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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降頭 倪匡 9675 2018-03-14
流亡首領自然也沒法出聲,只能眨著眼睛。 法國人狡猾地笑著:“反正我們一直在供應武器給卡爾斯將軍。將軍是大買家,多買十億八億美金軍火,貴國的軍人,大抵還不會聯想到事情和他們有關。” 黃絹用力揮了一下手:“那麼,一切費用是要我們獨力負擔了?” 會議艙中立時沉默。 卡爾斯將軍用力在腹際──他從不離身的巨大軍用手鎗的皮套之上拍了一下:“把我們的條件說給王子聽聽。” 黃絹向王子看了一眼:“條件十分簡單,在事情成功之後,我們有一個顧問團派駐貴國,以增進我們兩國之間的關係,形成亞洲和非洲之間的大團結。至於顧問團的權限細節,以後可以再詳細討論。” 泰宁儲君略微牽動了一下身子:“當然,我同意這樣的安排。”

卡爾斯將軍笑了起來,相當不禮貌地伸手指著儲君:“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麼!等到自己的力量鞏固之後,就把顧問團一腳踢開!” 儲君的神情,是明顯地遏抑著怒氣:“如果將軍閣下,認為我有這樣想法的話,那什麼都不必談了……” 法國人在這時講了一句話:“四十多億美金是一筆大投資,將軍也不是過慮的……” 儲君“哼”地一聲:“有什麼可以令將軍放心的方法,請只管提出來。” 卡爾斯將軍挺了挺身子,又在他那有著精緻雕花的鎗套上拍了一下:“方法是……顧問團的團長,一定要是貴國未來的皇后……” 將軍這句話一出口,除了黃絹是早已商量定了的之外,其餘三個人的錯愕,真是難以形容。 儲君道:“對不起,我不明白。”

將軍伸手向黃絹一指:“她,將成為貴國未來的皇后,指揮顧問團,掌握貴國的一部分權力,這是能使你我都放心的好辦法……” 那個流亡元首感嘆了一聲:“真是……只有想像力極豐富的人,才能想出這樣的好法子來!” 儲君一時之間,仍然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以致他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過了好一會,黃絹才道:“儲君同意不?還是嫌我不能母儀天下?” 儲君忙道:“不,不!你……不過,這實在是沒有先例的,這……” 黃絹用冰冷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頭:“在貴國的歷史上,甚至出現過中國籍的君主。再來一個外人做皇后,不算什麼!” 儲君盯著黃絹,他很想講一句話,可是想了一下,由於有求於人,終究沒有講出來。 儲君想說而又沒有說出來的一句話是:“皇后是君王的妻子,在你藉這個地位,取得了廣泛的權力的同時,你是不是也盡妻子的義務呢?”

由於黃絹和卡爾斯將軍的關係,國際上人人皆知,而這時卡爾斯將軍也在,儲君自然不好意思這樣責問黃絹。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好,我同意!” 卡爾斯將軍望向法國人:“請你安排裝備三千人的武器!” 他又轉向流亡首領:“利用你殘餘的在政治上的影響力,為儲君將來鋪路。” 兩人都立時點頭答應,卡爾斯將軍哈哈大笑,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因為根據他的計畫,他等於花了四十多億美金,就買到了一個在亞洲有一定重要地位的一個國家。他的影響力,一下子就擴充到一萬公里之外! 對於一個野心家來說,實在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高興的了! 將軍開懷地笑著,儲君也跟著笑,而且他的笑聲中,一點也沒有勉強的成分。 他有他的想法:別說顧問團的團長是皇后,就算是皇太后,將來在自己羽翼豐滿之後,還不是一樣可以剷除!估計在奪得軍權政權之後,三五年時間,就可以達到目的了!

