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質量效應3·天罰

第12章 第十一章

格雷森聽到警報聲,醒了過來。更準確地說,他的合成增強知覺探測到牢房外面很遠的地方傳來警報的嗚嗚聲,控制他身體的收割者讓他的身體坐了起來,睜開眼睛。 他再一次被困在自己的身體裡。他可以敏銳地看到並聽到一切,他的知覺把信息沿著合成的神經突觸網絡中繼轉發到大腦的灰質中。 他可以感覺到空氣的溫度,涼颼颼地貼著他的皮膚。自己身上的惡臭味——好幾個星期沒有洗澡了——充斥著他的鼻腔。甚至他的味覺也增強到不可思議的水平——昨天晚上狼吞虎嚥下去的口糧中的辣醬味還縈繞在他的舌頭上。 雖然他能完全感覺到周遭的環境,但這種感覺卻遙遠飄忽,彷彿是被處理之後才過濾給他的。這不是紅砂帶來的高潮體驗——雖然他能感覺到地獄犬最後一次給他釋放紅砂的後效還沒有在體內完全清除乾淨——而是另外一種不同的東西,就像他的意識已經從肉體中刪除,軀體和精神本身之間難以名狀的連接被割裂了。

收割者越來越強,只有這一種解釋。一想到這裡,他的心就怦然一動,腎上腺素注入血液當中。本能地戰鬥或逃離反應給了格雷森希望。他的恐懼觸發了這種反應——如果他的精神狀態仍能對身體施加某種影響,那可能他並非一無所有。 他想要奪回控制。他與體內的敵人交戰,暫時不去理會遠處傳來的交火聲。他努力驅趕收割者,感覺把他們往回驅趕了一點。收割者也知道他在努力,而他對收割者的感受比原來深刻得多,也全面得多。 格雷森想要讓恐懼、仇恨和絕望等原始的情感沖刷自己的精神,以切斷收割者和他的連接。他希望這些原始的動物情感會干擾或者誤導那些在銀河系邊緣控制他的機器,但他發現自己無能為力——在這場戰鬥中,他根本沒有有效的武器。

收割者卻並非如此。一千個紅熱針頭刺痛他頭骨的感覺讓格雷森的意識憤怒地吼叫,這種殘忍的劇烈痛苦讓他立即放棄重新控制自己身體的努力。 不過敵人並未取得絕對的勝利。在剛才的劇痛中,格雷森的軀殼發出了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哀鳴……這是他沒有被收割者完全控制的進一步證據。撕心裂肺的痛苦還記憶猶新,他不敢再去抵擋收割者,至少現在不敢。相反,他讓自己的意識收了回去,回歸自身,至少現在不與機器對著幹。 格雷森把自己降低到觀察者的角色上,看著收割者把自己身體移動到牢房門口,耳朵貼在門上。他感覺到異星技術把能量集中到自己的耳朵上——他的聽力無比敏銳,能夠把其他聲音從遠處高聲尖叫的警報聲中分辨出來。 他可以聽到近處和遠處傳來的開火聲甚至喊叫聲,中間還夾雜著爆炸和慘叫。收割者全數接納這些信息,力圖用聽到的這些線索構建出外面發生的事情。

格雷森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有一些想法,但不敢想得太細。他不認為收割者可以讀取他的想法——現在還不行——但他不可僥倖行事。 收割者讓格雷森保持這個姿勢好幾分鐘,全然不顧格雷森為了把耳朵像石膏一樣貼到牆上而不得不非常彆扭地歪著脖子和肩膀,以至於最後肌肉僵硬痙攣。格雷森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但受到傷害時卻要承受疼痛,這可真是諷刺。 幾分鐘後,槍聲逐漸平息,然後完全停止。他聽見幾個人來到門前,接著在門外摸索打開電子門禁系統。 他認為門開的時候,收割者會不顧一切地衝出去,以獲取自由。 但他腿上的肌肉輕輕發抖,身體退後幾步。這樣門打開後無論進來的是誰,格雷森看起來都不是一副威脅很大的樣子。 格雷森一直專注於敵人做的事,還有敵人讓他做的事。仔細研究敵人是發現他們弱點的唯一希望。從門前往後退的動作告訴格雷森,這些機器基本不會受感情驅使。無論是哪種環境,他們都會用冷靜而無懈可擊的邏輯進行分析,取得勝算最大的結果。格雷森意識到,他們會更多地選擇耐心和謹慎。

