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秘方!
快活的意思就是快一些活過肉體生命,先是縮短時間十倍,然後,再以幾何級數遞減,直到“一閃而過”,再進化到完全沒有肉體生命……
如果“一閃而過”是短暫的極限,那麼……
這極限究竟短到了什麼程度?
原振俠立即想到的,是佛經上常見的一個名詞:“剎那”,形容極短的時間。
原振俠那時,只想到了“剎那”這個形容詞。他對佛經,沒有熟到隨時可以引用出有關“剎那”一詞的句子的地步,只感到最後的短暫,一定就是“剎那”。
(如果原振俠當時就可以知道“剎那”那麼短,他一定會更吃驚。)
(“剎那”究竟短暫到什麼程度,在佛教的一些著作中,可以具體地找得出來。)
(《華嚴探奇記》載:“剎那者,此云念傾,於一彈指傾有六十剎那。”)
(一彈指,大約是六分之一秒,大家都可以試試。而在時間的數字單位中,並沒有十進制,所以姑且算六分之一秒。那也就是說,一剎那,是三百六十分之一秒。)
(知道了一“剎那”是三百六十分之一秒,會有一個極其驚人的發現。)
(《仁王護國般若經》中有這樣的記載:“一剎那經九百生滅。”)
(由“生”到“滅”,是一個“生滅”,那是一個生命歷程。這個生命歷程,短得只有九百分之一“剎那”,用現代的計時單位來說,一個由生到滅的生命歷程,只是三十二萬四千分之一秒!)
(換句話來說,一秒鐘那麼短暫的時間內,已經有三十二萬四千代生命,“快若一閃”這樣的形容,真正難及事實之萬一!)
(生命歷程到了這種程度,怎麼還能算生命?)
(但必然還有比這更短暫的,一直到肉體生命等於零為止,才徹底完成了人類生命的終極進化。)
原振俠當然是想像力極豐富的人,而且他怪異經歷極多。可是一想到有那麼怪異神秘的生命形式,他也有整個人飄浮在半空之中,無一處踏實之感。
他甚至已算出了精確的短暫生命的時間,但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金特正努力想尋找這個“快活秘方”,找到了“快活秘方”,可以使人的肉體生命,在一秒鐘之內,完成兩千兩百六十八萬年的進化過程(以每人如拿平均年齡七十年來計算),十秒鐘,就是超過兩億年的進化……那是真正的“快活”,不必一分鐘,人就可以進化到終極,完全摒棄肉體生命了!
在一秒鐘可以經曆三十二萬四千世的肉體生命歷程中,痛苦自然也減到了最低程度,一生一世的痛苦,什麼痕跡也不會留下。
因為如今漫長的一生一世,到了“快活”時,一下子就過去了!原振俠這時又想起了那句話來:“一日快活敵千年!”
看來,說這句話的人還是不了解,應該至少是:“一秒快活敵萬年!”
原振俠的思緒之中,各種各樣的古怪想法,紛至沓來。他一面想,一面雜亂無章地就把想到的說出來。由於興奮和刺激,他臉漲得很紅,普通也被他感染,不住地揮著手,口中發出一些聽來沒有意義的聲音。
過了一會,普通找出了一瓶酒來,兩人輪流喝著,才算略微鎮定了一些。普通喘著氣,補充了一些金特離開之後發生的事。
金特走了之後,教授大喜若狂,但是他無法把明白石柱文字的經過照實寫出來……通過靈媒來了解一種文字,這種情形,在實用科學的領域之中,簡直是離經叛道之極,絕不會被人接受。
他只好偽裝在石柱的刻劃中,揣摩出文字的意義,又大量蒐集北非沙漠中曾經發現的一些零星古物,作為左證,再假託是他自己的設想:曾有一種這樣奇妙的生命形式,在地球上出現過,最後,這種形式的生命,以不可思議的驚人快速度,完成了生命進化的全部過程……
他那篇文章,能在考古月報上發表,還是靠他在考古學上既有的名望。要是什麼毛頭小伙子,寫了一篇這種離奇古怪,假設多於事實發現的考古文章,全世界都不會有考古雜誌肯刊登。
文章發表之後,自然招來大量的冷嘲熱諷,甚至有正面攻擊。普通教授有苦自家知,他拿不出確望的證據來……而就是這篇文章,竟然引起了勒曼醫院的主意,資助教授進行實際的考古行動。
等到普通教授把一切經過的來龍去脈說到這裡時,原振俠對事件的經過自然一清二楚。他吸了一口氣:“我看不出要對所有隊員嚴格保密的理由。若是隊員根本不知道要發現的是什麼,考古工作根本無法展開……”
普通教授皺著眉:“我也是這樣說,可是他們……他們卻認為,這種短暫之極的生命形式,太駭人聽聞。想想看,一個人的一生,只有三十萬分之一秒……”
原振俠昂起了頭:“若是想通了,三十萬分之一秒,和三年、三十年、三百年,還是一樣的……”
普通教授發出幾下乾笑聲,盯著原振俠:“你能想得通嗎?”原振俠神情苦澀,呆了好一會,才據實道:“我半點也想不通!”
