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武器浮生錄

第22章 第二章

武器浮生錄 伊恩·M·班克斯 8441 2018-03-14
那艘船有超過八十公里長,名字卻叫尺寸不代表一切號。他之前曾待過一段時間的玩意兒其實更大,不過那是個陡峭的冰山,大得足夠藏兩支軍隊,但也不怎麼有辦法贏過這艘通用系統載具。 “這些東西怎麼支撐在一起的?”他站在一個陽台上,往下望著一個小峽谷,裝滿了居住單元;每個有階梯的看台都用簇葉覆蓋,空間交錯著走道跟纖細的橋樑,還有條小溪從V字谷的底端流過。人們坐在小庭院的桌前,慵懶地靠在溪旁的玻璃,或是看台上咖啡廳與酒吧的靠墊跟沙發。懸在山谷中央上方,在一片發亮藍色的天花板之下,一條移動管蛇行般指向兩個方向遠端,沿著山谷蜿蜒的線條延伸。在管線之下,一排偽日光燃燒著,猶如巨大的條狀燈光。 “什麼?”狄賽特·斯瑪說,端著兩杯飲料來到他手肘旁;她將其中之一遞給他。

“它們太大了,”他說。他轉過去面對女子。他看過他們稱為機庫的地方,也就是建造較小星艦的位置(在這裡“較小”的意義是三公里以上);巨大無支撐的停機庫,只有薄薄一層牆。他靠近過龐然大物的引擎,他只知道那是實心體,無法進入(怎麼會?)且顯然無比碩大。他感覺詭異地受到威脅,得知這艘船上任何地方都沒有控制室、沒有艦橋、沒有飛行甲板,只靠三個“心智”──顯然是某種花俏的電腦──控制著一切(什麼!?)。 而現在他找到人們居住的地方,但整個實在太大了,太超過了,不知如何感覺太脆弱,尤其要是船隻能像斯瑪宣稱的那樣靈活加速的話。他搖搖頭。 “我不了解;這怎麼支撐在一起的?” 斯瑪笑了。 “只要想想;力場,夏瑞狄恩。一切都是力場。”她將一隻手放在他困惑的臉龐,拍著一邊臉頰。 “別看起來這麼困惑。而且別嘗試那麼快就搞懂。慢慢去體會,只要四處晃晃;讓你自己迷路個幾天。你隨時都能回來。”

稍後他遊蕩去了。這艘大船像個施了魔法的海洋,你永遠不會溺斃,他將自己拋進海裡嘗試理解,就算不了解它,也想了解建造它的人們。 他走了好幾天,口渴、飢餓或疲累時就在酒吧跟餐廳停下來;那些大多是自動化的,他讓小小的漂浮餐盤服務,少數則由真人擔任員工。他們似乎比較不像服務生,更像一時興起幫忙的顧客們。 “我當然不必這麼做,”一位中年男子說,小心用弄濕的布將桌子擦乾淨。他將布收進一個小袋,坐在他身邊。 “可是您瞧;桌子現在乾淨了。” 他同意桌子是乾淨的。 “通常,”男子說。 “我的擅長領域是外來者──沒有冒犯之意──外來者宗教;'宗教儀式中的方向性強調',這是我的專長……例如神殿、墳墓、祈禱者總是面向特定的方向,這類的事情?嗯,我分類、評估跟比較它們;我得出理論然後和我的同事辯論,在這兒或別處。不過……那工作從未被完成;你總是有新的例子,甚至舊的會重新評估,而新來者會想出新點子,顛覆你以為塵埃已定的事……不過,”他拍了拍桌子。 “當你弄乾淨一張桌子,你就弄乾淨了桌子。你會感覺完成什麼。一種成就。”

“可是到頭來,你還是只弄乾淨了張桌子。” “所以這對宇宙規模的事件沒有真正的顯著性嘍?”男子問。 他以微笑回應男子的咧嘴笑。 “嗯,是的。” “可是這樣一來,什麼又真的顯著?我的另一件工作?那真的比較重要嗎?我可以試著譜出美麗的音樂創作,或者是得放上一整天的娛樂史詩,但那能成就什麼?給人們愉悅嗎?我擦這張桌子讓我快樂。而人們來到這張乾淨的桌子,也會給他們快樂。而且,”男子大笑。 “人們會死;星辰會死;宇宙也會死。要是時間本身死了,再大的成就又算什麼?當然,要是我畢生只在擦桌子,那麼那對我巨大的智慧潛力而言,自然是種吝嗇卑鄙的浪費。但正因我選擇這麼做,那會帶給我快樂。還有,”男子微笑著說。 “見到人們是個好事。所以;你又是打哪兒來的?”

