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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魔女 倪匡 11280 2018-03-14
洪致生笑了一下,這時,他的神情看來十分正常:“不是,我想請你代我去借一艘船。” 原振俠再也想不到,他會提出一個這樣的要求來,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反應才好。過了一會,他才道:“你自己有一個大輪船公司,還要我出面,再代你去借一艘船?” 洪致生有點無可奈何:“正因為我自己有一個輪船公司,所以才要你出面。” 原振俠十分不解地望著洪致生,洪致生解釋著:“我要藉的那艘船,屬於林氏船務公司。” 原振俠立時明白了:“啊!同行如敵國,林氏船務,和你們是敵對的!” 洪致生抿著嘴唇,來回走了幾步:“你知道,商務上的事我是一竅不通的,但是我卻也知道,自從二十五年之前,林老頭子突然神秘地失踪之後,林氏船務公司在種種打擊之下,幾乎倒閉。”

原振俠笑了一下:“所謂種種打擊,其實主要是你們公司的打擊。” 洪致生不置可否:“我聽我叔叔說,林氏船務能夠支持著不倒閉,簡直是商場上的奇蹟,在最不行的時候,整個船公司,只剩三條只能拆成廢鐵的破船。可是五年之前,失踪的林老頭的女兒,出來主持公司業務,公司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發展。發展之快,可以說是舉世矚目,又是一個奇蹟!” 原振俠對於商場上的事,也不是很熟悉,但是林氏船務公司從破產邊緣,到如今幾乎是亞洲最大,擁有船舶噸位最多的大航運公司,由於只不過是在短短五年之間的事,被許多雜誌當著傳奇性的故事來報導,原振俠自然也多少知道一些經過。 傳奇性報導的焦點,是集中在一個女郎身上,原振俠看過一篇相當詳盡的報導,題目是〈東方的女霍華休斯〉。霍華休斯是美國著名的富豪,中年之後,根本沒有人見過他。他過著極其隱密式的生活,而通過各種方式,指揮業務,增加財富,是一個充滿了傳奇的神秘人物。而被稱為“東方女霍華休斯”的那位女郎,就是五年前,出任林氏船務公司總裁的林雅兒。

由於林雅兒這個人,在這個故事中十分重要,所以必須比較詳細地介紹她。 林雅兒是獨生女,她的父親林永興,是林氏船務航運公司的創辦人。林氏公司在林永興的主持下,一直執航運界之牛耳,把其它中小型的航運公司,壓得喘不過氣來,儼然是亞洲富豪,不可一世。 林永興對於海洋的興趣,幾乎是無窮無盡的,不但他經營的業務是航運,他最大的業餘嗜好也是駕駛遊艇出海,而且喜歡獨自駕駛他那艘,在當時被公認為世界上設備最先進、最完善、最豪華的四艘遊艇之一的“永興號”出海。 “永興號”當時的設備之佳,可以令得林永興駕著它,輕而易舉地環遊世界。 林永興只有一個女兒,女兒出世時,他的妻子難產致死,一直到他神秘失踪那年,他沒有再娶。他神秘失踪那年,女兒林雅兒只有三歲,那是距今二十五年前的事。所以,林雅兒今年的年紀是二十八歲,正是一個女性最美麗成熟的年紀。而林雅兒接掌瀕臨破產的船公司之際,她只有二十三歲。

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女郎,連她是在什麼地方受教育的,甚麼環境下長大的,甚至是什麼樣子,都沒有人知道。但是她一開始主持公司業務,公司就奇蹟一樣地複活了,非但復活了,而且生氣勃勃。短短五年時間,就幾乎已回復了林永興時代的規模,這不是不可思議的奇蹟嗎? 關於航運公司的業務,是如何迅速發展起來的,自然有線索可供追尋,但是看起來未免枯燥,所以只是約略說一說就算。 有趣的是林雅兒這個人,上面提及她的時候,曾說她“不知是在什麼地方受教育的,不知是在什麼環境下長大的,甚至是甚麼樣子,都沒有人知道”,這不是太怪異一點了麼?可以說,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可能是這樣子的! 可是,偏偏林雅兒就是這樣子的。 這種情形,實在是不可能的……一定還會有人這樣堅持。但實實在在,林雅兒的確是這樣子的,真有必要詳細說明一下。

