門忽然“嘩啦”一聲被拉開,而她的手還抓在門把上,整個人被拖進黑漆漆的房間裡。接著,她看到眼前好像有什麼亮亮的東西閃了一下,然後有人撲上來壓在她身上,拿那個東西要打她的頭。 茱麗葉往後一倒坐到地上,這時候,一團白亮亮的東西從她面前揮過去,接著,一把沉重的扳手打在她肩上,把她打倒在地上。 茱麗葉痛得大叫一聲,但房間裡忽然傳來尖細的驚叫聲,壓過了她的叫聲。她舉起刀子往前一揮,感覺好像割到那個人的腿。那把扳手立刻掉到地上,接著她又聽到更多人驚叫。茱麗葉立刻從門口跳開,站起來按住肩膀。她本來以為那個人會撲過來,沒想到那個人竟然往後退開,一條腿一跛一跛的。是一個男孩子,大概十四歲或十五歲。 “不要動!”茱麗葉舉刀對著他。那男孩瞪大眼睛,一臉驚恐。一群孩子抱成一團躲在裡面的牆邊,地上有一張破床墊和幾條毯子。他們緊緊抱在一起,眼睛盯著茱麗葉。 茱麗葉感到極度困惑。她忽然覺得自己犯了大錯。其他人呢?大人呢?她彷彿感覺到後面黑漆漆的走廊上正有人走過來,準備要攻擊她。這些是他們的孩子。他們為了保護孩子,把他們鎖在裡面。那個媽媽很快就會回來找她算賬,因為她侵犯了他們的家。 “其他人呢?”她手抖得好厲害,一方面是因為她很冷,一方面也是因為困惑和恐懼。她仔細打量房間裡所有的人。發現攻擊她的那個男孩就站在她面前,他是年紀最大的一個。另外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坐在一條毯子上,而一個更小的女孩賴在她身上,旁邊還有另外兩個小男孩。 那個大男孩低頭看看自己的腿,他綠色工作服的褲子上染上了一片血。 “你們總共有幾個人?”她往前跨了一步。她很害怕,但那些孩子顯然比她更害怕。 “走開!放過我們!”那個大女孩尖叫著。她懷裡好像抱著什麼東西,而旁邊那小女孩整個臉埋在她大腿上,彷彿以為這樣別人就看不見她。另外那兩個小男孩則是憤憤地盯著茱麗葉,但一動也不動。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她問他們。她舉刀對著那大男孩,但她立刻就想到,拿刀對著一群小孩子好像很蠢。那男孩一臉困惑地看著她,彷彿聽不懂她的問題。那一剎那,茱麗葉忽然明白了。這座地堡可能接連十幾年都在打仗,人跟人之間早就失去了信任。 “你們是在這裡出生的,對不對?” 沒有人回答。那男孩皺起眉頭,一臉困惑,好像覺得很奇怪,她怎麼會問這種問題。茱麗葉轉頭看看後面。 “你們的爸媽呢?他們什麼時候回來?還要多久?” “他們不會回來了!永遠不會回來了!”那女孩尖叫著,全身緊繃,漲紅了臉,“他們死了!” 話說完了,她還張著嘴,下巴在顫抖,脖子上青筋暴露。 那大男孩轉頭瞪了她一眼,彷彿想叫她閉嘴。茱麗葉一直告訴自己,他們只是小孩子。她知道,這裡一定還有大人。攻擊孤兒的是大人。 然而,她不由自主地看著地上那把扳手。那是孤兒的扳手。上面銹痕累累,一眼就認得出來。可是,怎麼可能?孤兒不是說—— 那一剎那,茱麗葉忽然想通孤兒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到現在孤兒還是認定自己只有十幾歲,所以他才會說攻擊他的人年紀跟他一樣,跟眼前這個大男孩一樣。他就是在十幾歲的時候,開始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日子。那麼,最底層的倖存者是不是最近幾年才死掉的?他們是不是也留下了孩子? “你叫什麼名字?”茱麗葉問那男孩。她拿刀的手垂下來,攤開另一隻手讓他看。 “我叫茱麗葉。”她說。她本來想說她是從另一座地堡來的,但她怕會嚇壞這幾個小孩子。 “瑞克森。”那男孩咆哮著說,然後挺起胸膛,“我爸爸是水電師傅瑞克。” “水電師傅瑞克。”茱麗葉點點頭,轉頭看看牆邊那堆生活用品和垃圾,還有她那個被偷的袋子。她注意到她要換的衣服從袋口露出來。她的毛巾一定在裡面。她慢慢走向那個袋子,眼睛盯著床墊上那幾個孩子。他們小心翼翼地註意那個大男孩的反應。 “好了,瑞克森,你們趕快把東西收拾一下。”茱麗葉蹲到袋子旁邊,手伸到裡面翻找毛巾,很快就找到了。她把毛巾拿出來,擦擦頭髮,忽然覺得很舒服。不能把這些孩子丟在這裡。她把毛巾披在脖子上,轉頭看看另外那幾個孩子。他們都盯著她。 “趕快去啊。”她說,“趕快去收拾一下。你們不能這樣過日子——” “不用你管。”那大女孩說。不過,另外那兩個小男孩倒是從床墊上站起來,準備去拿那堆東西。他們看看那女孩,然後又看看茱麗葉,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們走開,回你們自己的地方。”瑞克森說。這兩個大孩子似乎很互相依賴,很能彼此鼓舞,“還有,把你們那台吵死人的機器拿走。” 原來是這麼回事。茱麗葉記得,當時那台壓縮機被推倒在地上,而且被打得傷痕累累,孤兒都沒被打得那麼慘。她朝那兩個小男孩點點頭。他們看起來大概只有十到十一歲。 “去呀。”她對他們說,“我需要你們幫忙扶我的朋友回家。我們那裡有好吃的東西,有電可以用,還有熱水。趕快去收拾東西——” 這時候,那小女孩忽然大哭起來,哭得很淒厲。茱麗葉剛剛在外面的走廊上聽到的,就是這種哭聲。瑞克森忽然開始踱來踱去,眼睛一下瞄瞄她,一下瞄瞄地上的扳手。茱麗葉撇開他,走向床墊,準備去安慰那個小女孩,但她很快就發現,那小女孩並沒有在哭。 那大女孩懷裡好像抱著什麼東西,那東西會動。 茱麗葉走到床墊旁邊,忽然愣住了。 “老天。”她輕輕嘀咕了一句。 瑞克森忽然朝她走過來。 “不要過來!”她舉刀對著那男孩。他低頭看看自己腳上的傷,於是就不敢動了。那兩個小男孩本來正在整理袋子,這時候也嚇得不敢動。那一剎那,所有的人都一動也不動,只聽到那嬰兒號啕大哭,在女孩懷裡動個不停。 “那是嬰兒嗎?” 那大女孩忽然身體一扭背向茱麗葉。這是媽媽本能的動作,可是,這女孩好像還不到十五歲。茱麗葉很難想像十五歲就能生小孩。她心裡想,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地堡的女人一出生就要植入避孕器。她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自己屁股後面,彷彿想去摸那個避孕器。 “你趕快走啦。”那大女孩嘀咕著說,“沒有你我們不是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茱麗葉放下刀子。放下刀子感覺怪怪的,可是,手上拿著刀走向床墊上的女孩,感覺更奇怪。 “我可以幫你。”茱麗葉說,然後轉身對著那大男孩說:“我從前在照顧小嬰兒的地方工作過。來,讓我看看——”她朝那大女孩伸出雙手。那女孩更畏縮了,身體更往內扭,不讓茱麗葉碰孩子。 “好,好,不要緊張。”茱麗葉攤開雙手,“不過,你們不能再這樣過日子了。”她朝那兩個小男孩點點頭,然後轉頭看著瑞克森。瑞克森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不管是誰都不應該這樣過日子。