他總是跟人們交談,大多在酒吧跟咖啡廳裡。通用系統載具的居住區似乎劃分成數種不同的佈置;山谷(或者巴比倫式寶塔,要是你願意這樣看的話)似乎是最普遍的,雖然它們的型態都不相同。 他飢餓便進食,口渴則飲水,每次從復雜得驚人的菜單嘗試不同的菜餚或飲料。而當他想睡覺時──整艘船會逐漸切換成泛紅的黃昏,天花板的光條暗淡下來──他只需詢問一位機器人,然後就會被帶到最靠近的無人房間。房間大體大小相同,但仍都有著些微差異;有些非常樸素,有些則大量裝飾過。基本配備都有;床──有時是真的實體床,有時是他們那種詭異的力場床──盥洗跟排便的地方,餐具櫃,個人物品置放處,一扇假窗,那是某種全像螢幕,還有連上其餘通訊網的連線,船上或者船外。度過第一晚時,他連上他們其中一個直接連結的感官娛樂系統、躺在床上,枕頭下還有某種裝置啟動。

他那晚不算真的有睡著;他倒是成了一位大膽的海盜,拋棄貴族血統好領導一群勇敢的船員,在香料與寶藏島嶼之間對抗可怕帝國的奴隸船;他們輕快的小船沖向笨重的大帆船,以連環射擊勾住索具。他們在無月的夜晚上岸,襲擊巨大的監獄堡壘,釋放高興的囚犯;他親自對抗邪惡首長的首席拷問者,刀劍對刀劍。那人最後從高塔摔下。與一位美麗女海盜的聯盟帶來了更私人性的聯繫,然後在她被俘時展開山中修道院的大膽救援…… 度過幾星期的壓縮時間後,他擺脫了它。他知道(在腦海某處)雖然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那仍似乎並非冒險最重要的特質。等他結束時──訝異地發現他沒有真的在幾段深刻得令人信以為真的性愛場景內射精──發現只過了一晚,而且時間是早上,而他不知為何將這奇異的故事跟別人分享。那顯然只是個遊戲;人們留下訊息讓他聯絡,他們非常樂意和他一同玩那遊戲。他覺得詭異地羞恥,所以並未回覆。

他睡覺的房間總是有地方坐;力場延伸場域、可調整的牆壁、真正的沙發,還有──有時候──真正的椅子。當房間裡有椅子時,他會把它們拿到外面去,擺在走廊或看台上。 那是他唯一能阻止記憶湧現的辦法。
“沒啦,”主機庫的女子說。 “事情不是那樣運作的。”他們站在一艘半完工的星艦上,在即將成為引擎中央的位置,望著大型的力場單元擺過空中,越過機庫後方的工程區,往上朝著通用聯繫單位的骨架主幹前進。小小的起重牽引機將力場單元移動靠近他們。 “你說那沒有差別?” “沒差多少,”女子說。她按下手中的一條有飾釘裝飾的收縮繩,對著肩膀說話。 “我來接手。”力場裝置懸到他們頭上,讓陰影籠罩他們。就他所能見之處,那又是另一塊實心體。那是紅色的;不同於他們腳下主引擎區下層光滑的黑。她控製繩子,引導大紅方塊下降;其他兩個人站在二十公尺遠處,看著裝置的另一側。

