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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引子暗夜

紅蝕 墨熊 8918 2018-03-14
起先,是一片黑暗。 就跟這世上所有不為人知的角落一樣,這裡的黑暗宛若深邃的夜,無邊無際,無所謂開始,也不存在結束。它遠離文明,遠離認知,遠離人類,在剛剛過去的五百年裡,它就這樣靜靜地沉睡著——按照建造者的意志,靜靜地沉睡著,彷彿永遠不會甦醒。 直到,一縷光。 如此渺小,如此微弱,在外面的世界裡,連最低賤的流浪漢恐怕也不會多看它一眼。但在這裡,在這個漆黑的國度裡,這不堪一擊的光明,卻像是斬破深淵的神劍,為長達數個世紀的沉寂打開了一個缺口。 伴隨著石板被撬開時發出的巨大轟鳴,光明漸漸佔據了上風——從一個點,變成一道線,再到一大片足以照亮整個階梯的光團。 光束前後左右地擺動著,面對著如此龐大的黑暗世界,身為剋星的它似乎也猶豫了。最終,一根劈啪作響的照明棒滾落下來,掉在階梯底部的地磚上,把周圍十幾平米的空間染上一層炫目的琥珀色。

又過了幾秒,在階梯的頂部、石板開啟的地方出現了一個人影。那是一個男子的輪廓,身材中等,體格健碩,但步履卻格外的輕盈,那副小心謹慎的模樣,就像是初習芭蕾的少女,每一次落腳都彷彿經過了仔細的斟酌與算計,每一次前進都帶著滿滿的忐忑與不安。 也許是因為佩戴了防毒面具的關係,男子的喘息聲分外沉重。從渾身上下的行頭來看,他顯然不會是一個考古學家,當然,也不會是一個盜墓者——或者之類的什麼“職業”,比起前兩種人,他身上少了一份神秘和慾念,卻多了一份彪悍和堅決。 用了差不多半分鐘,男子終於走完了寥寥數層的台階,在雙腳踏上地磚的剎那,他似乎是鬆了口氣似的,稍稍放低了之前一直交疊著平舉的雙臂。 左手上的戰術電筒可以帶來光明,右手上的92式手槍能帶來威懾,但在這個深入地下十數米的秘室中,真正能帶來安全的,卻只是別在男子腰間的一個小方盒。

“'金絲雀'……沒有叫……”男子低頭看了一眼方盒上的液晶屏,愈發沉重的呼吸,讓他連說話都變得有些吃力了:“我想……我想……這裡應該……沒問題。” 說著,他便迫不及待地騰出雙手,摳住了防毒面具的上下沿。 “等等!” 在階梯的頂端,他最初出現的地方,另一位戴著防毒面具的觀望者突然大聲喝道: “'金絲雀'至少需要一分鐘來收集空氣樣本!而且二氧化碳……” 就在這個年輕的女聲嘮嘮叨叨的時候,階梯下的男子已經一把將防毒面具給取了下來,他大汗淋漓,小口小口地喘著,然後慢慢轉過身,用淡淡的微笑回望著上方的同伴。 “羅濤啊羅濤,”女人一邊搖著頭,一邊用似乎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嘆道:“你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羅濤,27歲,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保衛局第七特勤處高級調查員,曾幾何時,19歲的他是部門裡最年輕的特工——當然,現在已經不是了。 “下來吧,'美人兒',”他笑著朝同伴招招手:“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女人可不像羅濤那樣輕鬆。倒不完全是因為性格上比較謹慎,她所肩負的使命和攜帶的裝備也大相徑庭——身為整個小隊的耳目,背著一台三十多公斤重的昂貴儀器和一大堆配件,恐怕任誰都沒法輕鬆起來。 在羅濤的幫助下,女人把背後的大金屬箱卸了下來,慢慢地擺正,平放在兩人中間。已經是氣喘如牛的女人蹲下身子,安置好應急燈,然後打開金屬箱的翻蓋,在手電筒的關照下忙碌起來。 “'美人兒',摘下面具,別活受罪了,”羅濤笑道:“我看你喘得比我奶奶還厲害。”

夏美悅,26歲,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保衛局第七特勤處高級調查員,正如“美人兒”這個綽號字面上的意思,她的確曾是部門裡,乃至整個國家安全保衛局裡最迷人的花朵——至於現在還是不是,那就得看個人的口味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金絲雀”,上面的讀數除了氣壓和氧含量兩項低於“標準值”以外,其他的一切正常。 吃力地扯下面具之後,夏美悅用力甩了甩頭髮,大聲地吸了一口氣,但馬上就又後悔了—— “這是什麼氣味兒?煤油?還是松香?” “鬼知道,”羅濤聳聳肩:“過一會兒讓考古學家下來告訴你好了。” “而且憋悶得很……”女人皺起了眉頭:“我們不應該帶防毒面具,而是氧氣瓶之類的……” “車隊裡有氧氣背包,”羅濤朝上指了指:“要我去為你拿一個嗎?”