普通道:“這就是了,連你也想不通,要是宣佈出去,我們行動的目的,就是想證明曾有這種形式生命的存在,而且,唯有這種形式的生命,才能達到生命進化的終點,那……會有什麼結果?”
原振俠來回踱步……車屋中空間很小,他的踱步,只是進一步退一步而已。過了一會,他才道:“可以不說詳情,只說要發現一種已不再存在的生命的……遺跡,總比完全隱瞞好些。我想,應該召集一個全體人員大會,由你來宣布。”
普通教授又道:“可是他們……他們……”
教授口中的“他們”,自然是資助行動的勒曼醫院,原振俠說道:“他們那邊,由我來應付!”
普通教授大是高興:“好極!反正他們說過,一切都可以聽你的,我這就去通知他們開會!”
原振俠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他拉了拉普通教授的衣袖:“歷史上,很有些整個民族突然消失了的紀錄,像南美洲的馬雅人。會不會是他們找到了'快活秘方',忽然在幾秒鐘的時間內,就等於進化了幾億年,把軀殼拋棄,成了靈魂的單獨存在?”
普通教授陡然嚇了一跳,聲音很尖:“原醫生,你想像力太豐富了!”
原振俠本來還想加一句:“我看大有可能”,可是他看教授的情形,分明是已經知道的一切,給他的刺激已到了頂點,再也禁不起任何新的刺激了,所以他就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教授連連喘氣,又過了足有好幾分鐘,他才算漸漸回復了鎮定,打開車屋的門,大聲叫著。首先應聲奔過來的,正是那個印第安小伙子羽生。
十五分鐘之後,營地的空地上,聚集了超過三十人。普通教授先向原振俠一一介紹,其中不少都是很有名的考古學家。在介紹原振俠時,教授道:“原醫生不但是考古隊的隨隊醫生,而且是考古隊的最高顧問。”
原振俠忙道:“別那麼說,我對考古工作一竅不通!”
普通卻仍然自顧自地介紹:“而且,原醫生是我們所踏足的土地上,第二號強人,黃絹將軍的好朋友。有他在考古隊中,工作會容易開展得多!”
一個看來相當年輕的隊員表示不滿,冷笑:“幹什麼?我們又不准備推翻卡爾斯將軍的政權!”
教授沒有說什麼,只是有點陰陽怪氣地望了那人一眼,發出了一下冷笑。
普通教授心中在想:要是讓我找到了實實在在的證據,甚至,找到了那“快活秘方”的話,要推翻什麼不可以?可以把人類的生命形式,徹底推翻!
他略停了一停,先解釋了何以要嚴格保密的原因,又說瞭如今正在目的地的邊緣,預計目的地在明天就可以到達。
他畢竟是有資格的考古家,說的話十分扼要:“我們要在這一片沙漠上,找尋一些人曾生活過的證據。”
來參加考古隊的人,自然都拜讀過普通的那篇文章,當時就有人問:“那群人,就是所謂'神秘的生命'?”
在教授點了頭之後,又有人問:“那種生命,神秘在什麼地方?”
普通向原振俠望了一眼,他的回答是:“還不能肯定,可能神秘怪異得超乎想像之外!”
