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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骷髏精又來了

透明光 倪匡 5735 2018-03-14
我才一開門,便聽得老蔡的聲音,道:“主人回來了。”我呆了一呆,心想:原來有人在等我,那是甚麼人呢?我跨了進去,只見老蔡已迎了上來,他以充滿了驚訝的眼光望著我。 的確,這時候,任何人見了我,都不免驚訝的,因為我由頭到腳,全是可怕的油污! 我忙道:“有人來找我麼?” 老蔡向大廳角落的一張沙髮指了一指:“不錯,有一位小姐來找你……”老蔡在講這句話的時候,壓不住他心頭的恐懼。 我聽說有一位小姐來找我,心頭正在奇怪間,老蔡已壓低了聲音:“我……我怕。” 我呆了一呆:“你怕甚麼?”老蔡的聲音更低了:“那位小姐的打扮,就和上次的那個骷髏精……是一樣的。” 我叱道:“別胡說!”老蔡卻還拉住我的衣袖,道:“千萬要小心才好。”我一推,將他推開了一步,高聲道:“誰來找我?”

我已向老蔡剛才指的角落看去,也看到了有一位小姐坐在一張高背沙發上,但因為沙發的背很高,幾乎將那位小姐的全身,盡皆遮住,所以我只能看到那位小姐放在沙發扶手的手臂,並看不清她是甚麼人。 我一面問,一面已向前走了過去。 我才走出了兩步,便聽得那位小姐開了口:“衛先生,請你別再向前來。” 我一聽那聲音,更是大奇,因為那分明是燕芬的聲音!我為了她一日未歸,而幾乎車翻人亡,原來她卻在這裡,她在弄甚麼玄虛? 我當然未曾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我繼續向前走去,一面問:“燕芬,是你麼?你可有和家人通過電話麼?你到哪裡──” 我才講到這裡,已來到了燕芬的近前,燕芬突然離開了沙發,向後連退了幾步,尖聲叫道:“別再走近來,別再走近來。”

我抬頭向燕芬看去,不禁呆住了。 燕芬穿著一條長褲,外面則穿著一件不很稱身的長大衣,帶著手套,頭上至少包著兩條深色的絲巾,將她的頭臉,完全裹住,而且,在午夜,在室內,她也戴著一副黑眼鏡。 老蔡說得不錯,燕芬這時的打扮,和王彥上次來的時候,幾乎一樣,將她的身子,完全遮蔽了起來。 突然之間,一股莫名的恐懼,像是突然襲到的電流也似,穿通了我的全身,我震了一震,指著燕芬:“你……你……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燕芬的聲音,聽來反倒比我還鎮定得多,她道:“衛先生,你不必問這些了。王彥的下落我已找到,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我踏前一步,燕芬後退一步,我沉聲道:“不,事情沒有過去,正在開始,王彥怎麼了?你怎麼了,你們必須對我說!”

燕芬尖聲說著,幾乎是在高叫:“我說事情已過去了,你不必多管閒事,就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你更不可以通知警方!” 我緊釘著道:“為甚麼?” 燕芬吸了一口氣道:“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了,何必再驚動甚麼人?”我一聲冷笑:“事情過去了?燕小姐,你為甚麼作這樣的打扮?” 燕芬的身子向後縮了一縮:“我……我得了重傷風,所以才這樣的。” 我斬釘截鐵地道:“不!你遭到了和王彥相同的遭遇,是不是?你說啊?你怎麼不開口?你們究竟遭到了甚麼事?” 我一面說,一面一步一步,向前逼了過去,燕芬則一步一步地向後退著,她終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了,她背靠在牆上,急速地喘著氣,道:“你別近來!別近來!”我自然不聽她的話,手一伸,已向她的肩頭搭去,我看出燕芬的神經,正處在極度的恐懼和震驚之中,我要先按她的肩頭,令她鎮定下來。

