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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偶遇

分歧者 维罗尼卡·罗斯 5191 2018-03-14
第二天早上,我沒聽見鬧鐘,也沒聽到拖著腳走路的聲音和新生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在迷迷糊糊中,我被人搖醒,克里斯蒂娜一手搖著我的肩,一手拍著我的臉。她穿著一身黑色緊身夾克,拉鍊一直拉到脖子底下。即使在頭天的格鬥中受了傷,她暗黑的皮膚上也很難看出瘀傷的痕跡。 “快點,準備起來。”她喊道。 我剛才做了個噩夢,夢見皮特把我綁在椅子上,拷問我是不是分歧者。我極力否認,他就一直打我,一直打到我點頭說是。 我原想說點什麼,但最後只是沉吟著。渾身疼得厲害,連呼吸時都會疼。更別提昨晚哭得太兇,眼睛都腫脹起來。克里斯蒂娜伸過手,把我拽了起來。 時鐘顯示八點!只有一刻鐘的準備時間,我們應該在八點十五到鐵軌那邊集合。

“我去弄點早餐,你……只要準備好就行,看起來你得需要點時間。”她說。 我咕囔著應了一聲,在不彎腰的情況下屈膝半蹲,手伸到床底下的抽屜裡摸索著,希望能找到件乾淨的衣服。好在皮特沒在場,看不到我掙扎的樣子,不然他肯定又拿我尋開心。克里斯蒂娜離開後,宿舍裡就空了,只剩我自己。 我解開襯衫釦子,盯著裸露的半邊身體,上面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有一小會兒,我被這顏色弄迷惑了,只見藍綠、青紫、暗黃在身上散佈著。我以最快的速度換上衣服,散開頭髮披在肩頭,因為沒辦法舉起胳膊來紮頭發。 我往後面牆上的一面小鏡子裡看,看到了一個陌生人。她和我一樣也有金色的頭髮,也是巴掌臉,但相似之處也就這些了。因為我沒有黑眼圈,沒有破裂的嘴唇,也不會有瘀紫的下巴,臉色更不會蒼白如紙。所以她不可能是我,儘管她和我做著同樣的動作。

當克里斯蒂娜一手握著一個鬆餅回來時,我正坐在床邊,低頭盯著還沒係好的鞋帶發愁。我必須彎腰才能係上鞋帶,但彎腰時的疼痛讓人無法忍受。 她遞給我一個鬆餅,蹲下身幫我係上鞋帶。我的內心突然湧上一股感激和暖流,還有一點痛楚。或許,無私特性在每人心中都有一席之地,雖然他們不曾發覺。 每個人都是如此,當然,皮特除外。 “謝謝你。” “謝什麼?等你自己系,咱們就永遠沒辦法準點到了。你可以邊走邊吃,對吧?” 我們飛快地往基地深坑走去。手裡的鬆餅是香蕉口味的,裡面還有核桃。母親烤過一次這樣的麵包送給無派別者,而我從未嚐過。那時我已長到不適合被溺愛。我盡量不去理會每次想到母親時心裡就隱隱作痛的感覺,定了定神後,繼續前進,半跑半跳地跟在克里斯蒂娜後面。她顯然忘了她的腿比我長多了。

我們從基地深坑爬上階梯,進入深坑上方的玻璃大樓,然後沖向門口。每跑一步,肋骨就拉得生疼,我只能盡量去忽略它。趕到軌道處,火車正朝我們呼嘯奔來,汽笛聲在耳邊響起。 “你們怎麼那麼磨蹭?”威爾在鳴笛聲中大喊。 “這位小短腿睡了一覺後好像變成了裹腳老太婆。”克里斯蒂娜打趣道。 “行啦,閉嘴。”我半開玩笑地說。 老四站在隊伍前,幾乎緊靠軌道,如果再往前一步,火車肯定會刮到他的鼻子。他後退了幾步,讓其他人先跳上去。威爾費力地把自己弄進車廂,肚子先著地,然後把兩條腿提了上去。老四抓住車廂旁邊的把手,輕鬆地上了車,穩穩噹噹地站在火車上,好像近一米九的身高根本不是個事兒。 我沿著車廂慢跑起來,畏縮了一下,然後咬緊牙關一把抓住車廂邊的把手,奮力一躍,真的很疼啊。