林雅兒出世的當日,就是她母親去世之時。 當然,是有人見過林雅兒的……接生的醫生、護士等等。但那時,林雅兒只不過才出世,是一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嬰兒,和每天降臨人世的許多其它嬰兒,並無不同。 她的父親……有人甚至懷疑,連他的父親,也可能沒有見過她! 父親怎麼可能會沒有見過女兒呢?要注意一個十分特殊的情形……林雅兒的母親,因難產而死。林永興幾乎在接到了女兒誕生消息的同時,就接到了妻子喪生的消息。 由於近五年來,林雅兒奇蹟似的商務能力,和她如此神秘的生活方式,她成了許多記者的追索目標,研究她何以會如此神秘的“內幕文章”大受歡迎,所以,一些陳年舊事,也被發掘了出來。 英國有兩個專門發掘“內幕新聞”的記者,就花了許多時間,訪問了許多人,把林雅兒出世之後幾天間的事情,探訪明白,寫過一篇報導。根據那篇報導中所寫,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當林永興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商務繁忙,未能在醫院中陪妻子……醫生迎上去,先告訴他噩耗:妻子死了,然後再告訴他:女兒誕生,平安無事。

當時,林永興這個富豪,只是呆立著。 那兩個記者訪問的,正是當時把兩個消息,一起告訴林永興的那個醫生。 這位著名的婦產科醫生,當記者訪問他的時候,已經退休了,可是精神還十分好,記憶力也沒有衰退,記得二十多年前發生的事的每一個細節。 “林先生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站立著。”那個醫生說:“我怕他受不起打擊,想安慰他幾句,可是他根本聽不進去,臉色蒼白得驚人,汗珠自他整個臉上沁出來,樣子駭人之極。 “我連忙吩咐身邊的護士,準備如果林先生精神上支持不住的話,就給他準備病房,好讓他靜養。 “他這樣子,大約有一分鐘左右。突然,他全身都幾乎抽搐了起來,面上的肌肉,抽搐得尤其可怕,雙眼之中,射出難以形容的光芒來……我只能說,那是憤怒和恐懼交織的光芒。

“由於我是面對著他的,所以自然而然,我認為他發怒的對像是我,而他也確然有理由向我大發雷霆的。因為林夫人在產前多次檢查,一點也沒有不正常,雖然是頭胎,可是根據我多年婦產科醫生的經驗,一定是順產。誰知道胎兒忽然移位,變成了情況最惡劣的難產。這種情形,在醫例之中十分罕見,而且原因不明,向外行人,尤其是當事人解釋起來,更是困難。一般都會被當事人認作是醫生的疏忽,而加以責難,所以,我以為林先生是在對我發怒。 “可是,接下來的變化,卻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兩個內幕記者特別說明,當老醫生說到這裡的時候,訝異的神情仍然十分強烈,可知當時發生的意外事件,給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老醫生繼續敘述那當時的情形:“看到林先生的神情這樣可怕,我已經準備他向我發作了。可是,突然之間,他一個急速轉身……我記得再清楚也沒有,由於他滿頭滿臉全是汗珠,所以當他急速轉身的時候,那些汗珠一起飛濺開來,我身上、臉上,都沾到了不少。

“當他轉過身去之後,他陡然雙手一齊伸出,扼住了在他身後一個人的脖子。 “那個人可能是一直在他身後,跟著他進來的,也可能是這時才來的,誰也沒有註意他的存在。出了事,林永興又是大人物,自然人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直到這時,林先生忽然有了這樣反常的行動,我才注意到這個人。 “林永興雙手扼住了那人的脖子,扼得如此用力,我幾乎聽到了那人喉管被捏碎的聲音。在一旁的幾個護士一起尖叫起來,我也嚇呆了,不知如何才好,眼看這個人就快要被林永興扼死了! “我算是最早定過神來的一個人,我一面大聲叫著,一面伸手,去扳他扼住了那人脖子的雙手。我以為一定要非常用力,才能把他的雙手扳開來,誰知道,我的手才一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就鬆了開來。

“這時候,林永興和那個人之間的神情,我記得再清楚也沒有。 “林永興的雙手雖然已鬆開了,可是仍然離那人的脖子很近,而且,他雙手的姿勢,也是一望而知,隨時可以再一次扼向那人脖子的。他緊緊地盯著那個人,雙眼之中,噴射著難以形容的怒火,像是依他的心意,他真的要把那人扼死一樣。而那個人呢,卻表現得十分鎮定,不,簡直可以說是出奇地冷靜。他的頸際,由於剛才曾被林永興緊握著,現出了紅紅的指印,但是他甚至於不用手指去搓揉一下。他只是冷冷地盯著林永興,和林永興對望著。 “周圍的人都不知怎麼才好,林永興又是大人物,也沒有人知道,那個被他所扼的人的身分。林永興不再行凶,大家也都不出聲,在那一剎間,一切都像是靜止了一樣,然後是林永興陡然叫了起來!

