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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魔女 倪匡 8681 2018-03-14
雖然他知道,外面,海面上也是一片黑暗,可是總比被困在這樣的黑地獄中好一些……他真有這種感覺! 可是當他一將簾子扯開之後,他又不禁呆了一呆。 簾子後面,並不是窗子,而是一幅畫,整間艙房,可能是根本沒有窗子的! 令得原振俠怔呆的,自然就是那幅畫。 那是一幅油畫,全部黑色,不過是深淺不同的黑色。但是在畫上,即使是最淺的黑色,也比深灰色來得深,所以只能說是黑色,而不能說是別的顏色。 正因為如此,所以,畫究竟畫的是什麼,也要定一定神才可以看得清楚。可是原振俠卻一下子就感到了震驚,那是因為油畫上畫的情景,他曾經看到過。一個五角星形在上面,下面有許多人高舉著雙手,一點不錯,正是洪致生要去進行探索的,那塊海底大石上的淺刻。

那塊海底大石,有一部份埋在海沙之中,人形只可以看到上半部,下半部是看不到的。而這時,在這幅油畫上,卻可以看到那些人形的下肢,每一個,都毫無例外地踮著腳尖。 而且,油畫也比來自海底的攝影清楚些,可以看得清每一個人都是仰著臉、張大口。畫家的表現技巧十分高,即使只用黑色,也把那些仰著臉的人的神情,表現得十分強烈。那些人,看來像是正在期待著什麼,盼望得到什麼,可是奇怪的是,每一個人卻又毫無例外地帶著一種深切的苦痛和悲哀,他們的眼眶之中,竟像是沒有眸子一樣,看了令人不寒而栗。 原振俠盯著那幅畫,看了不到一分鐘,就有一股遍體生寒之感。他立時把視線自那幅畫上移開,不由自主喘著氣,在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

可是當他坐下來之後,他又禁不住去看那幅畫。同時,不知有多少疑問湧上心頭,而且幾乎每一個疑問,都是沒有答案的。 他問自己:這是偶然的巧合,還是刻意的安排? 何以來自大西洋四百公尺深的海底,一塊大石上的淺刻,會和林雅兒遊艇上的一幅畫一模一樣? 這幅畫,究竟代表著什麼? 原振俠深深吸著氣,他一點頭緒也沒有,但卻絕對可以感到,事情遠遠要比自己所想像的詭異神秘。他在進來的時候,並沒有用力把艙房的門關上,這時,門只是虛掩著,他一面想著,一面在等待著門推開,林雅兒進來和他會面。 可是門並沒有被推開,原振俠陡然感到一陣輕微的震動,同時聽到了機器運轉的聲音。原振俠陡地站了起來,在感覺上,他可以知道“雅兒號”正駛離碼頭。

在那一剎間,原振俠首先想到的是,衝出去,還可以有機會跳進水中,遊回碼頭! 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真想立刻開始行動,甚至身子也已向前傾斜,做出了向前衝刺的姿勢。可是就在那一剎間,他改變了主意,又讓自己的身子挺直。 令他改變主意的原因,是因為在那一剎間,他想到林雅兒之所以要和他會面,多半是由於他的一些冒險經歷之故。如果這時,他竟然害怕得要逃走,那豈不是太膽怯了麼? 他挺直身子之後,勉力鎮定一下。雖然船身十分平穩,但是在感覺上,也可以叫人知道,船正以相當高的速度在航行。 反正可以離開的機會已不再存在了,原振俠也真正鎮定了下來,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打量著這間艙房。艙房的陳設,除了一律是黑色之外,倒是十分舒適的。他坐了一會,又走過去,打開了一扇看來是酒櫃的艙門,裡面有黑色的瓶子和黑色的杯子。

他取起了其中一瓶,打開瓶塞,聞到了一陣酒香。可是當他把酒從瓶子中傾倒進杯子時,酒才一流出瓶口,他就怔住了。流出來的液體,不錯,是有濃郁的酒味,可是色澤濃黑,猶如墨汁! 原振俠憤然放下酒瓶,怒道:“這是什麼鬼船?” 他實在是由於氣憤而自言自語,絕未曾預料會有回答。可是他的話才一出口,在他的身後,就傳來了一個聲音:“這就是你要藉用的船,難道你在要藉用這艘船之前,不知道它是什麼樣子的嗎?” 原振俠的身子一動也沒有動,自然也沒有轉過身來。他一听就聽出,那是林雅兒經過變音措施的聲音。他只是冷冷地道:“是,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話,根本不會要藉這艘船!”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語意十分肯定。因為他相信,提出要藉船的洪致生,只怕也不知道,這艘船會是這樣子古怪的。