原振俠聽著儲君的敘述,這時,他心中只想到一個問題:卡爾斯將軍和儲君,在骯髒的政治陰謀之中,各懷鬼胎,而黃絹的想法怎樣呢?黃絹曾向他提及,她被安排為“皇后”,她是心甘情願的?權力的野心,真能令一個外型那麼可愛的女郎,變得如此可怕? 原振俠只好苦笑:“在那次會議之後,一切都照計畫在進行?” 儲君一點猶豫也沒有:“是,而且進行得相當順利。”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雖然我仍然不知道,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但是……你要對抗的,全是貴國的軍事強人,難道他們一點疑心也沒有?還是他們已經有了情報,所以才用降頭對付你的?” 史奈在這時插了一句口:“不,不!王子中降頭,和政治是全然無關的。” 儲君也在這時,發出了一聲幽幽的長嘆來。在他的嘆息聲中,充滿了愁思和痛苦,使人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悲苦,實在已到了極點。一時之間,變得十分沉寂。

過了一會,原振俠才問:“一定曾有意外發生過,是不是?究竟是什麼意外?” 儲君先不回答,只是起身走向一個角落,打開一個櫃子。在閃耀的燈火下,原振俠看到那櫃子裡全是酒──就是王子在醫院中喝的那種美酒。他取了一瓶,打開,也不用杯子,就著瓶口,大口地喝了幾口。 當他喝酒的時候,是背對著原振俠的,原振俠看著他的背影,看出他在微微地發著顫。每一下輕微的顫抖,都把他心中的悲苦,向四處散發出來,以致連原振俠也受到了感染,覺得心頭的壓力愈來愈重。終於,也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儲君仍然不轉過身子:“為了不使那些軍事強人起疑,我裝出一副對政治沒有興趣的樣子來,酗酒好色,十足是一個無野心的花花公子,騙得他們十分相信。有幾個人甚至勸我早日接位,他們會更擁護我,我也樂得再假裝下去,一直到了……”

他講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又喝了幾口酒,才轉過身,又回到原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原振俠心中在疑惑:他中降頭,絕不是為了政治上的原因,那又是為了什麼?難道還會為了愛情?一個充滿了政治野心、整個心靈都被陰謀詭計佔據了的人,難道還會知道什麼是愛情? 原振俠注意看儲君,看到他緊握著酒瓶的手,在不住發著抖。可是漸漸地,他那愁苦的,充滿了憂鬱的臉上,卻出現了一絲笑容,而且,笑容在逐漸擴展,竟然十分甜蜜,洋溢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可是在笑容之外,卻仍然是愁苦,以致在那一剎那間,他的神情看來簡直怪異莫名! 他會有這樣怪異的神情,自然是由於,他想到了一些十分值得他高興的往事之故。而幾乎也可以肯定,他想到的往事,開始是甜蜜無比,但是結果卻是十分淒苦的,所以才會使他有那麼怪異的神情顯露出來。

他沒有再喝酒,用十分平靜的聲音說著:“我國北部,還是一些十分貧窮落後的地區,我在名義上,是擔任著全國福利機構的主持人──” 北部地區,有一個孤兒院成立。作為儲君,他去主持揭幕。 泰宁儲君厭惡這種“任務”,那比起他想像之中,站在檢閱台上,穿上金碧輝煌的戎服,看三軍整齊地在他面前列隊而過,滋味實在一天一地。 泰宁儲君去替孤兒院揭幕,為了掩人耳目,裝出十分有興趣的樣子來。離開首都之前,還向新聞界發表談話,表示在一個落後國家之中,社會福利發展的重要性。長篇大論一番,彷彿那就是他終生的大志願一樣。 然後,他就啟程北上,到了那個城市,做完了他要做的事。 一切的事,都是極偶然發生的。就在他已經啟程回首都,車隊行駛在公路上的時候,他的司機,一個年輕的軍官,忽然道:“殿下,都旺親王有一間大別墅,離這裡不遠。別墅四周的環境極美麗,親王說如果殿下要去住幾天,只管去!”

