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格達北郊,三輛塗著迷彩色的“沙漠蝮蛇”牌軍用吉普一直向北開。伊拉克副總統阿齊慈在第二輛車上,他今年42歲,臉龐黑瘦,不苟言笑,深陷的眼窩裡嵌著一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睛。摩薩德的情報員是這樣描寫他的:
“如果說喜怒無常的薩拉米總統是伊拉克的精神領袖,副總統阿齊慈則是這個國家的真正管家,他為人殘忍嚴厲,精明幹練,在軍隊和民眾中威望極高。據說他一天工作十八個小時,伊拉克100萬軍隊中團長以上的所有軍官他都能叫出名字。他善於籠絡人心,常到榮軍醫院看望殘廢軍人,每年至少五次。最常去的是巴格達北部110公里的薩邁拉榮軍醫院,因為院長、退伍陸軍上校是他極為尊重的老上級,又是他下國際象棋的棋友。
“在政治觀點上,阿齊慈與薩拉米一樣,也是一個阿拉伯復興的狂熱信徒。不過,他剛愎自用,位高權重,相信他與薩拉米的權力之爭只是早晚的事。我們應該努力使兩個瘋子早一點撕咬起來。”
現在他去的就是薩邁拉榮軍醫院。公路兩旁崗丘起伏。遠處隱約可見扎格羅斯山脈淡灰色的輪廓,在那兒,凶悍好鬥的庫爾德民族幾百年來一直是伊拉克一個不能癒合的膿瘡。天氣酷熱,吉普在曬得發粘的瀝青路上開過去,輪胎不斷地發出唧唧聲。
榮軍醫院到了。漢姆扎維上校在門口等他,一邊不停地揩著汗。阿齊慈輕快地跳下吉普,朝退休上校迎過去,兩人邊走邊低聲聊著。
殘廢軍人們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他們在涼蔭下的石凳上或坐或站,都望著門口。阿齊慈走進來合掌行禮,鐵板似的臉上泛出一絲微笑。老軍人們都高興地吆喝起來。一個只有一條腿的傢伙笑道:
“阿齊慈老兄,今天既不是開齋節,不是古爾邦節,也不是聖紀,你怎麼又想到這些缺臂少腿的老傢伙呢?”
阿齊慈隨口應道:“我來看看你被子彈打掉的那東西是否長出來了,要是能長出來,下一次我給你帶個漂亮的新娘。”
這個粗魯的玩笑逗得這夥丘八們大笑起來。在和悅的氣氛中,阿齊慈同他們握手,分發了一些禮物。一個小時後,老上校說:
“讓副總統休息一會兒吧。”
阿齊慈同大夥告別,還是那個一條腿的傢伙喊道:
“漢姆扎維院長,我們知道你又要拉阿齊慈老兄去下棋,聽說你上次輸了個五比零,是嗎?”
老院長在眾人的哄笑聲中威脅地伸出一支手指,然後領阿齊慈走進辦公室。秘書小姐微笑著向總統問好,待他們進去後,輕輕拉上了厚重的櫟木門。她知道兩人在裡面至少要呆一兩個小時,在這期間不許任何人打擾,除了總統的電話之外,什麼人的電話也不接。
桌子上已擺好國際象棋。老院長回過頭。仔細地鎖好房門,臉上的笑容立即一掃而光。他嚴肅地走到辦公桌後,拉開一個布幔,布幔後是一幅希臘風格的穆斯林宗教畫,畫的是人類始祖阿丹的墮落,懷孕的哈娃裸體臥在無花果樹下。他按動一個秘密按鈕,後牆悄無聲息地拉開,露出一個很大的電梯間,兩人不聲不響一起走進去,關上門,電梯急速向下墜落。
大約5分鐘後,電梯緩緩停住,老院長側身請阿齊慈先進去。在進內門之前,他們先停在一個電腦屏幕前。電腦用合成聲音問:
“請報出你的姓名。”
阿齊慈報完以後,電腦說:
“聲紋核對無誤,歡迎你,阿齊慈總統。請你把手放在桌上。”
阿齊慈把手放在兩個電眼上,電腦說:
“指紋核對無誤,請你直視屏幕。”
屏幕上出現兩個圓環,阿齊慈直視圓環,電腦說:
“瞳紋核對無誤,請你在心中默誦密碼。”
隨著他的默誦,屏幕上打出一個個星號,等第12個星號打出來,電腦說:
“腦紋核對無誤,密碼為一級優先。請進。”
身後的老院長也同樣通過審查,進了內門後,眼界豁然展寬,前面是一個巨大的地下世界,四通八達的甬道連著各個房間和大廳。漢姆扎維上校問:
“閣下先從哪兒開始?”
“先到肉彈A組吧。”
他們來到一間小屋,屋內一塵不染,牆壁上有一排大屏幕,室中央有一個操縱盤。阿齊慈坐在操縱盤前,打開總開關,十三台屏幕同時亮了,顯出十三個人的全身。他們肯定不知道正在被人觀察,仍在各自或看書,或休息。上校摁下一個紅色開關,命令道:
“請立即集合,阿齊慈副總統閣下來看望你們。”
13個男女立即對著攝像鏡頭立正。他們個個表情堅毅,但年紀和服裝各異。阿齊慈默默觀察一會兒,摁下一號通話按鈕:
“請問你的名字。”
“烏姆·阿依莎”
“你的行程?”