過了一小會兒,門滑開了,他看見三名重裝突銳人。突銳人看見他在牢房裡,都向後退了一步,用槍指著野人一般的格雷森。 他的頭髮已經長了不少,蓋住了頭皮,蓬亂的鬍子蓋住臉龐。 但他知道自己嚇住他們可不是因為自己的這副尊容。雖然他完全一絲不掛,但是他皮下的合成機體組織清晰可見——他懷疑自己看起來再也不像是人類了。 “你是誰?”一名突銳人問道。 從聲音判斷,對方顯然是個女性。透過戰鬥頭盔護目鏡,可以看到她下巴上有一道長長的白色傷疤。 “我是個囚犯,”收割者回答道,“他們折磨我。在我身上做實驗。” 格雷森的聲音在他自己聽來非常空洞,就好像是聽自己說話的錄音。 “你叫什麼名字?”突銳人問道,槍還指著他的胸口。

從某種程度上說,格雷森希望她開槍。看到他現在半人半機器的樣子,她顯然很反感。也許她能感覺到他身體中的異星屬性。也許多年戰鬥打磨出來的自我保護本能會迫使她扣動扳機,結束這一切。 收割者搖了搖格雷森的頭:“我……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們給我下了藥。” “看他的眼睛,狄娜拉,”另外一名突銳人說道,“完全是吸毒後的樣子。” “求求你們幫幫我。”收割者說道。 不,不要!格雷森心中猛喊。 這位頭上有傷疤的指揮官打了個手勢,突銳人都放下了槍。收割者的手腕得逞了,格雷森很洩氣,但收割者確實不知道他的名字,這也掃清了他的懷疑,說明他的思想還是自己的,沒有暴露出來……不過他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跟我們來。”狄娜拉說道。 突銳人帶著他走出牢房,他這才第一次看到這所一直關押自己的研究設施。樓房外面是一條小走道,遠端有樓梯通往上層。很容易看出來樓梯上面是個觀察室,因為下面朝著牢房的方向是個大的單面透視窗戶。 觀察室的另一邊貌似是個實驗室。幾台計算機組成了一個大的控制台,把房屋中間都佔滿了。現在椅子是空的,但格雷森禁不住想像地獄犬裡折磨他的那些人就坐在各台終端旁的椅子上,監視著他的身體變成醜陋的怪物時所發生的變化。 “你到臥室去找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可以穿的。”狄娜拉命令道。 一名手下消失在房間另一頭,搜尋格雷森能穿的東西。過了幾分鐘,他回來了,手裡拿著幾件衣服。 他把衣服遞給格雷森,收割者讓格雷森慢慢穿好衣服。褲子太大了,襯衫也太大。鞋子小了點,有些擠腳。不過收割者沒有抱怨。

狄娜拉的手抬起來,一隻手輕輕按在頭盔側邊,激活了內置的收發器。 “狀態報告。”她命令道。 格雷森的增強聽覺可以清晰地聽到對話雙方在說些什麼。 “設施安全了,”另一邊的聲音說道,“確認敵方死亡三十六名戰鬥人員。沒有囚犯。” “關掉警報。”指揮官命令道。幾秒鐘後,警報聲戛然而止。 “我們損失了十一個人,”通訊鏈另一頭繼續低沉地說,“第二隊有七人陣亡,第一隊和第三隊各有兩人陣亡。有兩個逃生艙不見了。” “有沒有人符合幻影人的形象?” “沒有。如果他在這兒,我們就讓他從指縫之間溜走了。” “第一隊和第三隊留在這兒守著研究所,”她說道,“第二隊撤回到我的飛船上。我們有個獲取自由的地獄犬囚犯要轉移走。”

