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反叛的惑星
其實方修利完全不把伊德里斯放在眼裡,這真是有損伊德里斯的自尊,就連亞歷亞伯特、褚士朗、哲力胥也一樣。在他的認知裡面,除了亞瑟斯伯爵以外的鐵達尼亞都被歸類成敵人一詞,像伊德里斯如此這般的巨頭也只是鐵達尼亞這個團體的個體罷了。簡單來說,他只知道“擋我者死”,其他一律一問三不知。實際上,他甚至不知道設下圈套的對手名叫伊德里斯,只曉得對亞瑟斯伯爵窮追不捨。 其間,李博士展開個人的行動,他與方修利僅僅簡短交談數語就率領自己的集團改變航道,這項行動被鐵達尼亞的情報網逮個正著而傳遞給伊德里斯公爵。 李博士現年二十七歲,比方修利還小一歲,與鐵達尼亞四公爵當中的亞歷亞伯特和褚士朗同年,這件事方修利到現在還不知道,否則他也不喜歡一個年紀小於他的人對他擺出老師的面孔,而李博士則是認為:“別在意,因為我一點也不在意。” 與方修利各別展開行動之際,李博士在會議上做了一番表示。 “理性與知識是不同的,釋迦牟尼懂電腦嗎?蘇格拉底會聯立二次方程式的解法嗎?” 理性是存在於各個層面的,制御知識也是其中一項機能。如果在知識成長之際,理性沒有同時跟著成長的話,知識將開始失控。以現實環境來說,自從蔑視安全性的核能進入實用階段以來,人類的文明就一步步邁向即將失控的狀態,只是尚未實際發生而已。為何李博士要舉出這個例子呢?因為他想使眾人明白如果將他的話套用於鐵達尼亞的話,很明顯地鐵達尼亞的權勢就快要掙脫鐵達尼亞中樞的掌控了。 李博士雖然從未向人提及,但他對研究對象所下的命題可是語不驚人誓不休,題目就是“鐵達尼亞如何興起,又如何滅亡”,重點就在於“鐵達尼亞如何滅亡”,在他看來,小至原子核心,大到宇宙整體都是人類思考與研究的對象,鐵達尼亞畢竟也是一群人的組合,跟原子核是一樣的。 如果要以鐵達尼亞的滅亡做為研究目標,就必須親眼見到它的滅亡,只是束手旁觀的話,李博士這輩子恐怕是無法如願以償,所以多少要利用人為因素來施壓;人類社會中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此狂妄自大的人了,李博士所企盼的是他的研究題材鐵達尼亞早日滅亡。由於宇宙充斥著愚昧無能的氛圍,找不到什麼可造之材打倒鐵達尼亞,所以只好自己麻煩一點,親自上場代勞。老實說他也想像不到自己的構想會這麼快進人實現的階段,但方修利這號人物的出現讓他感到理想成真的可能性,他發覺事情愈來有趣了。
“那群人渣……!” 亞瑟斯·鐵達尼亞伯爵惡狠狠地咒罵“復仇者”,他有足夠的理由憎恨他們。毀容後被迫捨棄心愛的豪邸逃向“天城”,全是那群不知天高地厚,膽敢頂撞鐵達尼亞的無賴造成的。亞瑟斯臉上戴著有機陶瓷製成的面具,忍受著身心的煎熬。那場駭人的災難之後,他不曾照過鏡子,因為他沒有直視自己的勇氣,回“天城”後有必要接受整形手術。 亞瑟斯早就看透伊德里斯的本意,至少他自以為看透了。伊德里斯想把他丟給那群暴民,讓他被復仇的亂刀砍死。不僅是胞兄哲力胥,整個鐵達尼亞一族都在敵視他,袖手旁觀他的滅亡,不,應該是想辦法催促他走向滅亡,這太不合理了,自己到底哪裡損害了鐵達尼亞的利益呢?他們能容許兄長的荒淫,就不能接受自己嗎?愈想愈不明白,亞瑟斯忍不住咬牙切齒。 亞瑟斯自認有理由表達不滿,四公爵聽了還真會哭笑不得呢! 亞瑟斯並未盡到身為鐵達尼亞一份子應盡的義務與責任,只知享受特權,也難怪除了哲力胥以外,連伊德里斯都掩不住內心的反感與輕侮。 