“問題是,”女子說,看著廣大、建築大小的紅色磚塊緩緩下降。 “雖然人們會生病而英年早逝,他們總會因為自己生病而訝異。你想有多少健康的人真的會對自己說,'嘿,我今天好健康!'除非他們剛剛大病了一場?”她聳肩,再次按下繩子,此時力場裝置下降到離引擎表面只有幾公分。 “停住,”她小聲地說。 “慣性下降至百分之五十。停。”一道光自引擎區表面閃過。她一隻手放在裝置上,又按了一次。那移動了。 “非常緩慢,”她說,將裝置按進位置。 “索茲;可以了嗎?”她問。他沒聽見回答,但女子顯然有。 “好了;就位,一切就緒。”她抬頭看著起重牽引機滑回工程區,然後回頭看他。 “這一切會發生,是因為現實趕上了人們總是如此表現的方式。所以,不,你從令人衰弱的惡疾痊癒時不會感到任何美妙之處。除非你去想著那件事。”她咧嘴笑。 “我猜在學校裡,當你見到人們昔日如何生活……現今的外來者如何過活……然後那就會一巴掌打醒你,我猜你從不會感覺那樣完全失落,不過你也不會花那麼多時間想它。”

他們穿過黑色、佔地廣大的完全無特徵材質(“啊”,女子在他提到這地板時說。“你拿顯微鏡去看,那美極了!不然你期待什麼,曲柄?齒輪?裝滿化學物的水槽?”) “機器不能用更快的速度建造這些嗎?”他問女子,環顧星艦外殼。 “怎麼這樣問,當然了!”她大笑。 “那你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這樣很好玩。你看著那些大傢伙從那些門第一次出現,朝著深太空前進,上面載著三百人,所有東西都正確運作,心智快樂無比,你就會想:我幫忙建造了那些。事實是機器能做得更快,但是這不會改變你確實參與過的事實。” “哼嗯,”他說。 (學習木工跟金屬加工;學習它們不會讓你們變成木匠或鐵匠,一如熟練寫字並不會令你們成為職員。)

“好吧,你可以隨你高興'哼嗯',”女子說,靠近半完成船隻的半透明全像圖,另外幾位工人站在那裡,指著模型內部並交談。 “但你曾經滑翔或潛水過嗎?” “有,”他說。 女子聳肩。 “但鳥兒還是飛得比我們好,魚兒也游得更出色。我們會因為這樣而停止滑翔或潛水嗎?” 他笑了。 “我想不會。” “你想得沒錯,”女子說。 “而為什麼要去做呢?”她看著他,咧嘴微笑。 “因為那很好玩。”她從側面看著船隻的全像模型。其中一位工人叫她,指著模型的某件東西。她看著他。 “等我一下好嗎?” 他點點頭,往後退。 “好好建造吧。” “謝謝。我相信我們會的。” “喔,”他問。 “船的名字會叫什麼?”