他說著,轉過身來,立時又瞪大了眼,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聲……他沒有看到任何人。 自然,聲音可以通過傳音裝置發出來,可是原振俠這時清清楚楚感覺到,面前有一個人,離他不會超過三公尺,可是他卻看不到人! 這是為什麼? 難道這個林雅兒,是一個會隱身法術的奇人? 在那一剎間,他心中甚至慌亂起來,但就在這時,聲音又在他面前發出:“那自然也不會有我們如今進行的會面了?” 聲音就在前面發出來,那裡並沒有什麼發音裝置。也正由於聲音再度傳來,原振俠也從極度的驚愕之中鎮定下來。 他看到林雅兒了,也知道為什麼自己在才一轉過身來之際,以為眼前沒有人的緣故了。 一身黑衣,連整個頭臉都被一個黑色的罩子罩著的林雅兒,恰好站在一整幅黑色的牆前。相同的黑色,造成了視覺上的錯覺,將她整個人溶進了黑色之中,看起來就像是不存在一樣。

這種手法,很多魔術師都善於使用。注意過魔術師站在表演舞台上的情形嗎?在魔術師的身後,大多數有一大幅淨色的帷幕,或紅色、或紫色、或黑色,這幅帷幕,就是要來遮掩觀眾之眼,使得魔術表演可以順利進行的。 不過這時,原振俠雖然明白了這個道理,就在他面前的林雅兒,看起來還只是朦朦朧朧的,以致像影子多於像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原振俠克制著心中的反感和怪異感,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好好的一個人,弄成這樣幹嘛?” 林雅兒的回答,來得又快又意料不到:“你怎麼知道我是好好的一個人?” 原振俠一聽,心中陡然一動,他以極快的動作一躍向前,雙手一伸,已經捧住了林雅兒頭上的那個頭罩。 林雅兒的聲音,雖然經過改變,但原振俠還是可以聽得出,那一句話中充滿了幽怨。那使原振俠立即想到,一個二十八歲的女郎,雖然又富有又能幹,為什麼絕不和人見面呢?當然是由於臉部或是身上,有了什麼極其嚴重的缺陷之故。

(她不是反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好好的一個人”嗎?那就是說,她不是“好好的一個人”!) (不是好好的一個人,自然是嚴重破相,變得十分可怕的了。這樣理解,自然不錯,原振俠就是這樣理解的。) (但是,除了這個解釋之外,是不是還可以有別的理解方法呢?) 原振俠一想到了這一點,他就有了決定,要把林雅兒頭上的頭罩摘下來,逼她用真面目和自己相對。然後,不論她的真面目多麼可怖,他作為一個醫生,要切實向她說明,人的外表不是那麼重要。 而且,精密的外科整形手術的效果之好,也是出乎一般人的意料之外的,所以他才有了這樣的行動。 原振俠的動作當真快疾之至,林雅兒顯然有過想躲避念頭,可是她身子連閃都未曾來得及閃一下,原振俠已經躍到了她的面前,而且雙手抓住了她的頭罩。這時,原振俠已經可以弄清楚,林雅兒頭上所罩著的頭罩,是立方形的金屬品,他原以為只要輕輕一提,就可以把那個怪異的頭罩提起來,也可以看到林雅兒從不向人顯示的真面目了。

可是,就在他雙手向上一提之間,一陣奇怪之極的感覺,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時間之內,流遍了他的全身。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原振俠全然說不上來,因為在他一生之中,還只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勉強要形容,只可以說有點像是觸了電,可是又絕不像觸電那樣強烈,而相反地,簡直可以說是一種柔和的感覺。 但是那種感覺的後果卻十分強烈,原振俠在剎那之間,變得一點氣力也使不出來,他甚至連眨眼睛的氣力都沒有,變得像是泥塑木雕一樣,更別說把頭罩提起來了。 自然,這種情形,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至多不過一秒鐘或者兩秒鐘。 可是,那也足夠使得林雅兒從容後退,退出了幾步,在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時候,原振俠倒可以說得上來,自己身受的感覺是什麼了,那是全身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所有的力量,不單是指他的四肢,或一切運動時所能發出來的力量,而是指他整個身子的一切力量。他甚至絕不懷疑,在剛才那一秒到兩秒的時間內,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喪失了活動能力,他的心臟是停止跳動的,他的血液是停止流動的,一切都在靜止狀態之中,沒有任何活動!

