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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新月行動

生死平衡 王晋康 5052 2018-03-14
清晨,科威特首相官邸裡,阿卜拉·肖卡德首相很早就起床了。他做完小淨,僕人為他鋪好禮拜墊,他照例虔誠地行了晨禮,先是站、念,然後叩頭,鼻尖和額頭俯伏在地,然後盤腳坐下,兩手平伸,手背向下:“我以讚頌人類敬愛的領袖開始禱告……” 肖卡德在非伊斯蘭世界幾乎度過半生。從十五歲起,父親就送他到英國,就讀於劍橋大學。進入政界後他擔任過駐美大使、駐華大使……他被公認是具有現代思維、手段靈活的干臣,但這絲毫未影響他的宗教虔誠。 他站起身時念了台斯迷:“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結束了這次晨禮,然後草草進了早餐。秘書哈米勒先生進來說: “閣下,情報部的吉瓦德先生已經來了。美國、中國、日本、韓國大使將在8點30分及12點依次約見。”

“好,讓吉瓦德進來吧。” 身材粗壯的吉瓦德從皮包裡掏出一些資料,平鋪在首相桌上,簡要地綜述了一月來有關伊拉克的情報: “八月初,美國大使施米特先生轉來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絕密情報,伊拉克將在十月中旬對科威特採取新月行動,很可能是類似90年8月那樣的不宣而戰。稍後,以色列、中國、埃及情報部門也有同樣的警告。我們立即集中力量對伊拉克進行嚴密的監視,但是,迄今為止,沒有發現任何值得注意的動向。”看來吉瓦德對這個結果顯得很困惑,他詳細列舉了伊拉克國內一個月來的較大事件: “9月5號,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武裝襲擊了伊拉克軍隊,這是十年來第一次交火。伊拉克軍隊迅即進駐埃爾比勒城。但此後伊軍十分克制,戰火也沒有再擴大。4月12號,伊拉克總統加米勒·薩拉米在巴格達神學院發表公開講話,無非是'阿拉伯必須統一'的老調重彈。首相先生,我真是不明白。”吉瓦德苦笑道,“為什麼伊拉克常常孵出一些政治怪胎,是否先知穆罕默德對魔瓶的封印失效了?20世紀出了個薩達姆,21世紀出了個薩拉米。薩拉米是十分善於蠱惑人心的,伊拉克人對他,對這位致力於阿拉伯統一的現代先知,崇拜到了近乎狂熱的地步!聽情報人員講,神學院的學生們聽他講演後個個如痴如狂,爭著去親吻他的鞋子。”

首相鬱鬱不樂,他知道這種狂熱對於弱小的科威特必將形成威脅。吉瓦德繼續介紹: “9月20號,伊拉克全國接種漢塔病毒疫苗,薩拉米總統親自到祖拜爾工業區為孩子接種。你知道,漢塔病毒是1996年在阿根廷首次發現的,由於它的特殊變異性,迄今未研製出它的免疫疫苗。巴格達在3個月前發現了8例病人,隨即他們就宣布疫苗研製成功,我們認為這恐怕是心理戰,是重塑伊拉克形象、避免旅遊業滑坡的手段,也不排除薩拉米是以此收買人心。” 首相皺著眉頭問:“你懷疑漢塔疫苗是假的?” “完全可能是葡萄糖或生理鹽水,薩拉米這個狂人是什麼事情都敢干的。” 秘書在旁插了一句:“應該叫情報人員搞到一點疫苗,送回科威特鑑定。”

吉瓦德苦笑道:“我們已經想到了,但暫時還沒搞到。伊拉克對漢塔疫苗的防衛措施極其嚴密,實在是一件怪事!這更說明里面肯定有鬼。” 首相沉思一會兒說:“你們先回去吧。美國大使馬上就要來了。” 施米特大使乘坐一輛克萊斯勒電動汽車來到首相官邸。在科威特,鋰離子汽車電池的充電服務還很不完善,網點不夠齊全,常常給他惹出一些麻煩,那輛漂亮的奔馳汽油車是多麼令人懷念!但在世界油藏即將枯竭的時代,美國政府已嚴令各政府機關必須使用電動汽車,他只好服從命令,至少在公務活動中如此。 首相已在門口迎候。首相身材瘦小,穿著白色的阿拉伯長袍,笑容和藹,一雙眼睛十分銳利,見到他,立即迎上來按西方禮節同他握手: “歡迎你,大使閣下。”

“你好,首相閣下。” 兩人坐定後,首相微笑著說: “謝謝大使閣下轉送來的情報。47年前的海灣戰爭中,貴國和其它國際大家庭的成員一同出兵,從科威特領土上趕走了入侵者,對此我們將永世銘記在心。” 滿頭銀髮、風度翩翩的大使欠了欠身子: “不必客氣,那是我們應該做的。” 首相說:“在災難再次來臨時,除了祈求真主保佑外,我們希望國際大家庭再次為我們主持正義。請問,關於伊拉克的新月行動,你們還有什麼新的情報嗎?” “暫時還沒有,KH-23型間諜衛星尚未發現伊軍調動的跡象。但我想,恐怕不能高枕無憂。閣下知道,薩拉米總統執政十八年來,掠奪性地開採國內油藏,並以這些石油美元狂熱地擴充軍備。現在伊軍又恢復到100萬軍隊,綜合實力已躋身世界前10名。不排除他們還在生產生化武器。如果他們想佔領無險可守的科威特,只需短短幾天的動員時間。”