大家對教授的話,顯然不是很滿意,所以都保持著沉默。教授乾咳了幾聲:“要等到找出證據來,才能確知這種生命的形式,究竟神秘到什麼程度。各位都是專家,自然知道,這種沒有多大根據和線索的考古工作,進行起來,相當困難,先請金屬探測專家發表一下意見。”
普通教授向他右首邊的幾個人指了一指,那裡有七個人聚在一起,一個中年人舉了一下手:“我們的小組成員有七個人,配備是可以在沙漠中自在行駛的、裝有靈敏度極高的金屬探測儀的車輛。每人駕駛一輛,每天,估計可以探測至少十平方公里的面積。”
他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用手勢來加強他說話的語氣:“只要那群人懂得使用金屬,只要他們生活過的地方,有金屬對象遺留下來,而又在地下不超過三公尺的話,探測儀都可以發現。”普通教授十分興奮,接了上去:“一有發現,就立即可以進行發掘……”
可是也有人向他潑冷水,有人道:“就算地點也精確,這一片大沙漠,有好幾萬平方公里,只怕三年五載,也發現不了什麼。”
普通教授有點惱怒:“我有精確的地點坐標……”
又有人道:“若是那種人,根本還不懂得使用金屬,那也就探測不到什麼了……”
普通又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遲疑地道:“自然,生活在沙漠中的人,很遲才懂得利用金屬,但這群人與眾不同。”
普通教授只能這樣解釋,他再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頗有點向原振俠求助之意。原振俠卻神情迷惘,向他搖了搖頭,低聲道:“現在來作假設,並沒有意義,反正明天就可以正式行動了。”
普通吸了一口氣,又安排了許多明天要進行的具體工作。原振俠背負雙手,慢慢踱了開去,月色把他的影子拉得極長,投射在銀白色的沙漠上,看來十分詭異。
他在想:黃絹若是知道了考古隊的真正目的,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苦笑。因為他可以預料到黃絹的反應,一定是完全不能接受,根本不相信會有這種的生命形式……
就算她相信了,人類生命進化的終極是離開肉體生命,她也不以為快比慢好。她要慢慢享受她的肉體生命……在她的肉體生命中,充滿了榮華富貴,她怎肯讓生命一閃而過……如果有可能,她會要求延長,一直延長下去!
她會哈哈大笑,會覺得這種考古目的,可笑和無謂之極……自然,黃絹有這樣的想法,不能怪她。原振俠自己就不能想像,要是他的生命,可以縮短到幾百分之一秒,他敢去嘗試這種生命!
“螻蟻尚且貪生”,是人類多少年來建立起對生命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他忽然又想到:金屬探測儀真的可能發現不了什麼,因為從礦石中提煉出金屬來,需要相當長的時間,生命短到了只是“一閃而過”,如何有時間去做這種事?除非在那種生命形式下,時間對生命來說,是全然不同的一種體現!
石柱上的文字也提到過,只有人類在完全打破對時間的固有觀念之後,生命才能進入新形式……這種說法,出自口述,或出自文字,聽起來,看起來,好像都很容易明白,其實卻一點也不懂。譬如說,什麼叫:“時間的固有觀念”呢?
原振俠想到這裡,自然而然嘆了一聲。在他身後,傳來了羽生的聲音:“為什麼煩惱?”
原振俠並沒有轉身,他看到,平坦的沙面上,羽生的影子和他並列著。他的回答是:“忽然間想到了人類的生命歷程,有一個問題,任何人都回答不出。”
羽生搓著手:“問問我看看……”
這印第安小伙子,看來十分喜歡接受挑戰,原振俠轉頭望了他一眼:“生命的目的是什麼?”
羽生張大了口,他顯然想不到原振俠的問題會是這個,他張大了口:“好傢伙,這問題,真的沒有人回答得出。古今中外不知多少人問過,答案應該只有一個?”
原振俠有點艱難地笑:“當然只有一個,其實,也應該有答案的。生命的目的,是不斷進化,進化到生命形式的最高級,沒有肉體,只有靈魂,變成永恆的生命!”
原振俠說得認真,羽生也聽得很認真,他側著頭,想了一會,忽然縱聲笑了起來,指著原振俠的鼻子:“那麼,請問,永恆的生命,目的是什麼?”
