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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發條女孩 保罗·巴奇加鲁皮 3858 2018-03-14
年老華人和年輕女孩蹲在離她很遠的地方,注視著狂飲冷水的她。當那個老頭允許女孩把她從陽台邊拉上來時,惠美子覺得很驚訝。但現在她已經安全了,他卻一直用那把彈簧手槍指著她,惠美子終於明白他之所以會救她不是因為發了善心。 “你真的把他們都殺了?”他問。 惠美子輕輕舉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要不是疼得這麼厲害,看到他們這麼懼怕她甚至可能會讓她感到開心。喝了水之後,她感到好多了,儘管右臂已經沒法動彈,大腿也腫了。她把杯子放在地上,小心地照料著受傷的胳膊肘。疼痛讓她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殺了他們嗎?”他又問了一次。 她輕輕聳肩,“我很快,他們很慢。” 他們用漢語交談。自從她離開岩戶先生之後就再沒用過這種語言了。英語、泰語、法語、漢語、會計、政治禮儀、飲食服務……好多技能她都沒有再使用過。她花了幾分鐘才從記憶裡找到關於這門語言的知識,在那之後,她的漢語技能越來越嫻熟,彷彿一條肢體因為長期不使用而萎縮、然後卻奇蹟般地強壯起來。她想知道骨折的手臂會不會同樣輕易地恢復過來。也許她這具身體中還蘊藏著更多驚奇,有待她去發現。

“你是那個從工廠逃走的黃卡秘書。”她說,“福生,對嗎?安德森先生說,白襯衫一開始戒嚴,你就逃掉了。” 老人聳聳肩,“我又回來了。” “為什麼?” “只要是我們的東西,哪怕是一塊廢料,我們也不會輕易放手。” 外面響起一聲爆炸。他們全都朝那個方向望過去。 “我覺得快要結束了。”那女孩喃喃自語,“一個多鐘頭以來,這是第一次爆炸。” 惠美子心想:趁這兩人的注意力被引開,她完全可以殺掉他們,哪怕她有一隻手臂受了重傷。可她已經厭倦了。厭倦了殺戮,厭倦了毀滅。朝陽台外面望去,能看到燃燒的城市飄出道道濃煙,在逐漸明亮起來的天空上留下黑色的痕跡。整個城市被撕成散碎的布條……而她呢?她是一個無法謹守自己地位的發條女孩。

強烈的羞恥感讓惠美子閉上了眼睛。她幾乎可以看到三隅老師那副陰沉的神色。讓她驚奇的是,那個女人至今仍舊保留著對她的影響力。也許她永遠無法擺脫那位年老的教師。三隅老師就和她那可恨的毛孔結構一樣,是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你想拿我的懸賞獎金?”她問道,“想抓住殺手掙筆大錢?” “泰國人很想要你的命。” 公寓的門鎖發出格格的響聲,三個人都抬頭看過去。安德森先生和另一個外國人打開門,跌跌撞撞走了進來。兩個人臉上都有青黑色的淤傷,卻都笑容滿面。看到屋裡的情況,他們立刻停下腳步。安德森的眼睛先是看著惠美子,又轉向那個老華人,最後是那把現在正指著他的手槍。 “福生?” 另外一個外國人驚慌地後退一步,躲在安德森先生後面,“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問得好。”安德森先生注視著面前的一幕,那雙蒼藍色的眼睛轉動著。 那個叫阿邁的女孩下意識地朝著那個外國人行了個合十禮。惠美子差點笑了。那種想雙膝跪地表現自己敬意的衝動,她實在太熟悉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福生?”安德森先生問道。 福生朝他微微一笑,“我抓住了殺害頌德·昭披耶的兇犯。你難道不高興嗎?” 安德森先生沒有回答,只是來回看著福生和惠美子。終於,他開口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福生聳聳肩,“你知道,是我替耶茨先生找的這間公寓,是我本人將公寓的鑰匙交給他的。” 安德森先生搖搖頭,“他是個傻瓜,不是嗎?” 惠美子哆嗦了一下,她意識到這種局面發展下去只可能對她不利。唯一一個可以拋棄的就是她本人。如果她的速度足夠快,她可以從老頭的手里奪下手槍,和她從那些動作遲緩的保鏢手里奪槍一樣。那樣做會給她帶來疼痛,但完全能做到。那老頭不是她的對手。

另外那個外國人已經一言不發地溜到了門外,但讓惠美子吃驚的是,安德森先生沒有像他那樣逃走。相反,他舉起雙手,手心向前,就這樣走進房間。他的一隻手上包著繃帶。他的聲音讓她安心。 “你想要什麼,福生?” 福生後退了幾步,保持自己和那外國人的距離。 “我什麼都不要,”福生微微聳肩,“只想讓殺害頌德·昭披耶的兇手接受正義的製裁。沒別的了。” 安德森先生笑了。 “真不錯。”他轉過身,小心地在一張沙發上坐下,靠上椅背時疼得哼了一聲。然後,他再度微笑起來。 “好吧,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老頭嘴角向上一翹,像聽到了什麼笑話,“我一直想要的東西:一個未來。” 安德森先生思索著,點了點頭,“你覺得這女孩能幫助你達成目標?提供大筆賞金?”