原振俠真正呆住了,雖然那隻是短暫的一剎間,而他的活動能力也早已恢復了,他還是僵立著不動,甚至雙手也維持著想提頭罩的姿勢。 他聽得林雅兒的聲音:“原醫生,你太魯莽了,我對你十分失望!” 直到這時,原振俠才又吸進了一口氣,半轉過身來,向著林雅兒:“你……你是用什麼方法,使我……使我……” 使他怎麼樣了呢?原振俠也難以確切地說得上來。是說“使他死了一秒鐘”嗎?還是說“使他喪失了一切能力一秒鐘”呢?都不確切,而他又無法說出,剛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一種甚麼情形。 林雅兒低頭嘆了一聲:“坐下吧!” 原振俠盯著她,她看來實在是怪異之極,頭上是一隻立方形的頭罩,一件長袍,上至頸,下至腳,全在長袍的籠罩之下,手上又戴著黑色的手套。

原振俠有點不由自主,坐了下來,道:“林小姐,不論你容貌上受過任何嚴重的傷害,你都沒有必要採取這種生活方式!” 林雅兒的回答帶著嘲諷:“你是什麼?救世主?” 原振俠並不生氣:“醫生,一個普通的醫生。” 林雅兒顯然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多談下去:“你不是一個普通的醫生。” 她在這樣說了一句之後,明明是還想說下去的,可是卻又突然住口不言。在寂靜之中,原振俠深深吸著氣:“林小姐,我有很多問題要請教。” 林雅兒揮著手:“不,是我有很多問題,希望能在你口中得到答案。” 原振俠全然不知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不過他抓緊了機會:“好,那就比較公平一點,輪著來,每人提一個問題,由對方回答。”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語氣和神情,都像是在玩遊戲的少年人一樣,這至少使房間中,那種陰暗詭異的氣氛沖淡了一些。 林雅兒也直了直身子:“好!”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女士第一,請先問。” 面對著那麼怪異的一個女性,原振俠心中不知有多少問題要問,他也不知道這樣交談,可以持續多久,看來主動權完全在於對方。所以他已經決定,輪到自己發問的時候,揀最重要的來問。 在那立方形的黑色頭罩籠罩之下,林雅兒看起來,十足像是一個不知從哪個星球中冒出來的怪物一樣。原振俠全然無法想像她的面貌和神情,只能猜想,她這時不出聲,是在考慮應該怎樣發問。 足足過了一分鐘之久,才聽到了她的吸氣聲,接著,便是她的問題:“原醫生,請你仔細聽著。有一個人,他的樣子和尋常人完全不同,那麼,他是不是可以算是人呢?請注意,我說的是這個人的樣子,和尋常人全然不同。” 原振俠心中打了一個突,這算是什麼樣的問題?她是在說她的容貌與眾不同?可是她出生之際,還是曾有人見過她的,絕沒有她是天生畸形的記載。 而且,什麼叫“全然不同”呢?如果外形上“全然不同”,那自然是另外一種生物,不能再稱之為人了。 原振俠雖然想到了這一點,但是他並沒有如此回答。因為他還是想到,林雅兒口中的“有一個人”,可能就是她自己。 他覺得自己考慮得太久了,林雅兒坐著的姿勢是身子微微向前傾著,這證明她正急於想得到答案。所以,他答道:“你的問題,我不是十分明白。不過我想,人的外形是無關重要的,重要的是人的內心。” 原振俠自以為自己的回答十分得體,對方的問題既然如此空泛,自然也只好用空泛的話來回答。他的話才一出口,林雅兒就道:“不,不!你完全沒有弄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和你在討論甚麼哲理,而是和你討論一個十分具體的問題。” 原振俠道:“好,那麼你必須具體地告訴我,那個人的樣子是什麼樣子的。” 他特地在“那個人”這三個字上,加強了語氣。他聽到了急速的喘息聲……在那個立方形的頭罩之中,自然有著變音裝置,喘息聲經過了變化,聽起來有一種悚然之感。原振俠勉力鎮定心神,等著她的進一步解釋。 