“遵命。” 她放下手,收發機關掉了。 “跟我們走,”她對格雷森說道,“我們會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 三個突銳人帶格雷森穿過走道,格雷森這才知道這兒是個空間站。他不知道具體是哪個空間站,但這裡有明顯的地獄犬基地風格。 他發現他們往前走的時候,收割者一直在控制他的頭和眼睛轉來轉去,四處張望,盡可能多地了解些周圍環境。這些機器在收集數據,存儲到他們無限的內存庫中,以備不時之需。 突銳人沒有對他這一多少有些奇怪的舉動作出評論,其實他們本來也對人類了解不多,不知這對人類來說是奇怪的動作,或者他們以為這只不過是紅砂的作用而已。 格雷森以為突銳人要把他帶到著陸港。但他們繞過一個拐角,前方露出一個空間站外殼上的大洞。一塊兩米見方的金屬板躺在地上,邊緣被燒焦了,顯示被高能切割光束從什麼地方切割過。金屬板有些捲曲,說明最後有一次爆炸把這塊板子從原來的地方炸了下來。

洞外可以看見一艘突銳飛船,從飛船的氣閘伸出一個完全密閉的平台直接連接到空間站,飛船上另外的三名突銳人——第二隊倖存下來的成員——出現在氣閘邊,向指揮官敬禮。 “告訴我其他人怎麼了。”她命令道。 “雷迪烏斯、伊拉斯蒂安還有我與其他人分開,我們負責掩護更大的地方。”其中一人回答道,“其他人與對方的武裝力量交火,等我們趕到的時候,他們都死了。” “六個人都死了?”指揮官厲聲問道,似乎難以置信。 “絕大多數是被近距離格鬥殺死的。似乎他們被身後的三到四名襲擊者偷襲。” “他們的屍體要運回帕拉文,”狄娜拉向他們保證道,“要向所在軍團建議嘉獎他們的精神。” 所有六名突銳人低頭默哀。狄娜拉激活了頭盔裡的傳輸器。

