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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這個人不是這個人

閉關開關 倪匡 7638 2018-03-14
當然是由於心理作用,在一開始時候,我竟然有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紅綾當時問了甚麼是“長老”,藍絲就向她解說。 原來藍絲所屬的這個教派,之所以地位、神通、降頭術的能力能夠遠遠超越所有降頭師教派之上,所掌握的降頭術種類之多,範圍之廣,遠非其他降頭師所能企及,關鍵就在長老身上。 相傳這一教派最早在幾百年前已經存在——確切的年代已經難以查考,而有一個傳統,卻一直傳了下來。這個傳統是:教派有一處極其秘密的所在,只有教主才能進入。 這種傳統在許多秘密組織中都有,並不是很奇特,對於藍絲的教派有這樣的秘密所在,我也略有所聞——據說有價值連城的寶藏在那裡。 我得到的傳聞顯然並不正確,因為藍絲告訴紅綾,歷代教主進入那個秘密所在,只有一個目的:和長老溝通。

事情相當複雜——在那個所在和長老溝通,是不是長老就隱居在那個地方呢?並不是,進入那地方和長老溝通的教主,都不能見到長老。 雖然有每隔一百年長老就會開關的傳說,可是歷代教主,從來也沒有一個是見過長老的。 事實上在那個所在和長老溝通的時候,只有教主一個人。 可是第一代教主就在那個所在,和長老溝通之後,得到長老傳授降頭術的本領之後,成為出色的降頭師,這才創立了這個教派的。 每次教主進入那秘密所在,和長老溝通,都是向長老請教降頭術方面的疑難,有的時候可以得到長老的指點和傳授,有的時候甚麼也得不到,更有的教主,完全無法和長老溝通,就自己知道不適合擔任教主,會選擇更適合的人去擔當。 藍絲在接任教主之前,被師父帶進秘密所在,開始三天三夜,一點感覺都沒有,完全感覺不到有甚麼長老的存在。在她已認為自己不能擔任教主的時候,她才突然有了感覺。

(這些經過,由於屬於教派的秘密,藍絲從來也沒有向我們提起過。藍絲對紅綾說了,紅綾又轉述給我們聽,我現在再敘述出來,採用比較詳細的敘述方法,是由於這些經過對整個故事來說,相當重要的綠故。) 感覺很奇特,是突然感到了有人在向自己不必開口,就能夠對話。 藍絲用了很多解釋向紅綾說明這種奇特的情形。 而紅綾向我們一說起這種情形,我和白素就立刻可以明白,不必她多作解釋。 因為類似的和來歷不明力量溝通的情形,我們都曾經經歷過——尤其是在和靈魂溝通的時候,情形就和藍絲所說她和長老溝通的時候一樣。 那是一種思想和思想之間的交流,是思想和思想的直接溝通。 這交流溝通的形式,不必通過各自的身體發聲器官,不必語言,和普通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完全不同。

我一直認為人與人之間,也可以有這樣形式的溝通——被稱為“兩心通”,可是不知道由於甚麼原因,人的這種溝通能力退化到了接近消失的程度,反而在人和非人之間,經常在這種溝通形式的出現。 藍絲在那秘密所在,有了這種形式的溝通,說明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和她溝通的另一方是“非人”。 也就是說所謂“長老”是“非人”。 非人,不是人,很難斷的是甚麼——可以是靈魂,可以是神仙,在我的經歷之中,外星人也都有這種能力。 “長老”屬於哪一種,這時候我當然不能肯定。 雖然降頭術一向神秘之極,在我最早接觸蠱術的時候,一位來自歐洲,在苗疆研究蠱術的生物學家就感嘆,說蠱苗的生物學,尤其是細菌學的知識之豐富,文明世界望塵莫及,真無法想像這樣豐富的知識是怎樣得來的。

這問題當然一直沒有答案——現在從藍絲所說的情形中,好像可以找到一些頭緒。 至少這一個降頭術教派,他們的降頭術是有傳授者的——這傳授者被他們稱為“長老”,有直接進行思想溝通的力量。 我甚至於可以假設,這種擔任傳授者角色的長老,不只一個,所以被傳授降頭術的,也有各種派別。當然也有可能是一些人得到了傳授之後,再傳給別人,不管廣為傳播的情形如何,開始是由神秘力量所傳授。 有意研究降頭術的來歷者,不妨參考這一發現。 卻說藍絲在首次進入那秘密所在,和她一直認為那是教派中的長老,有了思想直接溝通之後,她就成為正式的教主。而她十分享受和長老的溝通,她比其他教主花更多的時間在那秘密所在,而因此得到更多降頭術的傳授,使她在降頭術上的造詣,遠遠超過了所有降頭師。