“他的呼叫聲,聽來如同狼嗥一樣,刺耳之極! “一直到現在,事隔那麼多年,林永興的吼叫聲,我還是不能忘記。在這以前,或是在這以後,我從來也未曾聽到過一個人,會發出那麼可怕的吼叫聲。真正只應該是野獸,才會有這種聲音發出來! “他一面吼叫,一面問了一句話……不錯,話一定是責問那個被他扼過脖子的那個人的,而且問的那句話,雖然他的聲調變得厲害,聽來簡直像是在幹號,充滿了悲憤,但我還是可以聽得很清楚,他問的那句話是:'一定要這樣?' “不!我不知道他問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一直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他衝著那人,問了這樣一句話之後,那人立時冷冷地回答:'這是早就講好了的!'

“不,我也不知道那人這樣回答,是什麼意思,一直不知道。那人在這樣回答了之後,林永興整個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雙手垂下,人也站立不穩,一下子倒了下來。我正好在他的身後,立時把他扶住。當我的雙手伸入他的腋下,把他身子架好,使他不致跌倒時,我發現他腋下濕透了,全是汗。而那時,他的臉色也灰敗之極,身子在發著抖。我向身邊的護士說了一種鎮靜劑的名字,叫她快點去取,可是等到護士取來了針藥時,林永興卻已大體恢復了正常。 “他可以自己站著,奇怪的是,剛才,他還在極度的憤怒之中,幾乎想把那人活活扼死,可是這時,他卻和那人一起,走到走廊的一角。有人想跟上去,都被他大聲喝退,我就是被他大聲喝退的幾個人之中的一個。 “他和那個人,走到角落之後,只看到他們在急速地講著話,可是聲音很低,根本沒有人聽得到他們兩人在講些什麼。 “他們大約講了三、四分鐘左右,林永興雙手抱住了頭,又呆立了片刻。在那一段時間中,那人始終只是冷冷地盯住他。 “當時,我就在想,這個人是他的什麼人?這個人和林永興是什麼關係? “林永興終於放下了雙手,這時,他看來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他向我走來,什麼話也沒有說,在我面前站了一站,只說了一句話:'會有人來安排一切的!'不等我對他講話,他掉轉身就走了,這次我注意到,那個人像影子一樣,跟在他的身後走了。 “接下來又怎樣?接下來沒有怎麼樣,正像他所說,自有人來安排。林夫人的喪事相當風光,富豪之家,辦起什麼事來都方便得很。 “哦,那個女嬰,是的,那個女嬰比較特殊。出生第二天,就有人把她抱走了,當然是林家的人,有林永興親筆簽名的文件,醫院沒有理由留住不讓嬰兒離去的。 “什麼?女嬰離開醫院之後到什麼地方去了?”老醫生搖著頭:“記者先生,這個問題我可無法回答,醫院中出生的孩子,每天都有好幾十個,他們離開了醫院之後,又到什麼地方去了,醫院是絕對無法知道的。什麼?林永興先生的女兒,現在已成了女船王?那我也不清楚,我只記得當時的情形十分特別而已。” 那兩個內幕記者所寫的那篇報導,題目是〈神秘的父親和神秘的女兒〉,再加上一個小副題:“另外再加一個神秘的人物”。 訪問那位老醫生的最後一個問題是:“請問,林小姐,就是你接生的那個女嬰,是什麼樣子的,你是不是還有印象?” 老醫生笑了起來:“年輕人,所有的嬰兒,看起來幾乎全是一樣的!” 真的,所有嬰兒,看起來全是差不多的,紅紅皺皺的皮膚,緊閉著眼睛,沒有多大的分別。就算有分別,也無法根據一個嬰兒的面貌,推測到長大之後的面貌來。 