原振俠一怔,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他本來以為,自己多少已經領悟到了一些生命的奧秘,可是這時,被羽生開玩笑似地那樣一問,他又回到了一無所知的境地……
原振俠攤了攤手:“誰知道,或許要到那時,才能知道,或許,根本沒有答案!”
羽生對自己的一個問題,可以令原振俠大生感慨而感到十分高興,用力在沙面上踢著,踢得沙揚起老高。
當晚,原振俠和普通一起縮在車屋中,他們又討論了一些“一閃而過”的生命形式才入睡。
原振俠決定明天一早,就告訴黃絹,他已經知道了考古隊的真正目的……
他和黃絹曾一再討論過普通教授“要釣的”是什麼,卻再也想不到會這樣!
對整個人類的進化來說,這樣的考古目的,自然重要之至。但是對黃絹這樣,對權力那麼熱中的人來說,根本一點價值也沒有。
勒曼醫院的醫生,可以說是如今人類之中,對生命所知最多的人,他們自然會對這種生命形式有興趣!
一夜之間,原振俠做了許多古古怪怪的夢。第二天,考古隊出發,普通教授的車駛在最前面,原振俠的醫療車在最後。
由於原振俠參加考古隊“另有目的”,所以他的醫療車之中,有著隱蔽的通訊設備,可以直接和黃絹通話。他讓羽生駕車,自己在車廂中,接通了黃絹辦公室中的直通電話。
等到黃絹的聲音傳來,原振俠已想好了怎樣用最簡單的話,把那麼複雜的情形告訴黃絹。他第一句話是:“你絕想不到,我已經有了全部答案……”
黃絹“啊”地一聲:“那麼說,你是世界上最能幹的情報探索者,全世界的情報工作者,都應該把你當偶像!”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我不配做特務祖宗。普通教授向我和盤托出的道理十分簡單,他的支持者知道我到了考古隊,就要他向我說明一切,並且還需要我的幫助……”
黃絹又是“啊”地一聲:“普通的支持者是……”
原振俠想了一想,覺得講出來也不要緊:“是勒曼醫院,就是掌握了複製人體技術的那群醫生。我相信你和卡爾斯將軍,都有復制的身體在他們那裡,以備你們需要時使用。”
黃絹沉默著,沒有立刻反應。
原振俠又道:“現在,六枚核彈頭,對你來說,重要之極。可是當你的身體出了毛病,需要移植一個絕不會引起排斥的心臟,才能活下去,而只有勒曼醫院可以救命時,你當然會用那六枚彈頭,去交換你的生命……”
黃絹的聲音低沉:“當然是……”
原振俠道:“勒曼醫院既然可以使世上,所有的大人物的生命延長,他們自然也成了世上最有權勢和財富的人。幸好他們都是科學家,沒有別的野心,只想在科學的領域上不斷求發展,不然,他們可以用任何方式統治全世界!”
原振俠講到這裡,聽到電話那邊,黃絹傳來了一下吸氣聲。這種通過掌握他人生命,而取得幾乎是絕對權力的方法,是任何野心家聽了,都會心嚮往之的,何況黃絹是一個超級野心家!
她的聲音之中,也充滿了興奮:“我猜到了,一定是普通發現了古代有什麼關於生命奧秘的秘密傳下來,可以使人活得更長久更健康,勒曼醫院才支持他,去把這個方法找出……”
原振俠嘆了一聲。雖然相隔遙遠,只是在通電話,但是黃絹也可以在原振俠的小反應中,知道他在想什麼,所以她立時道:“我猜錯了?”
原振俠道:“的確和生命奧秘有關,可是恰好相反……普通教授要找的,是一種極快極短,短到瞭如電光一閃,只有三十萬分之一秒的生命方式……”
黃絹提高了聲音:“我不懂,說清楚一些。”
原振俠花了大約兩分鐘時間,把事情簡單扼要地說了一下。他昨晚所料的沒錯,黃絹約莫怔了幾秒鐘,就爆發出一陣狂笑聲……
她笑得連連喘氣:“哪有這種事!是不是你上了當,相信了他的胡言亂語?”