“它的心智希望被叫作甜蜜且充滿優雅號,”女子大笑。接著她便與其他人密切討論。 他觀賞了他們的許多種運動;自己試了幾種。大多他根本不了解。他很常游泳;他們似乎喜歡泳池與組合水域。大多人裸體游泳,這讓他感覺有點尷尬。後來他發現有一整個地方──村落?地區?他不確定該怎麼想──人們永遠不穿衣服,只在身上有裝飾品。他很訝異自己多麼快就習慣了這種行為,不過從未能完全融入。 他花了點時間才理解他見到的所有機器人,其甚至比人類心理設計出來的更為多樣,都並不屬於這艘船。事實上,幾乎沒一個是;他們有自己的人工大腦(他還是傾向把他們想成電腦)。他們似乎有自己的個性,只是他仍對此懷疑。 “讓我給你做個小實驗,”老機器人說。他們正玩著一種紙牌遊戲,它跟他保證那成分大多是運氣。他們坐著──好吧,機器人是飄著──在一個漆成細緻粉紅色的石製拱廊底下,於一個小水池旁;玩著複雜球賽的人們的吼叫,從水堂另一端穿過樹叢與樹木傳到他們耳裡。 “你可以忘掉,”機器人說。 "機器腦袋是怎麼組裝的;試想製造一台機器腦──一種電子裝置電腦──依照人類大腦的圖樣。一開始可能會從幾個細胞著手,像人類胚胎一樣;它們會分裂,最後建立起連結。所以一個腦會持續增加部位與創造關聯,甚至像追隨人類大腦不同階段中的發展──完全相同的神經。 "當然,大腦得限制神經中訊息傳播的速度到正常電子的極小分之一,不過那不困難,要製造如同他們體內同等生物器官的類神經裝置也一樣,根據接收到的信號類型送出訊息。藉由這樣逐步建立,你就能正確模擬人類大腦,你也能模擬輸出,就像胚胎能在子宮裡感覺到聲音、觸摸甚至光線,你也能模擬對等的電子裝置;你能模仿出生的感覺,用任何感官模擬欺騙裝置,讓它覺得被觸摸、品嚐和聞到味道、聽見跟看見真正人類所得到的一切(或者,你當然能選擇別真的騙它,但總是給它夠真實的感覺輸入,給予相同的品質,如同人類人格在任何時間會經歷的方式)。 "現在,我給你的問題如下;這有什麼差別?每個個體的大腦都大致相同,他們會以比同卵雙胞胎之間更強的一致性回應刺激。但我們該怎麼選擇稱呼一個為有意識的個體,另一個則僅僅不過是機器? "你的大腦是物質構成的,扎卡維先生,發展成能夠處理資訊,透過基因遺傳得到運算跟儲存單元,還有起先來自你母親,稍後來自你自己身體的生化物質,更別提你從出生不久前開始直到現在的經驗。 "電子裝置電腦也是物質構成的,但組成並不相同;那是多麼奇妙,那些巨大、緩慢的生物腦袋居然能宣稱自己擁有意識,卻否認擁有相同能力卻更快、更細緻的裝置──甚至是跛腳的機器,使之運作得完全同樣笨重──具備著相似的特徵? “哼?”機器說,情緒場閃著粉紅色,他剛能夠認出那是機器人感到有趣的顏色。 “當然,除非你想爭論迷信?你相信神嗎?” 他笑了。 “我從沒有那種傾向,”他說。 “好吧,那麼,”機器人說。 “你怎麼說?按照人類圖像打造的機器有意識,有知覺,還是沒有?” 他打量著他的牌。 “我在思考,”他說,然後大笑。 有時他會看到其他外來者(顯然是;他確定他每天看見的少數人類都不是文明的人,儘管沒停下來問,他也分不出來;有人穿得像野蠻人,或者某種顯然不是文明的裝束,但那很可能只是為了博君一笑,或參加宴會而穿成那樣……但那裡確實有相當不同的種族四處活動。) “什麼事,年輕人?”那位外星人說。它有八條肢體,顯目的頭上有兩個很小的眼睛,像花一樣有趣的嘴部,還有大型、幾乎圓形、長著淺色毛髮的身軀,有著紅與紫色。它的嗓音包含來自嘴的喀嚓聲,以及身體幾乎次音波的震動,還有個小小的護符裝置負責翻譯。 他問能不能和外星人一起坐;它示意他坐在桌子對面,那在一個咖啡廳裡,他經過時正巧聽見它跟經過的人們談了一會兒特別行動局的事。 “……那是層次漸進,”外星人回答他的問題。 “特別行動局是小小的核心,接著一個聯繫部的外殼,然後是其餘一切廣大混亂的生態圈。有點像……你是從星球上來的嗎?” 他點頭。生物瞥著護符,觀看人類剛才動作的翻譯──文明不把那稱為點頭──接著說:“嗯,那像個星球,只是地核很小、非常小。生態圈跟包覆行星的太氣層比起來比較不同,也沒那麼容易區別;一個紅巨星可能比較好譬喻。