那兩個記者的工作相當認真,他們又找到了當時,二十多年前初生嬰兒房的主任護士。主任護士的記憶不是很好,對著好奇的記者茫然道:“不記得了,不記得是什麼樣的人把嬰兒抱走的了!” 於是,在這兩位記者的筆下,就出現了“神秘的女兒”這樣的名稱。因為無論他們如何深入調查,都無法知道這個離開了醫院的嬰兒,到什麼地方去了。 一個嬰兒,若是失踪的話,尤其是林永興這樣顯赫富豪的女兒,應該是會引起轟動的。但是林永興一點也不追究,旁人自然也不好說什麼,只有林夫人的娘家,幾個長輩問過幾次。記者也找到了林夫人的一個表舅父,這個親戚述及了當時的情形:“阿英(林夫人的名字)難產死了,自然大家都很難過,喪禮舉行得十分風光。在喪禮上,沒有看到嬰孩,永興說,孩子太小了,不適宜帶出來。 “喪禮舉行完畢,我們幾個親戚商量著,要看看孩子,派我去說。永興一聽我提起,就一闆臉,說:'孩子就是孩子,有甚麼好看的!'雖然他說得不近情理,可是……可是!”這個親戚的神情有點忸怩:“我們都……要靠永興在工作、生活上資助,所以也都有點怕他,我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又過了一個時期,我再問起孩子,永興說,已送到外國去叫人撫養了。從此之後,就沒有再見過她,是的,應該說,我們親戚之中,沒有人見過這個孩子的。三年後,永興胡里胡塗失了踪,我們親戚才又想起孩子來,一打聽,才叫玄,根本沒有人知道孩子在什麼地方。永興根本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孩子送到哪一個外國去了,只知道是他的一個跟班送走的。那跟班我倒見過兩次,陰森森的,一句話也不肯多說,一點也不討人喜歡,不知道為什麼永興喜歡他,一刻也離不開他似的。 “是的,永興本身什麼親戚也沒有,不是很清楚,好像他是從一個什麼教會主辦的孤兒院出來的。孩子只有母系方面的親戚,沒有父系的親戚。” 由於調查訪問,是在林雅兒主持林氏船務公司業務,重現昔日風光之後進行的,當然也有以下的談話。發表意見的,仍然是那位林夫人的表舅:“當然聽說了,聽說名字是林雅兒?開始我們也不知道,永興一失踪,船務公司失了主持,一年不如一年。十七、八年下來,簡直是山窮水盡,只剩下一堆廢銅爛鐵了,只有幾個老職員,在苦苦支撐著。忽然聽說永興的女兒出來辦事了,又聽說,不到三年,已經又和當年差不多了。我們一些親戚商量著,要去見見永興的女兒,說起來,大家都是自己人,又是公推我去的。 “哼,我一去,見到的全是不相干的人,回答的話全是一樣的:'林總裁一向不見人!'我擺出我的身分來……我是她的表舅公,結果,也沒有人買帳,一樣不見。後來,才聽說她根本甚麼人都不見,根本沒有人見過她。這是怎麼一回事?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 天底下,本來是不容易有林雅兒這種人的,可是,偏偏就是有。那兩個記者和世界著名的七家私家偵探社協議,一定要設法,拍攝到一張林雅兒的照片。可是半年之後,四家偵探社承認失敗,放棄了,一年之後另外三家也承認失敗,也放棄了。林雅兒不是一個隱士,她主持著一間龐大的航運公司,怎麼可能全然不露面呢? 作為一間龐大的航運公司的總裁,實在很難不在人前露面的。但是,很難,並不代表不可以。 林雅兒就做到了這一點。 從她接事的第一日起(她是如何接事的,下面自然會再加詳述),公司的職員,就只聽到過她的聲音。開始聽到她聲音的,是幾個二十多年來苦苦支撐著,苟延殘喘的老職工。一直到現在,發展到了超過一千名員工,仍沒有人見過她。 