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換頭記

第13章 第十二章只剩下頭部活著

換頭記 倪匡 5493 2018-03-14
“靈魂”面色難看,一聲不出。 我笑了起來:“所以我有極大的機會逃出去!” 我一講完這句話,便立即揚起了我手中的火箭槍來,將槍柄重重地敲在他的後腦上。他的身子像是浸了水的油條一樣軟下來。 我伸手在他的衣袋中摸索著,找到一本藍色的小本子,那小本子只有幾頁空白的硬紙,看來沒有甚麼用處。 但是,正當我想將之順手棄去之際,我想起“靈魂”在醫院門口作威作福時,曾提及時出醫院的人,都必須呈驗一種由紫外線檢查的特別證件,我相信這就是了,於是收了起來。 我又在他的身邊,取到了另一些有用的東西,和相當數量的錢鈔,然後,我在他的後腦上,再加上一擊,我估計這兩擊,他至少要昏迷三小時之久! 我將他塞進了一大堆待洗的髒床單之中,在那裡,不會有甚麼人發現他。

然後,我將那扇門打開了一道縫向外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吃了一驚,只見那六個衛士中的兩個,背對著我,就站在門前! 他們顯然在秘密地尋找著“靈魂”。 我連忙將門輕輕的關上,這種情形,雖然令我嚇了一跳,但是卻也使我十分欣慶,因為正如我所料,那六個衛士,並不敢將事情鬧得全院皆知! 我將門關上之後,又將之鎖上,然後,後退了幾步,踏在雜物上,攀上了一扇氣窗。 那氣窗是通向另一邊走廊的,那條走廊十分短,盡頭處是一扇門,而在那走廊的口子上,卻豎著一塊警告牌,上面寫著:任何人不經特別准許,不准接近。 在那塊警告牌之前,有兩名手持卡賓槍的兵士守衛著,他們離我,最多不過四碼。 但是,他們是背對著我而立的。

而且,他們只是站著一動不動,我等了約兩分鐘,便開始行動。 我的身子,慢慢地從氣窗中擠出來。 我必須十分小心,小心到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的程度,身子幾乎一寸一寸地從那氣窗之中擠出去,等到我的身子,終於全擠出了氣窗,我的左手拉住了氣窗,然後,手一鬆,身子向下沉。 在將要落地之際,我身子屈了一屈,落地時的彈性增加,沒有聲音發出。 那兩位士兵,仍然背對著我,站著不動。 我面對著他們,向後一步一步地退去,那條走廊只不過十碼長,我很快便退到了盡頭的那扇門前,我反手握住了門球,輕輕地旋轉著。 那門居然沒有鎖,我輕輕地旋著,已將門旋開了! 我連忙推開門,閃身進去,又將門關上,總算逃過了那兩個衛兵,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到了甚麼地方,但是我卻至少已獨自一個人,可以仔細考慮一下逃亡計劃了!

然而,就在這時,我的身後,忽然響起講話聲。 我還未曾轉過身來,心中以為暫時安全,背後忽然有人講話,我的狼狽可想而知。 一時之間,我幾乎僵住了,連轉身也在所不能! 而在我身後發出的聲音,卻以一種十分不耐煩的聲調道:“甚麼時候開始,我還要等多久?” 等我定下神來,聽得他講的是這兩句話,不禁呆了一呆,因為,我實在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 而那人卻一直在重複著這兩句話,他不住地在問我:“我要等到甚麼時候?” 我緩緩地轉過頭來,那是一間陳設十分簡單的房間。 那房間幾乎可以說沒有窗子,光線相當幽暗,它只有四扇五寸高,三寸寬的氣窗。 那個和我講話的人,他坐在一張單人床上。他雖然坐著,但是可以看出他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穿著一件病人穿的白衣服,頭剃得精光,連眉毛也全剃光! 一個頭髮和眉毛全剃得精光的人,看起來自然十分滑稽,我望向他,他也似乎覺得有點不對。 我們兩人對望了片刻,我拼命在想:這人是誰?他是甚麼身份? 但是我卻想不出他是誰來,然而他既然是住在守衛森嚴,非經特別許可,不准擅入的地方,應該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然而,從這間房間的陳設,以及他所享受的待遇來看,他顯然又不是受重視的人物! 我正想出聲相詢時,他已然道:“你,你是誰,你不是醫生,是不是?” 我搖了搖頭:“我不是醫生。” 那人嘆了一口氣:“原來還沒有開始,還要我再等下去?” 他一面說著,一面臉上現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來。我心中的好奇心實在到了極點,是以我忍不住地問道:“你是在等——”

