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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羊毛戰記 休·豪伊 4965 2018-03-14
茱麗葉把沾滿湯水的頭盔丟到地上,然後朝那團暗淡的綠光走過去。現在看起來比剛剛更亮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戴著頭盔,所以看起來特別暗。現在,她的意識已經恢復清醒,這才想到頭盔面罩並不是透明的玻璃,而是一片邪惡的顯示屏,變造眼前看到的景象。可能是因為影像在變造過程中會變暗。 接著,她注意到臟兮兮的防護衣還是有一股惡臭,那是蔬菜發霉腐爛的臭味,不過,也可能是外面空氣中毒素的臭味。她從大餐廳走向樓梯井的時候,覺得喉嚨有點熱熱的,而且皮膚開始發癢。她不知道那是因為空氣中真的有毒,還是因為她太恐懼才會產生這種錯覺。但不管怎麼樣,她不敢冒險嘗試。於是她閉住呼吸,拖著疲憊的雙腿,用最快的速度繞過牆角走向樓梯井。印像中,樓梯井應該就是在那裡沒錯。

在緊急照明燈昏暗的光線下,她一步步走下第一層樓,邊走邊告訴自己,這座地堡和我住的那座地堡完全一樣。上帝並非只創造了一座地堡。 她那沉重的鞋子上還沾滿了湯水,踩在梯板上滑溜溜的,很不穩。當她走到二樓的平台,她停下腳步,深深吸了幾口氣,感覺呼吸比較順暢了。這時候,她開始思考要怎麼脫掉身上的防護衣,因為那實在太笨重,行動很不方便,而且還有一股難以忍受的腐臭味。她低頭看看雙手,想到這件防護衣是別人幫她穿上的,背後有兩道拉鍊,還有魔鬼氈,最外面還纏著耐高溫膠帶。接著,她看看手上那把刀,忽然很慶幸剛剛脫掉頭盔之後,刀子沒有被自己丟掉。 她戴著手套,手的動作很不靈活,但她還是努力抓住刀子,小心翼翼把刀尖對準手腕的位置,插進防護衣的袖子裡,然後順著手臂的方嚮往外推,這樣就算用力過猛刀子忽然往前刺,也不致於割到自己。防護衣的纖維很堅韌,很難割破,她抓緊刀柄微微左右轉動,慢慢地,防護衣被劃開了一道小裂縫。於是,她開始把刀子插進那道裂縫裡,刀刃向上,刀背貼著皮膚,開始用力往指關節的方向推,沒多久,刀尖一路劃破手套,刺穿手掌指關節上方的部位,這時候,她的手終於能夠從那個破洞伸到外面,而前半截袖子就這樣懸在她手肘底下。

茱麗葉坐在網格狀地板上,把刀子換到那隻可以自由活動的手上,然後開始割開另一隻手上的防護衣。沒多久,防護衣割開了,湯汁從她的肩膀沿著手臂往下流。接著,她開始割開胸口的防護衣。現在,手上已經沒戴手套,動作靈活多了。她先割開外層的金屬片,像剝橘子一樣把身上的東西一層層剝掉,但頭盔連接環沒辦法拿掉,因為那是固定在碳纖維內層衣上。不過,她還是想辦法把外層的防護衣一片一片割掉。防護衣會那麼臭,一半是因為她剛剛全身沾滿了腐爛的湯水,一半可能是因為上面還殘留著外面空氣中的毒素。 接下來是鞋子了。她先割破腳踝附近的防護衣,然後沿著裂縫往下切開鞋子外緣,沒多久,鞋子就脫掉了。接著是另一隻鞋子。 這時候,她身上的防護衣還沒有剝乾淨,背後的拉鍊上也還殘留著很多碎片,但她決定暫時不去管它。她迅速站起來,衝下樓梯,想盡快遠離上面的毒空氣。她喉嚨裡還是有點灼熱感。在樓梯井暗淡的綠色光暈中,她又下了兩層樓。這時候,她終於感受到活下來的喜悅。

她還活著。 雖然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不過,對茱麗葉來說,光是想到自己竟然還活著,那種感覺就已經夠美好,夠令人興奮了。不久前,她整整爬了三天的樓梯,到上面去面對死亡。而當時那座樓梯和此刻這座樓梯幾乎是一樣的。第四天,她在一間羈押室裡待了一天一夜,然後,她就會成為山丘上另一具屍體。但沒想到,此刻,她竟然還活著。她穿越一片不可能穿越的荒野,擺脫了死亡的宿命,走向無法預料的未來。她活下來了。 不管接下來會怎麼樣,至少此時此刻,茱麗葉打著赤腳走下樓梯,踩在冷冰冰的梯板上,感覺到一種輕微的刺痛。她深深吸了一口又一口的氣,喉嚨裡的灼熱感已經漸漸消失了,而那令人窒息的惡臭和恐怖的死亡景像已經漸漸遠離。沒多久,在這幽暗空蕩蕩的樓梯井中,只剩下她孤零零的身影,只剩下迴盪的腳步聲,猶如喑啞的鐘聲,不過,那不再是死亡的鐘聲,而是對生命的禮讚。


