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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十七章一種可以復制出一個人來的裝置

願望猴神 倪匡 8361 2018-03-14
板垣一郎的神情十分嚴肅,他的那種嚴肅的神情,更使耶里覺得好笑。也難怪耶里,的確,就算看到了自己,又有甚麼用處? 耶里不斷地笑著,令得一郎十分惱怒,他陡地大喝道:“別笑了!” 耶里止住了笑聲,愕然地望著一郎,一郎作了一個請他靜聽的手勢:“事情一點也不好笑!你難道未曾注意到,不論是那個王子,或是光義的記載,都提到了十分重要的一點!” 耶里怔了一怔,“嗯”了一聲,未置可否。一郎立時又道:“這十分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向靈異猴神提出要三個願望,可是,靈異猴神一定先要他們看看自己!” 耶里點頭道:“不錯,是這樣。而且……而且……” 一郎不等耶里講完,就道:“兩個見過猴神的人,在看到了自己之後,都放棄了向猴神提出三個願望的要求!”

耶里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是,這其中……多少有點古怪。為甚麼當他們在看到了自己之後,會放棄了三個願望的要求呢?” 一郎道:“我也想過,但是想是沒有用的,要知道其中究竟,我們必須設法先看到自己!” 耶里再吸了一口氣:“我仍然不明白,就算看到了自己,又怎麼樣?” 一郎盯著耶里:“我是一個生意人,每當我和對手談論一樁生意之前,我總要設法先了解這個對手的性格,和他應付別人的方法,有了準備,就容易成功和擊中對方的要害!” 耶里仍然有點不明白,他沒有出聲,只是等著一郎繼續講下去。 一郎道:“既然有兩個人,都在看到了自己之後,放棄了向神提出要求,這其中就一定有某種原因在。我……我們最終目的,要去見猴神,是不是?”

耶里立時道:“當然是!” 一郎道:“我們要先做準備,不論情形如何,我們的目的是要有可以實現的願望,即使猴神使我們看到自己之後,也不改變主意!” 耶里到這時,總算完全明白了一郎的意思。一郎是先要來一次“實習”,免得到時,像王子和光義一樣,臨時改變了主意。耶里對於一郎的深謀遠慮,十分佩服,他指著那堆奇形怪狀的東西:“你懂得怎樣使用這個東西?” 一郎道:“我不懂,但是光義的記錄之中不是說得很明白麼?那東西全攤開來之後,他只不過轉了一個圈,就看到了他自己!” 耶里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也可以照樣試一試?” 板垣一郎點著頭:“是。”耶里來回踱了幾步,眼睛一直盯著那堆怪東西:“這件事,做起來並不困難,你完全可以獨立完成,為甚麼你要見我,和我一起進行,分薄了你可能得到的三個願望呢?”

我聽到這裡,立時道:“問得好,一郎怎麼回答?” 耶里吸了一口氣:“他的回答,倒也很合情合理。他說,一來,對這種怪異的事,他有一種恐懼感,一個人不敢進行。二來,他看不懂印度文字的記載,要等完全弄清楚了才進行。” 我呆了半晌:“你……你們真的進行了?” 耶里點了點頭,半晌不出聲,忽然自嘲似地笑了起來,繼續他的敘述。 進行起來,一點也不困難,將那怪東西提起來,怪東西變成薄片,薄片對於附近的物質,有一種吸力,當它靠近牆的時侯,會吸附在牆上。由於它是如此之薄,而且又是透明的,所以當它附吸在牆上之際,根本看不出牆上已附了一層薄片。 怪東西放在箱中,看來體質並不大,可是在抖了開來之後,面積相當大,那間書房的三面牆、天花板、地板上全附滿了之後,還是有一小部分留在箱子裡。