艾爾從腋下抱住我,輕而易舉就把我拖了上來。一陣劇痛襲向我的身體側面,好在瞬間又消失了。當我看見皮特站在艾爾身後時,臉漲得通紅。艾爾好心幫我,所以我沖他笑了笑,雖然此刻我希望人們不要那麼好心。好像皮特沒有那麼多話題攻擊我似的。這下他又有說辭了。 “你身體好了嗎?”皮特擺出一臉嘲諷的同情,只見他嘴唇撇著,彎眉擠著,“你是不是感到還有一點……'僵'硬?” 他被自己的笑話逗得哈哈大笑,莫莉和德魯也一起哄笑。莫莉笑起來很醜,鼻息哼哼聲混雜其中,肩膀一起一伏地抖著。相比起來,德魯是悶聲笑,看起來倒是像很痛苦的樣子。 “我們還真開眼了,您那非凡的智慧真是令人敬畏啊。”威爾諷刺道。

“沒錯。皮特,你確定你不是博學派的嗎?”克里斯蒂娜又補了一句,“他們很樂意接納娘娘腔的。” 老四站在門道,還沒等皮特回嘴,就有些不耐煩地發話了:“我得一路聽你們爭吵到圍欄嗎?” 大家都不吱聲了。老四轉身回到車廂門口。他拉著兩邊的把手,雙臂張開,腳穩穩地站在車廂內,大半個身體探出去,風呼呼地打向他,襯衫貼在健壯的胸肌上。我越過他的身體向外張望,想看看我們經過的地方——車呼嘯而過,老房子和一排排破舊廢棄的樓房消失在遠方。 說來奇怪,每隔幾秒我的目光總是飄向老四。我不知道自己期待看到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看見什麼,只是不由自主就這麼做了。 我問克里斯蒂娜:“你覺得那邊有什麼?”我朝著門口點了點頭。 “圍欄的那邊是什麼?”

她聳聳肩:“可能是一大片農場,我猜。” “嗯,我是說,農場的那邊呢?我們保衛這座城市,到底是要防禦什麼樣的敵人?” “是怪獸!”她伸出雙手,扭動著十指,嚇唬我道。 我翻了翻白眼。 “守衛城市圍欄是近五年的事兒,”威爾搶了一句話,“你們還記不記得有一段時間無畏派警方曾沒日沒夜地監控巡視無派別區域?” “嗯,記得。”我還記得父親是投票人之一,主張無畏派撤出城市裡的無派別區域。他說窮人不需要監督管制,他們需要的是幫助,而我們可以提供幫助。不過我最好不要提這個,尤其是在這裡。這是博學派的人認為無私派無能的證據之一。 “哦,對,我敢打賭,你肯定常常看到他們。”威爾說。 “你為什麼那麼說?”我語氣有點尖銳。要知道,我不想讓人覺得我和無派別人群有什麼聯繫。

“因為你每天上學都路過他們的駐地,對不對?” “你在幹嗎?吃飽沒事兒背城市地圖玩兒嗎?”克里斯蒂娜站出來維護我。 “是啊。”威爾一臉困惑,“你們不是嗎?” 火車“尖叫”著剎車,車減速時大家的身體向前傾倒,對此我非常享受,因為這樣站著要輕鬆些。放眼望去,破爛的樓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片黃色的田野延綿到天盡頭,軌道縱橫交錯。火車在雨棚下停了下來,我向下跳到草地上,手中還緊抓著車把手,好穩住自己。 在我前方是一排鏈環狀的鐵網圍欄,上方纏有帶刺的鐵絲網。往前走了幾步,我才發現圍欄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與遙遠的地平線融為一體。圍欄過去是一片樹林,樹木大部分已經枯死,只有稀稀拉拉幾棵綠樹穿插在槁木之中。游弋在圍欄另一邊的是持槍的無畏派守衛。

