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偷天換日

第5章 第三章重逢

偷天換日 倪匡 7500 2018-03-14
我回答藍絲:“當然記得,這位葫蘆生降頭師,被有兩種遺傳因子的怪現象所迷惑,幾乎要自殺以謝天下。為甚麼忽然又提起他來?” 藍絲道:“事情很古怪,我們這裡的高級官員找到我,說是通過外交關係,需要葫蘆生降頭師的特異功能去為一個很重要的人物治病──這位重要人物患的是不治之症,我們已經回答說降頭師並沒有起死回生的本領,可是對方仍然堅持。對方肯為這個病人做這樣的事情,由此可知這位病人一定是非同小可的大人物,我想听聽你的意見,是不是應該讓葫蘆生去。” 我覺得確然很古怪──有了不治之症,甚麼樣的醫療方法都想試一試,那本來是人之常情,並不足怪。怪的是,那位葫蘆生降頭師從來也未曾招搖表演過他的降頭術和特異功能,也不會有甚麼人知道他的名字,怎麼會有人指名要他去治療絕症?

我想了一想,告訴藍絲:“是他們來求你,你不妨提條件,要他們先透露患者是甚麼人──你可以告訴他們這是降頭術上的需要,保證不會透露患者的消息。” 我向藍絲這樣提議,並沒有甚麼特別的意思,只不過是一時好奇而已。藍絲道:“我提出過,可是對方不願意透露,對方的反應相當奇怪,說葫蘆生目前可能不很願意接受這個任務,可是事後他一定會高興之極!表姐夫,你說他們這樣講,是甚麼原因?” 我搖了搖頭──通過影像傳遞,藍絲可以看到我的動作,知道我也猜不透那是甚麼意思。 我問:“答應了這個請求,你們會有甚麼損失?” 藍絲道:“我們降頭師的地位非常超然,任何人不能強迫、差遣我們做任何事情,如今對方雖然說是提出請求,可是通過外交途徑,有無形的壓力。而且那患者,必然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我們降頭師也不想給人為權貴做事的印象,所以並不是很願意。”

我笑道:“降頭師的聲譽當然需要維持,可是從對方的要求來看,顯得對方對降頭師本領的推崇,這對於降頭術的聲譽來說,卻是一件好事。” 藍絲想了一想:“你贊成我們應該讓葫蘆生去?” 我點了點頭,藍絲道:“連是甚麼人要我們幫助都不肯透露,實在有點欺人。” 我笑了笑:“若是你真的想知道患者的身份,可以跟葫蘆生一起去──說是葫蘆生的助手,再也不會有人想得到一個妙齡女郎會是降頭術的一派宗主。” 藍絲也笑:“本來我正有這個意思,只是實在走不開,表姐夫,你的好奇心還有多少?” 我哈哈大笑:“原來你是想我和葫蘆生一起去!我好奇心再強,也不會為了弄清楚一個絕症患者的身份,而大動干戈──還是去問問小寶吧,他可能有興趣。”

在影像傳送的螢屏上,藍絲做了一個古怪的表情,分明是在笑我的好奇心已經完全消失。 我感到好笑,告訴她道:“最近有人來對我說,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向我透露,只是因為我不願意去,所以拒絕──” 我話才說到這裡,心中陡然一動,想起於是來找我和藍絲打電話來,這兩件事本來完全不相干,可是卻又有可能很有關係! 我一想到了這一點,就住了口,要進一步想一想。 這時候我的樣子一定很怪,藍絲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連叫了我兩聲。 我問道:“對方說,葫蘆生如果答應去,結果他一定會十分高興?” 藍絲點了點頭,我吸了一口氣:“我知道那絕症患者是誰了!” 藍絲神情佩服無比,我就把於是來找我的經過,向藍絲簡略地說了一遍,藍絲立刻恍然:“你是說,要見葫蘆生的是那位賽觀音!而且賽觀音要見葫蘆生的目的,並不是想葫蘆生可以治療她的病,而是想將她心中的秘密告訴葫蘆生!”