一郎顯得相當焦躁:“怎麼辦,房間不夠大。” 耶里指著靠窗的一面道:“如果這一面不是窗,也是一堵牆,我看恰好夠全部鋪上。” 一郎道:“是啊,我們可以在那裹砌一堵牆。” 耶里道:“那好像怪一點,會引起人家注意。” 一郎說道:“不要緊,我們可以在晚間進行,我們兩人合力,我因為家庭的關係,不能抽太多的時間出來,你可以全力進行,反正晚上這裡很靜,只有管理員一個人,可以收買他,叫他別出聲。”耶里這時,也被一郎的話,和王子、光義的筆記,以及那堆怪東西弄得好奇心大起,而且他也實在需要一個可以實現的願望,所以他答應了一郎,由他來負責,在房間的臨窗一面,砌上一堵牆。耶里的砌牆工作進行得很順利,由一郎出面,買通了管理員武夫,請武夫別對任而人提起。耶里出面,去買磚頭灰漿,只不過花了兩晚工夫,就在臨窗的一面,砌成了一堵牆。

這堵牆,使這間房間成為怪房間。也是這堵牆,使得一個探員,在準備跳進去時,撞在牆上,反彈了出來,跌到街上斃命。這些,耶里和一郎兩人,在計劃砌這堵牆時,當然料不到。 牆砌好之後,拉成薄片的怪東西,還是不夠地方全部鋪開來,但是只餘下一小部分。當怪東西全被拉出來之後,那一小部分,又自動附吸在已有薄片的牆上,仍然一點也看不出來。 當做好了這一切之後,他們兩人的心中,都緊張到了極點。 為了在這間房間中進行這樣的事,板垣一郎已經好幾天沒和他的情婦雲子幽會了。他不能讓雲子發現他在進行這事,這件事是他和耶里兩人之間的秘密。 一郎和耶里兩人互望著,隔了好半晌,一郎才道:“是你先轉,還是我先轉?” 耶里舉起手來:“讓我先來看創我自己!”

耶里一面說,一面迅速地轉了一個身,當他又面對著原來的方向時,他神情十分滑稽地眨著眼,因為在他的面前,根本沒有甚麼他自己。 耶里笑了一下,再轉了一個身,在他面前的,仍然是甚麼也沒有。一郎也眨著眼,跟著轉身。 他們兩人,每個人至少轉了七八十次身,耶里甚至有點頭昏腦脹的感覺,但是房間之中,仍然只有他們兩個人,並沒有奇蹟出現。 他們都停止了轉動,一郎道:“一定有甚麼地方不對頭!” 耶里苦笑:“就算有,我們也沒有辦法,因為那東西究竟是甚麼,我們根本不知道!” 一郎十分粗暴地道:“已經對你說過了,那東西是可以使你看到自己的東西。” 耶里也怒道:“可是你看到了甚麼?” 一郎吸了一口氣:“我沒有看到甚麼,但是光義卻會使用那東西,他有了兩個自己,每一個可以看到對方,他會用。”

耶里當時呆了一呆,他是知道板垣光義死前的情形的,當地警方,認為光義有一個雙生兄弟,相互之間殺死了對方。可是這時,一郎卻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板垣一郎提出來的說法是:光義有兩個,兩個全是光義。一個光義,是與生俱來的,原來的光義。而另一個光義,則是由於那怪東西的作用而出現的! 我聽耶里講到這裡,陡然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他再講下去,同時,我急速地喘著氣:“等一等,你是說,光義臨死之前,已經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耶里搖頭道:“不,還是一個光義,不過化成了兩個!” 我忍不住大聲道:“他媽的,這算是甚麼意思?究竟是一個還是兩個?” 耶里瞪了我半晌,說道:“一張文件,複印了一份,連同原來的文件,你說是一份,還是兩份呢?”