“哈,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女人挑起了她的丹鳳眼:“你倒是挺放心啊。”一邊半開玩笑似地說著,她一邊按下了金屬箱上的電源開關:“三個月前你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要和我死一塊兒呢。” “哦!”羅濤有意愣了一下:“那時啊?那時我以為我們真的要死了呢。” “那麼現在呢?”女人的嗓音裡有了一絲笑意。 “現在?”羅濤伏下身,在對方臉畔輕聲耳語:“現在我想和你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你找錯時間獻殷勤了,”夏美悅輕輕把他貼上來的臉推開:“在'路標'啟動前保護好我,動作慢了,冷冰哥準饒不了我們。” “嘿!我這不是一直在保護你嗎?” “拜託請專業點兒好不好,”女人做了個“擴胸運動”似的姿勢向對方示意:“在周圍作好警戒,無論有什麼東西靠近,暴打它!拳頭不行就用匕首!匕首不行就用工兵鏟!再不行就開槍!”她頓了頓:“……不要搞得像在陝西的那次任務一樣,連幾個走私犯都擺不平,還要害人家冷冰哥出手去救你。”

聽到這話,羅濤直起腰來,頗有些無奈地緩緩嘆了口氣:“你啊,還是這樣口不留情……” “我這脾氣要是再好點兒,早就嫁出去了,”夏美悅自嘲似地笑道:“哪裡還輪得著你呢。” 不再言語,羅濤又恢復了剛剛步入台階時的警覺姿態——左手緊握戰術手電,右手握緊92式手槍,雙腕相扣於身前,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環顧起四周來。 不過再怎麼看,僅僅就這個入口而言,兩人所身處的環境似乎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在手電的光線所及之處,基本可以判斷出這是一條狹窄甬道的頂端。腳下的地面平整光滑,略微潮濕,兩側的牆壁則由一塊塊長方形的大型石磚錯落交疊而成,石磚本身雖然稍顯粗糙,但之間的接縫卻嚴絲合扣,幾乎看不出砌合的痕跡。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似乎有幾塊磚上還篆刻著華美的“浮雕”,既不像是動物,也不是普通的建築裝飾——以羅濤目前的學識,完全無法辨別這明顯是中國風格的浮雕究竟表達了什麼,而他也沒有必要去辨別,地面上的考古學小組早已是摩拳擦掌,只要確定下面“足夠安全”,他們一定會哭著喊著衝下來。

周圍淡淡的異味依然揮之不去,羅濤緩緩向前走了幾步,除了腳步的迴響陪伴著他,四下靜寂無聲——沒有任何問題,一切都很正常,是的,至少現在,這裡非常安全。 抬起手電,照向前方,甬道一直延伸過去,而它的盡頭,則完全深藏在光芒所不能及的黑暗之中,遠遠超過了羅濤探索欲的極限。 多年在特勤七處工作的經歷教會他一個真理:對未知事物的敬畏,是活下去的可靠保證,也就是完成一切任務的根本前提。 “搞定!”伴著自語似的呢喃,女人用力緊了緊滿是汗水的雙掌,現在,她只需要在操作面板上輕輕一按,方圓500米之內的空間應該都會被顯示在面前鐵盒子的屏幕上。 再沒有陷阱,再沒有機關,再沒有秘密——這便是被稱為“路標”的神蹟,同時也是將國家安全保衛局特工與一般考古學家區別開來的關鍵要素。當然,如果有錢有路子的話,盜墓者也可以給自己配上這麼一台“德製NSP23型聲納遙感儀”,不過,如果有錢有路子,誰還會去盜墓呢?