“我準備明天動身去北京,那兒有我熱戀三年的情人。”阿依莎臉上閃著幸福的光輝,笑容十分迷人。 “我是在北大留學時認識他的,現在總算說服了我的父母,同意我嫁給這個異教徒,但他必須按穆斯林風俗為我舉辦婚禮。”她的表情在一剎那間變了,目光像剃刀一樣鋒利:“我將以種種理由把婚禮推遲到一個月後,在這段時間我將守候在北京。一旦從新聞媒介中得知多國部隊的最後通牒或開戰令,我將在當天啟動,讓北京1000萬人為伊拉克殉葬。”
阿齊慈突然問:“你給未來的公婆和其他家人買禮物了嗎?”
阿依莎恢復了純真快活的笑容:“當然!給公公帶了一把鑲著鑽石的大馬士革鋼刀,他是中國軍隊的一名少將。給婆婆買了一件衣料,給小姑買了一瓶法國科隆香水。”她把小皮箱拎過來,一件一件抖擻,活脫是一個幸福得發暈的新娘。
阿齊慈滿意地笑了。電視系統是互相隔絕的。其它12個人聽不到這些對話,他們始終毫無表情地直視前方。阿齊慈又摁下11號按鈕,那是一個近50歲的表情滑稽的男子:
“你的名字”
“穆斯塔法·哈迪羅。”
“行程?”
“我將在明天動身去開羅。我是埃及肚皮舞的狂熱愛好者,將走遍歌舞廣場、福阿德一世大街等地,暗地尋訪已被埃及政府取締的肚皮舞孃,找到後,我會把日元、人民幣、美元大把大把塞給她們,然後饞涎欲滴地欣賞她們的表演。當然,機會合適,我也會同哪一位共度良霄。”他淫邪地笑著,突然換上冷酷的表情:
“一旦得知多國部隊發出最後通牒或開戰令,而且埃及也參與或支持該行動的話,我將在出兵第11日揮動魔杖,讓開羅變成一座死城。”
阿齊慈突兀地提問:
“如果埃及政府因為你的放蕩行為逮捕了你,而且在那第11天仍在獄中呢?”
哈迪羅格格地笑起來:“我有一個位居高官的朋友,一到開羅我就去拜見他,送上一份叫他忘不了的厚禮,這樣,即使我有些小小的罪過,他也會看在錢的份上照顧我的。”
阿齊慈松下那個按鈕,他向上校點點頭,表示滿意。上校說:“這13個人都將在近幾天出發,出發後,將同我們割斷所有聯繫,完全靠新聞界的消息去引爆他們,依照事先排定的次序,一天毀掉一座首都,這樣安排是萬無一失的。”
“好,向他們敬酒吧。”
他將13個按鈕全部摁下,上校為他端來一杯白蘭地,他向13個人舉起酒杯:
“薩拉米總統因有一件緊急的外事活動不能前來,他讓我向各位致意,你們是阿拉伯的勇士,穆斯林的信徒,你們履行了古蘭經中頒定的聖戰義務,用生命去填補阿拉伯統一大廈的根基。當兩億阿拉伯人在薩拉米總統下團結起來,令世界顫抖的時候,我們一定用金字把你們的名字書寫在古蘭經上。永別了,我的朋友!”
他含著熱淚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上校和那13個人也喝盡了,他們的目光中燃燒著狂熱的火焰,也籠罩著死亡的陰影。
從這間屋裡出來,上校領他走到一座高大的鋼門前,這是肉彈B組。按一下按鈕,鋼門緩緩拉開,耳邊立刻充滿震耳欲聾的嘈雜鳥鳴。大廳十分寬廣,幾乎望不到對邊,一排排鳥籠中裝著天鵝、野鴨和燕鷗,它們都十分亢奮,不停地用腦袋撞著鐵籠,連平素溫文爾雅的天鵝也顯得十分凶狠。
一排身著白褂的軍人在門口迎候著。為首的穆馬斯上校領著他們參觀,一邊介紹道:
“這些侯鳥的基因都經過改造,個個凶悍異常。在它們的導向系統中,我們強化了磁場導向的功能,淡他了其它導向功能,如天體方位,偏振光方向等,又在它們的腦袋上裝了微型磁場,這樣它們就會順著人造磁場不顧死活地飛向某個調定的目標。它們身上的武器裝置都是全塑的,雷達根本無法發現,即使發現也為時太晚。所以這是一種絕對可靠的肉彈。”
阿齊慈問:“投彈指令如何發出?”