一份文件,複印了一份之後,一共是兩份還是一份呢? 應該是兩份,一份是副本,一份是正本。 可是,始終只是一份,因為副本是由正本而來的,來來去去都是一份。 我被這個問題弄得思緒十分紊亂,我呆了片刻之後:“耶里,你接觸這個問題比我久,你的心中一定已經有了設想,你能不能將你的設想講出來給我聽聽,別再打啞謎了!” 耶里低下了頭,不出聲,我注意到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這顯然是由於他的心中,想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問題之故。 我等了半晌,聽不到他出聲,才又道:“不論你的設想如何可怖、怪誕,都不要緊,只管講出來,根本整件事已經夠怪誕的了。” 耶里聽得我這樣說,才抬起了頭來:“你說得不錯,在接觸了許多怪事之後,我的確有一個十分可怖的假設,但我的這個假設,在經過了若干事實之後才逐漸形成。我想,我將事情的發生接次敘述下去,你會比較容易了解我的假設。”

我有點不願意,但是耶里的話也未始沒有理由,所以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耶里當時晅著一郎:“你的意思是,光義一化為二了?” 一郎道:“你可有別的解釋?” 耶里走前幾步,伸手去觸摸附在壁上的薄片,轉過身來:“這怎麼可能,一個人怎麼可能化成兩個?如果將一個人從中割開,那是兩個半邊的人,不是兩個人。” 一郎十分焦躁:“別和我爭這個問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一連說了十來聲“我不知道”,忽然自言自語地道:“或許,我們沒有那種白色的小眼鏡猴,所以才不能成事?” 一郎的語聲很低,可是那時已是深夜,四周圍極靜,房間中更是一點聲音也沒有,耶里立時聽到了他的話,也立刻問:“甚麼小眼鏡猴?” 一郎神情有點慌張,想要掩飾,可是耶里知道白色小眼鏡猴在傳說中的地位,他知道白色小眼鏡猴,土名叫奇渥達卡,是靈異猴神的使者。從一郎的神色之中,他也可以看出,一郎正對他隱瞞著甚麼。