何況,這裡也不是墓穴,除了白素貞,沒有哪個中國人會把自己深埋在高塔之下,還挖出如此龐大復雜的雙層地下密室。 無論如何,謎底就要揭曉了,半是興奮,半是緊張,還帶著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夏美悅抬起右手,正準備用力地按下去—— “能把這份榮耀留給我嗎?'美人兒'?” 從後面握住她手腕的這個男人,擁有著沙啞而滄桑的嗓音,就好像是剛剛從戰場上解甲歸田、身心俱疲的老兵,已經對塵世的一切看得通透而淡泊。 “冷、冷冰哥?”夏美悅露出了一瞬間的驚訝:“你不是在……在上面一層嗎?” 冷冰,國家安全保衛局的傳奇,特勤七處的旗幟——再多的言語,也許都不如一個“哥”字來得貼切,33歲的他,雖然職位上依然是個“行動隊長”,卻早已成為部門裡的精神領袖,在有他出現的場合,無論何時何地,也無論周圍是誰,他的話便是“聖旨”,有著被同事、部下,甚至有時是上級都無條件“服從”的“神力”。

“把見證歷史的時刻留給一對小情侶?”冷冰嘴角掛著微微的笑意,聲音卻還是像往常那樣低沉平緩而不帶任何情感:“我覺得老天爺不應該那麼偏心,讓你們什麼好處都佔全了。” “大哥,我這年紀已經不能算是'小'情侶了吧……”夏美悅笑著,朝鐵盒子比了比:“至於'歷史'呢,它就在這兒躺著,請慢慢享用。” 冷冰抬起身來。 黑暗中,他的面容顯得如此模糊黯淡,但僅僅是那棱角分明的輪廓,就顯出一副不可名狀的剛毅與果決。那明顯經過精心修飾的絡腮鬍,與略顯蓬亂的頭髮相映成趣,讓他本來就不年輕不陽光的臉上更多出一份刻意裝出來的老成與頹然。 不知是因為空氣混濁還是緊張,他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伸出右手食指,用力按下了聲納的開關。

“嗡——” 蜂鳴似的聲音在耳蝸中迴響,雖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間,但看不見摸不著的聲波,卻順著地下密室的每一個通道、每一個縫隙擴散開來,它無孔不入,勢不可擋,神秘黑暗的地下世界在它面前,忽然就變得赤身裸體,不堪一擊,在聲波折回來的時候,整個建築結構的信息已經顯示在了儀器的液晶屏上。 “我的個天哪……”難掩心中的震撼,夏美悅幾乎是尖叫了一聲:“這到底是什麼啊?” 聽聞戀人的驚嘆,羅濤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夏美悅的身邊,與冷冰擠在了一起。 “哇哦,”雖說土木工程並不是他的強項,但羅濤還是能看懂屏幕上的畫面所顯示出的意義,“它塊頭可不小啊。” “你到底懂什麼啊,羅濤……”夏美悅嘴上像是在戲謔,目光卻分外呆滯,直直地盯著屏幕:“這東西可以讓我們名垂青史了。” 液晶屏上泛著幽幽的藍光,一個由線條和多邊形組合而成的巨大幾何體隨著聲波的頻率忽明忽暗,門外漢確實很難在第一次就看懂這種近乎全息圖的畫面,但隨著冷冰的操作,圖案不停變換著角度,終於愈發清晰起來。 “光是主甬道就有200米長!”