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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峭壁墜車

透明光 倪匡 5232 2018-03-14
那管家狠狠地道:“沒有!” 我仍然堅持著:“我們想見一見教授,可以麼?” 那管家還未回答,屋門口已響起了一個洪亮的聲音:“拉利,請來訪者進來。” 門口的燈光驟亮,我看到屋門口站著一個身形高大,面色紅潤的老人,拉利──那管家──悻悻然地打開鐵門,讓我們進去,我們到了屋門口,羅教授側身相讓,我與他握手:“在這樣的深夜,來打擾你,實在抱歉。”羅教授卻爽朗地笑了笑:“你當然是有急事才來的。” 我立即道:“你的助手王彥,可曾來找你麼?” 羅蒙諾教授兩道濃得出奇的眉毛,向上翻了一翻:“你們是警方人員嗎?” 我呆了一呆,為甚麼他立即會想到警方呢?我以此相詢,羅教授道:“我怕他有甚麼麻煩了,他在傍晚時分,曾打電話給我,是拉利──我的管家接聽的,說他立即就要來拜訪我,據拉利說,他的語氣,十分焦急,拉利,是不是?”

這時,那個面目陰森可怖的管家,正站在我們的身邊,道:“是,教授。” 羅教授攤了攤手:“可是他卻一直沒有來,我等了一個小時之後,便要拉利不斷地打電話到他家中去,可是他並不在家裡,是嗎,拉利?” 拉利又道:“是,教授。” 我一聽到拉利這一聲機械的回答,心中立即起了強烈的反感。而且立即斷定:拉利是在說謊。 因為,如果是在傍晚過後的一小時之後,有甚麼人打電話給王彥的話,我一定是會知道的。那時候我正在王彥的家中!而事實上,當我在王彥家中的時候,根本沒有任何人打電話來過。 但當時,我卻沒有說穿這一點,因為我只當那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一個懶惰的管家,未遵守他主人的吩咐,這又算得甚麼大不了的事呢?

羅教授道:“如今已將近午夜了,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出了甚麼意外了。” 我向燕芬望了一眼,燕芬的神情十分沮喪,低下了頭去,我和她一齊告辭,退了出去,管家拉利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們,直到我們出了鐵門。 我和燕芬進了車子,才嘆了一口氣:“我們再上甚麼地方去找王彥?”燕芬黯然地搖頭:“我不知他還有甚麼地方可去了。” 我道:“那麼,我們只有報警了。” 燕芬忙道:“不!你忘了王彥他的手──” 一提起王彥的手,我便有毛髮直豎之感,燕芬頓了一頓,道:“我想他一定不願意人家知道的,暫時還是不要勞動警方的好。” 我點著頭,將車子掉轉頭,駛下山去。 我們又回到了王彥的住所,希望王彥能夠回來,希望因此我們便能明白究竟遭遇到了一些甚麼怪事。但是,在焦急的期待中,一夜很快就過去了,王彥卻並沒有回來。

我敢斷定燕芬是一個性格十分堅強的女子,因為她在那一晚焦急的等待中,只是坐立不安,竟沒有哭出來!天亮了,燕芬美麗的臉龐顯得十分憔悴,我們兩人,相互望了一眼,我搓了搓手:“燕小姐,我們通知警方好不好?” 燕芬無言地點了點頭,我拿起了電話。 可是,我只撥了兩個“九”字,門鈴陡然響了起來,我放下了電話,沖向門口,以最快的手法,將門拉了開來,同時準備伸手出去,將門外的王彥拉住,因為我怕王彥一見到我在這裡,又會逃走。 但是,我手伸出去,立即僵在半空,站在門口的,並不是王彥! 我起先一呆,繼而不禁苦笑,站在門口的,當然不應該是王彥,王彥回到自己的家中來,為甚麼要按門鈴呢?因為我和燕芬兩人心中太希望王彥回來了,所以一聽到門鈴聲,便以為是他。我縮回手來,定晴看去,只見門外共有三個人,一個是警官,兩個是便衣人員。