這使得耶里極其惱怒,狠狠地瞪視著一郎。一個身形高大的印度大漢發起怒來,樣子相當可怕,一郎後退了幾步:“我……沒有……我只不過……有一頁光義的日記,沒有給你看!” 耶里怒吼一聲,一拳揮出,那一拳,已快擊中一郎的鼻子之際,一郎已將一頁撕下的紙張,取了出來,所以耶里能及時收住了勢子。 一郎已大聲讀了出來,這一頁日記提及的事,是說要見到靈異猴神,必須有白色的小眼鏡猴帶路,白色的小眼鏡猴,是靈異猴神的使者。 耶里仍蹬著一郎,一郎解釋道:“這種白色小眼鏡猴,不知去哪兒找,等到找到了,我一定不會再瞞你,真的,我們必須合作才好。” 一郎為了向耶里討好,又道:“你看,這裡我不是每天用,一個星期最多用一兩次,其餘的時候,你可以一個人在這裡,盡量研究!” 耶里緩緩放下了拳頭,心中罵了好幾遍“卑鄙的日本人”,但是對於一郎的提議,他卻不表不反對。 當晚,一郎離去,耶里留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每當一郎不用這個單位和雲子幽會,耶里就時常來,獨自一個人在那間房間中,不過他一直沒有“看到他自己”。 耶里注意到,一郎有時也會獨自一個人在那間房間中,可是看一郎的情形,他也沒有看到“自己”。 這樣的情形,又維持了一年的光景。 耶里接到印度來的信息,他夢裡的情人已經結婚,那使他傷心欲絕。 他接到信息的那天,喝得壓醉,又來到了那間房間之中,一腔怨憤,無處發洩,到了房間之後,不住地用拳向牆上打著。 當他不住拳擊著牆壁之際,他根本沒有想到甚麼,只是想發洩,他根本沒想到牆上附著一層極薄的薄片,就是那堆怪東西化出來的。 而就在這時,耶里突然聽到了他的身後,傳來了一陣嘿嘿的冷笑聲。 這間房間,在近一年來,幾乎只有耶里和一郎兩個人到過,照常理來說,耶里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冷笑,一定會以為那發出冷笑的人是一郎。 可是耶里卻絕沒有這樣的感覺,他雖然喝得相當醉,但是他還是立時覺出,發出冷笑聲的人是他自己!他的第一個反應動作十分可笑,他雙手緊捏住自己的腮,想使自己發不出冷笑聲來。 但是冷笑聲還在繼續著,耶里只覺得寒意陡生,甚至沒有勇氣轉過頭去看,他全身的肚肉變得僵硬,酒意也從冷汗之中消失。 冷笑聲在他的身後大約維持了半分鐘之久,他又聽到在他的背後,傳來了一個冰冷的聲音:“逃避、喝酒,有甚麼用?” 耶里全身震動,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陡地轉過身來,就在那一剎那,他看到了他自己! 耶里講到這裡的時候,身子仍在不由自主地顫動。我自然明白他為甚麼會這樣。因為每當我想起我看到自己的那一剎那,我也會有同樣的反應。 所以,我為了表示安慰他,將手用力按在他的肩頭上,好令得他比較縝定些。 耶里喘了一會氣,才道:“我看到了自己,站在對面,用一種極不屑的神情望著我,那種嘲弄、鄙視的神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在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人這樣鄙視過我,原來最最看不起我的人是我自己,我自己最看不起自己!” 對於耶里這樣的話,我實在無以應對,只好繼續拍著他的肩。 耶里又道:“當時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我只記得我甚麼也說不出來,我只是大聲叫了一下,然後問道:'你是誰?'這句問話,我可能在剎那間持續重複了六七次之多,那純粹出於極度的驚駭!” 我陡地震動了一下。 “你是誰?”這是一句相當普通的問話,照理不應該引起任何震動,但是在剎那之間,我想起了職業殺手鐵輪。鐵輪臨死之際的情形,曾經由四個乾練的探員向我詳細敘述過,他們都說,鐵輪曾竭力使自己的身子,移近書房,然後,發出了一句問話,才斷了氣。他問的那句話就是:“你是誰?”那是不是說,鐵輪在一進了那個單位之際,也看到了他自己?鐵輪已死,大良雲子成了瘋子,這個問題不能再有肯定的答案,但是我相信推測不錯,因為一個人若不是受了極度的震驚,不會這樣,而還有甚麼比看到自己更吃驚的? 耶里見我發怔,道:“你想到了甚麼?” 我揮著手,沒有說甚麼,因為鐵輪臨死的情形耶里並不知道,向他解釋,太費唇舌。我只是問:“接下去又怎麼樣呢?” 耶里喘著氣:“我事後也不明白當時反應如何會這樣奇特。一開始,我只感到極度的驚恐,但是當我一看到了我自己,我突然轉為無比的憤怒,我實在無法忍受任何人對我這樣鄙視,即使是我自己,我也不能忍受,所以我一面喝問,一面衝過去,向看我自己重重地揮出了一拳!” 聽得耶里這樣說,我忽然有了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但同時,卻也不禁遍體生寒,我想講一兩句比較輕鬆一點的話,可是卻又講不出口。 