就算是世界末日也不應該這樣。” 她不自覺地點點頭,並已經下定決心:“瑞克森?去收拾你的東西,先拿生活必需品。過些時候我們再回來拿別的。”接著她朝那兩個小男孩點點頭。她注意到他們褲子膝蓋的部位都已經破了,膝蓋上滿是污泥。兩個小男孩看她這個動作,知道她是要他們繼續整理東西。他們顯然很希望有大人出面來發號施令。他們似乎不太喜歡哥哥指揮他們。瑞克森可能是他們的哥哥。 “你們叫什麼名字?”茱麗葉坐到床墊上,和兩個女孩坐在一起。那幾個男孩則是忙著整理東西。她親眼看到十幾歲的女孩子竟然生了孩子,心裡很震驚,但她還是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小嬰兒號啕大哭,顯然是餓了。 “我是來幫你們的。”茱麗葉對那女孩說,“孩子可以讓我看看嗎?是男孩還是女孩?” 那大女孩似乎比較不害怕了。她掀開毯子,露出裡面的小嬰兒。小嬰兒眼睛眨個不停,噘著嘴,手朝媽媽揮個不停,看起來好像只有幾個月大。 “是女孩。”她輕聲說。 另外那個小女孩緊緊抱住大女孩,轉頭偷瞄茱麗葉。 “你幫她取名字了嗎?” 她搖搖頭。 “還沒。” 這時候,瑞克森好像跟那兩個小男孩說了什麼,叫他們不要吵。兩個小男孩好像在搶什麼東西—— “我叫艾莉絲。”那小女孩說。她終於從那大女孩身後探出頭來。艾莉絲指著自己嘴巴,又說:“我牙齒在搖。” 茱麗葉忽然笑起來:“我也可以幫你把牙齒弄好,如果你願意讓我幫忙。”說著她伸出手揉揉那小女孩的手臂,那一剎那,她忽然回想起小時候的情景。在爸爸的育兒區,她看過很多一臉憂慮的爸媽,看過很多可愛的嬰兒,看到過那些爸媽臉上洋溢著希望和夢想。那是他們辛辛苦苦抽籤得來的。接著,茱麗葉忽然想到自己的弟弟。她的弟弟甚至沒機會來到這個人世。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熱淚盈眶。這些孩子吃了多少苦頭?孤兒最起碼還曾經有過正常的生活。他最起碼知道什麼叫做安心的過日子。這五個孩子是怎麼長大的?他們經歷過什麼?她忽然覺得他們好可憐,甚至產生一種病態的念頭,巴不得他們根本沒出生—— 但她很快就揮開那個念頭。她很愧疚,自己竟然會有這種念頭。 “我要帶你們離開這裡。”她對那兩個女孩說,“你們趕快收拾一下東西。” 其中一個小男孩走到她面前,把她的袋子放到地上。他已經把她的東西全部放回去了,而且跟她說對不起。這時候,茱麗葉忽然聽到一種奇怪的“嗞嗞”聲。 接下來呢? 她拿毛巾擦擦嘴,看著那兩個女孩不太情願地開始收拾東西。她們互看了一眼,好像不太確定這樣做對不對。這時候,茱麗葉又聽到她袋子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用刀柄拉開袋子的拉鍊。這幾個孩子住的地方跟豬窩一樣,說不定有老鼠躲進袋子裡。她仔細一聽,發現那是有人說話的聲音。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立刻丟掉毛巾,手伸進袋子裡翻找。裡面有工具、有水瓶、一套工作服和幾雙襪子。接著,她摸到無線電。是孤兒在呼叫她嗎?不可能。另一台無線電在她的防護衣裡,早就壞掉了—— “你怎麼樣了。”無線電里傳出聲音,“茱麗葉,你在那裡嗎?我是沃克。老天,趕快告訴我你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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