在那一瞬間,我忘了燕芬在柔道上有著極高造詣這一件事了。 我的手,才一搭上她的肩頭,她猛地一側身,已經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只覺得身子猛地一轉,身不由主,“叭”地一聲,跌倒在地上。 然而,我在跌下之際,卻還來得及抓住燕芬的一隻衣袖,那隻衣袖。在我整個人的重量壓墜之下,“嗤”地一聲響,被我撕裂了下來。 燕芬發出了一聲驚呼,向外奔去。 我不明自她何以驚呼,她只不過被撕去了一隻衣袖而已,我仍然沒有發現甚麼異狀,但是燕芬向外奔去,卻使我非截住她不可,我猛地扑出,燕芬慌亂地以她的手臂來擋格我,我又抓往了她的衣袖,她又猛烈地一掙,我又將她襯衫的袖子,拉了下來。 在她襯衣的袖子被我拉下來之際,我猛地一呆,我第一個感覺,是我在做噩夢,我第二個感覺,則是我並不是在做夢,但是我是在作甚麼呢?我卻說不上來,我除了呆呆地站著之外,甚麼也不能做。

在襯衣的袖子也被我拉下來之後,燕芬的右臂自然裸露了。可是那是甚麼樣的裸露?我看到一條完整的手背骨,一端連在燕芬的肩上,另一端,則還戴著手套! 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燕芬,擺動著那條手臂骨,奔出了我的大門。 我呆呆地站著,直到又有“蓬”地一聲傳來,將我驚起。 那“蓬”地一聲,是老蔡站立不穩,而跌在地上所發出來的聲音,我向他望去,只見老蔡的面色,白得極其可怕。而我相信,我自己的面色,一定也好不了許多。老蔡身子發著抖,站了起來,道:“我們……要搬家,這裡住……往不得了。” 我快步趕到了門前,道:“別胡說!” 我向外看去,門外黑沉沉地,早已沒有了燕芬的踪跡了。我知道追出去也是沒有用的,因之只得頹然轉過身來,慢慢地向樓上走去。

一直到熱水由我頭上淋下來,我開始洗去我身上的油污之際,我的腦中,還只是亂轟轟地一片,嗡嗡作響,一點頭緒也整理不出來。 我先用熱水淋浴,再以冷水淋浴,企圖使我的頭腦清醒過來。 但是,當我重又穿好了衣服時,我的腦中,仍然亂成一片!我只知道,燕芬和王彥兩人,已遭到了相同的怪事,他們兩人,如今當然也可能在一起。 然而,我的天,那究竟是甚麼事呢?他們……他們的肌肉,去了哪裡?為甚麼他們一個的手,一個的手臂,只剩下了骨骼?還是他們全身,都已剩下了骨骼! 當我想到這一點時,我不自由主,尖聲笑了起來,我覺得我自己的想像力,太豐富些了,一副骨骼──人能在變成了一副骨骼之後,依然會說話,會思想,會走動,甚至會使柔道麼?

我只覺得自己的腦中,越來越是混亂,燕芬和王彥兩人遭遇的神秘,比諸冷血的勃拉克,有過之而無不及!我那時,根本已不及再去進一步設想,在勃拉克、羅蒙諾教授和王彥、燕芬之間有著甚麼關係了。 我在我的書室中踱來踱去──其實,與其說是踱來踱去,不如說是跳來跳去好得多。我心緒煩亂到了極點,坐立不安。 我可以說,在以前,我從來也未曾遭遇到這樣的事情過。在“藍血人”一事中,我遇到了來自另一個星球的人,但這總還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因為人類早已知道在其他星球中,也會有高級生物的。 但是如今,難道我當真相信老蔡的話,王彥和燕芬兩人,都是“骷髏精”麼? 我在書房中,一直折騰到天明,老蔡才來叩門,我打開了門,他交給了我一份電報,說是剛送來的,我拆開一看,電報是王俊打來的。

我精神不禁為之一振,希望從他的來電中,得到一些甚麼線索。 可是該死的王俊,他全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嚴重的事情!他的電報說王彥是一個性格孤僻的怪人,大可不必去理會他,又說他得到那隻黃銅箱子的經過太複雜,斷然不是書信來往所能夠講得明白的,最後他還說,如果我閒得無聊,何不到埃及去和他作伴,他看肚皮舞也看得厭了。 我匆匆地看完了這封電報,衝動得立即將之撕成了粉碎,王俊的口氣,竟然還如此輕鬆,去他媽的肚皮舞,你的弟弟,可能正在跳白骨舞。 但是,我隨即冷靜了下來。 我可以絕對肯定,王彥和燕芬兩人,所遭遇的怪事,一定和那隻古印加帝國的黃銅箱子有關。我如果能知道那隻黃銅箱子的來龍去脈,對於了解整個事件,一定可以有極大的幫助。