“跟我來。”老四說。我緊跟著克里斯蒂娜。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對自己也一樣),有她在身旁,我的心就平靜很多。如果皮特敢奚落我,她肯定會護著我。 想到這兒,我暗暗責怪自己太軟弱。現在是非常時期,我不應該被皮特的嘲弄侮辱困擾,應該考慮怎麼在格鬥中做得更好,而不是把焦點放在昨天表現有多糟糕上。如果有人欺負我,我不應倚仗別人的保護,就算不能保護自己,我也應該抱著“雖知不可而為之”的態度為自己出頭。 老四帶我們走向一座像房屋一樣寬的大門,門口正對著一條到處裂縫的路,這便是通往城市的入口!我很小的時候,和家人一起去友好派農場,我們乘坐的巴士就曾走過這條路,回來時也是。我們在那裡摘了一整天番茄,汗水把衣服都濕透了。

想起家人,我的心又像被針扎了一般。 “如果在訓練的最後不能排名前五的話,你最終可能會到這裡來。”說著,老四走到大門前,“一旦你成了圍欄護衛,也有一些升職的空間,但空間不大。當然,你也可能被派到友好派農場的外圍去巡邏,但是——” “為什麼去巡邏?”威爾問道。 老四聳起一邊的肩膀:“如果你也成為其中一員的話自然就知道了。我剛才說了,在很大程度上,年輕時就來守衛圍欄的人一般會繼續守下去。他們中有些人堅持認為,這份差事也沒看起來那麼糟——如果這樣說能讓你覺得好過些的話。” “沒錯,起碼不用和無派別人群一樣開大巴或去清理別人留下的垃圾。”克里斯蒂娜沖我耳語道。 “你當時排第幾名?”皮特問老四。

