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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時砂之王 小川一水 4716 2018-03-14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地球上的混亂已經能從太空軌道上看見了。森林與城市烈火熊熊,噴出濃濃的黑煙。到處都是核武器造成的巨坑——當然,那是地球人發射的。到了夜裡,大型火災帶來的詭異橙色和刺眼的爆炸閃爍在黑暗的地表,代替了過去裝點這顆星球的絢爛街燈。 “ET開始攻擊火星了。”在漂浮於東海的海上都市蓬萊,奧威爾聽到卡蒂·薩克的聲音說,“用了十千米級的小行星進行轟炸。不值一提的低級武器。ET們也是山窮水盡了。” “因為它們的木星據點被幹掉了吧。” 奧威爾雖然如此回答,語氣中卻沒有一絲欣喜。就算接下來能和敵方拼得同歸於盡,那也算不上是什麼勝利。 ET只是武器,並非侵略者自己。而地球一方卻是以人類的血肉之軀與之苦戰,遭到的也是無法恢復的打擊。

卡蒂·薩克繼續說:“守衛北海避難所的捨伍德消失了。好像是由於轟炸火星引起的因果效應。” “因果效應?” 和奧威爾面對面坐著的一個武官憂心忡忡地開口詢問。他姓常,受政府的指派來協助奧威爾,把普通民眾疏散到這座海上都市來。 奧威爾回答說:“我們來自未來,消失的同伴也是未來的某人創造出來的。那個某人是這個時代的某人的子孫,而這位祖先大概是住在火星基地的吧。” “等等,這樣的話,那名信使應該從一開始就沒有誕生,可是為什麼我們會知道他的存在?對了,這就是所謂的外祖父悖論嗎?” “我們的專家說,這是因為信使存在的事實已經寫入了目前這一時間枝。換句話說,我們被從原先的時間枝上切下,接入了新的時間枝。在這層意義上,時間溯行者一半具有這一時代的屬性,一半具有原時間枝的屬性。我們就是這樣的時間混合體。溯行者會受到兩方面的影響,至於具體會受多少影響,就要根據溯行理論進行概率計算……我只能解釋這麼多,再往下我也不知道了。”'

“不要再解釋了。我也已經滿腦子糨糊了。” 老常和奧威爾相對苦笑。他是為數不多的地球人當中的合作者。 卡蒂·薩克插了進來:“宇宙空間戰我們雖然佔據優勢,但由於因果效應而消失的部隊正在對戰局產生影響。是我們先殲滅敵軍,還是我們先崩潰、敵軍勢力重新興盛,目前的戰況很微妙。” “就算在宇宙中大獲全勝,對於已經降落到地球的敵人,就沒辦法了嗎?” 卡蒂沒有回答。這是無須回答的問題。 奧威爾把桌上的茶一飲而盡,站起身來。 “好了,再讓我去努把力吧。防波堤眼看也有敵人攻來了。” “O先生,唔……奧威爾,能求你一件事嗎?” 奧威爾轉過身。老常不用正式稱呼而用暱稱來喊自己,這是一個月前的自我介紹之後從未有過的。

緊緊握著茶杯的老常,以壓抑的低沉聲音說:“你們的宇宙飛船上,還有地方能容納一個人嗎?” 奧威爾瞇起眼睛,正要冷冷丟下一句:你是這麼貪生—— “不是我。是我妻子。懷孕了。” 奧威爾倒吸了一口氣。老常突然站起來,抓住奧威爾的手臂。那是連強化骨骼都幾乎要被捏斷的強力。 “空地總有的吧?應該有改造給將校用的飛船對吧?帶她上去……行嗎?” “……保護自己的夫人,是你的責任吧。” “不行的,我做不到的。大家都知道。阻止不了它們。就連這座蓬萊,只要ET的飛行體開始正式攻擊,也撐不了多久。我們會滅亡的……阻止人類滅亡不正是你的任務嗎?不管怎樣都要讓人類延續下去。懷孕的女人……就算不是我的妻子,拯救孕育新生命的女性,也是任務的延續啊!我說得不對嗎?”

“上了飛船又怎麼樣?”奧威爾用比老常還低的聲音說,“在哪兒下船?哪兒有安全的地方?ET連火星都攻擊了。沒地方去的。我們做不了諾亞方舟。” “到過去……” 奧威爾反射性地甩開他的手。不想再聽下去了。再聽下去,信使們的冷酷就要徹底暴露了。 然而即使是從房間裡飛奔而出,奧威爾的身後還是傳來怨靈般悲痛的喊聲:“帶上她走吧,求求你!帶到沒有敵人的過去!這是可以的吧?你是願意的吧!” 逃難而來、身無長物的人們,精疲力竭地坐在猶如難民船—樣的都市中。奧威爾飛奔在這樣的人群中,拼命抑制著自己想要放聲號叫的衝動。的確,我們將要去往更加久遠的過去。為了挽回這一失敗。為了從頭再來。 換句話說。我們將要夾著尾巴逃跑。拋棄這裡的人類。