耶里一面喘著氣,一面道:“一拳打出,我打中了……我自己,我可以肯定,那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並不是甚麼幻覺、想像,一拳打得很重,打得……中了拳的後退一步,我看到口角有血流出來,可是……他……我自己…的那種鄙夷的神情更甚,我實在無法再忍受,就轉身疾奔了出去,我甚至不用升降機,是由樓梯疾奔下去,衝出了那幢大廈。” 我靜靜地聽著,不表示甚麼。 我只是輕輕地道:“這樣的經歷,給你的打擊一定十分沉重?” 耶里的神情極其苦澀:“豈止是沉重,簡直致命。本來,我心底深處,或者說在我的潛意識之中,對自己確然有一份鄙視,我算是甚麼呢?我是一個土王的後裔,一出生,就擁有臣大的財富,可以生活無憂,長大了,是一個花花公子,可以任意揮霍,但我究竟算是甚麼呢?連一個我最愛的人也得不到,在日本,如果沒有印度來的財源,早已餓斃街頭!我算是甚麼?我甚麼也不是。” 我搖頭道:“不單是你,每一個人,如果自己問自己:'我算是甚麼',都不會有答案。” 耶里道:“是,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到自己對自己現出這樣鄙視的神情。” 我沒有說甚麼。耶里又道:“當晚,我又去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在公園裡露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就和一郎聯絡,約他到公園來見我。” 我問道:“他來了?” 耶里道:“來了。” 耶里和板垣一郎在公園見面的時候,宿酒未醒,眼中佈滿了紅絲,神情十分可怕,一郎一見了他,就嚇了老大一跳:“怎麼啦?” 耶里陡地一伸手,拉住了一郎的衣領,將一郎直扯了過來,厲聲道:“板垣一郎,你聽著,我和你之間的關係,到如今為止!以後,我不要再見你,我對你那他媽的三個願望,一點興趣也沒有。你自己全都要去好了,聽到沒有?” 耶里說到後來,簡直是在吼叫,神態瘋狂。 一郎一面掙扎,一面道:“好!好!” 耶里鬆開了手,轉過身去,一郎在他的身後,整理著衣領,問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 耶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甚麼也沒有發生過!根本甚麼也不會發生!” 耶里一說完,就大踏步向外,走了開去,剩下板垣一郎一個人呆立在公園中。 “從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沒有再見過一郎。”耶里說,神態極其誠懇。 我心中充滿了疑惑,望著他,緩緩地搖著頭:“不對。” 耶里道:“我知道事情有點怪,可是我,自從那一刻起,就未曾再見過他。” 耶里特別加重語氣。我沒有理由不信他的話,但是如果相信了他的話,我心中的疑團,如何解釋呢? 我仍然盯著他:“不對,或者你沒有見過一郎,可是你去見過他的情婦大良雲子。” 耶里陡地瞪大了眼,像是聽到了最無稽的話,大聲叫了起來:“大良雲子?一郎的情婦?我發誓絕對沒有見過這女人。” 我來回走了幾步,將在鐵輪家裡,發現那卷錄影帶的事情,和錄影帶的內容,向他簡略地說了一遍。當我說完之後,發現耶里的神情,可怕到了極點。他黝黑的臉上,泛著一層死灰色,人坐著,可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在搖擺,口唇顫動著,發出一連串聲音,我聽得他在不住地叫著:“天啊!天啊!” 我大聲道:“你對這件事,總得有一個解釋才行。” 耶里又發了半晌抖,才道:“那不是我,那是另一個人,那不是我!” 同樣的話,正是瘋了的雲子不斷在說的。 耶里所說的,和雲子所說的,幾乎一字不易。 “那不是我,那是弓一個人,那不是我!” 耶里張大口,像是空氣中的氧氣突然稀薄了:“我相信,衛先生,你一定已知道那個去見雲子的人是誰!” 我吸了一口氣:“是……你見過的你自己?” 耶里發出了一下呻吟聲:“當然是。天!他竟是確確實實的存在。他可以做任何事,他……他……就像我一樣。” 剎那之間,我思緒紊亂到了極點,只是無助地揮著手,不知如何才好。 耶里仍在繼續著:“天啊!從那一刻起,我已經連鏡子都不敢照,怕的就是再看到自己,可是……可是那個我,那個我……” 耶里的神情,變得如此可怕,以致我恐怕他忍受不住情緒上的打擊,同時,我對整件事,也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我陡地叫了起來:“有兩個你,就像有兩個光義。” 耶里的喉際發出了“咯咯”聲。 我又叫道:“我也相信,有兩個大良雲子。” 耶里的喉間,仍然發出“咯咯”的聲響。 我的聲音也變得尖銳,說道:“你聽到沒有?