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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徬徨

分歧者 维罗尼卡·罗斯 4227 2018-03-14
看了一下表,我比平時早五分鐘走到家門口的街。表算是無私派唯一允許佩戴的飾品,只因為它有實用價值。錶帶是無私派一貫的灰色,錶盤則是玻璃的。只要我把手錶傾斜到一個角度,就能越過指針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們這條街上的房子大小和样子全都一樣:清一色的灰色水泥建築,帶幾扇經濟實用的長方形窗子。房前屋後的草坪都種滿了一種馬唐草,信箱是金屬材質的,毫無生氣地立在房前。對很多人而言,眼前的景象陰鬱沉悶,但對我來說,它們的簡樸令人感到安心。 之所以簡樸,並不是鄙棄個性,就像其他派別有時解讀的那樣。我們的房子,我們的衣服,還有我們的髮型,每一樣都意在讓我們忘記自我,遠離虛榮、貪婪和妒忌等一切自私行為。如果我們擁有不多,所要又很少,大家都是平等的,我們就不用羨慕任何人。

這些年過去,我一直逼著自己愛上這種生活。 我坐在門前台階上,等著迦勒回來。沒等很長時間,一分鐘過後街上出現了幾個穿灰色長袍的身影,我聽見了笑聲。在學校,我們都會保持低調,淡化自己的存在,一旦回到家便是另一幅景象:歡聲笑語,嬉戲打鬧。我天性喜歡諷刺挖苦別人,這點還是不受歡迎。這天性總會傷到很多人。無私派希望我壓制這種本性也許很有好處。或許我沒必要非得離開家人。如果我逼著自己做一個合格的無私者,也許就會成為真正的無私者。 “碧翠絲,怎麼了?你還好吧?”迦勒問我。 “挺好的。”他和蘇珊,還有她哥哥羅伯特在一塊兒。蘇珊疑惑地看著我,就好像和她早上見到的我是不同的兩個人。我聳聳肩,故作輕鬆:“測試完以後感覺不舒服,肯定是他們給的那瓶藥水的事兒,不過我現在好多了。”

說著我故意擠出一個自信的微笑。蘇珊和羅伯特好像被我說服了,看起來不再擔心我的精神狀態,但迦勒還瞇著眼盯著我看,一如他懷疑別人口是心非時那樣。 “今天你們兩個是坐公車回家的嗎?”我問蘇珊和羅伯特。我當然不關心他們是怎麼回家的,只想轉移話題罷了。 “是啊。我們老爸今天得工作到很晚,沒時間接我們。他也讓我們在明天的選派大典前花時間好好想一想。”蘇珊說。 一聽到“選派大典”四個字,我的心就狂跳了起來。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歡迎你們晚點兒過來玩。”迦勒有點殷勤地說。 “謝謝你。”蘇珊給了迦勒一個微笑。 羅伯特挑著眉毛看了我一下。似乎有一年了,每當迦勒和蘇珊以無私派才懂的那種試探性的方式調情時,我和羅伯特都會交換一下目光。迦勒的眼睛似乎長在了蘇珊身上,就這麼目送她離去。每當這時,我就得扯著他的胳膊,把他從呆呆的凝視中拽回來。我把他拉進家裡,關上身後的大門。

他轉頭望著我,筆直濃黑的眉毛凝在一起,擠出一條很深的皺紋。他皺眉時的樣子,我覺得更像母親。也就在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他和我們的父親過著一樣的生活:選擇留在無私派,學一門手藝,娶蘇珊為妻,組建新家庭。那應該非常美好吧。 我應該看不到了。 “現在他們都走了,你可以把實話都告訴我了嗎?”他輕聲問道。 “實話是,我不應該告訴你,你也不應該問。”我說。 “所有那些規則你都破壞了,唯獨這個不行嗎?即使這麼重要的事也不行?”他的眉毛又皺在一起,還咬著嘴角。儘管他的措辭是在責問我,可聽起來像在打探消息,實際上是想知道我的答案吧。 “那你呢?你會告訴我你的測試結果嗎?”我瞇起雙眼。 四目相對。我似乎聽到了火車鳴笛,微弱得像風吹過小巷時的呼哨,但當我聽見時我知道就是它,聽起來像無畏派在召喚我去跟隨他們。