我回頭向燕芬笑了一下,道:“警方人員已經找上門來了。” 燕芬的鎮定,正在慢慢地崩潰,她面色變白,道:“三位來作甚麼?” 那警官踏前一步,道:“王彥,是住在這裡的嗎?” 燕芬道:“他出了甚麼事?” 那警官又問道:“小姐,你是他的甚麼人?” 燕芬吸了一口氣,挺了挺胸,道,“我是他的未婚妻,這位衛先生,是我們的好朋友,我們在這裡等了他一夜,他沒有回來。” 那警官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燕小姐,你要勇敢一些,鼓起勇氣來面對現實。” 燕芬的聲音在發顫:“他……他怎麼了?” 那警官攤了攤手,道:“清晨,在上山頂的公路之下,一個峭壁之上,我們發現了他車子的殘骸。” 燕芬的身子開始搖擺起來,我連忙過去將她扶住,燕芬的勇敢,使我也驚奇,她沉聲道:“那麼他人怎樣,還有希望麼?”

那警官道:“他的車子碰巧擱在一塊大石上,已經毀得成了廢鐵,小姐,照我的經驗,在車子毀壞到這樣的情形下,駕駛人是絕不能生存的。” 我聽出那警官的話中有蹊蹺,忙道:“你的話是甚麼意思,可是沒有發現他的屍體麼?” 警官嘆了一口氣,道:“峭壁下面是大海,車子滑了下去,撞在石上,一定是先將門震開,先生,請相信我,在那樣的一震之下,任何人都會立即昏迷過去,車子擱在大石上,他則跌下了海中。” 我和燕芬兩人一聲不出,燕芬雙手掩面,終於哭了起來。 我想說甚麼,但是我的喉間,像是被甚麼東西哽住了一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那警官除下了帽子:“他死得可以說是毫無痛苦的,願他入天堂。” 燕芬突然抬頭起來,道:“他的屍體──”

那警官道:“警方正在設法尋找,但是怕希望不大,難以如願了!” 我連忙道:“他有沒有逃生的可能?” 警官嘆了一口氣,望著我:“衛先生,我不以為他會有,即使是你的話,在那樣情形之下,也是難以逃生的。” 我呆了一呆,其實我早應該想到,高級警官認識我的,比我認識他們還多。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勇氣望向坐在沙發上,正在哭泣的燕芬。當然,如果王彥的汽車翻跌下了峭壁,他自然是難以逃生的,因為他只是一個數學家,而不是過慣冒險生活,身手矯捷的人。 那警官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拍:“衛先生,勸慰燕小姐的責任,落在你的身上了。” 我還未出聲,已聽得燕芬道:“我不用任何人勸慰!”她的聲音,雖然還十分乾澀,但是一聽便可以聽出,這種聲音是發自一個勇敢的心靈的。

我向她望去,只見她已站了起來,她眼中還含著淚,但已不再泣啜了。 燕芬吸了一口氣,續道:“警官,你可以帶我到現場去看一看麼?” 那警官猶豫了一下:“可以的──”他頓了一頓,才道:“勇敢的小姐。” 我連忙道:“我們一起去。” 燕芬默默地點著頭,我們一起出了門,下了樓梯,警官的車子正等在門口,我們一齊坐了上去,車子向前疾馳而出。 那一天的天色,十分陰沉,仍在下著濛濛細雨,天氣陰寒,車子中的人多,車窗上很快便蒙上了一層水氣,看不清外面的景物。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立即發現,如今這輛車子所行走的道路,正是昨天晚上,我和燕芬兩人到羅蒙諾教授處所經過的,我向那高級警官道:“他是在這條路上失事的麼?”