夏美悅激動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看這4個大的穴室,我估計每一間都有50……不,至少80平方米!” “而且是倒梯形,”冷冰平靜地補充道:“應該是上面一層水利設施的補充,用來啟動塔里的機關……非常奇妙的設計,雖然失敗了。” “不對,冷冰哥,看這裡——”夏美悅伸出手指,在屏幕上稍作比畫:“這幾個細條,應該是用來和地下水系連接的通道,和上層的水利設施無關,我推測它們可能是用來儲水的房間。” “把最大的四個房間當做水池?”羅濤不解地搖搖頭:“我真不明白這些唐朝人的想法。” “不,這顯然不是唐人的作品……”冷冰的臉色顯得有些凝重:“且不說他們有沒有修建大規模地下建築的興趣與習俗,光看建築風格就明顯不對。” 聽到這段似是自語的話,另外兩人沉默了幾秒。 “但第一層地宮和塔都已經確定是隋唐時期的建築了,不是嗎?”夏美悅頓了頓:“冷冰哥你的意思是說,在某個有錢的闊佬修了一座觀景塔和不知用來幹什麼的地宮之後,還有另一個朝代的人解開了塔的秘密,打開了水利系統,找到了地宮的入口,然後在更深處造了一間規模更大……更大的……”她指著屏幕,一時語塞,“不知什麼東西。” “誰告訴你是'之後'?”冷冰冷冷輕聲地反問道:“如果這座地下宮殿是在唐朝之前呢?” 夏美悅一臉錯愕,好像是在說“不可能”。 “唐朝時也有做考古的人,肯定的,”羅濤點點頭:“他們發現了這個地下的龐然大物之後,為了留下紀念,或者振興當地旅遊業什麼的,就造了上面的地宮和塔……你覺得這個解釋如何?” “呵呵呵呵……”冷冰的哼笑短促而有力:“想像力挺豐富,羅濤,這可是你的大優點。” “就是在胡說八道而已。”女人沒好氣地道。 “好好想想,同志們,”冷冰兀自微微笑了起來——這種發自內心的欣喜,通常只有在冷冰完成整個案件時才會出現:“答案其實就在眼前。” 顯然,在這個黑暗的地下世界裡,他找到了最後一支道標。 “什麼意思?”羅濤與夏美悅異口同聲地問道。 “水利系統製作的機關,巧妙地掩飾了第一層地宮的存在。”冷冰直起身:“如果不是這個系統太過複雜,超過了當時的技術和能力;如果不是因為連月暴雨導致整個長江流域水位上升;如果不是因為千百年來根本無人維護,我們可能至今也無法發現塔底下的秘密。” “也不是什麼高科技,”羅濤聳聳肩:“羅馬共和國在公元前就使用過類似的自動水閘,不過是利用了液壓原理……” “你閉嘴,”夏悅美不耐煩地道:“聽冷冰哥說完。” “第一層地宮機關重重,”冷冰繼續道:“大部分都已經失效了,但如果不是有夜視儀和聲納,我們至少得死一個人才能發現這第二層,而且直到現在,我們這支先鋒隊的主力還在上面一層忙著破解機關、設置照明系統。” “這不就是特勤七處的工作之一嗎?”羅濤又一次插嘴道:“總不能讓學者來冒險。” “我猜考古學家們要失望了,”冷冰斜了他一眼:“在上面那一層,他們恐怕什麼也找不到。依照目前繪製的平面圖來看,我相信上層地宮根本就沒有任何實際作用——”他又看了看夏美悅:“既不是墓穴,也不是倉庫,更不是藏兵洞,除了迷宮和機關,它一無所有,而迷宮本身,我們都知道,是沒有意義的,那麼,建造它的目的何在呢?” 女人突然若有所悟地“啊”了一聲:“迷宮本身沒有意義,但迷宮是為了防止別人找到出口才建造的。” “所以,這裡不是入口,”冷冰點點腳尖:“而是出口,中間的迷宮,既是阻擋需要被阻擋之人的要塞,又是指引需要被指引之人的路標。” 這兩句話,說得夏美悅徹底糊塗了,滿腹的疑惑在胸腔中醞釀,衝上腦海之後,化成一個普通得幾乎是口頭禪似的字: “啊?” 也正是這個簡單的字,讓冷冰覺得再沒有必要把話題繼續下去了。 