不過到頭來你不會知曉他們,因為你會像我一樣進入特別行動局,而僅曉得他們是你背後那股巨大、無可抵擋的力量。你和我這種人會站在邊緣;你總有一天會感覺像顆鋸齒,被裝在銀河最龐大的鋸子上,先生。”外星人閉上雙眼;它精力頗充沛地扭動所有肢體,嘴部發出爆裂聲。 “哈哈!哈!”護符裝置拘謹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真的要進入特別行動局?”他問,往後坐下來。 “啊!我的虛榮心讓我多麼想宣稱我只是用猜的,我有多麼聰明……但我聽說船上來了個新募員,”外星人告訴他。 “而且還是個基本的人類男性。你給人感覺是對的,允我用這個形容。而且……你剛好問了正確的問題。” “你也在局裡嗎?” “到現在已經十年了。” “你覺得我該做嗎?替他們工作?” “喔,是的;我想那比你留在後頭的東西好吧,是嗎?” 他聳肩,想起暴風雪跟冰。 “我想是吧。” “你喜歡……戰鬥,是嗎?” “嗯……有時候,”他承認。 “我很擅長,起碼他們這樣說。不表示我需要這樣說服自己。” “沒有人永遠是贏家,先生,”生物說。 “透過技巧不會。文明也不信好運,或者起碼不相信好運能夠傳遞。他們一定喜歡你的態度,就是那樣。嘻嘻。” 外星人安靜地笑著。 “擅長當個士兵,”它說。 “我有時覺得是個沉重的詛咒。替這些人工作起碼能減輕一部份的責任。我從來沒找到理由抱怨過。”外星人搔著身軀,低頭,從他覺得可能是肚子所在之處的毛髮中掏出什麼,將之吃下去。 “當然,你不能期望總是被告知實情。你可以堅持他們這麼做,他們也會照辦,但他們就沒法照他們可能的喜好那樣經常利用你;有時他們希望你不曉得在替錯誤的那邊奮戰。我的建議是照他們說的去做就好;那刺激多了。” “你加入是出於刺激感嗎?” “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出於家族榮譽;特別行動局替我的同胞做過一件事,我們無法讓他們毫不接受任何回報地竊走我們的榮譽。我會效力直到還清債為止。” “那是多久?” “喔,一輩子,”生物說,用種姿勢往後靠,他相當能感覺那意味著訝異。 “當然,到我死為止。但誰在乎?如我說過的;那很好玩。來。”它將飲料碗敲在桌上,好吸引一個經過的漂浮盤注意。 “我們再來一杯;看誰先喝醉。” “你的腿比較多。”他咧嘴笑。 “我想我可能比較容易醉倒。” “啊,但是腿越多也越容易打結。” “的確。”他等待下一杯過來。 在他們一邊有個小看台跟酒吧,通往另一個深淵似的空間。這艘船,這艘通用系統載具,延伸下去超出了看起來的邊界。它的外殼由無數的看台、陽台、走道、開放窗戶、開放機庫門給刺穿。環繞著這艘船的是個真實的橢圓球形氣泡,由里頭數十個不同的力場支撐,一同構成了載具從真實至非物質的外殼層。 他拿起重新填滿且抵達的杯子,看著一架緩緩晃過、使用活塞引擎跟紙翼的懸吊滑翔翼來回穿越看台;他對飛行員揮手,然後搖搖頭。 “敬文明,”他說,對外星人舉起杯子。它對應他的舉動。 “敬它對這一切崇高事物的毫無敬意。” “同意,”外星人說。他們一起乾杯。 他稍後得知了外星人的名字是裘芮。而且一句很偶然的評論讓他發現裘芮是女性,這在那時彷彿滑稽地可笑。 他第二天醒來,在峽谷一個突出處的小瀑布下渾身浸濕又宿醉地醒來。裘芮用所有八隻腳當鉤子吊在附近的欄杆上,發出分散的嘩啦聲,他想那應該是打鼾。 他第一晚與一位女子共度時,以為她就要死了;他以為他殺了她。她似乎幾乎在同一時間跟他達到高潮,但──顯然地──突然病發,對著他尖叫、亂抓。儘管他們的心理相當相似,他卻有股糟糕、令人作惡的感覺,感覺他的種族跟文明的雜交種族不知為何大不相同,甚至有段恐怖的時間想像著自己的精液在她體內化成了強酸。她好像打算用手跟腳折斷他的背。他嘗試推開她,叫她的名字,試著了解發生什麼事了,還有他做了什麼,以及他能做什麼。 “怎麼回事?”她喘著。 “什麼?我?沒事!你又怎麼了?” 她做了個算是聳肩的動作,面露困惑。 “我高潮了,就是這樣;那有什麼……喔。”她將一隻手放在嘴上,眼睛睜大。 “我忘了。真對不起。你沒有……喔,老天。”她咯咯笑起來。 “好尷尬啊。” “什麼?” “這個嘛,我們只是……你知道的;那會……持續……更久,你曉得吧?” 