我道:“應該如此──葫蘆生從少年開始就暗戀賽觀音,能夠再見到她,當然會高興──這是唯一的解釋!” 藍絲不明白:“那麼他們為甚麼不說明是賽觀音要見葫蘆生?只要說明了,葫蘆生爬也會爬去的。” 我哼了一聲:“這不會是賽觀音的意思,而是他們一貫的作風,甚麼東西都是秘密,問一下今天天氣怎麼樣,就是刺探氣象秘密,問一下蘿蔔多少錢一斤,就是刺探經濟秘密!” 藍絲忍不住笑,我道:“別以為這是笑話,一個普通工人,估計一次軍事行動中動用了多少軍隊,就被以'洩露國家軍事機密'的罪名起訴,坐了一次牢又一次牢,想想人在那地方會受到這樣的待遇,誰都笑不出來。” 藍絲停了一停,道:“從賽觀音千方百計想要把她的秘密向外傳這一點來看,她的秘密可能真有些門道!”

我也剛想到了這一點──賽觀音當然已經知道我拒絕了她的請求,她還是不甘心,這才想到了葫蘆生。 她想藉請降頭師治療為名,和葫蘆生見面,然後把心中的秘密告訴葫蘆生,通過葫蘆生傳出去。 由此可知,她所謂“天大的秘密”,絕對不能在裡面公開,而只能在外面公開。 這種情形只說明一個問題:這秘密和里面的人或事有關,而且關係十分重大──賽觀音說過,只要洩漏了一句,她就會被殺了滅口! 從而更可以推論,這秘密的性質是多麼嚴重。 因為現在沒有人知道賽觀音有這個秘密,而賽觀音作為大將軍的妻子,地位當然很高,她提出要找降頭師治療,對普通人來說,是天方夜譚,對她來說,就可以通過外交途徑來進行。 許多問題,歸納成一個問題,就是:賽觀音心中的秘密,究竟是甚麼?

本來我可以完全不為這個問題傷腦筋──只要我答應於是的請求,就可以和賽觀音見面,賽觀音自然會將秘密告訴我。 可是這時候我並不後悔拒絕了於是的要求,因為我堅決相信,我和白素如果和於是一起進去,到醫院去看賽觀音,賽觀音必然不會有機會把秘密說出來。 反而現在卻有機會了! 剛才我曾經開玩笑,要藍絲假裝是葫蘆生的助手,和葫蘆生一起去,如果我假裝成為葫蘆生的助手,那絕不會引起特別的注意,賽觀音有機會向葫蘆生說她心中的秘密,我當然就可以旁聽。 我在想著,藍絲顯然知道我在想些甚麼,她道:“你可以先到我這裡來,然後和葫蘆生一起出發,享受貴賓待遇去見賽觀音,誰也想不到應他們的請求,會夾帶進去一個危險人物,這才叫是引狼入室啦!”

我又好氣又好笑,喝道:“別亂用成語!” 藍絲笑道:“有了決定,通知我,要快,對方說患者隨時可能死亡。” 白素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後響起:“決定了,他立刻就來。” 藍絲歡呼:“表姐,你也一起來,環境不可測,有甚麼事情,也好有個照應。” 我苦笑:“甚麼時候開始我淪落到了要人照應的地步了!” 白素卻不理會我的抗議,迳自問藍絲:“帶兩個助手去,會不會使人起疑?” 藍絲大笑:“降頭師行事一向不照常規,就算帶一百個助手去也可以,就是只怕病房中擠不下。” 白素道:“好,我們立刻就來。” 藍絲非常雀躍,我回頭看白素,見她的神情十分堅決,也就沒有再說甚麼。 後來我立刻想到,白素也要去的原因,一定是為了於是來的時候有白老大的介紹,白老大很少要我們做些甚麼,難得有一次,我們居然無法應命,她自然耿耿於懷,所以要和我一起去,至少也是為她父親做了點事。

白素是不是和我一起去,在當時看來,似乎完全無關重要,後來並非如此──後來的事情會怎樣,誰都不知道,當然也留待後來再說。 我和白素在兩小時之後已經在機場,紅綾在我們離家的時候,向我們道:“不管你們化裝成甚麼樣子去見漂亮姑姑的媽媽,到最後離去、或者是在她臨死之前,應該向她表明身份,好使她最後的一個願望不至於落空。” 我抱了紅綾一下──她這樣有人情味,使我很感動。 上了飛機,白素不知道在想些甚麼,我也在設想我們應該如何行動。首先當然要經過化裝,最好裝成是降頭師模樣,才適合葫蘆生助手的身份。 關於這一點,在見到了葫蘆生和藍絲之後,大家都沒有異議。葫蘆生道:“只是委屈了兩位。” 我道:“千萬別放在心上,不然你的動作不夠自然,就會露出馬腳。”