我只問了四個字,便突然停了下來。因為我發現那個人精神恍惚,根本沒有集中精神來聽我的講話。 接著,他伸手在摸他自己的脖子,在不斷地摸著,而也在那一剎間,我的心頭陡地一亮,我完全明白他是甚麼人了!他就是“那個人”! 他的頭將被切下來,他的身體,經由手術和主席的頭連結在一起,供給主席的頭部以繼續活下去的力量。 而他自己,則將只剩下一個頭,而失去了他的身體! 一想到這一點,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我向前走了兩步,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肩頭之上,他像是觸電也似地抬起頭來望著我。 我盡量將自己的聲音放得柔和,因為我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我問他道:“你等得有點不耐煩,心急了,是不是?” 他卻連忙否認:“不,不。”

我苦笑了一下,指著他的頭,又指著他的身子:“你是自願的麼?” 他又道:“當然,是我……自願的。” 我嘆了一聲:“那麼,你知道你自己將只剩下甚麼?” 那人的面色,在陰暗的光線下,變得可怕地蒼白,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首長說,我還會活著,是麼?我還會活著!” 我在剎那間,實在不知道講些甚麼才好,我的喉間,像是有一大團泥堵著。 我呆了好久,才道:“是的,你將活著,這一點我倒可以保證。” 我的確是可以保證的,因為我看到過那隻獨立生活的猴子頭。 那人鬆了一口氣,我立時又道:“但是,只剩下頭,活著,又有甚麼用呢?” 他喘起氣來:“那總比死好,我實在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我搖頭道:“你的想法不對,你如果不想死,你大可不答應這件事,你若是不答應這件事,我想他們是不能將你怎樣的。”

他吃驚地望著我,像是從來也沒有想到過這件事一樣,然後,他突然問道:“你,你是甚麼人?” 我道:“我是一個外來者。” 他的身子在發抖,但是他終於強自鎮定了下來,道:“你怎樣進來找到我的?據我所知,我受著極嚴密的保護。” 我搖頭道:“這講起來太長了,你還未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他突然笑了起來:“你的問題太天真了,身體強壯,條件適合的人,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我如果不是'自願'的話,我就會立時被槍決,而直到有人'自願'為止。” 他說完了之後,又低下頭去。 他的確是一個十分強壯的人,但是他這時低頭坐在床沿的樣子,卻使我聯想起一隻頸際的毛已被拔去,而另一旁又有一鍋滾水準備著的雞!

我道:“那麼你準備接受這種悲慘的命運?” 那人攤了攤手:“還有甚麼別的辦法?” 我不說話,他也不再作聲,房間中突然靜了下來,我的心中,突然起了一個怪異的念頭,這個人雖然被嚴密地看守著,但是,似乎根本沒有人去注意他究竟是甚麼人,而且,當一個人的頭髮和眉毛,全剃去之後,每個人的容貌,看來都十分接近。 那人和我,本就有三分相似,如果我也將頭髮眉毛,一齊剃去,那麼,我就可以變得看來和他十分相似。現在,我無法逃出去,只有一個辦法,可使我脫險:冒充他! 這種逃亡的方法,有點像“基度山恩仇記”中的逃獄法,危險,但也是唯一方法。 奧斯教授和專家們開完了會後,自然首先要將那個人的頭切下來,他會被帶離這間房間,放在床上推出去,在推他出去之時,如果我冒充他的話,有機會逃走!