儲君如果簡單地回答一聲“不”的話,那麼,以後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可是他在聽了那軍官這樣說之後,心中卻陡然一震。 他感到了震動也是有理由的,因為都旺親王是他的堂叔,也是全國最高的統帥,就是他奪權要對付的主要敵人。 而那軍官又說出這種話來,可知這軍官,在被挑選來作為他的司機之前,是見過親王的! 這說明了什麼呢? 說明了那些軍事強人──現在控制著國家,並且打算一直控制下去的那些人,對他並不是那麼放心,還是在暗中對他進行著嚴密的監視! 一想到這一點,他自然難免震動。但是他卻裝著若無其事,只是順口道:“哦,原來你是親王派來的?” 那軍官到底年輕,也沒有聽出這一問的弦外之音,反倒十分高興:“是,能替殿下做點事,真是光榮之至。”

儲君向後靠了一靠,使自己坐得舒服一點,心中已把都旺親王詛咒了幾百遍。並且決定,一旦奪權成功,立刻以叛國罪處決這些“軍事強人”。 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考慮,既然親王有這樣的提議,他如果不遵從的話,豈不是要惹得親王不快?他是絕對沒有力量和親王抗衡的。 所以,他立時哈哈笑了起來:“如果環境真是那麼好,大可以住幾天,只不過……只不過……” 他故意不說出“只不過”什麼來,那年輕軍官也立時笑了起來:“親王早就想到了,北部的美女是出名的,親王已命人挑選十二名出色的美女,在別墅恭候殿下光臨,殿下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儲君心中又暗罵了幾聲,可是他卻露出一副極其高興的神情,甚至看起來,如同急不及待一樣地搓著手!

都旺親王為泰宁儲君安排美女,也不是第一次了。儲君既然要假裝成毫無政治野心的花花公子,自然來者不拒。 不過儲君心中十分明白,親王安排的美女,縱使不是百分之百是受親王主使的女特務,也至少十之七八是。所以他一直表現得十分好,自信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來,反倒使親王相信,他根本就是沒有政治野心。 由於這裡是一個降頭術盛行的國家,別看親王檢閱起軍隊來,有最新型的噴射機在天空掠過,可是在首都聳立的摩天大廈、五星級酒店的背後,神秘莫測的降頭術,卻深入人心。 曾有人說,真正統治這個國家的是降頭術。這樣說法雖然誇張了一點,但是宗教和降頭術,毫無疑問,是這個國家的兩種無形的巨大統治力量。 所以,女特務,儲君可以應付,如果有道行高深的降頭師,要奉什麼人的命令來加害的話,儲君卻也防不勝防。這就是儲君和宮廷御用降頭大師史奈,關係特別密切的主要原因。 史奈是極有資格的降頭師。在他十六歲那年,他已是公認的出色降頭師,曾在一次降頭師互相的鬥法中,令得他的三個對手,兩個七孔流血而死,一個變成了瘋子,不斷咬自己的肉,在極恐怖的情形之下死亡! 沒有人知道史奈的來歷出身,只知道他是當時最令人敬畏的一個降頭大師巴枯,撫養長大的。 (原振俠在這時,是第二次聽到“巴枯”這個名字。第一次,是在醫院中,當儲君提及這個名字之際,史奈的反應極其強烈。) (即使在這時,儲君一提及史奈是由巴枯撫養長大的時候,史奈陡地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仍然顯得十分不安和激動。) 有一個駭人的說法是,巴枯,作為當時最受人敬畏的降頭師,他也會“養鬼”這種降頭術。 而有一次,當巴枯去盜棄屍的時候,帶回來的卻是史奈。 因為史奈的家中十分貧窮,瘟疫流行,無力就醫,他家人以為他已經死了,把他棄在荒野。巴枯也以為那是一具新死的童屍,就帶了回去,但就在快要施術之際,才發現孩童還沒有斷氣。 