我為甚麼不能真的上埃及去呢? 但是,難道我拋下王彥和燕芬兩人不管了麼?雖然從他們兩人的行動來看,他們似乎不要我的幫助,但我相信,那多半是由於他們以為我無能為力。 而我是不相信世上有甚麼無能為力的事的,連土星人我都有辦法送他回土星去,難道王彥和燕芬兩人的奇怪遭遇,我會不能幫助他們麼? 我下樓去,草草地用完了早餐,在喝咖啡的時候,我已經決定,等上三天,如果王彥和燕芬兩人,再不出現的話,那我就趕去和王俊會面。 這時,我相信王彥、燕芬和勃拉克之間,並沒有甚麼關係,因為如果燕芬曾經到過羅教授住宅的話,何以他還能夠脫身來到我這裡? 我以為我自己的判斷是非常正確的,但是卻不知道在實際上,我這時,已犯下第三個錯誤了。我第一個錯誤是未曾留住王彥,第二個錯誤是未曾留住燕芬,第三個錯誤是:我竟以為勃拉克、羅蒙諾和王彥、燕芬之間,並沒有甚麼聯繫,而我之發現勃拉克在此,只不過是一種巧合!

我一面喝咖啡,一面和警方秘密工作室的負責人,傑克中校通了一個電話,我告訴他,國際知名的暗殺專家,冷血的勃拉克,正在本地。 傑克中校的聲音十分激動,但並不震驚,因為他知道勃拉克在遠東,但是卻不知道他就在本地,我將發現勃拉克的經過說了一遍,我提到了羅蒙諾和他的管家,但卻沒有提到王彥和燕芬。 傑克中校和所有的優秀的秘密工作者一樣,並不喜歡多說話,他只是“唔唔”地聽著,然後說一句“多謝”。 和傑克通過電話之後,我覺得鬆了一口氣,因為我已經將勃拉克的事,交給了警方,我自己只要去弄清楚王彥和燕芬兩人的下落就行了。 要在一個大城市中找兩個人,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要找王彥和燕芬那樣打扮的人,應該不會是甚麼困難的事。 我又和我的幾個私家偵探的朋友,聯絡了一下,請他們派所有的手下,去追尋這樣兩個人的下落。然後我自己也出動去了解王彥和燕芬平時所交往的人,想通過我自己的努力,而發現他們。 但是,一天下來,我卻一點結果也沒有。 當天晚上,我覺得十分疲倦。那不是因為昨天晚上我根本沒有睡,而且因為一天下來,我根本一點進展也沒有! 王彥和燕芬,這兩個怪人──我可以這樣稱呼他們,仍然一點信息也沒有。 當晚,我雖然疲倦,但是卻睡得不好,第二天一早,我便醒了過來,莫名其妙地到處踱著,直到老蔡遞了早報給我,我才無聊地坐下來看報,突然間,我的視線停在一則平時我絕不會注意的小新聞上。 那是屬於“時人行踪”一類的無聊新聞,但這時卻給我意想不到的刺激,新聞標題如下: 國際知名數學教授羅蒙諾赴埃及考察。 內文很簡單,大意是說羅蒙諾教授,已於昨日晚上,搭飛機到埃及去了。 數學家到埃及去,有甚麼可以考察的,我實是弄不明白,而我一看到這則新聞,我卻覺得,在一些事情當中,有一條線在連貫著。 這一條線,還隱隱約約,不能捉摸,但至少已有一個概念了。 那隻黃銅箱子,是從埃及來的,王彥打開了箱子,便發生了意外,後來又和羅教授可能發生關係,如今,羅教授又到埃及去了。 這其中,不是有著一條無形的線在連貫著的麼? 雖然我想到了這一點,但是我對於整個事情,仍然是一片模糊。只不過我看到了這篇新聞,我便作出了一個決定:我也到埃及去。 我到埃及去,一則是為了和王俊會晤,二則,也好監視羅教授的行動。當然,我不是立即就去,我至少要得到王彥和燕芬兩人的消息才走。 那一天,我又花了一天的功夫,茫無頭緒地四下找著,當然是沒有結果。我到了家中,我所委託的偵探朋友,紛紛打電話來,報告是一樣的,沒有結果。 沒有結果!我嘆了一口氣,甚麼時候,才會有結果呢?我連晚飯也沒有吃,便倒在床上,呆呆地想著,突然之間,電話鈴響了起來。 我到這時,才看到時間,原來在沉思中,時間也過得那麼快,已經是晚上十一時了。我拿起了聽筒,只聽得那面傳來的,是一陣急速的喘息聲。 我疾聲問道:“誰?誰?” 