他想他那時才真的相信文明的人民改造過的生理。他也因此沒接受他們改變自己的方式。他過去沒相信他們真的會延長這種愉悅時刻,更別提在他們身上培養出繁雜的腺體,能夠增強幾乎任何一種體驗(不只是性)。 然而──某方面而言──那很合理,他告訴自己。他們的機器能做的任何事都比他們更好;沒必要培養力量跟智慧超強的人類,因為機器人跟心智無論在物質或能源上都更有效率。但是愉悅感……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然人類還有什麼擅長的? 他想某方面而言,這種單純的低能也令人欽佩。 他再一次以雙臂抱住女子。 “別管了,”他說。 “重質不重量。我們再試一次好嗎?” 她大笑,用手捧著他的臉。 “專情一意;男人最棒的特質。” (避暑屋的叫喊聲吸引來了人;“你好啊,老傢伙。”棕褐色的雙手在蒼白的臀上……) 有整整五個晚上,他離開只為了閒晃。就他所知,他從未與自己的路徑交錯過,也沒拜訪過同一個地點兩次。他其中三晚與不同的女子上床,還禮貌地拒絕了一位年輕男性。 “有感覺自在些了嘛,夏瑞狄恩?”斯瑪問他,在他面前的水池打水前進。她翻身仰著看他。他跟在她後面游著。 “嗯,我不再付錢買酒吧里的東西了。” “不錯的開始。” “那個習慣很容易改變。” “過程中的常態。只有這樣嗎?” “嗯……還有,你們的女性非常友善。” “男性也是,”斯瑪揚起一邊眉毛。 “生活似乎……像田園詩一樣。” “嗯,也許你得去喜歡人群。” 他環顧幾乎無人的泳池區。 “我想那是相對性的吧。” (然後想著:花園;花園。他們按照它的形象創造了生活!) “怎麼,”斯瑪微笑。 “你想待在這裡嗎?” “一點也不會想。”他大笑。 “我在這裡會發瘋,或者永遠沉淪於你們的共享夢境游戲。我需要……需要更多。” “但你會從我們得到你想要的?”斯瑪說,停下來,穿過水域。 “你想替我們工作嗎?” “大家似乎都覺得我該接受;他們相信你們奮戰的是好的那方。只是……大家都同意的時候我會心生懷疑。” 斯瑪大笑。 “倘若我們不是替好的那方奮戰,那會有何價值可言,夏瑞狄恩?要是我們給予的只有報酬跟刺激感呢?” “我不知道,”他坦承。 “那會讓選擇更困難。我只是想……我想要相信,最終能知曉,能夠證明我……”他聳肩,咧嘴微笑。 “……在做好事。” 斯瑪嘆息。這在水里意味著突然湧起然後稍微下沉一點。 “誰知道呢,扎卡維?我們不會曉得;我們自認是對的,甚至認為能證明之,但我們永遠也不能確定;總是有爭議反對我們。事情沒有絕對確定;起碼在整個特別行動局裡,規則是不一樣的。” “我以為規則對每個人都一樣。” “確實是。但在特別行動局裡,我們處理的更像是黑洞,一般的律法──人們想像套用於其餘宇宙的好與壞法則──會分崩離析;特別的行動……存在於超越抽象的事件線外。”她微笑。 “那就是我們。那是我們的領土,我們的疆域。” “對某些人而言,”他說。 “那聽起來可能像替做壞事找個適當的藉口。” 斯瑪聳肩。 “也許他們說得沒錯。也許事情正是那樣。”她搖搖頭,一隻手拉起長而濕的秀發。 “但不說別的,起碼我們需要理由;想想有多少人連理由都不需要。” 她遊開了。 他看了一會兒她有力地打著水穿過水域。他根本沒注意到自己一隻手伸了出來、揉著胸口一個小小皺起的疤,剛好就在心臟上面,同時皺眉望著閃爍、不穩定的水面。 接著他跟在女子後面游去。 他在尺寸不代表一切號待了幾年,也去過幾個船隻停靠的行星、小行星、棲息地和環狀世界。他接受訓練,學習使用一些他讓他們賦予他的新能力。待他終於離開那艘船,進行替文明執行的第一趟任務旅程──一連串將會導致他帶著被選中者前往懸崖上的香水宮殿的任務──他轉搭的那艘船才正開始其第二趟航程,也就是一艘名為甜蜜且充滿優雅號的通用聯繫單位。 他再也沒見過裘芮,直到十五年後才聽說她死於一次主動任務中。當他得知這個消息時,他們正在通用系統載具先天樂觀者號重新生長他的身軀,在他被斬首──以及隨後被拯救──於一個名為佛爾斯的行星之後。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