“捉住一個殺害王室成員的殺手,這份功績毫無疑問足以讓我重建我的家族。” 安德森先生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用那雙冷酷的藍色眼睛盯著福生,隨後他將目光轉向惠美子,“你殺了他?是真的?” 她心底的一部分想說謊,她可以從他的目光裡看出他同樣希望她撒這個謊,但她沒辦法強迫自己說出謊言,“我很抱歉,安德森先生。” “也殺掉了所有保鏢?” “他們傷害了我。” 他搖搖頭。 “我真不敢相信。我一直認定整件事情完全是阿卡拉特設計的陰謀。可是,你的確從這個陽台跳下去了。”那雙令人不安的藍色眼睛始終注視著她,“你接受過進行殺戮的訓練?” “沒有!”這個說法讓她既害怕又震驚,讓她不由自主地急於解釋,“我不知道。他們傷害了我。我很生氣。我不知道……”她有一種極其強烈的衝動,想向他下跪、磕頭,努力讓他相信她的忠心。她強迫自己壓下這個衝動,因為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基因在作怪,和一條狗躺在地上露出柔軟的腹部是同樣的道理。

“這麼說,你不是受過訓練的殺手?”他問道,“不是軍用型的發條人?” “不,我不是軍用型的。求你了,請相信我。” “可你仍然十分危險。你赤手空拳就揪下了頌德·昭披耶的腦袋。” 惠美子想說那不是她做的,但她就是沒有辦法說出那樣的話。她能做的只是低聲道:“我沒有揪掉他的腦袋。” “儘管如此,只要你想,你仍然可以殺死我們所有的人。我們甚至沒法反應過來。福生連舉槍的機會都不會有。” 聽到這話,福生又將手槍指向了她,動作簡直慢得可憐。 惠美子搖著頭。 “我不想那麼做,”她說,“我只想離開,去北方,沒別的了。” “不管怎麼說,你仍舊是一個可怕的生物。”安德森先生說,“對我,以及對其他所有人都非常危險。如果有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他搖搖頭,露出陰沉的表情,“死去的你會比活著的你更有價值。”

惠美子做好了心理準備,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劇痛。先是那個華人,然後是安德森先生。也許不用殺掉那個小女孩…… “我很抱歉,福生,”安德森先生突然道,“你不能殺她。” 惠美子瞪著那個外國人。 年老的華人笑了,“你打算阻止我嗎?” 安德森先生搖了搖頭,“時代在改變,福生。我的同事正在趕來,全副武裝。我們的命運都將改變。泰國將不再只有工廠。會有卡路里合約、貨運中心、研究與開發中心、貿易談判……從今天開始,一切都會改變。” “這一波新的貿易浪潮會給我帶來我想要的船嗎?” 安德森先生笑了,馬上又痛苦地揉著肋骨,“你的船會比以前更多,福生。我們對你這類人的需求將前所未有地大。” 福生看看安德森先生,又看看惠美子,“阿邁怎麼辦?”

安德森先生咳嗽了兩聲。 “別管這些小事了,福生。你會有幾乎花不完的錢。僱用她,和她結婚,我不在乎,你想怎麼辦都行。老天,如果你不願意讓她的名字出現在你自己的工資單上,我確信卡萊爾可以給她找一份合適的工作。”他朝後傾過身,向走廊喊道,“我知道你還在那裡,你這個膽小鬼。進來吧。” 另一個外國人——卡萊爾——的聲音傳了進來:“你真的打算庇護那個發條人?”他從門口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安德森先生聳聳肩,“沒有她的話,我們就完全沒有發動政變的藉口了。”他朝她微微一笑,“她肯定會有些價值。” 他的目光再度轉向福生,“好吧,你怎麼看?” “你敢發誓嗎?”老頭問道。 “如果我們不遵守約定,你可以隨時舉報她。這段時間內她哪裡都不會去。特別是現在,大家正在到處尋找發條人殺手呢。如果我們能夠達成這個協議,所有人都有好處。快快決定吧,福生。這個判斷並不難。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多贏局面啊。”

福生猶豫了一下,然後很快地點了點頭,放下了槍。惠美子感到一陣輕鬆。安德森微笑起來。他將目光轉向她,表情也變得柔和了,“過段時間,許多事情會發生變化。但我們還是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你。很多人永遠都不會寬恕你。你明白嗎?” “是,我不會讓任何人看到我。” “很好,等到事態平息下來,我們會想個辦法把你送出去。不過現在,你得留在這兒。我們會給你那隻胳膊打上夾板,過一會兒我會叫人送來一箱冰。你看這樣行不行?” 寬慰的感覺幾乎壓倒了她,“當然,非常感謝,您太仁慈了。” 安德森先生笑道:“威士忌在哪裡,卡萊爾?咱們一起來喝一杯吧。”他站起身來,痛得哆嗦了一下,這才拿著幾隻杯子和一個酒瓶回來了。

把酒具放在一張小茶几上時,他咳嗽起來。 “該死的阿卡拉特。”他低聲說,接著又開始咳嗽,喉嚨裡咯咯有聲。 突然間,他的腰深深地彎了下去。又一陣劇烈的咳嗽,緊接著氣管呼呼直響。安德森先生伸出一隻手,想穩定自己的身體,卻碰翻了小茶几。 惠美子注視著茶几上正在滑向邊緣的杯子和酒瓶,接著,它們從茶几上掉落下來,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向下墜落,折射出初升太陽的光芒。它們真美,她想,這麼乾淨,這麼明亮。 它們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安德森先生仍在劇烈咳嗽,不由自主地在玻璃碎片之間跪了下來。他想爬起來,而咳嗽的痙攣卻使他無能為力。他身體蜷曲,側臥倒在地下。 終於不再咳嗽的時候,他望向惠美子,藍色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眶裡閃著光。 “阿卡拉特真的把我打傷了。”他喘息著說。 福生和阿邁躲得遠遠的。卡萊爾一隻手臂護住口鼻,一雙驚慌的眼睛從肘彎向外窺視。 “和工廠裡生病的人一樣。”阿邁喃喃自語。 惠美子在安德森身邊蹲了下來。 他看起來突然顯得這樣渺小、脆弱。他笨拙地向她伸出一隻手,她握住它。鮮血染紅了他的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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