凡是降頭師,也都是十分出色的醫師。巴枯沒有花太多工夫,就救活了孩子,從此,孩子取名史奈,跟著巴枯長大。 這是史奈何以在十六歲,就是出色降頭師的原因。 泰宁儲君在和史奈結成了師生般的關係之後,自然也學會了不少有關降頭術的奧秘。他也曾考慮過,利用降頭術來達到他的目的,但那是沒有可能的事。 第一,無法用降頭術去對付那麼多人;第二,所有地位重要的人,防範降頭術的功夫都十分嚴密,而且各人自己也都有相當豐富的降頭知識,根本沒有進攻的機會。 像都旺親王,他的降頭師就是巴枯──巴枯和史奈,在史奈二十歲那年鬧翻了。起因是所有降頭術流行的地區,超越了國界,要產生一個降頭術之王。巴枯應該是毫無疑問的降頭王,但是史奈卻表示,自己不是爭不過他,而是念在當年的撫養教育之恩,而不與他爭。 在史奈而言,這樣說,是為了保持自己在降頭術中一定的地位。但是話傳入了巴枯的耳中,巴枯卻勃然大怒,聲言接受史奈的挑戰。他並且先下手為強,連向史奈下了七次降頭,一次比一次厲害,但是都被史奈一一破解了。在七次之後,輪到史奈向他下降頭了,然而史奈卻沒有出手,反倒離開了自己的國家,遠赴歐洲。他的幾個博士頭銜,就是在去國十年之後得回來的。 原振俠聽到這裡,打斷了儲君的敘述:“對不起,我太好奇了。巴枯是史奈大師的師父,降頭術的造詣應該在史奈大師之上。” 儲君並沒有回答,史奈想了一想之後,才道:“所有的降頭師,在傳授降頭術給傳人的時候,都不會把自己的本事全部傳授出來,至多只傳授五分之四。因為降頭術接觸到許多離奇怪誕的事,在那些事件之中,是沒有任何親情可講的!” 原振俠“哦”地一聲:“親如你和巴枯的關係,也不在考慮之列?” 史奈面無表情地道:“在緊急的情形之下,任何人考慮的只是自己。”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沒有再出聲。史奈又道:“降頭術是一種玄學、一種巫術,也需要有相當的天才,才能領會它的妙處。巴枯雖然保留了若干未曾教我,但我自己早就融會貫通,領略了不少,而且,降頭術在施術、煉術的過程之中,不斷發展,又可以有很多新的發現。所以,真要是鬥起來,師父不一定是徒弟的敵手。” 原振俠有一種遍體生寒之感:“巴枯向你的七次進攻,一定是驚心動魄之極的了!你是怎樣一一將之破解的,可以知道嗎?” 史奈還沒有回答,儲君已然不滿:“原醫生,你是來聽我的遭遇的!” 原振俠知道儲君的經歷,一定有極曲折詭異之處,他自然要聽。但是他更想先聽一聽,降頭術進攻和破解的具體過程。 所以他道:“王子,我想我應該對降頭術,至少有一點具體的認識,史奈的經歷是最好的教材!” 儲君不再說什麼,只是大口大口地喝著酒。原振俠知道他的酒量十分好,不會那麼容易喝醉,所以只是望著史奈,想听他的敘述。 想來,接連破解授業恩師的七次進攻,也是史奈生平的得意事,是以史奈的雙眼之中,現出異樣的神采來:“第一到第五次,沒有什麼好說的。嗯,第六次,巴枯用的是'血降',也算是厲害的了……” 原振俠聚精會神地聽著。 史奈道:“巴枯未曾傳授過我'血降',這種降頭,是要把自己的血,和七個處女的血混在一起,再加上七種有毒的動物,和七種有毒的植物,一起煉製而成。可是我早已在別的降頭師中,聽說過有'血降',也知道它的來龍去脈,更料到巴枯遲早會在我身上使用血降!”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七種動物和植物,是些什麼?” 史奈陰森地笑了一下:“講給你聽也不懂,而且,你又不准備做一個降頭師!” 原振俠沒有再說下去,史奈停了一停,續道:“破解的方法很簡單,在他找到了七個處女,要刺滴她們的鮮血之前,先在其中七個處女的身上,下了'淫降',使她們不再是處女……” 原振俠忙道:“等一等,降頭怎能使處女變成非處女?