和林氏航運有業務來往的人,也沒有人見過她,不論地位多高……油運業全盛時期,誰看到阿拉伯的什麼王子不低頭哈腰,但是林總裁說不見就不見。 現代科學,可以使世界許多處不同地方的人,通過電話系統的操作,如同面對面地開會,自然也可以使人不必露面,就可以進行一切工作。 業務上有關係的人,未曾見過這個林總裁,想起來還可以理解。但是和她生活上有聯繫的人呢?難道也見不到她?答案是:也見不到她。 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可以不和任何人接觸。她住在一幢六十二層高的大樓的頂樓,大廈自五十二層開始起,就是重重的保安設備……幾乎連濾過性病毒都過不去,這是一位保安設備專家講的話。 她難道從來不離開住所嗎?當然不,她會到公司去,到她的辦公室去。但是她的車子,在兩處都有專用電梯直達樓上,她不用自己駕車,而車子的後座和司機位之間,有厚厚的窗簾。她的司機是一位女性,即使是這個女司機,也未曾見過她。這位神秘的女總裁,用種種方法保護自己,不讓人家看到她。 不過,那兩個內幕記者,還是十分有辦法的。從她每天所需要的食物上,可以推測到她十分注重營養,而且食量不大,顯然是為了維持體態的美麗。 內幕記者甚至根據她衣著的尺碼,可以精確地推測到這個神秘人物的體型……體高五呎八吋,三圍是三十四、二十三、三十四,那是一個標準美女的體型。 對於林雅兒,所知就是那麼多。哦,還有一點,即使是通過科學儀器聽到的她的聲音,專家的意見是,也是經過變音裝置故意扭曲了的,不是她原來的聲音。至於她原來的聲音是怎樣的,也沒有人知道。 再回過頭來,看看林永興的失踪經過,也可以說是神秘之極。 林永興這個富豪,喜歡獨自駕駛遊艇出海。每年至少有一個月或更久的時間,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只知道他在海上,在他的豪華遊艇上。在他駕船遨遊之際,倒也不是全無音訊的,他會利用船上完善的無線電通訊,和他的下屬聯絡,時間不一定。 那一次,林永興是從美國邁阿密出發的。一離了港口之後,海岸巡邏隊和至少有二十艘以上的遊艇,目擊他的“永興號”向西北方向駛去,也就是說,是向著百慕達方面駛去的。誰也不知道他目的地何在,只知道他駛出的方向。 自此之後,一直到“永興號”再被發現,“永興號”究竟曾到過什麼地方,完全沒有人知道。 那一次,“永興號”在離開港口之後的第五天,船公司的高層人員,已經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為在這五天之中,他們未曾接到林老闆的任何電話。 等到第十天頭上,還未曾有林永興的消息……這是十分反常的現象,船公司的高級職員開始焦急。而到了十五天頭上,他們派出了三個代表,來到邁阿密,請求當地海岸巡邏隊,協助尋找“永興號”,可是卻遭到了禮貌的拒絕。 拒絕的理由十分簡單,以“永興號”的性能、速度而論,已經過去了十五天,船可能已駛到任何地方去了,總不會再在邁阿密海岸巡邏隊管轄的水域之內了。 幾個高級職員無法可施,只好自己雇了直升機,在附近幾百浬的水域上空,搜尋“永興號”的下落。但又過去了十天,一點結果也沒有。 而就在那幾個高級職員,回到了總公司之後不幾天,“永興號”被發現了。發現“永興號”的是一艘商船,地點是在距離邁阿密五百浬的大西洋中,船上沒有人,船上的設備一切完好,只是船上沒有人。 林永興就這樣神秘失踪了! 