首相的嘴角浮出一絲嘲諷。他想施米特大使肯定知道,伊軍的裝備有3/5來自美國的休斯公司或洛克希德公司。自從解除對伊拉克武器禁運之後,美國的軍火商們蜂擁到伊拉克,決心把禁運期損失的利潤撈回來。當然,這些話他是不會說出口的。他懇切地說: “我們十分信賴科威特與貴國的友誼。希望貴國這次能及早干涉,不要讓侵略者的鐵蹄踏上我國領土,造成上次那樣的慘重損失。” 施米特大使苦笑道:“我們會盡力的。科威特是全世界僅存的大產油國,我們當然知道貴國的安全對世界經濟的重要性。但是,今天已不是20世紀90年代了,21世紀是亞州的世紀,坦率地說,美國已無力組織這次國際範圍的干涉了,請你找那幾位氣勢逼人的亞州鄰居吧。”他的話中多少含有幾分醋意。

首相微笑道:“謝謝你的建議。但鑑於我們與貴國的特殊關係,仍望貴國能積極參與。” “這一點請放心。” 那一輛克萊斯勒電動汽車開走後,一輛豪華的紅旗Ⅲ型汽油車填補了它的位置。從上個世紀末直到目前,紅旗牌轎車一直受到汽車收藏家的青睞,一開始是因為它在政治上的紀念意義,後來則是因為它的悲壯——這種技術上已臻完美的汽車生不逢時,注定只能作石油工業的殉葬品。 南懷仁大使從車上走下來,穿著作工考究的藏青色西服,領帶打得一絲不苟,風度優雅。首相在駐華期間已經與南懷仁相熟,所以兩人很快切入正題。 南大使懇切地說:“請首相放心,中國與伊科兩國都有良好的關係,但是,一旦某個國家竟然敢明目張膽地踐踏國際法——要知道現在是21世紀!——國際大家庭決不會坐視不管。我國政府已與幾個國家,包括俄羅斯、美國、韓國、英國、德國、日本初步商定,即將在波斯灣附近舉行一次時間較長的聯合軍事演習,這樣既可起到某些震懾作用,也便於作出快速反應。”

“十分感謝貴國的決定。” “不過,”大使的語氣稍為遲疑,“作為首相的多年朋友,我想以私人身份提一點建議。據我在中國國家安全部的一位朋友說,他有一個很強烈的感覺,'新月'行動的情報屬於那種'過於真實'的情報。幾個國家的情報人員幾乎同時竊到這個機密。但在另一方面,偵察衛星迄今未發現軍隊集結的實際跡象。兩者反差太大,這不太正常。” 在這之前,首相從未懷疑過這個十分確鑿的情報,他略有些吃驚: “你懷疑它是假情報?” “目前言之過早。如果是假的,伊拉克拋出它是為了什麼?吸引國際輿論的注意?掩護其它行動的煙幕?都不好解釋。但那位'領袖'的思維方式是異於常人的,我們也不能以常理來猜度。”大使笑著結束了談話。 “不管怎麼說,請閣下相信我們的承諾。”

首相瞄了一眼立式掛鐘,離日本大使的約見時間還有20分鐘,他笑著向南大使欠過身: “讓我們把政治拋開,談一點私人話題吧。我在中國任大使期間,感受最深的,你知道是什麼?是對貴國及中華民族的羨慕,簡直可以說是嫉妒。”他加重語氣說道:“你們有兩筆最豐厚的歷史遺產,廣闊的國土;一個吃苦耐勞、人數眾多、向心力極強的民族。所以,即使在鴉片戰爭那種最困難的時期,你們也仍有復興的希望。科威特呢?你知道'科威特'這個名稱的原意是'小要塞',但這個小要塞卻無險可守;二百萬人口,58%是國外僑民,那42%的科威特人是躺在石油美元上長大的,是噙著政府福利政策的奶嘴成人的,早已失去了銳氣。這注定我們只能依靠大國的善心。”

南懷仁從這段坦率的談話中聽出了一個政治家的隱痛,他慰解道: “首相閣下是一位極具遠見的政治家,二十年前,你剛開始執政時,就不顧幾乎全國的反對,斷然削減70%的石油產量,用艱苦生活磨練科威特人的意志,也奠定科威特在今日石油市場上的絕對優勢。我十分佩服首相的遠見卓識和果敢堅毅。” 首相搖搖頭:“積重難返哪。甚至連我費盡心機搶救下來的這筆石油財富,也可能變成災禍之由,那句中國成語怎麼說的?懷璧有罪?”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對,至少在那位北方鄰居的眼裡,布爾甘和勞扎塔因油田是他日夜垂誕的肥肉。”他轉了話題;“還得向貴國致謝呢;一個中國醫生治好了我兒子的痼疾。” “是嗎?”