在“提高聲納的精度,從這裡開始進行逐寸掃描,”他抽身一步向前,背對兩人,慢條斯理地命令道:“三分鐘,整整掃描三分鐘後,告訴我結果。” 沉默中,夏美悅毫不遲疑地執行命令——這根本不是什麼技術活,只需將旋鈕調校到底,任何人都可以將聲波的密度提高到“逐寸掃描”的地步,在安靜如斯的地下深處,別說是人類,即使是老鼠那樣的小型哺乳動物也無所遁形。 冷冰又向前走了兩步,長靴的前端已經踏在了應急燈所投下的光暈邊緣,直到此時,抬起頭來的羅濤才注意到,冷冰並沒有和其他隊員一樣,穿著制式的行動服,而是保持了平素的行頭——一襲過膝的黑色長擺風衣。 雖然心生狐疑,但考慮到冷冰本來就是個特立獨行的怪人,就算是現在開口提問,恐怕也不會得到任何回答吧。 面對著一望無際的黑暗,冷冰將衣領拉到嘴邊,食指輕押,打開了別在上面的無線電通訊器: “一組,確認位置及現狀,完畢。” 慢條斯理的輕聲命令,立馬就得到了回應: “這裡是一組,我們還被困在013號機關前,正在考慮使用鑽孔爆破,完畢。” 冷冰沒有再給出其他指示,而是直接切換了頻道:“二組,確認位置及現狀,完畢。” “這裡是二組……”回話的男聲聽起來稚嫩,甚至可以說是有那麼點“娘”:“我們正在主甬道口待命,一切正常,另外,娟姐的夜視儀出了點問題,可能必須要回地面更換了,完畢。” “不,”冷冰頓了頓:“叫她先別動,等考古學家下來再說,完畢。” 最後一個頻道——不知出於何種考慮,冷冰又向前走了一步,半個身子都埋進了黑暗,他一邊撫摸著牆上的浮雕,一邊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裴佩,收到請回答,完畢。” “裴佩收到,”這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可能比夏美悅還要再年輕些:“請指示,完畢。” “考古隊是否還在入口待命?完畢。” “是的,他們……他們就在我身後,完畢。” “給你三十秒,命令所有特勤七處以外的人員離開塔,完畢。” 通話結束的時候,冷冰摩挲浮雕的手也停了下來,他有些好奇地從腰間卸下手電,仔細端詳起這幅年代不明的詭異藝術品—— 這究竟是什麼呢?咋觀上去,像是層層交疊的海浪,周圍還點綴著類似花瓣的紋飾,如果讓一個外行人來看,一定會說“這是古代中國人的創作吧”,但對歷史頗有研究的冷冰明白,這看似充滿了漢風的畫面,卻與任何一個朝代的藝術風格都相去甚遠。 “冷冰哥!”夏美悅的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緒:“掃描完成了。” 冷冰稍稍偏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 “除了我們,這一層再沒有其他會喘氣的東西了,”女人笑道:“不過甬道盡頭的小室可能有點問題。” 冷冰收好手電筒,慢慢走了過來,比起別人的匯報,他總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花板上有點奇怪的凹陷,”夏美悅在屏幕前比畫了一下:“你看,就是這裡,我懷疑是可能墜落型的陷阱。” “也可能只是某種吊頂的裝飾……”冷冰伸手調整畫面的角度和縮放,一遍又一遍地確認整個空間並無其他可疑的物體。 夏美悅也好,她的戀人羅濤也好,從未看過神色如此凝重的冷冰。 