伊德里斯總是帶著挑寡的態度面對其他三名公爵,不僅是來自他本身的霸氣,同時他必須為了自己的家族激勵自己更往高處爬。 他之所以輕視年長於他的三人是因為他明白自己很難打進他們之間,四公爵裡最年少的他絕不能落人於後。包括藩王在內形成所謂的“鐵達尼亞五家族”,雖是不成文的規定,但這項傳統將一直持續下去,藩王則握有其他四家族的生殺大權。 伊德里斯的父親原本身強體健,然而在一次太空船事故中身負重傷之後,後半的人生都是在病床上度過的,體內共有十七塊破片卻無法藉由手術摘除,當時伊德里斯尚小,不可能繼承家業,在無法退休的狀態下,父親忍著劇痛持續經手鐵達尼亞的公務,背負著鐵達尼亞的名號就得接受各種不同的要求,忍受痛苦的折磨也是其中之一,當亞術曼許可伊德里斯繼任之時,父親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看著父親為消除疼痛而吸食鴉片,疲憊不堪卻完全放鬆的呆滯表情,伊德里斯下定決心。 “我要得到鐵達尼亞,也就是全宇宙。” 如同失控的原子爐般危險的野心正驅使著他,現在已成為他屬性的一部份,映照著宇宙的深淵,鐵達尼亞全體的未來也產生了微妙的扭曲。 縱使對伊德里斯有再多的不滿與反感,亞瑟斯唯一求救的對像只有伊德里斯一人。他向伊德里斯送出通信波,雖然一開始還擺出架子,但此時已顧不得面子問題了。亞瑟斯一小時內發了三通訊號,要求護衛他的乘艦,而這項舉動卻破壞了亞瑟斯特地派出四艘艦艇以分散敵方注意力的用心。 “亞瑟斯啊,如果你還自認是鐵達尼亞的一份子,至少也得學會如何保護自己,你以為只要憑著血統就有資格冠上鐵達尼亞的姓氏嗎?”伊德里斯態度嚴厲,身為鐵達尼亞四公爵一員的自豪與自身的霸氣使得他對他人也一樣嚴苛,他的回復是:“盡力試試看!”語氣毫無誠意。 要完成一個圈套總是需要下一點工夫,伊德里斯也不例外,他不理會亞瑟斯的請求,將自己的艦隊調離亞瑟斯的座船,再若無其事地將情報開放給公共通信波,不用說已經遭到復仇者們的監聽。然而伊德里斯並非全能,使出誘餌的不僅止他,李博士所率領的十三艘武裝小隊開始襲擊並搶奪落單的鐵達尼亞驅逐艦,方式是採用堪稱妙計的騙術以及正面攻擊法,可稱之為混用或併用。首先A艦喬裝成無辜的民船遭到B艦攻擊而向鐵達尼亞艦求援,藉著保障民航安全所徵收的關稅是鐵達尼亞的財源之一,因此鐵達尼亞艦自然趕來搭救,反遇到包圍,十三對一的情況下局勢已定,對方只好棄械投降。於是一艘鐵達尼亞的驅逐艦便落入李博士手中,如果乘上這艘驅逐艦偽裝成我方攻擊亞瑟斯伯爵,那李博士只能說是個戰術指導員罷了,其實他可沒那麼單純,他利用複數的計策放出風聲,讓伊德里斯鐵達尼亞得知“復仇者”們已經順利攔截了鐵達尼亞的驅逐艦。在事情發生後,對方也不再默不作聲了,接獲報告之後伊德里斯經過反复思考,不出多少時間便做出結論,復仇者們一定會登上驅逐艦,以護衛為藉口接近亞瑟斯伯爵的座船然後伺機攻擊,如此可知“正直老人”號只是一個障眼法,復仇者們已經登上了搶來的驅逐艦,這就是伊德里斯的結論,但惟恐另有隱情,他不會輕舉妄動。 伊德里斯並不笨,所以需要兩三道心理陷阱才能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上,李博士也不厭其煩地跟他玩遊戲。終於到了八月一日,伊德里斯召集全隊三百艘艦艇火速趕往遭到搶奪的驅逐艦所在的星域,而這正是“正直老人”號所引頸企盼的大好良機。