奧威爾來到環繞都市的城牆上。延綿不斷的船隻滿載著逃難的民眾抵達港口,同時又有無數空船駛出,像是滿天的子彈。遙遠西面的地平線上,可以看到如同城牆一樣連綿的黑雲。那是大陸沿海城市焚燒的模樣。低劣材質構成的地面型ET不能浸泡海水——但是,確實如同老常所說的,一旦飛行ET進入量產階段,蓬萊的淪陷就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奧威爾意識到自己正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為什麼ET如此滅絕人性? 它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溯行分隊甄選完畢。奧威爾,你也是其中一員。請趕往集合地點。我也將把這個時代交給子系統,一起同行。” 卡蒂·薩克宣佈道。連她都做出了拋棄這個地球的決定。每個人都知道,這一時間枝已經沒有未來了。

奧威爾不自覺地喃喃說了一聲:“老常的妻子……能帶上嗎?” “把人帶往過去,對人類毫無益處。不能同意。” “但也沒害處吧。” “她可不是沙佳。” “卡蒂,你……” 激昂的叫聲堵在喉嚨裡。奧威爾跪倒在地,抽泣起來。 “嘿喲!” 十五六名士兵齊聲呼喝,抱著前頭捆了岩石的木頭向前猛衝,撞到被稱為大猴子的大個怪物肚子上。由藍白色金屬構成的大猴子頓時摔了個四腳朝天。士兵們拔劍跳過去,戳眼睛,砍腳筋,不讓猴子垂死掙扎,直到看見猴子再也站不起來為止。士兵們又向下一個怪物衝去。年紀還小、抱不動木頭的孩子們則小心湊近倒下的猴子,把剩下的筋一根根切斷。 “卯來了!” 長得像是小女孩但只有一條腿的怪物,從森林中旋轉著飛快地跳出來,手中揮舞著如同絹布一樣薄的刀刃。濺到的士兵們鮮血噴湧,痛叫不已。

手持木盾的士兵衝上來圍住卯。卯驚慌地高高跳起,想要找個缺口跳出包圍圈,但它的獨腳被一個大膽的士兵抓住,摔倒在地。士兵們一擁而上,一陣亂棒打死了它。 山樑下面一支小隊號叫著逃了上來。在他們的身後,可以看見大群的猴子正從樹林間追上來。 鷹早矢放聲大喊,聲音連樹梢都能撼動。 逃來的小隊連滾帶爬衝進柵欄。候補的士兵立刻割斷段木的繩索。所謂段木,是用好幾根底部削尖的木頭捆成“川”字。段木從斜坡上翻滾下去,把猴子們紛紛碾碎。 四面山梁設立的若干瞭望台上,—直不停地吹著竹法螺。不過隨著一批批ET被擊退,竹法螺一個接一個地恢復了平靜。 彌與坐在要塞的高殿裡傾聽外面的動靜,滿頭大汗的鷹早矢跑進來,用帶著方言的口音報告:“三處山谷的ET差不多都肅清了。”

對於鷹早矢這樣的高級官員,彌與取消了通過甘傳達旨意的做法。 —方面沒時間那麼做,另一方面就算不那麼做也不會損害卑彌呼的尊嚴。 “嗯,辛苦了。北之鼻和玉岩兵力尚有不足。派些增援過去。” “玉岩上午增派了四十人。” “還不夠,還要百人。” “是,遵命。” 戰鬥打響以來,彌與的神諭一次都沒有出過錯。鷹早矢早已信服得五體投地。不過那其實並非占卜的結果,而是多虧了千里眼卡蒂的建議。當然也有一直在前線不眠不休戰鬥著的《使令》之王的幫助。 最初怪物闖入伊賀的時候,王一個人單槍匹馬殺出去,擒回一隻小個頭的怪物。王用粗繩把它捆在樹上,帶兵長來看。第一次見到只在傳說中聽說的怪物,士兵們一開始都畏畏縮縮不敢靠近,於是王空手上前觸摸給大家看。怪物雖然外表可怕,其實也很虛弱,只要找准弱點,也可以讓它死無葬身之地。王向眾人解釋之後,讓士兵們提劍割斷怪物的繩子。

脫離了束縛的怪物暴起發難,被王當頭—棒掀翻在地。士兵們鼓起勇氣一擁而上把它砍成了碎片。這頭怪物的力量其實早被大大削弱了,不過士兵們還是大受鼓舞,紛紛宣誓追隨《使令》之王。 王向士兵們傳授用木頭擊倒猿猴之術、用盾牌守護身體之術,又向他們展示車和弩之類的構造。一直以來,邪馬台軍的武器除了銅劍就是矛和木弓之類,看到王指點工匠製造的弩能在百步之外擊倒大樹,連隨軍的漢土工匠都不禁咂舌。另一方面,土木工程也進展迅速。鋪平道路、架設橋樑,伊賀之西的山谷中建築起了要塞和長長的柵欄。 王又派人去邪馬台,將來自諸國的商賈、官員帶來觀看戰鬥,看異形怪物如何在伊賀之地肆虐,邪馬台軍又是如何迎擊。這些人返回故國之後,他們的轉述之中恐怕會有許多誇張的成分,不過應該能喚起諸王與諸長的危機感。比起單靠卑彌呼派遣使節轉述口諭,應該更加有效……