這種情形,對藍絲來說,形成了一種困擾和苦惱──她走得太前面了,儘管她對自己的本領並不保留,轉授給教派中肯接受的降頭師,可是她仍然感到自己與眾不同,而且距離越來越遠。 她的這種情形,從來也沒有對我們說過,因為我們不是教派中人,就算白素心細,也完全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所以藍絲就花更多的時間在那秘密所在和長老溝通,只有在這時候藍絲才覺得自己有溝通的對象──當人感到沒有溝通的對象時,會是一種極其可怕的寂寞。 由這種寂寞衍生而來的憂鬱,在嚴重的時候甚至可以影響人生存的意志,有一類自殺者,就是在這種心理狀態下結束自己生命的。 藍絲向紅綾敘述了她的苦悶──紅綾在向我們轉述的時候,還是大搖其頭,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當然人的心理狀況完全決定於人的性格,不同的性格產生不同的心理狀況,即使在完全相同的環境之下,不同的人也會有不同的想法,甚至可以完全相反。 紅綾的性格和藍絲完全不同,所以她無法理解藍絲為甚麼會苦惱,而藍絲的苦惱卻是實實在在的。 藍絲感到只有在那密秘所在,才能和另一個人交流,才能擺脫那種可怕的、無邊無涯的寂寞。 在藍絲向紅綾說到這裡的時候,紅綾忍不住問:“那麼小寶呢?你和小寶那麼好,難道和小寶在一起,你還是感到寂寞?” 藍絲想了好一會,才回答:“很難說明白,和小寶在一起、和你們在一起、或者別的時候,就算我很興高采烈,可是……可是我總是擺脫不了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那樣的孤寂感覺,只有當我和長老溝通的時候,我才真正知道自己不是孤獨的。”

藍絲的這種感覺,本來就很難用言語表達,何況就算藍絲能夠百分之百表達,紅綾這種人也不會懂──至少要在心理狀態略有相同,在感覺上才能有共鳴。 藍絲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供她傾訴的對象,她也不理會紅綾是不是能理解她的心理狀況,向紅綾進一步解說:“我感到我自己不屬於這世界,而是屬於長老那一邊,和所有我見到的人,都不是同類,我的同類卻從來也見不到……” 藍絲說到這裡停了好一會,紅綾也不知道如何搭腔。 我和白素聽到這裡,心裡都很難過,尤其是白素,她和藍絲是至親,可是也一直以為藍絲無憂無慮,卻再也沒有想到,看起來是最沒有煩慮的人,原來最最苦惱! 當時藍絲望住紅綾,問了一個問題。 她問:“當大姨將你腦部功能開發,使你腦部活動的力量遠遠超過常人之後,你當然也感到自己與眾不同,應該也會有我同樣的感覺才是。”

藍絲口中的“大姨”,是她母親的姐姐,也就是紅綾口中的“媽媽的媽媽”,紅綾經過她的“改造”,並不是秘密,藍絲當然知道,她感到紅綾的情形和她的遭遇有點類似,所以就以為紅綾也應該有那種致命的孤寂感。 紅綾當時怔了一怔,想笑,又看到藍絲的神情實在苦惱,就不敢笑,她回答道:“沒有,我一點不感到孤單,我非常享受和我身邊每一個人的交往,享受和所有人在一起喝酒的樂趣──你不喜歡喝酒,不如培養喝酒的興趣,或者會好一些。” 在心理狀況上,紅綾和藍絲是南轅北轍,根本無法說到一塊去,所以紅綾才會有這樣滑稽的提議,藍絲聽了,自然只好苦笑。 藍絲找紅綾一起,本來有些以為紅綾可能和她“同病相憐”,經過了那一番談話之後,她當然知道不是那回事,紅綾和她完全是兩類人。

藍絲當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連沒有心機的紅綾,也在這嘆息聲中聽出了藍絲心底深處的痛苦,她也很難過,道:“你說有事情要我幫忙,只管說,我一定去做。” 通常人在說這類話的時候,都會說“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做”。而紅綾卻沒有“只要我做得到”的這個前提,這表示她的決心──就算明知道做不到,也要去做! 藍絲握住了紅綾的手,道:“我就會說到,有甚麼事情是要你幫助的。” 藍絲顯然是要把事情從頭說起,紅綾也就不再打擾。 藍絲的這種感到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心理狀況,隨著她進入秘密所在,和長老的更多溝通而更加嚴重。她彷彿自己分裂成為兩個人,一個在世界上,感到無比寂寞;一個在那秘密所在,感到和長老溝通,是另一個無比融洽的世界。