葫蘆生點了點頭,問道:“我那救命恩人可好?” 一時之間我想不起他的救命恩人是誰,怔了一怔,才啞然失笑,知道他問的是紅綾──那次他真的想自殺,是紅綾眼明手快,才救了他一命。 藍絲通知有關方面,葫蘆生要帶兩位助手,很快就有了答覆,對方說是沒有問題,立刻派專機來接人。 聽說對方准備了這樣的陣仗,我不禁愕然──賽觀音雖然是大將軍的妻子,可以享受高級待遇,可是也不應該高級到了這種程度!何況大將軍早已去世,所謂“人一走、茶就涼”,她實在沒有理由還受到這樣的重視。 我知道其中一定還有我不知道的原因在──後來事情的發展,證明確然另有原因,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等到我們上專機的時候,情形更是隆重,大使親自來送行,葫蘆生打扮得隆重──是降頭師出現在最大的場面上的裝扮,我和白素比較普通,力求看起來不起眼,而我們的皮膚也經過了特殊處理,變得很黑很粗,再經過了化裝,相信就算白老大在我們面前,也不會認得出來。

大使館有專門人員陪同,在航程中對葫蘆生恭敬之極,可是卻絕不多口,問到有關患者,總避而不答。 只是告訴我們,一到目的地,立刻就到醫院,因為患者隨時可能死亡,所以一分鐘都不能浪費。又問葫蘆生需要準備些甚麼東西。 我們早就商量好了對策,所以葫蘆生的回答是:“甚麼都不需要,只需要一個絕對不受任何干擾的環境,在這個環境中,只可以有我和兩個助手,以及患者。” 陪同的外交人員走開去通訊聯絡,過好一會才回來,道:“患者堅持女兒要在場。” 葫蘆生早就知道我們假設患者可能是賽觀音,他很是興奮,可是又恐怕萬一不是,所以很是患得患失,這時候一聽得對方這樣回應,我相信他心中一定高興得在狂呼亂叫!不過他畢竟是老江湖,表面上不動聲色,還假意考慮了一會,才道:“可以──不過再也不能有別人了。” 陪同人員連忙答應。 這時候我真想問一問那位看來像是高級知識份子的陪同人員,他是不是相信降頭師可以治療末期肺癌,不過當然我沒有問出口。 後來我和白素討論到了這個問題,白素說:“當時那人是不是相信,我不知道。不過整個特權階層,尤其是最上層的一些人,對於特異功能特別相信──他們都七老八十了,自然而然會希望有超能的力量使他們可以一直活下去。這方面的幼稚心態,從秦始皇找長生不老藥起,一直都是特權階層的夢想。賽觀音肯定很了解高層人物的心態,所以才提出要葫蘆生來治療,這正是投其所好,所以才會得到批准。” 我哈哈大笑:“想得真好!要是葫蘆生能夠有成積,當然會被當成最高貴賓來對待了!” 那時候對於賽觀音為甚麼如此了解上層特權人物的心態,早已知道,所以並不感到奇怪。 飛機到達目的地,降落在一個軍用機場,立刻就有豪華轎車駛過來,車頭上甚至於插著兩國國旗。 車子直駛到警備森嚴的醫院,還沒有下車,我們就看到了於是女士,在門口等待。 葫蘆生一看到了於是,整個人震動了一下,口中發出了一陣古怪莫名的聲音,望定於是,雙眼發直。 我碰了他一下,示意他注意行為。葫蘆生向我苦笑,吸了一口氣:“乍看,很像,看仔細了,不如她母親,賽觀音更美……美多了!” 葫蘆生本來顯然還想發表議論,不過我和白素立刻製止,葫蘆生連吞了幾口口水,總算沒有再說下去。 車子停下,於是過來開車門,還沒人下車,她就自我介紹:“我是病人的女兒。” 車門打開之後,葫蘆生先下車,他雖然說於是“和她母親差遠了”,可是自從於是出現之後,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於是,這時候他一面下車,一面雙眼還是直勾勾地望著於是。 這種樣子當然非常不禮貌,可是多半於是早已習慣人家在她面前會有這種失常的舉止,所以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我一直以為神通廣大的降頭師對於人身體的所知之多,沒有任何一門實用科學可以比得上,所以自然而然以為降頭師在思想、情緒上的控制,也一定有一套特別的本領。誰知道大謬不然,葫蘆生接下來的行動證明了這一點。 他搶著下車,於是在打開車門之後,向旁退開。葫蘆生下車之後,根本決不定是該向於是走過去,還是向前走。看他的身子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才向前跨了一步,仍然望著於是,在他面前是石階他也沒有看到,一腳岔空,身子僕向前,竟然摔了一大跤,直摔得狼狽不堪,好一會起不了身。 