“我們準備離開了。封鎖本區。” “命令收到,長官。” 過了一會兒,警報三聲長嘯,從走道兩端傳來了重重的艙壁關上的聲音,這樣受損的區域可以密封起來,突銳飛船脫離時整個空間站不會喪失壓力。 突銳人非常滿意,登上了飛船。收割者讓格雷森緊隨其後。飛船不大,但除了飛行員和副飛行員的位子之外容納十個座位綽綽有餘。兩邊艙壁每邊都有五個座位,兩排面對面。 兩名突銳士兵進入駕駛艙開動飛船。三個人坐在一側艙壁旁的座位上,格雷森和指揮官坐在另一側。 “我們沒法給你吃的喝的。”狄娜拉幫格雷森坐到位子上,抱歉地說道。 座位一點也不舒服——本來就是為突銳人的身形設計的。 “我們唯一的食品只適合突銳人,可能對你們種族有毒。” 收割者代格雷森點了點頭。 “帶我們回到神堡。”指揮官朝上面的突銳人喊道,“發消息回去,說我們救出來了一個地獄犬囚禁的犯人,他看上去需要醫療護理。” “最好把視網膜掃描圖也傳回去,”她說道,“他嗑藥太多,記不住自己的名字了。” 發動機噴出火焰,質量效應驅動器開始運行。飛行員輸入坐標,飛船進入超光速狀態,朝最近的質量效應中繼站進發,格雷森感覺到熟悉的震動與顛簸。 直到飛船回到亞光速之前,他們都是完全孤立的,任何探測器或者追踪設備都探測不到,而且無法收發信息——這是完美的出擊時刻。 格雷森能夠感覺到收割者在聚集力量,他盡力用各種方法抵抗。他對突銳人沒有愛,但他也不願意看到解救他的人受到任何傷害……尤其是,受傷害是出自他的原因:除了格雷森,飛船上的每個人都全副武裝,有護甲有槍。幹掉兩三個突銳人是有可能的,但剩下的人會很快乾掉他。在飛船小小的艙室內,開槍非常危險。他們可能用匕首或者直接用突擊步槍的槍托狠狠砸他。戰鬥的結果可能非常醜陋、暴力,而且骯髒。他可不希望出去的時候是這麼一副形象。 收割者太過專注於突銳人,以至於沒有讓格雷森再狠狠吃點苦頭消停下來。格雷森努力製止收割者的企圖,令自己的面孔變得扭曲而醜陋。 突銳指揮官瞥了格雷森一眼,警覺地睜大了眼睛。 “你沒事吧?怎麼啦?” 格雷森的回應是揮出一拳打到她臉上,擊碎了戰鬥頭盔上的護目鏡,面部外面保護腦袋的硬殼被打得凹陷下去,狄娜拉當即喪命。格雷森手上的骨頭在這一擊之下也裂開了,他自己的意識發出無聲的怒吼。 收割者無視他的痛苦,朝坐在對面的三名突銳人釋放出一波強大的生物異能。衝擊波把突銳人打到空中,撞到背後的艙壁上,一個個幾乎窒息,掉在地板上蜷成一團,拼命喘氣。 收割者用格雷森尚未受傷的那隻手從指揮官屍體的皮帶上抽出手槍,對地上無助的突銳人連開三槍,槍槍致命。 上面駕駛艙的兩名突銳人被下面突如其來的攻擊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從座位上站起來想要幫助下面的同胞。格雷森放下手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他們面前,速度快得驚人,他看到身邊的一切都成了模糊一片。 他好用的那隻手抓起最近的突銳人的手腕,把他掄起來,甩到飛船後面,重重地砸到其他人的屍體上。 這個動作為第二名突銳人端起突擊步槍提供了足夠的時間。但他扣動扳機時,格雷森把槍管掰彎了。子彈折射到飛船的地板上,又在飛船艙壁上四處亂彈。 幾顆子彈鑽入了格雷森的身體——一顆打到受傷的那隻手的肩膀上,還有一顆擊穿了對側腿的膝蓋,兩顆子彈擊穿大腿。倒在飛船後面的那名突銳人也未能倖免,一顆子彈打中了他,他發出了一聲慘叫。 格雷森用他那隻完好的手把槍從對方手中生生奪下,容易得就像憤怒的家長從暴躁的孩子手中拿走一個玩具。然後他像揮舞棍子一樣掄起步槍,砸到突銳人頭盔側邊,突銳人一聲悶吭,軟軟倒下。 收割者不在乎格雷森膝蓋和大腿疼痛難忍,轉身躍起,向飛船後面掙扎著站起身的突銳人跳了過去,又把他打倒在地。收割者操縱格雷森抬起重重的靴子,朝突銳人的背部一腳又一腳猛踩下去。突銳人脊柱寸斷,內臟全碎,藍黑色的泡沫從嘴部噴射而出,在地板上流成小河,藍色血液也滲進肺裡。 直到格雷森靴子下面的突銳人被踩得稀爛,一動不動,收割者才停下,然後不緊不慢地把所有的屍體——包括那個頭部側邊被重擊後失去意識的突銳人——塞到氣閘裡面。 如果格雷森還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他見到這麼殘暴的攻擊一定會嘔吐出來。不過,收割者不讓他有任何身體反應。 最恐怖的事情是,這次野蠻殘暴的攻擊計劃和執行既冷靜又高效。格雷森在收割者利用他的身體作為武器肆意屠殺時,沒有感到收割者有絲毫焦急或者憤怒。屠殺並非出於憤怒,也並非出於對有機生命體的變態虐待慾望。收割者分析了形勢,定好了行動計劃,然後按部就班地執行,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正是這一點,讓收割者的人類宿主格雷森不寒而栗。看上去這似乎象徵收割者的勝利不可避免,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冷酷無情地達到自己的目標。 所有的屍體都被放到氣閘里之後,收割者讓格雷森在飛行員座位上坐好。他們用格雷森那隻完好的手輸入了一系列指令,首先關掉飛船的異頻雷達收發機,然後脫離超光速飛行狀態。 格雷森是經驗豐富的飛行員,但他從沒有接受駕駛突銳飛船的訓練。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的話,只能摸索著完成整個過程,但收割者的動作精準而堅定。 收割者對突銳的技術瞭如指掌——他只能想出一種解釋。 收割者在收集他和他周圍環境的信息,記錄他接觸到的每一個東西。他不知道自己的腦子裡有多少外星人,有時候像單獨的個體,有時候則像有無數人。無論是哪種情況,採集者似乎都可以共享同類所收集的信息。順著這樣的鏈條推理下去,如果收割者在過去很長的時間裡操縱過一名突銳人的話,他們可能已經對突銳種族有了非常全面的了解。而現在,他們在利用格雷森了解關於人類的所有信息。 收割者按動了彈出氣閘的按鈕,把屍體拋向冰冷的真空中。 然後他們設定了一條新的航線——動作太快,格雷森沒來得及看清最後的目的地——躍入超光速飛行狀態。最後,雖然格雷森對他們的意志進行了英雄般的鬥爭,但收割者還是讓他閉上眼睛,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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