又過了好一會,林雅兒像是下定了決心,突然半轉身,向那幅油畫伸手指了一下。 原振俠的反應極快,林雅兒伸手一指,他立時循她所指看去,看到她指的,是油畫的上方那個五角星形。 原振俠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極點。這幅畫,是他要問林雅兒的幾個重要問題之一,但這時,林雅兒指著那個五角星形,那是什麼意思呢?難道她是說,那個“人”的樣子就是五角星形?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呈五角星形的生物,不是沒有,屬於棘皮動物的海星類生物,又稱為海盤車的,不論是什麼品種,都會呈各種各樣的五角星形,而且都是對稱的、規則的五角星形。 可是,海盤車只是海洋中的低等生物,甚至不是脊椎動物,當然不能和人相提並論。所以,林雅兒這一指,雖然用意十分明顯,可是卻更令人莫名其妙。原振俠連忙又轉回頭來,向林雅兒看去,一看之下,他立時失聲道:“你怎麼了?” 他不但失聲驚呼,而且立時站起身來,向前走去。這時,林雅兒的動作怪異莫名,她的手,仍然向那幅油畫指著,可是卻又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令她的手垂下來,而她正竭力與之掙扎,甚至用左手托著右腕,好令她右手不至於下垂。 從她的體態上,可以看出她正在拚命掙扎著。所以她的身子在劇烈地發著抖,而且,又發出一種十分可怕的聲音來。 這種情形,作為醫生,原振俠首先想到的,是羊癇瘋發作的病人。 他一下子就來到了林雅兒的面前,第一個動作,是握住了林雅兒的雙手。可是林雅兒掙扎了一下,那一下的力道大得驚人,竟將原振俠雙手震脫,而且還後退了一步。 原振俠一退,林雅兒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她一身全罩在黑衣之中,頭上又罩著立方形的一個箱子,這一下一躍而起的情景,真像是什麼妖魔鬼怪,突然自地獄魔界之中,冒了出來一樣。 由於處在一團全然不可理解的迷霧之中,所以一時之間,原振俠膽子再大,應變再快,也不知道如何應付才好。 而林雅兒一跳起來之後,用聽來淒厲之極的聲音,叫了起來:“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知道得太清楚了!” 她這三句話,完全是一種悲慘得令人聽了毛髮直豎的尖叫,而且叫聲一下比一下淒厲尖銳。原振俠可以肯定聽到她叫的是甚麼,可是卻無法知道,她這樣叫是表示什麼意思。 “知道”,知道什麼? 原振俠所能肯定的一點是,林雅兒目前的精神狀態極不正常。說她是情緒激動,實在太輕,看來她已接近精神崩潰的邊緣,接近瘋狂了。 這種情形,實在是原振俠在半分鐘之前,都萬萬料不到的。 他首先想到的是,一定要令她先鎮定下來。雖然他是醫生,如果在醫院裡,他就可以利用藥物來達到這個目的,然而現在,他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令一個處於癲狂邊緣的人,鎮定下來的最原始方法,就是重重地摑上一掌。掌摑可以刺激人頭部神經集中的地區,使人在癲狂情緒之中解脫出來。 由於一切發生得實在太突然了,原振俠根本沒有多想一想的機會,一想到了要掌摑對方,手已疾揮而起。 等到他一掌揮出,他才想到,林雅兒整個頭部,都在立方形的頭罩之中,根本無法打中她的臉部的。 可是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時,他手已疾揮而出,根本沒有機會收住勢子了。 “啪”地一聲響,他那一掌,重重地打中了立方形頭罩的右邊。 原振俠立時感到了一股極強的反震力。 那股反震力之強大,令得原振俠在剎那之間,以為自己的手臂已斷成了四、五截。巨大的疼痛感,使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呼叫聲,緊接著,身子也站立不穩,打橫直跌了出去。 在這時候,他眼前金星直迸,根本什麼也看不到,更無法知道自己這一掌,對林雅兒造成了什麼結果。