她的心情矛盾之極──這種矛盾又加強了她的苦惱。本來在這樣情形下,有很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放棄這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這種行為,並不罕見,像一些人“看破紅塵、遁入空門”,就是在類似的心理狀況下做出的行動。 藍絲大可以放棄塵世,就在那秘密所在和長老共處,與世隔絕。可是偏偏她和溫寶裕的關係又如此密切,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就算她下得了決心,也難以想像溫寶裕會變成怎麼樣。 這種情形越來越嚴重,直到一年之前,情形有了突然的變化。 那一次,如常一樣,藍絲在一有可能就走的情形下,又奔向那秘密所在。教派中稱這個所在為“寶地”。 藍絲每次在向寶地進發的時候,都有難以形容的期盼:盼望能早一些到達,對藍絲來說,早一些到達,就等於早一些擺脫世界上的煩惱。 而每次當她進入寶地的時候,她都會興起一個念頭:進入寶地之後,從此不再離開! 可是每次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她就不由自主搖頭,心情更是苦澀──她放不下溫寶裕。 她和溫寶裕之間,當然有情,可是這時候她放不下的主要原因卻是義。她知道自己如果從此消失在世界上之後溫寶裕的痛苦是如何之甚,她就是無法為了自己消除煩惱,而將溫寶裕推入痛苦的深淵。 溫寶裕對她的心理狀況一無所知,無法承受突如其來的打擊,在道義上,藍絲不能這樣做,所以她只好自己默默忍受苦惱,這種念頭,只是想一想,就只好放棄。 在寶地的門口,她略停了一停,就走了進去。 在這裡,必須說明一下寶地的情形,由於藍絲帶紅綾去過,所以當紅綾說到那秘密所在(寶地)的時候,可以很清楚詳細地告訴我們有關的情形。 寶地處在深山之中,距離平常教派活動的中心地點,大約是五十分裡──教派活動中心,已經屬於很荒僻山中,寶地所在,更是人跡罕至,正因為如此,所以那地方才夠秘密。 要到寶地,需要穿過兩個峽谷,三個山洞──其中一個山洞隱藏在一道瀑布之後,另一個要先由一條從下往上攀的山洞上去,更是隱蔽之極。 然後還要經過一個像迷宮一樣的亂石崗,才能到達。 那亂石崗的面積超過兩平方公里,在高低不平,落差高達二十公尺的地形上,全是形狀不一,高度在兩公尺以上的柱形石塊──這種地形,就算沒有任何古怪,人也會在裡面打轉,走不出來。何況因為這是通往寶地的途徑,為了增加寶地的隱蔽性,歷代教主都在這裡做了不少手腳。 藍絲為了寶地是她躲避世間煩惱最好的地方,絕對不希望受到任何干擾,所以特別向長老要求,學了阻止人通過的方法,施展在這亂石崗上。 藍絲在帶紅綾紅過的時候,要求紅綾抓住她的手,不能鬆開。紅綾好奇,在走到一半的時候,想知道如果鬆開手會有甚麼結果,就故意鬆了手。 紅綾在向我們敘述這一段經歷的時候,神情還是充滿了迷惑,顯然她對於那時候發生的事情,感到無法理解。 她說,當她的手指,才和藍絲的手分開,她先是感到眼前有極短暫的時間,甚麼也看不到──並不是眼前變成一片漆黑,而是甚麼也看不到。 單是這一種情況,就很令人費解。 通常的情形是:看不到東西,自然是眼前漆黑。 然而紅綾堅持說兩者不同,至於具體如何不同,她卻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我們也只好囫圇接受,就當她在剎那之間,變成了甚麼也看不到。 那種甚麼也看不到的情形,時間很短暫,最多兩秘鐘,然後就看到自己身處的環境忽然改變,像是四周圍全是液體,可是又不是水,完全沒有人在水中的感覺,而包圍了身子的液體,顏色變幻無窮,而且不斷旋轉,人也就跟著旋轉,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迷幻之極。 聽到紅綾敘述這種情形,我不禁很吃驚。