原振俠語音堅定:“不……其中還有一個關鍵人物,我認識,他不會騙人!”
黃絹悶哼一聲,又笑了兩聲:“那關鍵人物又是什麼怪人?”原振俠沒好氣:“的確是一個怪人,他是一個極其靈異出色的靈媒。”
由於人類對靈魂所知極少,所以一提及靈魂和靈煤,總有一種極度的神秘感。黃絹也沒有再放肆地笑,她道:“真想不到,這種……照你說的'快活秘方',就算找到了,又有什麼用處?”
原振俠一字一頓:“可以使人在極短的時間之中,進化到終極。”
黃絹又“哈哈”大笑起來:“要使人變成無主孤魂,一把利刀和一顆子彈,就可以達到目的了,何必那麼麻煩,要追尋什麼秘方……”
原振俠沒有再繼續討論下去。黃絹自然應該知道,人死了之後的靈魂存在,和進化到了只以靈魂的方式存在的生命形式,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但是黃絹根本不願意去想兩者之間的不同,因為她對肉體生命有無窮的貪戀,絕不肯捨棄……
(原振俠對肉體生命也一樣貪戀,想到和黃絹的單獨相處,想到在巫師島上和瑪仙的繾綣,都令他無法捨棄肉體生命。可是他至少可以領會到,生命進化到終極,必須摒棄肉體的道理。)
(這道理,其實所有宗教早已大力揭櫫,也可以說人人皆知。)
(可是,知易行難!真正能放得開,超凡入聖的人,能有多少?)
原振俠又道:“我留在考古隊,是我對這個目的感到了極大的興趣。還有,我要找那位靈媒,他的名字是金特,上次我和他分手時,他給我的聯絡電話是紐約。請你代我告訴他,請他盡快趕來,考古隊需要他的幫助。”
黃絹嘲笑:“幹什麼?想和古代的靈魂溝通?”
原振俠大聲回答:“是……”
他沒有把金特和普通教授相會的經過告訴黃絹,所以黃絹聽了原振俠這樣回答,笑了起來:“原,你生氣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沒有,只是忽然之間,知道了生命形式,可以有這種截然不同的變化,想起我們的生命歷程,覺得十分傷感。”
黃絹毫不客氣地指責:“原醫生,別無病呻吟了!生活得像你那樣驚心動魄、多姿多采,還要傷感,平常人怎麼辦?我看你很難大徹大悟,別自欺欺人了……”
黃絹的話,聲音並不是很響,可是卻震得原振俠的腦中嗡嗡直響。他不由自主重複著黃絹的話:“很難大徹大悟,別自欺欺人了……”
接著,他長嘆了一聲。黃絹繼續道:“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在怪我貪戀權力,野心太大,可是那隻不過是我的生活方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貪戀,你貪戀的是什麼,你自己也知道……”
原振俠苦笑:“你說得對,我確然是在無病呻吟,要我放棄如今的生活,我做不到……”
黃絹咯咯笑了起來:“那就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別再唉聲嘆氣了……”
原振俠挺了挺身子,答應了一聲,終止了和黃絹的通訊。在剛才那一刻,他決定了一點,探索那種生命形式,不一定要受它的影響……
他從車廂回到了駕駛室,羽生正在專心駕駛。車隊迤邐,至少有一百公尺,車輪捲起的黃沙,看過去,像是一條正在翻滾著的巨龍一樣。
普通教授的聲音傳來……精良的通訊設備,使每一輛車上的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請注意,已經進入目標地區,金屬探測車開始行動。”
車隊之中,有七輛箱形的車輛加快速度,離開了隊形,向幾個不同的方向駛了開去,像是一柄散開來的扇子。
其餘的車子繼續前進,在又駛出了將近二十公里之後,才停了下來。
普通教授估計如今車隊停駐之處,應該是石柱文字提及的,神秘生命曾存在的土地的中心點。他準備就駐紮在這裡,等候金屬探測車的探測結果。
原振俠來到了車屋,普通的工作桌上,多了一具電視螢光屏顯示儀。螢光屏上,明顯地分成了七格,都有一條直線,自左向右移動,普通正盯著在看。
原振俠進來,他略抬了抬頭:“金屬探測的結果,我這裡可以直接收得到。”
原振俠“嗯”了一聲:“剛才我看到探測車在轉圈子,使用的是'蜜蜂迴轉法'?”