八月二日零時五十分,在距離“天城”二十八點四光年的星域裡,“正直老人”號的主砲射程鎖定了亞瑟斯伯爵的乘艦“極光”。如果方修利懶得動腦筋,於脆將四艘逐一破壞即可,但是其中一道急促的通信波使他相信亞瑟斯伯爵就藏身於這艘艦艇上。 “左舷主砲齊射!” 指令一出,一道白熱的光箭炸穿了“極光”的艦腹,這只是第一擊而已。 “極光”雖搭載有武器裝備,但原本只是迎賓用的客船,需要數十艘以上的艦艇護衛才行,落單的目的是為了欺瞞“敵人”的耳目,亞瑟斯的策略並沒有錯,但卻沒有堅持下去的毅力。如果他不頻頻對伊德里斯發出通信,方修利也沒有把握會如此簡單就發現他的正確位置,因為太空裡有設定安全航道,兩艘太空船正面遭遇的機率等於是零。此時亞瑟斯從裝飾過剩的床上滾落,大吼大叫地下令防衛與反擊。 光矛不斷射出,整個宇宙空間成了一個煮沸的電子湯,相較起大型艦隊之間的正面決戰,湯盤顯得小得可憐,但湯頭的濃度是一樣的,雷射光無法貫穿艦體,反而被彈開迸出七彩的光芒。 “正直老人”號在“極光”的砲火中鑽來鑽去,前進到足以肉博的近距離再發射雷射光,集中一點不斷貪婪地攻擊,這是炮術士官出身的方修利所堅持的指示。由於“正直老人”號火砲數量不多,火力也小,只有以這種方式才能破壞敵艦。 對方修利而言,這場戰鬥一點也不刺激,艦對艦的單打獨鬥如同兒戲一般,兵法家的課題應是率領艦隊如何布陣並行動,一個打一個絕非大將之風。但此次方修利並不是以兵法家的身份前來作戰,他必須趁著伊德里斯·鐵達尼亞拆穿圈套,火速調回三百艘戰艦前擊斃亞瑟斯伯爵,因此他拼命把炮火集中在一點猛烈攻擊。方修利親自指揮砲手,操控方面則由卡基米爾船長與米蘭達以駕輕就熟的手法駕駛著“正直老人”號。
亞瑟斯希望自己保持著美麗直到死去,他也明白自己無法永保青春美貌,因此他要的是一個漂亮的死法,不要留下老醜的屍體,但這樣的美學不到死前是無法實現的,只好當做是自己虛無的幻想。 從銀幕上見到士兵被炮火炸飛了半邊身體,當場肚破腸流,亞瑟斯忍不住嘔吐。由於載著面具的關係,穢物全積在內側,亞瑟斯受不了噁心的臭氣與觸感,只好取下面具,要侍從拿毛巾來讓他擦拭沾在臉上的嘔吐物,然而一見到曾以美貌自豪的主人現在的面容,侍從發出驚恐與厭惡的尖叫,避之唯恐不及。受到傷害的亞瑟斯伯爵正要大吼之際,眼前的世界一片白熱,因為“極光”的引擎室被敵方飛彈命中。 亞瑟斯·鐵達尼亞的願望實現了,不會有人看到他醜陋的屍體,因為他的軀體被爆炸的光波撕裂並引燃,他年輕的肉體燃燒成灰燼,融入包圍在“極光”的白色光球當中。 對活著的人來說,事情尚未結束。伊德里斯·鐵達尼亞公爵火速趕來攻擊李博士的小隊,主砲射程一時鎖定了李博士等人,想不到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掙脫鐵達尼亞軍的半包圍態勢逃之夭夭。 只要活著就能在惑星巴格體與“正直老人”號再會,現在毋須擔心會合的問題,只管逃命要緊。就在這場看似緊張卻顯得滑稽的追逐戰途中,亞瑟斯的訃報傳到伊德里斯的旗艦上。 伊德里斯的肩頭因屈辱而顫抖,他不像亞歷亞伯特可以饒恕自己的失敗,他無法對這種事一笑置之。於是他放棄這場愚蠢的追逐戰,下命返回“天城”之際,內心的血液仍不斷沸騰著。 “方修利,你記清楚!現在你儘管得意,下一次開幕就輪到你當失敗者。” 方修利並不是健忘的人,但他也沒必要去理解伊德里斯·鐵達尼亞的憤怒。在亞瑟斯·鐵達尼亞伯爵的乘艦化為人工星間質之後,“正直老人”號駛向惑星巴格休的航線。