來到六樓的平台,她停下來休息一下,順便把身上殘留的防護衣碎片清除乾淨。她把刀子舉到肩膀鎖骨的高度,刺破黑色內層衣,然後沿著連接環底下割開一圈,然後抓住內層衣背後,把連接環扯掉。連接環上還殘留著耐高溫膠帶的碎片,還有一條拉鍊垂掛下來,乍看之下猶如一條脊椎骨。現在,她終於可以把連接環從脖子上拿下來了。於是,她拿起連接環,丟到地上,接著她開始扯掉身上的黑色碳纖維內層衣,先從手臂開始,然後兩腿,而那些扯掉的纖維布就全部丟在六樓的雙扇門口,堆成一堆。 接著她想到,六樓應該是住宅區。她本來考慮要進去裡面看看,大喊幾聲,看看有沒有人,或者到裡面的房間找找看有沒有衣服或一些必需品。然而,她迫不及待想到底下去。她覺得上面的樓層距離頂樓太近,可能有毒。或許那是她的錯覺吧,不過,那也可能是因為在自己地堡的時候,她在頂樓經歷了太多悲慘的事,內心受到太多折磨,所以她的身體很本能地排斥上面的樓層。到了最底下才安全。從以前到現在,她都是這樣的感覺。

不過,剛剛在頂樓廚房看到的景象,倒是在她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架上排著滿滿的罐頭和玻璃罐裝的食物。這讓茱麗葉想到,底下的大餐廳可能也一樣。另外,地堡裡的空氣應該沒問題,因為她現在已經可以正常呼吸。她肺部和舌頭上的灼熱感已經消失了。也許是因為地堡很大,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在呼吸,空氣很充足,或者,也可能是因為製造空氣的設備還在運轉。想到地堡裡還有這麼多資源,她心中忽然充滿希望。那些被污染的衣服都已經脫掉了,現在,她身上只有手中那把刀。於是,她就這樣赤裸著身體,繞著螺旋梯往下走。越往下走,她就越覺得全身充滿活力。現在,她現在越來越有信心,可以保持這種狀態。
來到十三樓,她停下來,走進門裡去看看。這兩座地堡很可能結構一模一樣,每層樓都一樣,所以,既然她知道哪一層樓有什麼東西,那她就不需要事先計劃要怎麼搜尋了。在高段樓層,雖然她熟悉的樓層並不多,不過,就目前為止她看到的,大部分樓層的格局擺設,都和底下樓層的一模一樣。十三樓是她最熟悉的。這個樓層的一切,是她從小就很熟悉的,那記憶是如此深刻,彷彿已經烙印在她內心深處。那是她身上永遠不會磨滅的地方。就算有一天她的軀體被風中的毒酸腐蝕殆盡,或是深埋在土耕區的土壤中化為養分,她的心卻永遠不會腐爛消失。當她推開那扇門的一剎那,她忽然感覺自己彷彿不是在另一座廢棄的地堡,而是走進過去的家。推開那扇門,就彷佛走進她的童年時光。

裡面一片漆黑,緊急照明燈都沒亮,而且,味道也不太一樣。這裡的空氣比較悶,飄散著一股腐臭味。 茱麗葉朝走廊大喊了一聲。 “餵?”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牆間迴盪,而那回音聽起來很遙遠,很微弱,音調比較高。她彷彿看到九歲的自己在走廊上跑來跑去,隔著遙遠的時光呼喚現在的她。她彷彿看到媽媽在追那個小女孩,想抓住她,叫她不要亂跑。然而,那想像中的一幕很快就消失了,而那回音也消失了,這裡又只剩下她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門口。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睛漸漸適應了裡面的黑暗,她隱約看到門廳最裡面有一座服務櫃檯。櫃檯上的玻璃反射出燈光,那個位置跟她記憶中一樣。這裡的格局就跟她爸爸工作的育兒區一樣。很多年以前,她就是在那裡出生長大的。她實在很難想像,這裡竟然會是另一座地堡,另一間育兒區,很難想像住在這裡的是別人。那些孩子在這裡出生,在這里長大,在這裡玩耍嬉戲,而隔著一座山丘,在另一座地堡,在同一時間,在同樣的樓層,從前的她也曾經跟他們一樣出生長大,玩耍嬉戲。他們在同樣的樓層裡奔跑嬉戲,玩捉迷藏,玩各種他們自己發明的遊戲,可是卻完全不知道對方的存在。或許是因為她此刻站在育兒區門口,所以才會勾起那麼多回憶,然而,她就是忍不住會想到這裡也曾經住了那麼多人。那些人就在這裡出生,長大成人,戀愛,然後有一天親手埋葬他們至愛的人。