這樣一個大人物失踪,自然會展開極隆重的搜尋,搜尋繼續了三個月,甚至在發現“永興號”的地點,做了深水潛水的搜尋……這實在是很滑稽的事,有點像中國的一則寓言“刻舟求劍”。 因為“永興號”在被發現時,隨著海流在海面上漂著,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漂來的。而林永興顯然是在上船的第一天就失踪……證據在以後的調查中,輕而易舉地被發現。 在搜尋沒有結果之後,自然就是詳細的調查。 “永興號”被拖回了邁阿密,調查小組由各國專家組成。專家之中,包括各方面的專才,有兩個專才,是調查失踪者的權威。 在調查報告中,他們提出了十幾項人會莫名其妙失踪的理由。總括來說,可以分為自動的或被動的兩大類。自動的,是失踪者厭倦了原有的生活,渴望自己變成另一個人,改名換姓,甚至連容貌也改變,徹底變成另一個人,開始新的生活。 專家排除了林永興自動失踪的可能性,因為林永興事業如日中天,身體健康情況又好。一生之中,唯一的不幸是他的童年,唯一的打擊,是三年之前妻子因難產而死。但這種打擊,絕不足以使一個充滿了事業雄心的人,放棄他的固有生活。 那麼,林永興的失踪,自然是被動失踪了。被動失踪,又可以根據失踪的環境,分為許多種,例如森林失踪、沙漠失踪、海洋失踪……等等。林永興的失踪,當然歸入海洋失踪這一類。 而在海洋上的被動性失踪,原因也多得數不清,例如說:遇上了海盜。 (這一條被否定了,因為船上沒有絲毫打鬥劫掠的痕跡,所有貴重物品俱在。) 遇上了風浪。 (這一條也被否定了,船被發現時,十分完整,絲毫不像受過風浪的襲擊。而且,過去一個月的氣象紀錄,都是風平浪靜。) 船的機件……沒有故障;食物飲水……豐富無比;突然的急性疾病……沒有任何跡象;迷途的心慌意亂……船上的一切儀器操作正常…… 所有的失踪原因都被想遍了,包括了林永興正在甲板上,忽然有一隻大烏賊游近,用長大而生滿了吸盤的觸鬚,將他捲進了海中等等。 這已是屬於另一類失踪範圍內的事了。 這一種失踪是“神秘失踪”,人會在突然原因不明的情形之下消失無踪,可以作任何解釋,包括被發出綠光的外星人擄走了之類,悉聽尊便。 於是,失踪專家指出,失踪地點,是在所謂“神秘的百慕達三角區”之中。這個三角區中的大西洋海域,一向被稱為“魔鬼海域”,有過許多宗莫名其妙的失踪事件,包括飛機、輪船,是人人都知道的一個神秘地區。 林永興的失踪,也可以歸入是這許多神秘失踪事件中的一宗,沒有原因。或者說,有原因但找不出來。 失踪調查報告,自然以失踪專家的意見為主,但是也有其它專家的意見。一位輪機專家,就不同意那個說法。 這位機械專家,一直是美國方面保養“永興號”的負責人。 “永興號”在出海前,他監督著注滿了燃料,等船被拖回來之後,無論從燃料的剩餘方面,或是儀表上的指示,“永興號”只不過行駛了五十七浬。這個距離,甚至還不足以從邁阿密駛到大巴哈馬島,根本未曾進入所謂百慕達三角區的魔鬼海域。 另一個偵探人員,則根據“永興號”上的一切,證明林永興的失踪,是出海當天就發生的事……日曆留在這一天,沒有撕下去,消耗的食物飲料極少,不會超過一個人一天的需要量等等,都是十分確鑿的證據。 但不管調查報告如何眾說紛紜,一種專家有一種專家的意見,有一點倒是全體同意的,那就是他們找不出林永興失踪的確切原因來。 林永興一直沒有出現,林氏船務公司失了重心,業務日漸不前。別的船務公司乘機落井下石,終於使林氏公司幾乎等於破產了。直到林雅兒,這個一直沒有人知道她在什麼地方的人,突然冒了出來。 一般來說,一個人失踪七年之後,就在法律上被宣布死亡了,林永興自然也不例外。 