我想了約三分鐘,才問道:“你的頭髮和眉毛,剃得如此乾淨,有人天天來替你剃?” “不,”那人搖著頭:“我自己動手,已將近三個月了,我沒有別的事好做,我每天都不斷地剃著頭髮、眉毛和鬍子,他們吩咐我這樣做。” 他一面說,一面指著另一扇半開著的門。 那扇門既是半開著的,我自然早已註意到,門內是一間浴室。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剃頭的工具,就在那間浴室之內,我向他走近一步,突然之間,我一拳擊向他的頭部,他的身子向後一仰,我倒未曾料到他個子那麼大的,卻是如此容易被擊倒! 當他的身子向後一仰之後,我立時提起他的身子來,這時他已昏過去了! 我又補擊了一拳,然後,迅速的除下他身上的那件白衣服來,換在我自己的身上,又將他的身子,塞進了那張單人床下。

我衝進了浴室,在不到十分鐘之內,就將我自己的頭髮、眉毛剃了個精光,當我照著鏡子的時候,我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 因為我看來和那人太相似了! 我知道,由奧斯教授主持的會議,既然已開始在舉行,那麼,我也不必等太久,一定會有人來找我的。 我估計沒錯,只等了四十分鐘,便有腳步聲傳來,我坐在床沿上不動,盡力摹仿著那人的姿勢。房門未被敲打,便被推了進來。 我學自那人的聲音:“我還要等多久?” 進來的四名醫生,走在第二位的,居然是奧斯,在那一剎那間,我真怕奧斯認出了我來,但是他並沒有認出我,他直來到我的面前,替我作了簡單的檢查。 我的手中一直握著那柄火箭槍,那件白衣服十分寬敞,即使在奧斯教授替我檢查之際,我要隱藏那柄火箭槍,也不是難事。 我並沒有出聲,因為這時,我自己的心中,也十分混亂,我還沒有一個具體的行動方針。 現在,我當然已可以破壞“靈魂”所安排的一切,但是,破壞了這一切之後,必然引起可怕的結果,包括“靈魂”所威脅的,發動核子戰爭在內。 奧斯檢查了我十分鐘左右:“這是一個完美的身體,我可以做得成。” 和他同行的三位醫生道:“那麼,可以開始了。” 奧斯教授道:“是的,通知冷藏系統準備,我們先要將他的體溫,冷到冰點以下,然後,才可以取得他完美的身體,主席的身子同樣要冷藏,一切都將在低溫中進行。各位,我需要你們通力合作!” 一聽得奧斯這樣講,我嚇了一跳,看來如今的形勢,逼得我非採取行動不可了,因為如果我的身子被送進了冷藏系統之後,那麼,不會有反抗的能力!到了我失去了反抗能力之後,我的頭會被切下來,我的身體會被奧斯超凡的手術,去和主席的頭連在一起! 我連忙向屋中退了一步,也許由於我的神色十分緊張,因之一位醫生道:“對他加強守衛,你看,他的神情顯得他情緒不穩定!” 另一位醫生立時用一具無線電對講機下了一個命令:“快派八名衛士來。” 幾乎只是半分鐘內的事情,在那半分鐘之內,我還沒有想出應該怎樣辦來,八名士兵已然來了。 這時,這極其後悔,剛才為甚麼不干脆殺了“靈魂”! 在事情需要當機立斷的時候,如果還在後悔已經做錯了事,那麼,就會吃虧了。 當時我的情形,就是這樣,在我後悔之際,兩名士兵強有力的手臂,已然勾住了我的手臂,接著,幾乎是突如其來地,一名醫生突然向我注射了一針,那名醫生動作極快,注射針在我的手臂上插了一插,立時拔了出來。 在我瞪目不知所對之際,那醫生已然道:“好了,沒有事了,在以後的幾小時中,你甚麼感覺也不會有,但是卻仍是清醒的,手術需在你腦子活動不停止的情形下進行,不然,你的腦子便不能再活動,一切全是你自願的,你不必太緊張。” 我想張口大叫,說明我不是他們早經選定的換頭人,但是,當我想這樣叫的時候,藥力已經發作,我身子的知覺消失。 我像是頭部已被切下來一樣,根本不感到了身子的存在──雖然還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子。 