“我的小兒子法赫米。他生下來就是過敏體質,十五歲時一場重感冒,使他對幾乎所有東西過敏,只好終年生活在玻璃面罩內。那是一個精緻的囚籠,對一個活潑好動的年青人來說,實在太殘酷了!我已經帶他走遍全世界幾乎所有的著名醫院,象德國的漢堡大學醫學部,美國的國立變態反應和傳染病研究所(NIAID),馬里蘭大學人類病毒和免疫研究所,哈佛醫學院,東京醫科大學等,醫生們都無能為力。但一個月前,真主賜給我們一位中國青年醫生,他用神奇的藥膏和針劑治好了我兒子的怪病。” 南大使暗暗感到赧然,他知道法赫米的病情,也向他介紹過中國醫生。但這位年青醫生的到來他竟然絲毫不知情。他小心地問: “這位青年醫生……” “他是來海灣旅遊的,名字叫皇甫林,聽說是貴國著名的平衡醫學學派皇甫右山先生的傳人。” 南懷仁暗暗吃驚。他對國內情況算不上孤陋寡聞,但從未聽說過什麼平衡學派。莫非這是什麼江湖醫生?他不免有些後怕,萬一這位醫生把聾子治成啞吧,在外交上必然引起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煩。略為思忖,他想最好不要說破自己的擔心,笑著問: “令郎已經痊癒了嗎?” “徹底痊癒了。一個月前他還不能出門,即使出門也要帶上手套和唿吸淨化器。現在他每天同皇甫林在海濱盡情遊玩,就像遇赦的囚犯。他簡直樂瘋了!” 首相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大使也很高興能有這樣圓滿的結局,笑道: “衷心祝賀令郎康復。我要請求我國政府對這位醫生予以嘉獎。” 紅旗Ⅲ型轎車順著科威特城的濱海大道疾駛,道路兩旁盡是一幢幢裝有衛星天線的小樓,幾座海水淡化塔聳立在海邊,高大的A型塔串著一個或兩個閃閃發光的圓球,那是壯觀與精美的奇妙的結合,已經成了科威特的象徵。路邊和海灘行人很多,憑膚色和衣飾很容易辯別出其中的巴基斯坦人、印度人、伊朗人等,科威特人反而很少見。 車內南懷仁大使一直在瞑目沉思,這個所謂“平衡醫學的傳人”總使他放不下心。想了想,他打開移動電話,要通大使館裡的郭醫生: “你好,老郭。” “你好,現在你在哪兒?有什麼緊急情況嗎?” “不,我只是打聽一個人,你是否知道國內有一個平衡醫學學派?請你盡量收集一些資料,我一會兒回去後,向我介紹一下。” 回到大使館時,郭醫生已在辦公室等著他,問道: “老南,怎麼突然對平衡醫學感興趣?這兒沒有它的資料,但我知道它,是安徽蒙城一帶的一支民間醫學流派。” “你對它有什麼評價?” 郭醫生笑起來:“你只用知道兩點就行了。平衡醫學的祖師爺皇甫右山公開宣稱一藥治萬病,任何稍有科學知識的人都不會相信這種神話。還有,他竟然對千百年錘煉出的現代醫學持全盤否定態度,實在太狂妄了。你怎麼啦?似乎憂心忡忡的樣子。” 大使扼要地介紹了情況:“如果這個青年人是一個民間巫醫或者騙子,難免惹出外交麻煩。不過據首相說,他兒子法赫米的痼疾確實痊癒了。” 郭醫生搖頭說:“有些民間醫生確有一些驗方,他們還善於利用病人的信仰來治病。你知道,病人的心理因素的確能影響醫療過程。不過這種'心誠則靈'的方法是巫術而不是醫學,我不想多加評論。” 大使看看表,已經到了約定的通話時間,國內還在等著伊科之爭的情況匯報,他對醫生說: “你可以走了,近幾天注意觀察一下法赫米的病情。” 他來到保密室,這是一個密封嚴密的籠子,金屬與橡膠的多層外殼能防止任何形式的竊聽。他在加密電話裡向外交部長喬野匯報了情況,喬部長說: “軍事演習決策已定,明天上午8時在北京、莫斯科、紐約等地同時宣布。我國將派以鄧世昌號核航母為首的特混艦隊,俄、美、泛歐聯盟也同樣派出特混艦隊,日本派觀察員。演習地點就在阿曼灣東南,北緯22。5°,東經62°。請你預測一下,如果事態發展到不得不與伊拉克兵戎相見,阿拉伯世界將會有什麼反應?” “阿拉伯各國政府不會有反對意見,因為薩拉米的所謂阿拉伯統一是對他們的威脅。個別國家可能保持中立,伊拉克畢竟是近鄰,又是阿拉伯世界第一號軍事強國,我想不會有哪個國家公開支持伊拉克。但薩拉米在各國有不少狂熱的信徒,有一些小小的激進主義組織,他們會激烈反對外國干涉。” 喬部長苦笑道:“我們何嘗樂意去!但是,這幾十年來國際地位的提高也給我們套上了沉重的枷鎖。你還有沒有其它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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