那面的喘息聲停止了片刻,接著,竟傳來了王彥的聲音。如果能夠從聽筒中伸進手去,抓到對方的話,那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伸進手去了,可惜不能,我只能聽到王彥的聲音。 他的聲音在發抖,道:“衛先生,求求你,別再理我們的事了,別再到處派人,打聽我們兩個人的下落了,好不?” 我知道絕不能操之過急,這時候,我只能捕捉到王彥的聲音,如果我一急,他一收線,我便再也沒有法子去找他的下落了。我必需要和他盡量地多說話,好探明他在甚麼地方! 所以,我裝著若無其事,“哈哈”笑了一下,道:“打聽你們的下落?王先生,那隻怕是你的多疑吧!” 王彥道:“還說是我多疑,我今天才和我們的熟人通電話,每一個人都問我們在甚麼地方,都說有私家偵探來調查過我們,不是你是誰?” 王彥說“我們”,那足以證明我的推斷不錯,王彥和燕芬兩人,是在一起。 我笑了一笑:“那也不錯啊,你們兩人,在這一天中,一定覺得十分有趣了?” 王彥的聲音變得十分粗暴:“有趣,嘿,有趣,我們是在逃避著所有的人,與荒山野嶺為伍──”但講到這裡,像是發現再講下去,會洩露他的行踪一樣,突然住了口。 我連忙道:“你究竟在哪裡,我急需與你會面。” 王彥怪笑著,聲音聽來,十分駭人:“不會的,我不會告訴你的,而且,我也不會再涉山過水,來打電話給你了,你不必再費心機來找我們。” 我連“餵”了幾聲:“那麼,我怎向你的哥哥交待呢?他這幾天就要來了。” 這是一句謊話,但是這一句謊話,卻顯然發生了預料中的作用。 王彥不出聲,他沉默了許久,才道:“不,不,他不會來的。” 我誠懇地道:“你和燕芬兩人,或者是遭到了極度的困難,我們何不見面,再來慢慢商量,共同解決?” 儘管我的語音充滿了善意,但是王彥卻還是斷然地拒絕了我,道:“不,不,我哥哥如果來了,那你就告訴他,如果他還要回埃及去的話,再有機會發現那種黃銅箱子的話,千萬不要打開它!” 他話一講完,便傳來了“嗒”地一聲,我一連“餵”了幾聲,王彥早已不在了。 我可以說甚麼線索也沒有得到,但是,我卻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 我從王彥的電話中,可以肯定他不是在市區。最大的可能,他是在一個沒有人到的離島上。因為我早已查到王彥有一艘小型遊艇的,而日間,我曾到碼頭去看過,遊艇已不在了。 他和燕芬在一起,在一個荒島上。 到如今為止,我所知就是那麼多了。我心中亂到了極點,我更加沒有睡意了,我踱到了書房,閉著眼睛,在書架上取下了一本書來。我決定不論那是甚麼書,都要讀它,到我有了睡意,或是天明為止。 書取下來,我向封面一看,不禁苦笑,原來那是一本日本人所出的“原色熱帶魚圖譜”。有一個時期,我對養熱帶魚,發生過狂熱的興趣,這本書也是在那時候買的,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下,我卻要強迫自己看這樣的一本書,這的確令我啼笑皆非。 我將這本書在手掌上拍了拍,正準備將之換回書架上之際,我的腦中,突然想起了一個念頭! 那念頭是突如其來的,而且,我心中以為這念頭,幾乎是近乎瘋狂的,但是,我的手指還是迅速地翻動著這本書。 不到一分鐘,我已經註視著一幅圖片,那是一條魚,熱帶魚,正確地說,是一條透明的貓魚。 這條魚,大約有七公分長,半公分上下寬窄,所有的內臟,集中在頭部,百分之九十的身子,只是一條魚骨,排列得十分整齊的魚骨,因為它的身子是透明的。 這種魚並不是甚麼珍品,在任何水族館中,只要一元美金上下的代價,便可以買到一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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