很明顯這種情形是腦部有異常活動,或者是腦部活動受到了強力干擾的結果──許多迷幻藥品,都可以通過藥物作用刺激腦部活動而產生類似的現象。 這種現象本來沒有甚麼特別,使我吃驚的是,紅綾經歷的這種現象顯然是由於降頭術的作用而產生,這就證明降頭術之中確然有能夠干擾他人腦部活動的能力。 紅綾的腦部活動能力極強,尚且會被干擾,普通人當然更沒有反抗的餘地! 對於這種現象,我有說不出的恐懼,也有說不出的厭惡。因為有了這種力量,也就等於可以影響他人腦部活動,進一步控制他人腦部活動,真是可怕可惡至於極點! 當時,紅綾有那種奇異的感覺,也只不過幾秒鐘,突然一切又恢復原狀──藍絲已經抓住了她的手。當時藍絲並沒有說甚麼,只是瞪了她一眼,紅綾則很抱歉地笑了笑。 過了亂石崗,還要經過一道峽谷,才到寶地的入口。 紅綾在敘述這一段經過的時候,說得十分詳細,我卻很是心不在焉──本來我聽得很用心,可是聽到紅綾說到過亂石崗的情形之後,我就禁不住一直在想:這種情形很是不對勁──腦部活動會被幹援到這種程度,無論如何都是很嚴重的問題。因為人的腦部活動受這樣程度的干援,這個被干擾的人,等於迷失了自己,甚至於可以說這個人已經不再存在! 雖然看起來這個人還在,他的身體一點變化都沒有,可是只要他的腦部活動受到了控制,這個人原來的思想就不再存在,這個人也就不是這個人了! “這個人不是這個人”這樣的說法,非常詭異,然而就是因為事情實在詭異,所以才只能用這種詭?的說法來表達。 紅綾的腦部活動能力比普通人強許多許多倍──一千倍以上,理論上來說,抗拒外來力量干擾的能力也極強,舉個例子來說,世界上絕對沒有任何催眠術能夠在她的身上起作用,可是她仍然免不了在亂石崗上迷失! 紅綾在那時候會有這種程度的迷失,當然是由於腦部活動受到干擾,而乾擾的力量是來自降頭術。 據紅綾的了解,施展這種降頭術的,是“歷代教主”,應該也包括藍絲在內,目的是保護寶地。可是我卻從心底深處,感到事情不是那樣簡單,有許多疑問。 然而這時候要我把疑問具體地提出來,我卻又抓不住中心。我只能隱約感到,在亂石崗上的降頭術,威力強大得難以想像,遠遠超過我以前對降頭術的了解──雖然可以說是我以前對降頭術所知太少,然而仍然不能消除我心中的疑惑。 我想不出頭緒來,眉心打結,白素在這時候伸手過來,用手指在我眉心上用力的揉了幾下。 我向她望去,她緩緩地搖了搖頭,表示她心中也有同樣的疑惑,然而她示意我先聽紅綾的敘述再說。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把雜亂的思緒收回來──要做到這一點相當困難,我還是忍不住不斷在想:藍絲的降頭術如果有那樣大的干援腦部活動的能力,應該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得到了,可是事實上降頭術雖然神通廣大,但也未至於可以這樣。 我又想到,藍絲說過,不能用降頭術去謀取金錢──那“不能”是不准許,並不是不能夠。 也就是說,藍絲有能力可以施展降頭術使湯達旦把巨款拿出來,只是她沒有這樣做而已──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當時我聽到藍絲這樣說的時候,就驚訝於降頭術有改變腦部活動的能力,只是沒有想到這種能力竟然如此強大。 當我雜七雜八想到這裡的時候,好像已經抓到些應該是很重要的中心關鍵問題了,可是仍然很恍惚,其實還是甚麼都抓不到。 紅綾也看出我精神不集中,她略停了一停,我喝了一大口酒,示意她說下去。 紅綾的神情,也有剎那之間的迷惑,顯然她對於自己的經歷,有不明白之處。 卻說寶地的入口處,是一道很窄的山縫,這種岩石和岩石之間的裂縫,在山中到處都是,看起來每一道都一樣,紅綾就說道:“如果不做特別的記號,就算有人帶我來十次八次,我也難以找得到這入口。” 我道:“當然不必靠甚麼記號,小小的降頭術,就可以把教主帶到正確的地方來。” 紅綾很高興地道:“對,我已經會這個方法了。” 