處女的定義是……” 史奈一揮手:“處女的定義是什麼,不必討論。中了'淫降'的女性,自然會千方百計,找男性使她由處女變成非處女。” 原振俠嘀咕了一聲:“明白了,是一種強烈的催情劑!” 史奈並沒有直接回答,卻在這時,十分之沒有來由地向儲君望了兩下──說他這個動作沒有來由,是因為這時他和原振俠在說著的一切,是和儲君全然無關的。 儲君神情木然,只是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看來相當可怖。 史奈道:“這樣一來,他以為向我下了血降,其實是無效的!” 原振俠“嗯”地一聲:“那是你預先採取了防止的手段。如果你中了血降,那怎麼破解?” 史奈側頭片刻:“我就要把自己的血,和七個處男的血,再找毒性與血降相反的七種動物和七種植物,來煉製解藥。不然,在七天之內,我就會全身出血──由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之中,都有血珠透出來而死亡。那比較麻煩得多,所以我採取了前一個方法。巴枯見我中了血降,若無其事,並不忙於破解,不知我有甚麼法道。我這才逼他在第七次,終於使用了'鬼降'來對付我!” 原振俠聽到了'鬼降'兩字,真有點鬼氣森森之感。 史奈解釋著:“鬼降,就是他驅使他養的鬼來對付我,這是最狠毒的一招。一般來說,如果出了這一招,那就表示,以前不論有多大的恩典情誼,都一筆勾銷了!這也是我希望他用鬼降對付我的原因,非如此,不能徹底割斷他和我之間的關係!” 原振俠沒有表示什麼,他已被“鬼降”的詭異迷惑著,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史奈又道:“唉,一山不能藏二虎,原醫生,我想你是明白這個道理的。爭奪降頭術之王的地位,和儲君想要把國家控制在自己手中的意願,是一樣的!”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他心中的問題極多,但是首先,他想知道有關“鬼降”的詳細情形:“大師,你不必解釋,只說經過好了。” 史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眼之中,又射出了那股邪異的光芒來。 “鬼降”,就是通過養鬼術之後,控制了一個鬼魂,令這個鬼魂去做種種事情。各種不同的鬼魂,分別擔任不同的任務,“鬼降”所以也有很多種,而其中最惡毒的一種,是“血鬼降”。 “血鬼降”不但煉的過程相當複雜,而且最難得的一點,是煉“血鬼降”時,要把一個活生生的孩童,由降頭師作法下手,把他的一身血全都放光,把孩童的靈魂和他的血,混在一起來煉。 所以“血鬼降”和其它的鬼降不同。其它的鬼降,被控制來執行任務的鬼魂是無形無蹟的,不能為普通人的肉眼所看到(有本事的降頭師是可以看得見的)。而“血鬼降”,即使普通人也可以看得到,那是來去若電的一條血紅色的人影,在它出現的時候,甚至還可以聞到濃重的、中人欲嘔的血腥味。 “鬼降”之中,也只有“血鬼降”可以殺人。 當巴枯向史奈進攻的時候,巴枯煉有多種鬼降,也包括血鬼降在內;而史奈,雖也煉了幾種鬼降,卻沒有煉血鬼降。 史奈並不是不懂得煉“血鬼降”的法子,他會煉。事實上,巴枯煉“血鬼降”的時候,他還是主要的助手,過程如何,他十分清楚。 他沒有煉血鬼降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他心地比較好,幾次想煉,都忍不下心來,把一個活生生的孩童,一身血放得一滴不剩──煉其它血降是用童屍的──或許是由於他幫助巴枯煉的時候,那孩童一滴一滴的鮮血被擠出體外之際,那種痛苦的神情,給他的印象太深了。 