我本來沒指望老四會開口,但他冷靜地盯著皮特說:“我是第一名。” “然後你選擇做這個?”皮特那雙深綠色的眼睛又大又圓,如果不知道他是個多麼可怕的人的話,我會覺得它們看起來很無辜。 “你為什麼不去政府謀個職位?” “我不想。”老四直截了當地說。記得在第一天他說過在控制室工作,那是無畏派監控城市安全的地方。我無法想像像他這樣的人整天窩在滿是電腦的屋裡。在我眼裡,他更適合在訓練室。 在學校時,我們曾學過各派別的工作職責和崗位。無畏派的選擇少之又少。我們可以守衛城市圍欄,或負責城市安全,可以在無畏派基地工作,比如在文身店刺文身,打造兵器,或純粹為娛樂目的進行搏鬥,當然也可以替無畏派的首領工作。最後這個聽起來應該是我的最佳選擇。 唯一的問題是,我的排名太糟了,很可能在第一關結束就會變成無派別者。 我們在大門旁邊停下腳步,為數不多的幾個護衛往我們的方向掃了幾眼。他們在忙著推門——那門又高又寬,差不多是他們的兩倍高,數倍寬——有輛卡車正等著進門。 開車的人戴一頂帽子,留著一撮鬍子,臉上掛著微笑。他把車開進大門就停了下來,然後下車。卡車後面是開放式的,幾個友好者坐在一堆板條箱上。我仔細看了一下板條箱,裡面裝的是蘋果。 “碧翠絲?”一個友好派男孩喊了一聲。 我的頭轟一下大了,怎麼會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卡車後面有一個友好派男生站了起來,他有一頭金色的捲發,還有個似曾相識的鼻子:寬鼻頭,窄鼻樑。是羅伯特!我試圖回憶羅伯特在選派大典上的情景,可除了心跳聲在耳朵裡怦怦作響,我腦子一片空白。還有誰轉派?蘇珊轉了嗎?無私派今年還有新生嗎?如果無私派敗落,那就是我們的錯——羅伯特,迦勒,還有我。我的錯。不能這麼想,我把這想法從心頭驅趕出去。 羅伯特從卡車上跳下來。他穿了一件灰色T恤衫,一條藍色牛仔褲,遲疑了幾秒鐘後便向我奔過來,緊緊抱住我。我渾身一下子僵硬了。只有友好派才會以擁抱的方式相互問候。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他鬆開我。 重新看我的時候,他那特有的微笑消失了:“碧翠絲,你怎麼了?你的臉怎麼那麼多傷?” “沒什麼,訓練而已,真的沒什麼。” “什麼碧翠絲?”一個囔囔的鼻音在我旁邊響起。 莫莉雙手抱胸,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殭屍人,你真名叫碧翠絲?” 我看了她一眼。 “那你以為翠絲這名字又是什麼意思?” “哦,這我就不知道了……難不成是……懦弱者的代名詞?”她摸了摸下巴。如果她的下巴能再大點的話,就會跟她的鼻子比較協調。可是她的下巴太小了,幾乎都要縮到脖子裡去了。 “哦,等等,'懦弱者'裡面沒有'翠絲'的意思,我搞錯了。” “沒必要跟她過不去。”羅伯特溫和地說,“你好,我是羅伯特,你是誰?” “誰關心你的名字是什麼,你叫蘿蔔特、蘋果特還是什麼特,都和我無關,”她諷刺道,“你為什麼不回到你的卡車裡去?我們不應該和外派別的人親近。” “你為什麼不離我們遠點?”我厲聲對她說。 “也對,我才不想看你們小兩口甜蜜呢。”她滿臉坏笑,轉身離去。 羅伯特難過地看了我一眼:“他們看起來都不是善類,對吧?” “有些人還不錯。” “你可以回家,我覺得無私派會為你破例的。” “你怎麼以為我會回去?”我雙頰發燙,不解地問,“你覺得我應付不了,還是什麼?” “不是那樣。”他搖了搖頭,“不是說你不能,我只是覺得沒必要,你應該開開心心地活著。” “這是我的選擇。”我往羅伯特身後看去,無畏派守衛好像完成了對卡車的例行檢查,那個長鬍子的人又回到駕駛室,用力帶上身後的車門,“再說,羅伯特,我的人生目標不只是……開開心心地活著。” “可只是這樣的話不是更簡單嗎?”他問。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輕輕拍了下我的肩膀,轉身朝卡車跑去。有位姑娘坐在卡車後面,膝蓋上放了一把班卓琴。羅伯特鑽上車的時候,那姑娘開始漫不經心地撥弄琴弦,一陣悅耳的琴聲和婉轉的歌聲飄了過來。卡車緩緩啟動,載著琴聲和她微顫的歌聲離我們遠去。 羅伯特朝我揮揮手,我腦海裡再次浮現出另一種生活的可能性:坐在卡車後面和班卓琴女孩一起唱歌——儘管我以前從沒唱過歌,每次跑調就一笑了之;爬到樹上摘蘋果。永遠平靜,永遠安生。 一聲門響把我拖回現實。無畏派守衛者關上大門,從外面鎖上。我下意識地咬了下嘴唇,他們為什麼從門外上鎖,而不是從裡面?看起來他們不是想把別人鎖在門外,難道是想把我們關在裡面? 我排除了這個想法,因為這著實講不通。 老四從圍欄處走開,他剛剛和一位肩上扛槍的無畏派女守衛交流了一番。 “我總擔心你會做出什麼愚蠢的決定。”他走到離我大約三十厘米遠的地方說。 我抱起雙臂:“可這對話總共才兩分鐘而已。” “我倒不覺得愚蠢的決定因為時間短就會變明智。”他皺了皺眉頭,抬手用指尖摸了摸我青腫的眼角。我本能地往後一躲,他依然沒有拿開手,歪了歪頭嘆了一口氣:“其實,你可以先發製人,這樣會表現得更好。” “先發製人?那有什麼幫助?” “你的動作夠快,如果能在對方有所醒悟之前發動有效攻擊,你就有可能贏。”他聳了聳肩,把手放下了。 “我很驚訝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因為你在我唯一的一場格鬥中中途離場了。”我小聲說。 “我實在不想看到那種場面了。”他回答。 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看起來下一班列車已經到了。翠絲,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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