米蘭達朝方修利的肩頭用力一拍,不發一語地把一瓶啤酒遞給他,很明顯地是要他藉酒壓驚,緊接著好幾罐啤酒瓶被拋向空中,麥佛迪、華倫柯夫與巴傑斯等人連手接住,方修利耳邊聽著眾人的歡呼聲,內心卻沒有一絲勝利感。 “我是不反對與鐵達尼亞共存,但他們可能無法接受吧,下次就輪我當壞人了。” 這件事對亞瑟斯來說是個結束,但時他卻是個開始,方修利心裡明白這一點。 “為了拯救在鐵達尼亞之下受苦的人們,我不惜生命也要奮戰到底。” 此話若是一出,方修利也許會有資格在《青少年的偉人傳記全集》裡列名。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並沒有這種想法。現在的他只感到疲憊,這時真想躺在一個對自己說“我喜歡你”的女孩懷中,想必一定能有個好眠。一個人的床鋪顯得有點空,但還是先補個覺再說,因為明天醒來後就要面對與鐵達尼亞之間無止盡的戰爭。算了,這樣也好,反正打架找最強的對手才夠看嘛,這是方修利的審美觀,知道他二十五歲前有多平凡的朋友一定很難想像吧。其實方修利深具一般善良老百姓的風範,卻在他從鐵達尼亞收容所生還後,加入艾里亞都市艦隊的一連串過程當中消耗殆盡了。依據剝去表層就露出本質的道理推斷,方修利不是蛻變,而是回歸自我的本性罷了。且不論方修利是否覺醒,總之他已經成為鐵達尼亞不可饒恕的敵人,他們絕對會想盡辦法抹殺他。 “鐵達尼亞之敵方修利!” 這麼一來,不就表示他這個翻不了身的商船事務員也出頭天了嗎?方修利隻手搔亂了紅蘿蔔發,拿起另一隻手的啤酒猛灌,他踩上了前進速度快得嚇人的電動走道,已經無法回頭了。
“天城”幾乎是與伊德里斯公爵同時接獲亞瑟斯伯爵的訃報,兩名公爵在四公爵專用的展望室裡交談著。 “聽說方修利這個人突破了伊德里斯卿所設的圈套。” 亞歷亞伯特說完便以深沉的目光看著表兄弟。 “褚士朗卿似乎早已料到這種結局,從剛才到現在只見你神色自若。” “不,沒這回事。” 褚士朗簡短回應,提起預測或期待就會讓他想起與藩王亞術曼之間不甚愉快的對話。當然,亞歷亞伯特並非亞術曼,他只希望盡量避免談到這一類的內容,於是他刻意改變話題。 “伊德里斯卿想必十分懊惱吧。” “說的也是,他不是那種能夠將失敗一笑置之的人。” 亞歷亞伯特語氣平淡,不帶譏諷地陳述事實。 “恐怕日後伊德里斯會假公濟私想辦法消滅方修利,他也不是省油的燈,而方修利雖然僥倖逃過一劫,但從今以後他的生存空間會愈來愈狹窄吧。” 褚士朗贊同亞歷亞伯特的意見,腦海卻突然浮現一個想法:方修利這般人物如果落到伊德里斯手中就太可惜了。正如藩王言明在先,這個曾經擊敗亞歷亞伯特,又重挫伊德里斯的男子很有可能成為鐵達尼亞的一大威脅。 自己也在期待鐵達尼亞的滅亡嗎?這個疑問立刻得到否定的解答。不,自己並不希望鐵達尼亞滅亡,但他明白鐵達尼亞已經在走向滅亡。 “耳聽敗者嘆”當中的敗者指的不正是鐵達尼亞自身嗎?屢戰屢勝才造就鐵達尼亞今日的興盛,一旦失敗就只有滅亡一途。弱肉強食是人類社會的唯一法則,如果鐵達尼亞代表人類,將來出現更強的敵人打倒鐵達尼亞也是必然且正當的結果。然而為了鐵達尼亞的存續,對褚士朗來說,起而與敵人作戰也是必然且正當的發展。褚士朗想像著一個從未見過的敵人,思緒跌進遙遠時空的深淵。
星曆四四六年,“鐵達尼亞的時代”依然持續著,大多數人還無法想像這個時代會有終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