公司的幾個老職員、林永興妻子的親戚都打聽過,在林永興失踪前三年,曾在律師事務所立下了一份遺囑。所以,當林永興失踪滿七年之後,在那個律師事務所,有一次聚會,希望知道林永興有什麼遺囑,對公司的業務大權,究竟有什麼安排,也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有別的財產等等。 而結果,與會者都大失所望。律師取出了一封林永興親筆的函件:“我在今天預立遺囑,但遺囑必須在二十三年之後才能開啟,並且交由律師全權處理,任何第三者不得乾涉。林永興” 這封函件的日期,也就是林永興預立遺囑的日子,是他女兒誕生的那天,也就是他妻子逝世的那一天。 兩個內幕記者,也曾去拜訪過那位律師。那位律師述及二十多年前,林永興到他事務所來的情形。 “下午三時左右,我接到林先生的電話,告訴我他有重要的事要見我,辦完手頭的事就來,叫我一定要等他。結果,等到晚上八時多他才來。 “那天晚上,本來我還有幾個相當重要的約會,但當然比不上和林先生的約會重要,他的船公司是我們的最大主顧。 “八點多,他進來了,神色十分慌張,而且頻頻回頭看,好像是怕什麼人跟踪一樣。他只是一個人來,也很出乎我的意料,因為通常他來的時候,總帶著一大堆處理各種業務的秘書來。 “什麼?一個跟班,樣子很陰森的?不,我從來也沒有註意到過這樣的一個人。 “他進來之後,就把我辦公室的門關上。其實這時,事務所中的職員早已離開了,我和他講話,不會有別人聽到,可是他還是那麼小心。可見他將要和我說的事,是十分機密的。 “他還沒有坐下來,就取出了一隻文件袋來,是密封了的,對我說:'這是我自己寫的遺囑,請你替我保管,替我執行。'預立遺囑,是一種十分普通的情形,我接了過來,一看到是密封的,就道:'遺囑上要有律師作見證簽名,你封好了,我怎麼簽名?' “當時,他現出相當為難的神色來,道:'你就簽在信封上吧。'我一想,那自然是他絕不願意有人知道遺囑的內容之故,那也可以的。所以,我立即就在信封的封口上簽了字,並且當著他的面,把遺囑放進了專放絕對秘密文件的保險箱之中。他才籲了一口氣,坐了下來,取出了手帕抹著汗。 “他抹了一下汗之後,又取出了一封信來。那封信的內容,我當時就看了,覺得很奇怪,問他為什麼是二十三年,他沒有回答。 “我又道:'林先生,你今年不過四十出頭,二十三年之後,也不過六十多歲。到時百分之九十你還在世,自然也不必我執行遺囑了。' “他聽了之後,一副心神恍惚的樣子,並沒有回答我的話。等我又說了一遍,他才道:'再說吧!'就在這時候,電話鈴響了起來。 “我拿起電話來,是一個男人找林永興的,我就把電話遞給他。他的手有點發抖,神情也極怪,像是又害怕又無可奈何,我問了他一句:'你沒事吧?'他沒有回答,事實上他接過了電話之後也沒有說話,只是聽著。這時辦公室中十分靜,連在一旁的我,也聽到了打電話來的人所說的話,那個不知是什麼人只說了一句:'一切是你自己答應的,別想玩什麼花樣!' “我聽得很清楚,當時心中就十分奇怪,是誰講話那麼沒有禮貌,敢對一個亞洲富豪講這樣的話?而林永興這時,也像是手中所握著的不是電話,是一塊燒紅了的鐵一樣,一下子就把電話摔到了桌上。我拿起電話放好,向他望去,他連連擺手,表示沒有什麼,我自然不便再問,他就走了。 “以後,我又和他見過好多次,他一切都十分正常,而且絕口不提遺囑的事。後來,他神秘失踪了。 “在他失踪之後七年,一些和他有關係的人,到我的事務所來,要求看他的遺囑。我就把那封信取出來,把他們打發走了。 “是的,日子過得真快,二十三年,在當時想來,那是一個多麼悠長的歲月,可是一下子就過去了。