這也許並不難理解——在一個足以載入史冊的“考古大發現”面前,作為發現者,要保持像往日那般沉著淡定,即使是見過無數大場面的冷冰也做不到吧? 但為什麼?心頭有這般難言的忐忑?女性的直覺讓夏美悅死死盯著冷冰的側臉,觀察這位傳奇人物表情裡的每一個細微變化。 “很好……”終於,冷冰像是鬆了口氣地直起腰來:“這樣一來,剩下的問題就只有照明了。” 人總是本能地畏懼著黑暗,倒並不是因為黑暗本身有多可怕,而是被黑暗所籠罩著的“未知”太過危險,這是從遠古時代流傳下來,銘刻在人類基因中的記憶,除非有一天,人可以像貓那樣用肉眼看穿夜幕,否則對黑暗的恐懼,也必將永遠延續下去。 即便是已經通過科技的神力,將遙遠的“未知”一掃而空,擺在三人面前的黑暗還是如此深邃而濃重。在這條甬道盡頭究竟隱藏著什麼?蟄伏在黑暗中的秘密究竟是吉是兇?這些連科技也無能為力的事情,恐怕還是只有依靠自己來親眼確認了。 “我們帶的應急燈肯定不夠用,”羅濤無奈地道:“誰也沒想到還會有這第二層地宮。” “古人可沒有應急燈,”夏美悅忙接過話茬:“仔細找找,牆上一定有火把的插槽或者油燈之類的東西。” 倒是冷冰,一點也不關心這個問題似的,又一次打開了領口的通訊器: “裴佩,考古隊攆走了嗎?完畢。” “是,他們很配合,完畢。” 冷冰低頭看了一下腕錶,從大衣的內袋裡摸出一根圓柱形的小東西——看起來就像是哮喘病人用的那種噴劑: “還有一件事,裴佩,看到入口旁的那個迷彩帆布背包了嗎?完畢。” “……這裡有很多背包,哦!”耳麥里的女聲輕輕一嘆:“看到了!是灰白色城市戰迷彩的那個嗎?完畢。” “對,它在你面前嗎?完畢。” “是的,怎麼了?完畢。” 沒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冷冰手里傳來的“咔嗒”聲——他按下了“噴劑”上的某個小小開關。 悶雷般的可怕轟鳴從頭頂傳來,整個空間都像遇上了地震似地猛烈搖晃了幾下,淅淅瀝瀝的碎屑和粉塵從天而降,撒了冷冰一身。此情此景,不禁讓人聯想到“地下掩體”遭到砲擊時的模樣,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就在塔與地下迷宮的連接入口,剛剛有一顆不算太大的炸彈被引爆了。 扔掉手裡遙控開關的同時,冷冰扯掉了自己的耳麥——裡面各小組的呼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他依舊是那樣面無表情,看著兩人的眼神,也與往日無疑,平靜得彷彿早已經不再屬於這個塵世。 而被他看著的這兩個人,卻已經是魂魄離體似地徹底呆住了。 “你……冷冰……哥?”羅濤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剛才……是怎麼回事?” 冷冰淡淡地道:“把你的槍給我。” “我問你……”羅濤慢慢抬起了手裡的92式,卻沒有直接瞄準冷冰,而是稍微低了一些:“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把你的槍給我,羅濤……”仍然是不緊不慢、平緩低沉的嗓音,但冷冰的話裡,不知為何突然就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壓迫感:“裡面裝的是空包彈,你傷不了任何人。” 異常詭譎的氛圍籠罩著三人,當羅濤開口問話的時候,連夏美悅都屏住了呼吸:“是你對嗎?