二則,血鬼降是一種十分惡毒的降頭術,十分難以控制。降頭師要滴上自己的血──刺破自己左右手的中指,滴上七滴鮮血進去,連滴七次,才能由心控制血鬼降,但也還要時時刻刻防範血鬼降的反噬。因為在煉的時候,過程如此殘酷,被降頭術控制了的鬼魂,是充滿了陰、陽兩界之中的怨毒的,它不會放過每一個可以報仇的機會! 所以,血鬼降雖然厲害,但往往也成為一個降頭師,最大的心腹之患。 歷史上,就有不少降頭師,被自己所煉的血鬼降害死的例子。史奈行事比較慎重,所以不敢輕易嘗試。 (原振俠聽到這裡時,要深深呼吸,才能減輕那種想嘔吐的感覺。他幾乎想要史奈不要再講下去了,因為那實在令人太噁心了!) 而且,血鬼降不放出去則已,一放出去,除非把要害的人害死,不然就收不回來。收不回來的結果,是變成了“野血鬼”,到處來去如電地害人。每害一個人,它自己的能力就增加一分,而最後,煉降的降頭師,一定也成為野血鬼的受害人。 據說,野血鬼如果害了煉它的降頭師之後,那麼,天地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控制它了! 史奈在那時候,雖然年紀還輕,可是他卻十分有見地,深謀遠慮。他知道自己在降頭術上的造詣與日俱增,總有一天,要和他的恩人起衝突的。所以,當巴枯煉血鬼降的同時,他已經向另外幾個資歷十分深的降頭師,詳細討論怎樣破血鬼降的方法。 由於破解的方法十分複雜,而且有許多應用的東西,準備起來,也絕非三五天可能辦得齊的,所以他一直在暗中蒐集。果然,在他有了一切準備之後不多久,他就需要用那些東西了! 在巴枯使用了“血降”而失敗之後,史奈知道巴枯下一步,一定是使出他煉成之後,一次也沒有用過,卻最最惡毒的血鬼降了。 所以,史奈一刻也不停留,把他準備好的東西全都用上了。包括九十九隻黑狗的狗血、九十九隻黑貓的貓血,和九十九隻黑雞的雞血──降頭師有十分奇妙的方法,可以把動物的血保存得十分新鮮,甚至有可以保持到十年以上,使鮮血不會凝結,不會腐壞。 (原振俠可以設想使鮮血不凝結,那隻要破壞血小板的凝血作用就可以了。但何以能長時期維持不敗壞,原振俠就不明白了。) (原振俠的醫學知識範疇,也令他無法接受史奈的解釋。史奈說,自活生生的動物中放出來的鮮血,經過降頭術的特殊處理之後,保持著生命,是“活”的,和在動物體內的情形一樣。每一個血細胞都是活的,那當然不會敗壞了。) (原振俠知道有這樣的事實後,覺得這種方法如果應用在保存血液上,將會極其實用。但是史奈說,一來方法是降頭師的秘密,二來,實施起來,十分複雜,比密封之後冷藏複雜多了。) 史奈所採取的第一個步驟,是把三种血混合起來,把他住所的所有門、窗、牆全都塗上,只在其中一處地方做了一點手腳──什麼“手腳”,下面自會詳述。 他的第二個步驟,是利用剩下的鮮血,把自己全身上下都塗滿,使他看來簡直像是一個血人。 然後,第三個步驟是,他把一頭懷孕的母牛殺掉,把母牛的胎盤取出來,拉平,使得它變成一層半透明的,約有半平方公尺面積的薄膜。 在準備好了這一切之後,他把住所的一扇窗戶打開著,坐著,等候“血鬼降”來臨。 果然,不出他所料,巴枯在六次失敗之後,最後使出了“血鬼降”。在接近午夜之前的時刻,一陣極濃的、使人欲嘔的血腥味,首先飄入鼻端。史奈雖然有了準備,可是心情還是十分緊張,因為在他降頭師的生涯之中,“血鬼降”的破解法,還是十分陌生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效。萬一失效的話,那麼,他體內的每一滴鮮血,都會被血鬼降吸走,而變成了一具乾屍! 史奈緊張地等待著,他蹲在那扇半開著的窗戶之下,陡然之間,一條看來十分矮小的鮮紅色人影出現了。 