那警官點了點頭,道:“在將近山頂的地方。” 我尖聲道:“那麼,他一定是去看羅蒙諾教授,路滑天雨,所以才失事的。” 燕芬低著頭,不出聲,那警官反問我道:“王彥和羅教授是相識的麼?” 我道:“王彥是羅教授的助手,學生。”那警官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失事的地點,離羅教授的住宅,只不過三十來碼,我們發現車子的殘骸後,曾經拜訪過羅教授,他和他的管家都說曾經聽到過像是車子墮崖的聲音,但他們萬想不到,墮車的人,竟是他們的朋友。” 我的心中,又覺得奇怪,道:“羅教授可曾說起他聽到像是墮車的聲音,是甚麼時間的事?” 那警官道:“大約是在凌晨兩時。” 凌晨兩時,我和燕芬兩人,昨天離開羅蒙諾教授的住宅之際,已經是午夜了,如果我們能在路上等著,是不是可以防阻這個意外呢?

我心頭十分沉重,一時之間,車中沒有人再說話,直到車子停了下來。 我第一個下車,看到有幾個警察站在峭壁邊上,向下指點著。我連忙趕了過去,向下看時,看到了王彥車子的殘骸。 車子的殘骸離我們所站的地方,約有五十公尺,是一塊凸出來的山頭,下面便是陰沉的海水。他的車子有一半在大石之外,另一扇門恰好勾住了石角,所以車子才能不跌入海中。 我看了沒有多久,身旁的警官,便遞了一個望遠鏡給我,從望遠鏡中,可以將車子的殘骸看得更清楚,車牌還完整,警方當然是從這車牌上,才知道了車主人是甚麼人的。 通過望遠鏡看來,車子的毀壞程度,更是看得清楚,那簡直已不是一輛車子,而只是一堆廢鐵。我看到了這樣的情形之後,對於那警官聽說,王彥絕難生還這一點,不得不表示同意。