而那些人現在都在外面。剛剛她就是從他們的屍體上踩過去,踢到他們的骨頭和骨灰,走進他們住的地方,而很久以前,他們就是從這裡逃出去的。茱麗葉不由得開始想,那是多久以前的事,這座地堡已經被廢棄多久了?究竟出了什麼事?樓梯井裡還有燈光,那意味著蓄電房還有電力。此刻,她忽然很需要找張紙來算一下,算算看他們死了多久了,而那不光是因為好奇心作祟,更是因為那跟她有切身關係:她有沒有辦法在這裡生存下去? 她往裡面看了最後一眼,心裡忽然有點懊悔,當初經過育兒區的時候,沒有見她爸爸最後一面。然後,茱麗葉關上門,把過去的記憶和悔恨留在那個黑暗世界裡,開始思索自己的處境。這座地堡,很可能只剩下她一個人了。想到這個,那種活下來的興奮心情突然消失無踪。此刻,盤據她心思的,是眼前絕對孤立的處境和求生存的艱鉅挑戰。她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幾聲,更證明了眼前最迫切的問題,是要怎麼活下去。她身上似乎還聞得到湯汁的腐臭味,她嘴裡還殘留著剛剛噁心嘔吐的胃酸。她需要喝水。她需要衣服。這種最根本的生存需求已經變成最迫切要解決的問題,逼得她暫時無法再去想目前孤立的處境,逼得她要趕快把過去的悔恨拋到腦後。

如果兩座地堡結構都一樣,那麼,三十樓應該就是第一層水耕區,而水耕區樓下就是土耕區。高段樓層有兩層土耕區,這一層是比較大的。這時候,茱麗葉感覺到一股冷風沿著樓梯井吹上來,不由得打了個寒戰。看樣子,樓梯井有空氣循環,這意味著,越往下走會越冷。但她還是決定繼續往下走——越往底下越好。到了下一層樓,她又推開門看看裡面。裡面太暗了,連門廳的走廊入口都看不到,不過,看起來好像是辦公室之類的。她努力回想,自己住的地堡十四樓是什麼,可是卻想不起來。不過,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嗎?在她住的那座地堡裡,上面的樓層她也不熟,根本搞不清楚哪一樓是做什麼的,所以,到了另一座地堡,她也一樣完全搞不清楚。 於是,她把十四樓的門完全推開,然後把刀子插在網格地板上,刀柄凸出來正好可以卡住門板,讓門開著。這樣一來,樓梯井的燈光就可以照進去,她就可以藉著那微弱的光線,到最靠外面的幾間辦公室裡找找看有沒有她需要的東西。

她逐一打開每間辦公室的門,發現門板後面都沒有吊著工作服。其中有一間擺著一張會議桌,好像原先有人準備要在那裡開會。桌上有一個水瓶,只可惜,水都已經蒸乾了,不過,桌上那條紫色的桌布,拿來披在身上應該可以保暖,最起碼比赤裸著身體好。茱麗葉拿開桌上的杯子、盤子和水瓶,然後拿起那條桌布披在肩上,可是,她發覺只要稍微動一下,桌布就會滑掉。她抓住桌布的兩角,試著想打結,可是試了半天都打不好,於是她就走到外面的平台上,那裡比較亮,看得比較清楚。她拿掉肩上的桌布,然後拿起那把刀。刀子一抽出來,門又開始“嘎吱嘎吱”地關上了。她用那把刀在桌布中央割開一條長長的縫,然後拿起桌布從頭上套進去,結果桌布前後兩邊都垂到腳的位置。於是,她又花了幾分鐘時間,把桌布兩頭太長的部分割掉。割下來的兩截長佈條,一條當成帶子綁在腰上,一條纏在頭上。這樣更保暖。

就這樣,她想出辦法解決了一個問題,完成了一件事,那種感覺很美妙。現在,她手上有工具,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拿來當武器。而且,她已經有衣服了。想活下去,眼前有一大串難題需要克服,而現在,難題已經減少了。她繼續往下走,越走越覺得腳底冰冷。她很需要一雙鞋子,而且,她好渴,很想喝水。她心裡很清楚,接下來該做什麼。 來到十五樓,她忽然又想到自己需要什麼,但這時候,她已經兩腿發軟,差點跪倒在地上。她趕緊抓住扶手欄杆。她忽然明白,她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她能撐到現在,純粹是因為腎上腺素在作祟,而現在,腎上腺素已經耗盡了。她彎腰站在平台上,手撐著膝蓋,深深吸了幾口氣。她已經走了多遠?她還要走多遠?她舉起刀子,看著刀刃上自己的倒影,發現自己臉色蒼白得可怕。於是,她決定休息一下,然後再繼續走。趁現在好好休息,因為這裡夠暖和,不至於冷得發抖。 她有一股衝動想到裡面去找一張床,可是想了一下,還是決定算了。裡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恐怕很不舒服。於是,她躺下來,整個人蜷曲成一團躺在網格地板上,頭枕在手臂上,然後把身上的桌布拉緊,緊緊裹住身體。她本來還在盤算接下來要做什麼,但她實在太累了,腦海裡已經意識不清。就在她即將睡著的那一剎那,她忽然浮現出一絲恐懼,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這麼累。睡著了,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說不定自己注定要跟這座地堡裡的人一樣,躺在地上,從此一動也不動,變成冰冷的屍體,漸漸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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