與怪物交戰以來已經過去了兩個月。邪馬台軍一方面不斷給ET打擊,另一方面也在堅守要塞,等待著增援。 俯瞰伊賀的高台上,彌與的高殿此刻正包圍在戰場的喧囂之中——用繩子綁著木頭拉起來做柵欄的隊伍大聲喊著號子,來往送飯的女人們尖聲細語說話,指揮年輕士兵鍛煉的兵長厲聲督促,累得筋疲力盡的士兵在熟睡中發出近乎怒吼一般的鼾聲,還有後面山中傳來的樵夫砍樹的斧頭聲。 彌與自己也要接待接踵而至的使者和兵長,差不多沒有半點休息時間。她本來總算已經習慣了以巫王的不怒自威使人臣服,但卻從未像現在這樣不斷下達合適的諭旨。雖然大部分時間耳垂上的勾玉都會教自己如何回答,但精神還是非常疲憊,說話也說得很累。 趁著眼下沒有人來訪的短短時間,彌與屏退奴婢,癱坐下來,低聲抱怨:“累死了,腿都不像自己的了。” “身體不舒服?幫你診斷一下?” 透過勾玉,卡蒂的聲音說。 “您這是在扮演藥師嗎?”彌與反唇相譏,然後搖了搖頭,“要說累,精神比身體更累。放到兩個月之前,我完全沒想過會變成現在這個情況。簡直就像做噩夢一樣。” “振奮一點,這可不是夢,是在你的國家、在你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你沒辦法丟給別人。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我看你做得相當好了。以我的經驗,更加不堪用的領導者,歷史上比比皆是。” “'不堪用'這話說得還真難聽。” “請不要鬧情緒。O對你的評價很高。” 彌與聽到這話,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不禁對自己這樣的表現皺起了眉。 這真的是自己的國家、自己的事情嗎?本來正是為了從這些束縛中逃脫出來才和《使令》之王聯手的,沒想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攤上了這麼多勞心費神的事。真是失敗。 亂象早一天結束也是好的啊。 正在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的時候,陣門的方向忽然傳來了歡呼聲。緊接著,身材高大的《使令》之王從門口鑽進來,在彌與前面撲通一聲坐下去。 “損失了足足四十名手下!說了不要著急,還是沒能阻止年輕小子們窮追深入。哎,我該帶些更有經驗的士兵過去才對。” “就尊上—個人守玉岩嗎?增援沒趕上?” “趕上了。所以這才回來休息一會兒。給我點水。” 奴婢抱著水瓶過來,王沒拿柄杓,直接抱著瓶子像牛一樣咕嚕咕嚕猛喝了一陣,然後站起身來說:“去瞭望台。” “要走了嗎?” “不是,你也—起去吧。給你看看局勢。” 登上建在山頂的隙望台,王伸出手臂,指向伊賀的正中一帶。 “能看到那邊的河岸。” “哪裡……那個閃光的地方嗎?” “對。” “像魚鱗一樣。” 河流兩岸排列著無數閃爍藍光的小板塊。雖然看起來是很小,但考慮到相隔的距離,一塊板也有一個成人的體格那麼大吧。在初夏靜謐的田園風景中,那些覆蓋了許多水田的板塊,看上去像皮膚上出現的疥癬一樣,讓人心裡疹得慌。 “那是ET修建的太陽能發電板。” “什麼?” “你就當成是怪物的水田。它們靠那東西填肚子。東海方面怎麼樣我不知道,至少在這兒應該沒有別的方法填飽它們的肚子。只要幹掉那些太陽能板,伊賀的怪物就撐不住了。” “那就乾掉啊。” “單靠我一個人可不行。這一眼望去就已經超過兩千塊了,而且還在以很快的速度增加。至少要五百名士卒。不過國境的防備也需要人手,騰不出那麼多人來。等這邊的防務整備充分之後再去幹掉那些玩意兒。這是當下的目標。” “幹掉之後前面的柘植關就穩固了嗎?” “不,可不能停在柘植關。要越過關卡,不斷進攻,直到搗毀怪物的巢穴為止都不能休息。和怪物打仗可不像和人交手,不能適可而止。那些東西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會不停增殖、不斷進攻。” “真是麻煩……” 彌與嘆了一口氣。王的表情依舊嚴肅無比。他說了一聲“跟我來”,下了瞭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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