他身子向外跌去,不知道撞中了什麼,發出巨大的聲響,然後,他就跌倒在地毯上。 而在他跌倒的同時,他又聽到了另一陣乒乓的聲響,也像是有什麼東西給人撞倒了。 原振俠倒地之後,大口喘著氣,強忍著劇痛,想掙扎著站起身子來。他的右臂一點氣力也使不出來,劇痛才過去,總算在感覺上,手臂還連在身子上未曾脫離。他用左手託了托右臂,用力眨著眼,向前看去,首先看到那幅油畫已經跌了下來,林雅兒也跌倒在地,油畫就落在她的身旁。 原振俠咬緊牙關,左手在地上撐著,使得自己的身子抬起了一點。可是還未及等他可以起身,他已經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剎那之間,他像是整個人都浸入了冰水之中一樣,張大了口想叫,可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就在這時,他又聽到了一陣十分奇異的“得得”不絕的聲響傳入耳中。 那種聲響在才一傳入耳中之際,他根本無法知道那是什麼聲音。眼前的一切如此可怖,這時,就算是任何聲響,都會在極度的恐怖之中,引起更進一步的震動。 當然,只是極短的時間,他就知道了那“得得”的聲響,是他自己上下兩排牙齒,由於全身在不由自主發著抖,而相叩所發出來的。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在發抖,由此可知他心中的驚悸,是如何之甚了! 他看到了什麼呢? 他看到了林雅兒頭上所罩的那隻立方形的頭罩。 看到了頭罩,絕不可怖。但是頭罩顯然由於他剛才用力一擊的緣故,被打得離開了林雅兒頭上,滾到了艙房的一角。 這也不算得什麼,真真正正使得原振俠在一剎那之間,如身凝於冰層之中的,在於頭罩脫落之後,原振俠看不到林雅兒的頭部! 在黑色長衣的衣領之上,沒有頭,一個沒有頭的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在極度的驚怖之中,一切,包括了時間,都像是凝止了一樣。原振俠一時之間,無法控制自己不發抖,所以他兩排牙齒,一直因為相叩而發出“得得”聲。 怎麼可能呢?原振俠從來也未曾這樣連想都無法設想一下過。從林雅兒一現身開始,雖然詭異莫名,但總還可以設想,可是現在的情景,連想也無從想起。剛才他那一掌,雖然用的力道不小,但是力道再大,也不能把一個人整個頭打下來的! 難道林雅兒原來就是一個沒有頭的人?這更是無從想像的事! 而且,那麼強大的反震力是怎麼來的呢?不但是這一次那麼強大的反震力,第一次,當他雙手想去提起頭罩來的時候,剎那之間,全身一點氣力也使不出來,那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原振俠感到,疼痛已經在減退,右臂也開始有了一點感覺,“得得”聲也已停止,他可以控制自己,不抖得那麼劇烈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僵了多久,他的視線,也一直沒有離開過不見了頭部的林雅兒。 艙房之中靜到了極點,牙齒相叩聲靜止之後,他聽到的只是他自己濃濁的呼吸聲。 隨著心情漸漸鎮定下來,在寂靜之中,原振俠感到艙房之中,不單是一個人的呼吸聲。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在,雖然十分細弱,但是他用心聽去,可以肯定,還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在。 若是艙房之中,還有一個人在呼吸,那麼這個人,當然是林雅兒。 可是林雅兒的頭…… 一想到這裡,原振俠又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不由自主,向跌在一角的頭罩望去,心中駭然想著,難道林雅兒的頭,跌了下來,還在那個頭罩之中,還在呼吸? 不過他立即發覺,那種細微的呼吸聲,不是自頭罩那邊傳來的,而是從林雅兒身子那邊傳過來的。 她的頭……已經不見了,何以還能發出呼吸聲來?