事務所早已有計算機資料儲存設備,每一天要處理的事,計算機會自動提醒,林永興的遺囑,若不是計算機自動提醒,我早已忘了。一提醒,我想起真是已過了二十三年了,就取出了文件,打開密封的文件袋,取出了他的遺囑來。遺囑十分簡單,執行起來,也沒有什麼困難。 “哦,你們問遺囑的內容?嗯……這……照常理說,我是不應該洩漏的,不過,遺囑早已向船公司的那幾個老職員傳達過,也不是什麼秘密了。你們真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們。 “遺囑真正的內容,其實只有一句話:'我全部財產,歸我女兒林雅兒所有,請向一切有關人等宣示。'我就把一切有關人員找了來,宣布了遺囑內容。聽了遺囑的人,神情都十分怪異,我也覺得怪異。因為最主要的一個人物,他的女兒林雅兒非但不在場,而且自她出生之後,根本沒有人見過她,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什麼地方,甚至名字也是第一次公開。我當了一輩子律師,宣讀過無數遺囑,但沒有一次比這次更怪的了。 “自然,我宣讀的,只是遺囑中可以公開的一部分。另有一部分,是不能公開的。 “既然不能公開,當然也不能告訴你們,對不起。你們當記者的,真喜歡尋根究柢,好吧,那另一部分,是告訴我林雅兒來的時候的聯絡暗號。那暗號相當複雜,絕無假冒的可能。 “當天下午,我在離開辦公室前,就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中是一個相當怪的聲音……經過變音程序,說出了那個聯絡暗號,說她就是林雅兒。我是執行任務的人,自然不能不接受她的繼承人身分。 “是的,我一直未曾見過這個林雅兒。當天,我就提出要和她會面,可是她卻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是不想見人。但是她卻要求我做不少事,首先,要我通知那幾個把船公司支撐著,但現在再也撐不下去的老職員,她從第二天起,就接管船公司的業務。這不成問題,這樣一個爛攤子,誰還稀罕? “不過聽說,到現在不過三年工夫,船公司業務,大有可觀了。真怪,可能是林永興當年,另有一筆財產在,林雅兒運用了那筆財產,有錢,自然便易於開拓業務。 “她一直有電話給我,尤其是開始,託我代找房子,要一幢大廈的頂上十層等等。後來,可能有公司職員可供她差遣了,所以就少找我了。 “真的?那簡直有點不可思議,完全沒有人見過她?只是根據她的衣著,來推測她的體型?她用三十四號胸罩?哈哈,你們探聽得真清楚!說起來,她正當妙齡,又有著那麼美妙的身材,為什麼躲起來不見人?可能是臉部有什麼缺陷吧!” 那兩個內幕記者,和其它企圖揭開林雅兒神秘面貌的人,所能做的工作也僅此而已,再努力,也發掘不出什麼新的材料來了。連女司機都是停好車離去,等主人進了車,再奉召喚去駕車的,還有什麼人可以看到她呢?自然,有人收買女司機、僕人,但所得到的最高情報,無非是三十四號胸罩而已。 敘述故事者忽然把情節岔了開去,岔到了那一雙“神秘的父親和秘神的女兒”身上,是由於洪致生一對原振俠提及了林氏的船務公司,原振俠就想起了種種傳奇性的記載之故。 原振俠其實也想了沒有多久,而且,有點細節,他在看的時候,由於事不關己,也不是記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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