有兩個!有兩個!” 我的情緒也激動起來,一面叫,一面雙手按著耶里的肩頭,用力搖撼他的身子。耶里道:“是的,有兩個!有兩個!另外一個,是那怪東西製造出來的,那怪東西!” 我陡地停了手。我只想到有兩個耶里,兩個板垣光義,兩個大良雲子,卻並沒有想到另外一個是那“怪東西”製造出來的! 我呆呆地望著耶里,耶里定了定神:“你可記得猴神對光義說過,那怪東西是'可以令你看到自己'的東西?” 我點頭,當然記得。 耶里道:“當我在那房間,看到了自己而又逃走之後,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的設想是,那怪東西,是一種複制裝置、猴神的法寶,猴神利用這種東西,可以復制出一個人來!” 我張大了口,聽著自耶里口中吐出來的聲音,整個人像是飄浮在雲端,有一種極度的虛浮之感。 一種可以復制出一個人來的裝置? 通過這個裝置,可以使一個人變成兩個人? 誰聽到這種說法,都會有和我同樣的感覺! 耶里像是怕我不明白,又進一步道:“那情形,就像是複印機,將一份正本放進去,可以有一份副本印出來,文件還是一份,可是有了正副本。” 我仍然張大了口,因為我需要額外的氧氣,使我的心情平靜,我奇怪何以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居然還能講話,我說道:“你的意思是,和雲子見面的那個,不是你,只不過是你的副本?” 耶里不住點頭:“我……一直以為,副本只是在一剎那間出現,但據你所說──”他的神情充滿恐怖:“據你所說,副本……竟一直存在著,在活動,這……太可怕了!” 我也感到一股極度的寒意:“副本的活動,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 耶里指著我:“你也看到過你的副本,你可知道你的副本,現在在幹甚麼?” 一聽得耶里這樣講,我的身子也不禁發起抖來。 我們兩人都好一會不出聲。在這段時間之中,我拼命作其他的設想,希望可以推翻耶里的,但是卻不成功。我其實已經同意了,不過因為太可怕,所以不願意承認。 但是,耶里的設想是接近事實的,不然,如何解釋光義忽然變成了兩個? 還有,健一進了病房,為甚麼一連使用了幾個“你們”?那當然是他一進去,就看到了兩個大良雲子的緣故,大良雲子和她的副本,一起出現在病房之中,所以健一才會口稱“你們”。 再有,鐵輪當然是看到了他自己的副本,才大聲問“你是誰”的。 我不但同意了耶里的設想,而且還在耶里的設想上,有了進一步的推論。 我先開口,道:“耶里,我又想到了一點,十分重要的一點!”耶里呻吟似地答應了一聲,望著我。 我說出了我想到的一點。 我用十分沉重的聲音道:“耶里,正本和副本,只不過是稱呼上的方便,實際情形,我看很不相同。” 耶里用疑惑的目光望著我。 我繼續道:“我同意你的說法,那堆怪東西,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可以便人看到自己,也就是說,複製出一個副本來。但是副本和本人,外形上雖然一模一樣,內在性格卻截然相反。” 耶里的喉間又發出“咯咯”聲響來。 我再發揮我的看法:“每一個人,在性格上,都是雙重的,副本的性格,正是本人性格上平時隱藏不表露的一面,是本人的潛意識的擴大!”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根據了已知有副本的幾個人的情形來推論的。 大良雲子在失聲、不能再唱歌之後,做了板垣一郎的情婦,表面上看來,她對這種秘密情婦的生活,感到相當滿足。但是她的潛意識中,卻感到無限的悲苦,對用金錢購買了她的一郎,也痛恨入骨。這一切性格,全在她的副本身上表現了出來:去和殺手接頭,要殺死板垣一郎! 板垣光義研究歷史,心平氣和,可是他的潛意識卻貪婪兇惡,平時,潛意識不表露,但是這種潛意識,在他的副本身上,卻成了主要的意識。所以,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光義,才會由爭執而動武,以致同歸於盡。 耶里性格相當懦弱,從他的行動中可以肯定這一點,為了得不到他所愛女郎的垂青,他可以流落在日本,沒有勇氣回印度去。可是他的副本,卻承受了他潛在性格中堅強的一面,當他醉酒自怨之際,鄙視他,看不起他! 我,誰都知道樂觀、百折不撓、勇往直前、堅強、頑固,幾乎沒有甚麼力量可以令我屈服。但難道我的性格之中,我的潛意識之中,就沒有恐懼、懦弱的一面?就算我一百二十四個不願意承認,我看到過我的副本,我看到過我自己愁眉苦臉,惶惶如已到世界末日的那種極端徬徨無依的神情!那就是我內心深處、性格的另一面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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