我已沒有講話的能力,但是腦子十分清醒,清楚地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將被送入冷藏庫,將被切下頭來! 我額上的汗,不由自主,涔涔而出。一名醫生替我抹著,另一名醫生叫道:“奧斯教授,你看!” 奧斯教授轉過頭來,皺著眉頭望定了我,又在我的肩頭上拍了拍:“你放心,你的頭會一直活著,直到你找到一個新身體為止,你絕不會死,也絕不會有甚麼痛苦。” 奧斯教授又道:“你緊張,只是害了你自己,手術有一絲一毫錯誤,你就一定活不成!” 我心中苦笑,本來以為扮成了那個換頭人,可以使我有機會混出去。 可是誰想得到結果卻是這樣! 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不論為人何等機智,這時也一籌莫展,而且,就算我有了辦法,也難以付諸實行,因為我根本不能動! 我寧願一無知覺,那麼,當我恢復知覺時,就算發現我的身子已經不見,也只好接受既成的事實! 如今,我卻清醒地一步一步接近那可怕的事實。 活動擔架床推了過來,我被抬起,放在擔架床上,兩個人推著,向前走去,我躺在擔架床上,拼命掙扎,這是我的生死關頭,只要一被推進了冷藏系統,那就完了! 可是不論我想出多麼大的力道,我卻是沒有一個地方可以略動一動,即使是手指,也一動都不能動。 我唯一可做的事,便是睜大著眼,眼看著我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一直來到了一扇漆有紅色的字的門前,略停了一停。 在那扇門上,紅漆寫成的字,我看在眼中,更是觸目驚心:“冷藏庫”! 那扇門一打開,一股寒氣,撲面而來,而我全身汗出如漿,是以這股寒氣襲了過來,更加令我覺得寒冷,身子不自由主發起顫來。 一個醫生來到了我的身邊,用毛巾抹著我頭上的汗:“開始時,會因為寒冷而感到極度的痛苦,可以放心,我們會替你注射喪失感覺的麻醉劑,而且,在攝氏零下十度以下,人體對溫度的再低降,也不會有敏銳的反應。” 我拼命轉動著眼珠,希望那醫生可以明白我是竭力想表達些甚麼。我的眼球,已是我的身子所能動的唯一地方了。 但是,那醫生似乎一點也未曾放在心上,他替我抹了抹汗,便要走了開去。 也就在這時,奧斯走了過來,問道:“他的情形可好麼?” 那醫生道:“不住地出汗。” 奧斯“噢”地一聲:“他的心情太過緊張,實在難免。” 在奧斯的身後,另有一人接口道:“教授,他神情緊張,會影響手術進行?” 一聽到聲音,我更是一呆。 那是“靈魂”的聲音! 原來“靈魂”已被他們找到了! 奧斯沉聲道:“有影響,但不會十分大。” “靈魂”道:“教授,你這次手術,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你何不將他全身麻醉後進行手術?” “假如那樣,”奧斯回答道:“他就會死。” “靈魂”有點怒意,他叫道:“就讓他死去好了,只要手術進行得完美就是!” 奧斯的臉,立即漲得通紅:“你這話是甚麼意思?我是一個醫生,你認為我是甚麼人?是一個劊子手?還是一個謀殺犯?” “靈魂”道:“可是他……你看他!” 我可以看到“靈魂”的手指,直指我的額頭上來,奧斯教授這時,也向我望了過來,我再度拼命動著我的眼珠。 奧斯教授愕了一愕,他像是發現了有甚麼不妥了,他皺起了眉,然後揮手道:“你們全出去,我要和他單獨相對片刻。” “靈魂”立即叫了起來:“你要把握每一分鐘的時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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