“可以遙控。為了防止敵方乾擾,也可使用'出手不管'式,即事先調定投放時間後就切斷聯繫。當然,用這種辦法我們就無法從戰爭中後退了。”
阿齊慈冷冷地說:“一旦開始我們就不會後退。它們的遷徒興奮期是否來得過早?到10月12號還有7天。”
“沒關係,興奮期的長短我們已經完全能控制。從現在起,直到10月底,我們可以在任何一天放出5000隻死亡天使。”
“好,我對你們的工作很滿意。你們就按10月12號向科威特放飛第一批來作安排。我們要讓世界在死神的翼展下顫栗。”稍停他又補充道:“總統不能親自來看望你們,他有重要的外事約見。”
幾個人莊重地回答:“一切為了薩拉米!”
他們並不知道總統在10月12日將飛往科威特,與科威特埃米爾和首相會晤。否則,當他們知道這些死亡天使將在總統薩拉米的頭上翱翔時不知該作何感想。
這幾個人中間有一位叫埃齊阿的下級職員,晚上回到他在地下城的住處時,他關上門,從秘密洞口拉出一部電話。他是直屬內務部的秘密情報人員,按照例行程序,他要把每天地下城的情況向內務部長、薩拉米總統的女婿扎雅吉準將匯報。今天仍像往常一樣,當他說“匯報結束”時,扎雅吉準將面無表情地喊了一聲:
“一切為了薩拉米!”對埃齊阿匯報的情況,他未作任何評論。
日子一天天過去,那個中國傻瓜仍端坐在那張紅木椅子上,絲毫沒有撤退的打算。圍觀的人已經習以為常了,所以不像才開始那樣轟動,但也常有七八個人好奇地圍觀著、評論著。皇甫林對他們一直是視而不見。
這些天,艾米娜的妝台上總是放著一具玲瓏的超焦距望遠鏡,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把鏡筒對準院外石榴樹下的那個傢伙。他無疑看不見屋裡的動靜,但每當她舉起鏡筒時,常看見皇甫林的嘴角浮出一絲淺笑,難道他會心靈感應?這倒使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偷窺男人,下意識地趕緊放下鏡筒。
菲律賓女傭莎拉馬不停蹄地出外打探,開始是女主人的差遣,以後變成她自己的愛好。打探半個小時後,她就興沖沖地回來匯報:
“圍觀的人說,艾米娜的美貌確實值得任何男人這樣做,還怪自己為什麼沒有想到這樣的主意。”
艾米娜臉龐紅紅的,追問:“還說了些什麼?”
“也有人說那個中國佬不是為了愛情,是為了你的嫁妝。”
“還說了些什麼?”
莎拉難為情地囁嚅著,艾米娜歷聲說:“快說!”
她只好說:“還有一些褻瀆的話,大都是巴基斯坦人,印度人那些下等人說的,他們說你能平心靜氣地看著一個男人為你送死,說你的心一定是用沙漠蝮蛇的唾液浸過的。”
艾米娜微微一笑,並沒有生氣。她揮揮手,女傭退了出去。從窗口看見法赫米正向院內停放的救護車走去。救護車是法赫米悄悄準備的,並且讓穆赫醫生整天守侯在裡面。
這幾天哥哥從不和她見面,她知道哥哥不贊成她的行為。這些她並不在乎。自小在金錢堆中長大,她已經過膩了這種甜得發膩的生活,所以,從童年時起,她和哥哥就常常溜出去,在下等人的市場裡掏兩個第納爾,買回一堆東西大嚼一通;或者和哥哥串通起來,給他們的外籍家庭教師來一個惡作劇。現在她已十九歲了,在科威特婚俗裡,這已經是危險的年齡。但艾米娜卻執拗地拒絕了一個又一個求婚者。只要一想起她將成為他人之妻,生兒育女,侍候丈夫,她就倒了胃口,在她患了痛經後她更是對此感到厭惡。
已經第七天了,從望遠鏡中看,皇甫林的臉形明顯地瘦了一圈,但兩眼仍炯炯有神。在科威特的酷熱中,中午幾乎沒有人在室外活動,天知道這個中國狂人不吃不喝不睡是怎樣熬過來的!
艾米娜在遊戲心境中多少開始認真考慮:如果皇甫林真的熬過這10天,自己該怎麼辦?她對那人並沒什麼允諾,她明明說10天以後可以“考慮”他的求婚,那自然仍可以拒絕。當然,這麼一來,可能真要把所有的潛在求婚者都嚇跑了。
幸虧父親這些天一直忙於國事,忙於那不知真假的“新月行動”,沒有註意到後牆之外的這幕啞劇,否則他可能生氣的……要不,真的嫁給這個中國佬?這個想法乍一跳出,她自己也覺得滑稽。儘管中國這幾年已是世界上數得著的強國,但以科威特的眼光看,中國人仍然很可憐,他們仍是那種只知工作的“藍螞蟻”形象。不過,這個貌不驚人的小眼睛的中國佬與她心目中的中國人印像不同,他的狂傲不馴,率性而為,倒頗合自己的胃口。
想到這兒她不禁笑起來。她想起了皇甫林穿起阿拉伯服裝的滑稽樣子,就像一千零一夜中那隻穿上阿拉伯長袍的猴子。她不會嫁給這個異教徒的。至於到時怎麼打發他,就讓哥哥出面得了。女傭服侍她睡下,為她熄了大燈。她很快就甜蜜地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