我聽到你和裴佩的對話了!是你啟動了炸彈對吧!” “最後一次,”冷冰向前走了一步,“羅濤,把槍給我。” “你到底是怎麼了?冷冰哥,你……”羅濤突然舉槍瞄準,一束鮮紅的激光校準線落在冷冰的眉心之間:“你不是冷冰!對吧?該死的!你根本就不是冷冰!” 槍響的同時,冷冰的左腳已經踏入了羅濤的中宮,他右手輕抬,別過對方持槍的手腕,左手則曲蜷成爪,一把擒住了對方的下顎。 力從地起,順著腰肢脊柱傳遞到臂端,最後化為兩隻手上的可怕勁道——冷冰在奪下92式手槍的同時,擰斷了羅濤的脖子,這個國家安全保衛局的年輕才俊就這樣癱軟地向後倒去,眨眼間便化做了一具屍體。 也就在同時,方才射擊時從槍機裡迸出的彈殼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叮哐”。 正如冷冰所說,這真的是一顆空包彈,羅濤的反抗,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會有任何效果。 彷彿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夏美悅足足愣了五秒鐘才有所反應: “羅濤!” 垂死掙扎般的呼號在甬道中迴響,悲傷、憤怒、絕望,難以言表的情感在她的眼眶裡打著轉兒,最後化為一滴晶瑩的淚花,滴落下來。 但這個性情剛烈的女子在剎那間保持住了克制——她畢竟是一名國家安全保衛局的特工,她畢竟是一個經歷過生死考驗的勇士,她畢竟懂得,死去的戀人不能複活,而活著的自己卻還沒有脫險。 已經不再需要言語,夏美悅“刷”地拔出腰間的戰匕,從地上一躍而起,一記橫斬劈向冷冰看似毫無防備的側身。 雖然有個聽上去很是輕浮的綽號“美人兒”,但夏美悅可不是什麼漂亮的花瓶,實際上,單論射擊與格鬥技術,部門裡能與她相匹敵的人可謂是鳳毛麟角,而國家安全保衛局其他部門的一些熟人,則經常用另外一個綽號來稱呼她:“七處的猛將姐。” 但很不幸,冷冰恰恰就是那“鳳毛麟角”中的一個。 他單手外翻,不偏不倚地接住了夏美悅揮匕的手腕,然後轉動身體,帶著女人原地迴旋了半圈,不僅化解了對手的突斬,還將這力道巧妙地滑到刃上,變成刺向夏美悅心窩的致命一擊。 女人唇角微張,瞪圓了雙眼,她沒有想到,雙方的實力懸殊到如此地步,竟然只是過了一招,便分出了生死。而冷冰則將她雙手交疊在胸前,擺出一個類似“埃及法老”的姿態,擋住了傷口與匕首。 “一個人上路,會寂寞吧?” 面對著面,平心靜氣地說完這句話,冷冰慢慢地鬆開了手,夏美悅於是倒在地上,再沒了動靜。 拉了一下槍栓,退掉最後一顆空包彈,冷冰從大衣裡摸出一根新彈夾,裝進了那支本屬於羅濤的92式手槍。 又一次深呼吸之後,冷冰扯起自己的衣領: “所有人注意,這裡是冷冰,現在是緊急事件……” 他心裡清楚,這是他以“特勤七處行動隊長”身份說出的最後一句話了: “各組立即到第二層地宮入口集合,重複,各組立即到第二層地宮入口集合,完畢。” 不是要針對誰,也不是要殺死一兩個人,今天,這裡,冷冰要消滅的,是…… 在槍聲中,應急燈很乾脆地變成了一堆碎屑。 然後,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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