“求你……求你不要告訴爸媽我的事,好嗎?”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我只想趕緊上樓,然後躺下來。先是接受測試,接著步行回家,路遇無派別男子,這些讓我感到筋疲力盡,想好好休息一下。但今天輪到我做晚飯了——父親做了昨天的晚餐,哥哥負責今天的早餐,母親準備了今天的午餐。我深深吸了口氣,站起來走進廚房。 大約過了一分鐘,迦勒過來幫我。我咬了咬牙,心裡很不爽。他總是什麼事都幫忙,那種天生的善良和本性的無私最讓我惱火。 我們誰都沒理誰。我負責在爐子上炒豌豆,迦勒從冰箱裡拿出四塊雞肉,等著它們化開。農場距我們很遠,我們吃的食物大多是冰凍或罐裝的。記得母親曾經提過,在很久以前,人們很少買轉基因食品,因為覺得它們不是天然的。可現在,我們只能吃轉基因食物,別無選擇。

爸媽到家時,晚飯準備好了,餐桌也已鋪好。父親進門後丟下包,親了親我的額頭。很多人覺得我父親性格固執——或者說太固執了——不過他也很慈愛。我努力讓自己只看他的優點,很努力。 “個性測試怎麼樣?”他問我。我正把豌豆倒進上菜的碗裡。 “還不錯。”我答道。我永遠做不成誠實派,我太容易撒謊了。 “我聽別人說,有個測試結果出了岔子。”母親插了一句。和父親一樣,她也是政府人員,既負責城市拆遷改造工程,也負責招聘個性測試的測試員。不過她主要的工作是組織人幫助無派別者,給他們提供食物、住處,還有工作機會。 “真的嗎?”父親問道。說實話,個性測試很少出狀況。 “我不太清楚具體是什麼情況,我朋友艾琳告訴我的。她說其中一個測試者的測試出現了小問題,所以他們不得不口頭宣讀測試結果。”母親邊說邊優雅地把餐巾擺到每個盤子旁邊。 “好像是一位同學不舒服,提前回家了。”她聳聳肩,“希望他們好起來。你們倆聽過這件事嗎?”

“沒有。”迦勒說。他衝母親笑了笑。 我哥哥也永遠做不成誠實派。 大家在餐桌邊坐下來,我們家習慣於把菜向右傳,而且得等所有人的食物都盛好才能吃飯。父親把手伸給母親和哥哥,他們又把手遞給父親和我。我們手拉著手一起做禱告。父親感謝上帝賜給我們食物、工作、朋友,還有家庭。不是所有無私派家庭都信耶穌,但父親經常說,我們應該忽略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因為差異是產生分歧的根源。其實,我到現在還不太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那麼,”母親衝著父親說,“說說吧。” 她拉過父親的手,拇指輕輕地撫著他的指關節。我盯著他們那緊握的手,一時思緒萬千。父母很相愛,可他們很少在我們面前表露太多愛慕之情。他們常常教育我們,肢體的接觸會產生巨大能量,也正是這個原因,我自小對它都小心提防。

“告訴我,你在苦惱什麼。”她又加了一句。 我什麼話都沒說,默默地盯著自己的盤子。母親那敏銳的洞察力有時會讓我大吃一驚,可現在它們刺痛了我。為什麼我總這麼關注自我,竟絲毫沒有覺察到父親雙眉緊鎖,神情沮喪。 “今天工作上遇到了些麻煩,”父親應道,“確切地說,是馬庫斯遇到些麻煩。” 馬庫斯是父親的工作搭檔,他們都是政治首領。這座城市由五十人組成的議會管理,他們全部來自無私派。因為我們這一派以不逢迎偏私、無私奉獻著稱。這些領導者也全部通過推舉制度選出,他們全都為人正派、堅忍不屈,也具備非凡的領袖特質。其他四大派別也分別推舉各自的代表。在特殊問題處理上,各代表的意見也會歸入考慮範圍,但最終決定權還是在議會手中。議會決議雖然由大家共同做出,但馬庫斯在其中影響巨大。