說不上來為甚麼,聽到紅綾這樣說,我感到很不自在──這種不自在的感覺是從知道了紅綾加入教派的時候開始,一直延續下來的。 這種感覺不但延續著,而且越來越強烈,我想不出為甚麼會是這樣的具體理由。照說,紅綾從出生之後,遭遇就奇特無比,應該不在乎她是不是成為降頭師,而且她加入了教派,是藍絲的主意,藍絲是我們的至親,決不會對紅綾不利。 可是這種不自在的感覺,卻一直揮之不去。 我現在在敘述這個故事的時候,也因為這種令人不安的感覺,而對事情發生的先後有些雜亂,這種雜亂,正可以表現我在那時候的心情,所以我不特別整理清楚,請各位自行處理。 本來應該說一年之前藍絲在寶地中的特別遭遇,現在先說紅綾對我們所說的寶地中的情形。 那入口處的山縫很窄,苗條玲瓏的藍絲要通過,不是很困難,高大粗壯的紅綾就必須側身才能擠進去。 紅綾估計至少深入一百公尺,才豁然開朗──只是感到,而不是看到,因為眼前一片漆黑,甚麼也看不見,只有回頭看去,才能看到隱隱約約一絲光線,那是從入口處射進來的,而再向前走出了幾十步之後,就連那一絲光線都看不到了。 紅綾從小過的是野人生活──需要長時間的夜間活動,雖然她不能說是有夜視的能力(像於放大將軍那樣),可是視覺適應黑暗的能力很強,在進入黑暗環境之後不多久,她就很勉強矇矓地隱約可以看到一些甚麼。 她只感到自己在一個山洞之中,山洞中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石塊,凌亂地佈滿在山洞中。 這時候,藍絲仍然牽著紅綾的手,若不然,紅綾如果自己走,也不能保證不會碰撞在那些石塊上。 藍絲帶著紅綾,一直來到一塊方形的石塊前,對紅綾道:“我們上去。” 石塊大約有兩公尺高,上面很平整,可以容五六個人,她們就在上面坐了下來。 在坐下來之後,藍絲就向紅綾說到很關鍵性的一件事,就是一年之前,她那次在山洞中的經歷。 藍絲自從第一次進入山洞,就一直在那塊石頭上靜坐,開始是和師父在一起,後來師父死了,她就一個人來。 除了第一次,她在靜坐三天三夜之後,才感應到了長老和她的溝通之外,以後每一次都很快就有感應。 那一次,她進入山洞之後,還沒有和長老有溝通,心中就感到十分舒暢熨貼,連吸一口氣呼一口氣,都有說不出來的愉快。 她當然不可能真正知道魚的感覺,可是她卻實實在在感到,魚如果從乾涸的泥沼中,躍入大河,就應該是像她那時候這樣的感覺,全身無處不輕鬆,全身無處不愉快。 在那種黑暗之中,她竟然會有這樣的感覺,當她向紅綾說起的時候,紅綾也感到很奇怪。 我相信由於紅綾不能理解藍絲的這種心情,所以她在向我們複述的時候必然已經將藍絲那種強烈的感覺大大打了折扣。 藍絲舉了魚、乾涸的泥沼、大河大水做例子來說明她的心情,我聽了很有心驚肉跳之感。因為我本來認為藍絲感到在世間有許多困擾,到了寶地可以得到平靜,這種情形在很多人身上都會發生,不算罕見。就算進一步藍絲的感情傾向在寶地才有的感覺,也最多像熱戀中的男女盼望和對方相處那樣。 可是魚的例子,程度卻深刻嚴重得多──那是能夠生存和不能夠生存的問題了! 設想魚在乾涸的泥沼中,急促地張大口,想要得一口氧氣而不可得,拼命扭動身子而無法移動,那是何等痛苦,而且結果是無可避免的死亡。而在大河大水之中,魚兒是如何自由自在,活著是多麼愉快。 藍絲的生活,竟然有這樣令人吃驚的雙重性!而我們又竟然完全毫無所覺,是因為她掩飾得太好,還是我們的感覺實在太遲鈍,又還是我們一直感到藍絲不需要別人的照顧而完全沒有想到過去關心她、了解她的心情? 藍絲終於向紅綾說出了她心底的這個秘密,後來我們當然知道了她為了要得到紅綾的幫助,非要向紅綾說出全部事實不可──她給了紅綾嚴重的警告,警告她不要告訴任何人,不然分享秘密者,會有不測的禍害,紅綾也將這警告轉告我們。至於我和白素會不理會這樣的嚴重警告,還是要紅綾把一切都說出來,這一點只怕藍絲也料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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