我趕著下車,於是已經過去,去扶葫蘆生。這時候葫蘆生的樣子,哪裡像是來替人施展特異功能治療的大降頭師,看起來他自己十足像是絕症患者。 他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四肢發軟、身體顫抖、雙眼發直,雖然還不至於口吐白沫,可是口角也有些不知名液體在閃光。 看這種情形,於是越是去扶他,他越是糟糕,所以我急忙過去,摟住了他的身體,把他扶了起來。 白素也下了車,有意無意地站到了於是的身前,阻擋了葫蘆生的視線,葫蘆生出了竅的靈魂,這才算是又回到了身體裡面。 我狠狠地瞪著他,凌厲的眼光又使他清醒了一些,他喘著氣,嘰哩咕嚕,不知道說了些甚麼。 白素很是機警,立刻向於是道:“大師說你像極了他許多年之前認識的一位朋友。” 於是立刻道:“那一定是我母親──她說過,早就認識葫蘆生大師,這才大費周章,把大師請來的。” 白素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把葫蘆生的失態解釋了過去,這時候葫蘆生畢竟是降頭術大師,他也回過了神,順著白素的話,連聲道:“真像!真像!” 於是忙道:“大師既然早和家母相識,再好不過,請跟我來。” 葫蘆生顯然是由於想起很快就可以見到賽觀音,所以又興奮起來,身子又開始搖晃,我緊緊扶著他,在他耳邊低聲道:“你要有心理準備──賽觀音已經九十六歲,而且是垂死的病人。” 葫蘆生愣了一會,才點了點頭。 這時候我們已經走進了醫院大堂,我立即發現情形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並沒有甚麼隆重的歡迎場面,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都只向於是打招呼,看得出來於是的人緣好到極點。 醫院中人,當然應該知道會有降頭術大師來臨,可是他們最多向我們投以好奇的眼光而已,有幾個看來像是醫生模樣的人,更是連正眼都不瞧我們。 這種情形,顯然是醫院上下,對於請降頭師來治病這件事感到難以接受、十分反感的緣故。 這也是很正常的現象──醫院上下受的是唯物主義實用科學的教育,和神秘、屬於玄學範疇的降頭術自然格格不入。若不是提出要降頭師來治療的病人地位高,只怕我們根本進不了醫院的大門。 這種情形對我們來說,相當有利──在賽觀音需要對葫蘆生進行密談的時候,至少不會受到干擾。 進了升降機,旁人望著我們,更是神情不屑,好在葫蘆生精神恍惚,完全沒有註意人家對他的態度。 到了七樓,出了升降機,看到幾個顯然是屬於便衣警衛人員在走來走去,有兩個還公然在吸煙。 這些人一臉唯恐他人不知道他們特殊地位的神色,不過看到了於是,態度極好,大聲招呼,有一個道:“老人家今天精神好像很好。” 另一個笑得很輕佻,道:“降頭師真靈,人還沒有到,病人就有起色了,哈哈!” 我看到在那人自以為很幽默的時候,葫蘆生瞪了他一眼,我心中感到好笑,頗有幸災樂禍之意,知道此人必定會吃苦頭。那完全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有一種人,對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事情,無知地妄加非議,這種行為,最是無知,應該受點教訓。 我們走到走廊盡頭的一間病房門口,還沒有推開門,就听到身後傳來了一下慘叫,接著就是許多人問“怎麼了”的雜亂聲音。 我們回頭看去,只見剛才口頭上佔了便宜的那人,還在不斷慘叫,在地上打滾。 這當然是葫蘆生做了手腳,難得的是葫蘆生這時候完全像是沒事人一樣。 我和白素忍住了笑,於是神情很古怪,她顯然想到了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卻又不願意相信,所以才會有這種表情。 她想說甚麼,卻又沒有開口,伸手敲了敲門,就推開了門,請我們進去。 門一推開,我就看到了病房中的情形,一看之下,我怔了一怔,裡面的情形和我腦中事先設想的情形完全不同。 我事先設想的是:一個老婦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死神已經在她身邊──這是末期癌症患者的正常情形。 