自五大派別形成的“大同之日”起,這種體系一直延續至今。在我看來,這種體系一直存在的根源在於人們害怕它若崩解可能造成的結果:戰爭。 “是有關珍寧·馬修斯寫的文章嗎?”母親問。珍寧·馬修斯憑著極高的智商當選,也是博學派唯一的代表。父親對她滿腹怨言。 我抬頭問:“什麼文章?” 迦勒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按理說,吃飯時,我們不能隨便講話,除非父母直接問我們問題,可惜他們一般不會問。就如父親所說,我們的傾聽是他們的福氣。飯後,在客廳裡他們也會聽我們講。 “正是。”父親說。他瞇起了眼睛:“這高傲自大、自以為是的狂徒……”他停下來,清了清嗓子,“抱歉,但是她發表了詆毀馬庫斯人格的文章。” 我揚了揚眉毛。

“她怎麼說?”我問。 “碧翠絲。”迦勒輕聲警告我。 我低下頭,把手裡的叉子翻過來翻過去,直到羞紅的臉上餘熱退去。我討厭別人嗔責我,尤其是我哥哥。 “文章說,馬庫斯對兒子的暴力和殘忍,是他兒子背叛無私派、選擇無畏派的原因。”父親答道。 很少有生在無私派家庭的人選擇離開,一旦有人離開,我們都能記住他們的名字。兩年前,馬庫斯的兒子,托比亞斯,離開無私派轉入無畏派時,馬庫斯極為震驚。托比亞斯是他唯一的孩子,也是唯一的親人——他的妻子在生第二個孩子時死去,嬰兒也在幾分鐘後離開這個世界。 我從未見過托比亞斯。他很少參加社區活動,也從未跟他父親來我們家吃過飯。關於他轉派這件事,我父親一直覺得那很不正常,不過現在都無所謂了。

“殘忍?馬庫斯嗎?”母親搖搖頭,“可憐人,他的傷疤被人一次次揭開。” “你是說他兒子的背叛嗎?”父親冷冷地說,“這點我其實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博學派握著這個把柄攻擊我們已經好幾個月了。我敢保證,事態還會嚴重下去。” 我不該再次插嘴,但實在忍不住,話脫口而出:“他們為什麼這樣做?” “碧翠絲,為什麼不能趁此機會好好聽你父親說?”母親溫柔地說。這措辭更像建議而非命令。我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對面的迦勒,他眼中是那種不以為然的神情。 我盯著碗裡的豌豆,沒把握還能忍受這種生活多久。是我自己不夠好。 “這你知道,”父親繼續說道,“因為我們有他們想要的東西。知識凌駕於一切的結果就是對權力的迫切渴望,這會讓他們誤入黑暗空虛的歧途。無私派能夠看到這點,我們應該感到慶幸。” 我點下頭。儘管個性測試結果顯示我也具有博學派的特性,但我不會選博學派,因為我是我父親的女兒。 飯後,父母親忙著收拾碗筷。迦勒想去幫忙,但被他們拒絕了。今晚,他們希望我們獨處,而不是一起待在客廳裡,這樣我們就能好好考慮一下明天的選派大典。 如果我把分歧者的結果告訴家人,他們也許可以幫我做出選擇。但我不能這麼做。每當我守口如瓶的決心動搖時,托莉的警告就清晰地飄蕩在耳邊。 我和迦勒一起上樓,就在爬到最後一級台階,準備回各自的臥室時,他把手搭在我肩上攔下我。 “碧翠絲,”他看我的眼神異常堅定,“明天的選派大典,我們要考慮爸媽的感受。”他的聲音有點尖銳,“但是……但是我們也要聽一下自己的心聲。” 聽到他的話,我的心微微一震,只說了句這情景下該說的話:“個性測試又左右不了我們的選擇。” 他微微一笑:“是這樣嗎?” 他捏了捏我的肩膀,轉身走進他的臥室。我往裡瞥了一眼,床鋪沒整理,桌子上雜亂無章地擺著幾摞書。他關上了門。我多希望自己告訴他,我們正在經歷相同的困惑,我多希望對他說出我的心聲,而不是客套話。可是承認自己需要幫助的念頭實在難以忍受,想到這裡,我轉身走開。 進了房間,當我關上身後的門,突然意識到明天的選擇再簡單不過了。如果我夠無私,那我會選擇無私派;如果我夠勇敢,我就選擇無畏派。選擇哪一個,就證明我屬於它。明天,這兩種特質將在我內心交戰,只有一方可以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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