普通點了點頭:“這是最有效的方法了。”
(“蜜蜂迴轉法”是以一點為中心,不斷地加大直徑,進行圓圈式的搜索。)
正說著,七格螢光屏中,有一格的直線,變成了劇烈震蕩的震波。普通教授發一聲喊,直跳了起來!接著用手拍著額:“不會一下子就有發現吧,運氣不會好到這種程度吧!”
他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立即就有一輛車子,駛近探測到有金屬的探測車之旁。強力的吸沙裝置發動,車尾噴出沙子組成的沙泉,一下子就在探測到有大量金屬的地方,形成了一個一公尺的坑。而且在陽光下,也看到了埋在沙中的金屬的閃光。
早在一發現有金屬的訊號時,普通和原振俠就乘著輕便的小車,趕到了現場。原振俠看到了考古工作,也可以利用現代的科學設備,而如此現代化時,不禁有嘆為觀止之感。
等到金屬一顯現出來,正在握著手,神情興奮之極的普通教授,一下子變得像是突然萎謝了的花朵一樣,現出苦澀的笑容來。
誰都一眼可以看得出,埋在沙中的金屬是什麼……那是一輛舊式的坦克車!
這一帶,曾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場,盟軍和納粹德國的坦克,在北非洲進行過殊死戰,戰況慘烈之極。納粹德國的統帥,隆美爾元帥,甚至贏得了“沙漠之狐”的綽號。在這裡,發現一輛坦克的遺骸,自然不值得奇怪。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坦克車,或許也有一定的研究價值,但當然不是普通教授的目的。他僵立著,很多人都在等著他的命令,原振俠在他身邊低聲道:“把它拖起來吧!”
起重裝置把舊坦克拖了起來,車身上的納粹徽號還清晰可見。
這一天,考古隊的收穫是三輛舊坦克,兩輛經過燃燒的軍用卡車,和一輛裝有機鎗的吉普車……看來這裡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古戰場”!
第二天,是更多的坦克,和各種各樣,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武器和車輛。有一輛摩托車旁邊的“船”上,甚至還有一具屍體,由於沙漠的干燥,屍體完全沒有了水分,是一具十分可怖的干屍。
第三天,情形也差不多。第四天,第五天,在這一片沙漠上所“陳列”出來的金屬品,幾乎可以變成一個二次世界大戰沙漠之戰的展覽館了。
普通教授的神情,一天比一天沮喪。
但他全不計較自己的健康,到了第七天晚上,他睜著滿是紅絲的雙眼,不斷地在喝酒,不斷地在說著:“要是我知道,那石柱是在什麼地方掘出來的,那就好了!”
原振俠心中一動,忙道:“石柱文字上,不是曾提到過經緯度嗎?”
普通用力以腳頓著沙面:“我們現在就在這個經緯度的範圍之上!”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找出經緯度範圍的精確中心點來,應該不是難事?”
普通哈哈一笑:“太容易了……”他伸手向他的車屋一指:“我們的車屋,就恰好停在那一點上,那是我故意的安排……”
話還未說完,普通陡然叫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石柱應該就在那一點上?”
原振俠點頭:“應該是這樣,不然,石柱文字上何必留下那些經緯度?”
普通又呆了片刻,才連連拍打自己的頭:“我真笨!我真笨!”
他一面自責,一面又大聲吆喝起來。隨著他的吆喝聲,他的助手奔過來,普通迫不及待地吩咐:“把車屋駛開去,快!快!”他個子矮小,性子又急,在叫嚷的時候,不住揮手蹦跳,看起來,像一隻猴子。拖車屋被移開,又調來了吸沙的裝置,不到五分鐘,雖然還什麼都沒有發現,但是已經有不少人聚集了過來,交頭接耳。
事後,原振俠才知道,有經驗的考古學家,都會有一種預感,知道什麼情形之下,會有所發現,所以自然而然會聚在一起──有這種職業預感的,不單是考古隊員,勘探人員、鑽油井的專家等等,都有這方面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