可是這時候我看到的是一個老婦人,正坐在沙發上,身邊有兩個護士,正在替她捶骨。 這老婦人當然應該是老婦人,可是我實在不能肯定她是不是老婦人──這時候的感覺,如實記述出來,看起來更是語無倫次,然而當時感覺確然這樣紊亂。 那老婦人是好端端地坐著,並不是軟癱在沙發上,她的臉色雖然十分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可是配合她的一頭銀髮梳成的髮髻,卻又出奇的調和,使人感不到死亡的陰影,只感到非常安寧的靜止。 她的臉上當然有皺紋,可是配合她秀麗的臉和她那雙顧盼之間,仍然神采流轉的眼睛,也顯得十分和諧。 這是難以形容的容顏和神態,總之是使人一看就覺得舒服無比,所謂“如沐春風”,大抵就是這種情形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大家都知道對方心中在想些甚麼,想的是,早知道這賽觀音是出色人物,可是無論如何設想,也想不到她出色到這種程度!如果早知道這樣,再不願意、再要冒險,也要前來。如果錯過了和她會面的機會,實在是一大憾事! 葫蘆生在看到了這種情形之後,用力伸手推開了我,步跨進了房間,賽觀音立刻向他望來。 賽觀音的眼光非常柔和,她雖然只是望向葫蘆生,可是在旁邊的我,卻也可以領略到她眼光中的那種就算千言萬語都無法說得清楚的感覺。 在賽觀音的目光下,葫蘆生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直視賽觀音,神情激動,說不出話來。 賽觀音先開口,她未語先笑,笑容十分可親,而且動人,很難想像她年輕的時候笑容會怎樣,現在就使人感到不論她說甚麼,接著這種笑容而來的話,必然也會極其動聽。 這種感覺,實在是非理性之極,可是面對這樣的笑容,誰還會去理會自己的感覺是不是理性。 接著,賽觀音緩緩搖了搖頭:“小兄弟,你老了!” 葫蘆生這才繼續向前走,到了賽觀音身前,蹲了下來,又望了賽觀音半晌,才道:“大姐姐,你也老了,不過還是那麼好看。” 賽觀音笑了起來:“上次伏牛山會後,到如今,有六十年了吧?” 葫蘆生的回答很令人吃驚,他道:“五十七年九個月零三天!” 賽觀音現出一副愛憐的神情,伸手在葫蘆生頭上輕輕拍著,她的聲音也很激動,不斷地道:“小兄弟,你真是……小兄弟,你真是……” 這情景相當動人,也由此可知賽觀音在葫蘆生心目中的地位。相反來說,葫蘆生在賽觀音的心目中,顯然沒有這樣的地位。不過葫蘆生絕對不會在乎,在他的有生之年,還能夠再見到賽觀音,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賽觀音又很感嘆地道:“五十七年……五十七年……發生了多少事情啊!” 從這時候向前推五十七年,對葫蘆生來說,可能並沒有甚麼特別的感覺,因為他離開中原之後,一直在修習降頭術,外面世界發生甚麼樣變化,他完全不知道。 可是對於像賽觀音這樣的傳奇人物來說,這五十七年的變化,簡直是天翻地覆,任何一件小事,都足以感嘆。 葫蘆生握住了賽觀音的手,道:“不管發生了多少事,你永遠是我的大姐姐,我永遠是你的小兄弟!” 這時候葫蘆生已經是一個滿臉皺紋、頭髮稀少、牙齒不全的衰弱,從他的口中,說出這樣如同在“肥皂劇”中才有的對白來,在場的我,聽到了居然並沒有感到肉麻,也算是異數。 賽觀音吸了一口氣:“大姐姐在人間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這時候賽觀音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一個垂死的人,可是葫蘆生是降頭術大師,對人的身體狀況有極其深刻的了解,他既然握住了賽觀音的手,就自然立刻知道賽觀音的身體狀況,所以他對賽觀音的話完全同意,並沒有說任何虛假的安慰話,只是道:“回天上去,你本來就是仙女下凡,當然應該回去。” 在一旁的於是,輕輕嘆了一口氣──葫蘆生那樣說,很明顯,表示賽觀音確然在人間的日子不久了。 賽觀音笑了笑:“你真會說話。趁我現在還沒有斷氣,我有一些話要對你說。” 葫蘆生連連點頭:“只管說!”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