我看了一會,又將望遠鏡遞給了身邊的燕芬,但是燕芬卻並不接過來。只是道:“甚麼時候將車子吊上來?”那警官道:“這輛車子已沒有吊上來的必要了,在你們看過之後,準備將它推到海中去。” 燕芬默然無語,我突然想到了一點:王彥的身子,縱使已跌到海中去了,但是他是不是會遺下甚麼物件在車中呢?車子並沒有起火燃燒過,如果有甚麼東西遺下的活,應該是可以找得到的。 可是,因為車窗玻璃全部震得裂紋縱橫,我不可能看清車廂之中還有些甚麼。 我又拿開瞭望遠鏡,向陡峭的峭壁看了一眼,道:“我要下去看看,王彥可有甚麼東西留下。” 那警官道:“我看沒有這個必要了,山壁很滑,除非有人用繩子將你吊下去,否則太不安全了。”我笑了笑:“不要緊,我會安全下去的。” 那警官不再出聲,我抓住了石角、樹枝以及一切可抓的東西,身子慢慢地向下,縋了下去,約摸十分鐘,我已經到了那輛車子的殘骸之旁,這時,我身上也全是污泥了。 我打破了一塊滿是裂痕的玻璃,將頭探了進去,只見駕駛盤已經扭曲折斷,我費了好多時間,才打開了車頭板上的小抽屜,但是除了一些零星的東西之外,卻沒有甚麼其他的物事。 我感到非常失望,因為王彥的遭遇,王彥的手,對我來說,仍然是一個謎。我縮出頭來,突然之間,我的眼光停住在已經斷折的駕駛盤上。 駕駛盤,和車頭的木板上,都十分乾淨,一點血跡也沒有。 我心中立即自己問自己:王彥在車子毀壞到如此程度的情形之下,難道他的身子,就立即震出車門,直跌落海中,而事先一點也未曾受傷麼? 如果他事先曾受傷的話,為甚麼車子中竟一點血跡也沒有呢? 我一想到了這一點,心中的疑惑更甚。在車旁又站了一會。事情只有兩個可能:其一是王彥並沒有受傷便被震出了車子。其二則是王彥根本不在車子中,跌下來的,是一輛空車! 如果真是第二個情形的話,那其中就大有文章! 我又攀上了峭壁,我並不向那警官說甚麼,只是拉著燕芬,向外走了開去,燕芬看出了我的面色十分沉重,她低聲問我:“你發現了些甚麼?” 我回頭看了看,懸崖邊上的警方人員,正在商量著如何將那輛車子的殘骸推下海去,當然,在警方的檔案之中,這將是一件毫無疑問的交通意外了。 但是我卻不以為那樣。我吸了一口氣:“車子內部一點血跡也沒有,可能當車子墮下懸崖的時候,王彥根本不在車中。” 燕芬震動了一下,停了下來。 她還未曾表示甚麼意見,一輛車子駛到了我們的面前,我拉著燕芬,向外避了一避,我看到駕車的正是羅蒙諾教授。 我連忙揚手叫道:“教授!教授!” 羅蒙諾教授是應該聽到我的叫喚的,我只不過想告訴他,王彥已在他家的附近遇難而已。但是羅教授卻並不停車,車子的去勢更快。 而正在那時候,我忽然看到車子後窗上,露出了半個人面,向我和燕芬望來,雖然那半個人面,只是略露了一露,立即便縮了回去,但是我卻可以肯定,坐在車子後面,在車子駛過我們之後,從車後窗向我們張望的人,正是羅教授那個面目陰森可憎的管家! 羅教授開車,他的管家坐在車後,那已是十分令人可疑的事情。 而且,剛才當車子在我身邊駛過的時候,我並沒有看到車子的後座有人,那管家當然是伏著的。他為甚麼要伏著?是不想人發現他麼?他又為甚麼不希望我們發現他呢? 羅教授的車子早已遠去,但是我腦子中的問題,卻是越來越多。 直到燕芬開口,我才猛地驚醒。燕芬問道:“衛先生,你說王彥並沒有因此罹難?” 我想了一想,道:“事情很難說──燕小姐,你說羅蒙諾教授的家中,只有他和他的管家兩人?” 燕芬顯然不知我為甚麼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忽然問起這個問題來,她怔了一怔,然後才點了點頭。我道:“剛才,他的管家在車子後窗中窺視我們,你可曾看到麼?” 燕芬驚訝道:“是麼?” 我低聲道:“燕小姐,我要去做一件事,我相信是對王彥的神秘遭遇有利的,你能幫助我麼?”燕芬抹乾了淚痕:“能的。” 我走向那警官,告訴他,我為了要勸慰燕芬,我們要步行到山頂去,叫他們自顧自的辦事,根本不必等著送我們下山去,那警官答應了我的要求,我和燕芬慢慢地向山上走著,不一會,便已經繞過了羅教授的屋子,到了他屋後的山崗上。 那時,我們已經看不到那些在峭壁旁工作的警方人員了,我停了下來:“燕小姐,你在這裡等我。”燕芬睜大了眼睛,問道:“你上哪裡去?” 我向前指了指:“我潛進羅教授的屋子看一看。”燕芬失聲道:“這是作甚麼?警察就在他屋子前,你竟要作犯法的勾當。” 我苦笑了一下:“進人家的屋子去看一看,也算是犯法麼?要知道,或許這一看,可以有許多發現。”燕芬追問:“你想發現些甚麼?” 我踢著山坡上的小石子:“很難說,我如今只不過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卻還不切實際,需要有新發現來支持。” 燕芬卻不肯就此放過,道:“你心中的概念是甚麼?”我道:“王彥是來找羅教授的,警方認為他是未到羅教授的家中,便失事跌落了海中。根據羅教授的證明,墮車的時間是在凌晨兩時。” 燕芬點了點頭,道:“正是那樣。” 我道:“我卻擬了另一個可能:王彥是見到了羅教授的,他的車子卻不知怎的,跌下了峭壁,當車子跌下去的時候,他根本不在車中。” 燕芬表情嚴肅地望著我:“你根據甚麼?” 我道:“我根據的,就是車子的殘骸之中,一點血跡也沒有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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