原振俠真是沒有勇氣過去察看一下,只是盯著她的身子看著。又僵持了一會,林雅兒的身子忽然蠕動了一下,本來壓在身子下面的一隻手,也掙扎著,自身子下面伸了出來,手指伸屈著。 這種情景,本來更是令人驚怖,可是一下低微的呻吟聲,卻令原振俠在剎那之間,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呻吟聲就在林雅兒那邊傳過來,這一下呻吟聲,毫無疑問是從一個人的喉際發出來的。那也肯定地告訴了原振俠,林雅兒的頭還在,並不是不見了。自己之所以會有她“頭不見了”的錯覺,是因為先入之見,一直以為她的頭,是在那立方形的頭罩之下。現在,在一剎那之間,原振俠已可以肯定,那是林雅兒弄的玄虛,那個頭罩,她一直不是套在頭上,而是頂在頭上的,她的頭是藏在黑袍的衣領之中。 本來是幾乎無可理解的事,忽然之間,有了一個那麼直接簡單的答案,原振俠不但恐懼心去了個乾乾淨淨,而且精神一振,一下子彈躍起來。一面向林雅兒走去,一面大聲道:“林小姐,你真會玩魔術!” 當他向著林雅兒走過去之際,林雅兒已支撐著坐了起來。一個看不見頭的人,忽然坐了起來,情景仍是令人駭然的,但原振俠既然已想到了其中的緣由,自然不會再害怕,繼續向前走著。 就在他快來到林雅兒身前之際,林雅兒已背靠著牆,站了起來,雙手揚起,作出拒絕的姿勢。同時,聽到她的聲音,自衣領之下傳出來:“請不要……請不要再走近來,不要!” 原振俠自然而然,停止了腳步。 自從他開始聽到林雅兒的聲音以來,不論是在電話中也好,是面對著也好,林雅兒的聲音都是經過了儀器變化的,那種怪裡怪氣的聲音。 直到這時,他才聽到了林雅兒真正的聲音。聲音十分低弱,也更顯得它的輕柔,講的話是請求,也更充滿了憂傷哀思的感情。那是動聽之極的女性聲音,使得聽到的人,自然而然會照她所說的話去做。 而當原振俠站定了之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立時想起洪致生對他說過許多次,他聽到過的聲音。洪致生甚至愛上了那聲音,也用了不少形容詞來形容那聲音,可是如果洪致生聽到的聲音,只有林雅兒的一半好聽,他仍然是一個拙劣的形容者。 原振俠站著不動,他聽到細細的喘息聲,自黑長衣的衣領下傳了出來。過了一會,才又是那好聽之極的聲音:“對不起,我們的會面,我想該結束了!” 原振俠立時叫了起來:“什麼結束,根本還未曾開始!” 一下幽幽的低嘆聲傳了過來,原振俠又踏前一步,但是卻被林雅兒的手勢止住了。 寬大的黑色長衣在微微抖動著,不知那是由於她正在喘氣造成的,還是由於她身子在發抖而形成的。 在又是一分鐘的沉寂之後,原振俠用極誠懇的聲音道:“林小姐,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那麼神秘?一定有原因的,是不是?而且,我相信你很想和我討論一下這個原因,這就是你安排我們會面的目的,為什麼又要半途而廢?我,願意盡一切力量幫助你!” 原振俠的話,出自由衷的誠懇,當他講完之後,過了一會,才又聽到了林雅兒的聲音:“好……那我們繼續……談談!” 原振俠道:“好,那麼,請把你的頭自衣領中伸出來,別裝神弄鬼。” 林雅兒的回答,聲音仍是十分輕柔的,但是卻十分堅決:“不……” 原振俠在忽然之間,有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他調皮的性格又發作了,甚至哈哈笑了起來。由於剛才令他如此驚怖的情景,結果只不過是把頭縮在衣領之中那麼簡單,這也使他以為,一切神秘的事都只不過如此,所以情緒上也特別輕鬆。他一面笑著,一面道:“怎麼一回事?你曾經被施過魔法,誰一看了你的臉,就會使你變成石頭?或者使看到你的人,變成一隻青蛙?” 原振俠這時這樣說,自然是一種不經心的玩笑,可是他萬萬料不到的是,林雅兒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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