血影自中間的窗戶之中,直撲了進來,來勢快絕! 史奈是得過高人指點的,血影才一撲進來,他立時長身起立,一下子將窗子關上。那條血影根本不必轉身,立時向他撲來,史奈只覺得自己,像是跌進一個滿是鮮血的池子中一樣,血腥味滿鼻滿口都是,難過得幾乎要昏了過去。 但是,血影撲到史奈身前,卻未能和史奈的身子相接觸,立時後退。史奈在這時,知道自己的佈置成功了!三種黑色生物的血,再加上降頭術的煉製,果然是使血鬼害怕的上佳法子。 血鬼倏然後退,又向前撲,血腥味更濃。一連三次,未能接觸到史奈,血鬼立即轉向窗口撲去,看來準備逃走了,可是窗上一樣塗有破解它的三黑血。血鬼滿屋子亂竄,本來它有透牆而過的能力,但是屋子上下四面全都塗上了三黑血,使它這種能力漸漸消失。血鬼在滿屋子亂竄了一會之後,陡然之間,發覺有一處地方並沒有塗上一黑血,它就直撲那處而去。 而那一處地方,正是史奈事先做過手腳的所在。史奈所做的手腳是:把泥牆先挖去一部分,使得牆上出現了一個大約十公分深、三十公分寬、五十公分高的凹槽,在那凹槽的底部,塗上厚厚的三黑血。然後,再糊上土,使得牆上的凹槽消失,回復平整,是以在表面上看來,那一小塊牆上,是沒有三黑血的。 史奈早就料到,血影看到沒有出路,遲早會向那一處,表面上沒有三黑血的地方撲去,以求逃出去的,現在,果然如此! 由於史奈早有準備,所以血鬼的行動雖然快,史奈的行動也絕不慢。血鬼一撲向那所在,史奈早已等在旁邊,一等血鬼撲上去,他立時用準備好了的牛胎膜,疾蓋了上去!血鬼才一透過泥牆十公分,就遇上了泥後面早已塗著的三黑血,想要退回來,牛胎膜已經罩了上去。 由於所有的“鬼降”都是用童嬰煉成的,嬰孩才離開母體的胎盤不久,所以胎盤對任何鬼降都有克制的作用,連血鬼也沒有例外。所以,牛胎膜一置上去,血鬼就被封錮在那牆上,再也不能移動了! 史奈仍然不敢怠慢,極其迅速地用三黑血調成的膠水,將牛胎膜牢牢固定在牆上。 就此,巴枯所養的血鬼就留在牆上,再也不能離開了。而巴枯在預定的時間中,未見自己所養的血鬼回來,知道自己又失敗了,心頭駭然之極,又怕血鬼反噬。 在巴枯手忙腳亂的時候,本來是史奈進攻的最佳時機。但是史奈的心地不算壞,他想到自己要不是遇上了巴枯,早已夭折了,哪裡還有今天,所以他傳話給巴枯,說他不會進攻。 非但不進攻,而且,準備把“降頭術之王”這個榮銜讓給巴枯十年,希望巴枯能在十年之後,把這個頭銜還給他。巴枯眼看自己要一敗塗地,忽然又有了這種意想不到的轉機,自然求之不得。 而史奈也幾乎立即就到了歐洲,開始了他的學業。等到十年之後,他一回來,巴枯就要把頭銜奉還。而他早在外面的世界之中,長了見識,覺得“降頭術之王”沒有什麼重要,所以也沒有接受。 而他自回國之後不久,就擔任了宮廷御用降頭師,這已經證明了他是名至實歸的降頭師之王了! 史奈十分詳細地,敘述了巴枯當年如何以降頭術向他進攻,他如何破解的經過。聽得原振俠在那一段時間之中,如同置身於另一個世界中一樣! 那另一個世界,是充滿了神秘和黑暗、詭異和不可測的世界! 他呆了半晌,陡然之間,想起一件事來。本來,他已經由於史奈的敘述而遍體生寒,這時,更有手腳冰涼的可怖感覺,以致他一開口,聲音也十分乾澀:“請問……那時……你住在甚麼地方?” 史奈的聲音卻十分平靜:“我一直住在這裡。” 原振俠張大了口,呼了兩口氣。他發出的聲音,由於心中的震駭,以致他自己聽來,也像是從什麼老遠的地方傳過來一樣:“那麼說……那個……血鬼,現在仍然受著禁錮?就……就在這屋子中?” 史奈的聲音仍然十分平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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