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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魯斯式飛船

拉格朗日墓場 王晋康 17930 2018-03-14
哈馬黑拉島空天發射場是最接近赤道的發射場,30多年前投入使用,是一些實力雄厚的私人財團合資興建的,以便同美、俄、日、烏克蘭等國興建的馬紹爾群島空天發射場抗衡。那時世界宇航業正是巔峰時期,空天飛機在月亮和地球間來往穿梭,數目眾多的太空巴士載著觀光的遊客,沒有人想到僅僅10年後它的景況就會一落千丈。後來,馬紹爾空天發射場被洪水淹沒了,哈馬黑拉發射場慘淡經營,勉強維持下來,但也幾乎停止運轉了。現在發射場中只停著一架空天飛機,就是挪亞方舟號。偌大的發射場人影寥寥,水泥地面的縫隙里長出了青草,幾隻白色的海鳥在蘭天下掠過。 這頭龐大的怪獸靜靜地趴在那裡。後掠機翼,垂直尾翼,外形與美國早期的航天飛機差不多。但它是使用可變矢量噴管,在水平位置下垂直起升,水平落地。

這與垂直起升、水平回落的航天飛機以及水平起升、水平回落的老式空天飛機都不同。 魯剛和平托正領著兩位客人參觀,巨大的機身映著蘭天,襯得他們小如螻蟻,魯剛憐愛地仰望著機腹,又一次感到人類的偉大和人類的渺小。想起20年來航天業無可挽回的衰落,也不免滋生出蒼涼之感。衣冠整潔的弗羅斯特登上舷梯,笑容慈祥地說:“魯斯式飛船,好樣的。”他親暱地評論道。 “一般來說,技術的發展沒有奇蹟,新技術是對各種固有矛盾的又一次排列,當你側重於某一方面時,總要犧牲其它一些特性。所以任何一點微小的技術進步都必須經過一步步艱苦的努力,是漸變而不是突變。但這種新式空天飛機簡直是科幻般的成就,它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烏克蘭宇宙科研推廣設計總局尼古拉。拉祖姆內的傑作。近地載重量1000噸,使用混合金屬燃料,幾乎能以任何速度飛行,甚至懸停在空中,這就使極為困難的飛船再入大氣層過程變成了小孩的遊戲。2012年西安航天公司製成第一艘樣機,你們這艘是世界上第八艘,也是目前服役的唯一一艘,如果……人類文明自此不能複蘇,那麼你的飛船就會成為航天技術的頂峰。千百年後,人類愚昧化了的後代將把它作為聖物頂禮膜拜。”他笑著回頭說:“我在20世紀科幻作家拉里。尼文的小說中看到過類似描述,在文明衰亡後,殘留的'工程師'將成為那個愚昧時代的神聖,他們手中的殘留的技術也成了那個時代的神蹟。上帝保佑,不要讓這個預言變成現實。”

魯剛笑道:“弗羅斯特先生,你對航天技術十分內行,尤其對技術的評價有局外人絕對達不到的深度。我想你一定是個航天專家,在此之前,看到你們的神秘舉止,我還以為你是個恐怖分子呢。” 他的話中隱含譏刺,但弗羅斯特一笑置之。他們參觀了巨大的指揮艙,服務艙、生活艙以及更為巨大的貨艙。魯剛敲敲十英寸厚的貨艙防護板,驕傲地說:“只有魯斯式飛船有能力裝這樣的防護板,它一開始就是為運送核廢料設計的,對於濃度較低的核廢料,這些防護板足以防禦它們的幅射。你知道嗎?相當多的防護板並不是鉛板,而是作燃料的那種混合金屬,這樣,在核廢料已卸下的情況下,可以逐步抽掉這些防護板作回程燃料。” 弗羅斯特點點頭:“我知道,十分巧妙的設計。”

他們瀏覽一遍,返回生活艙,這裡也相當寬敞。他們在椅子中把自己安頓好,饒有興趣地用固定帶把自己拴住。弗羅斯特笑著說:“我好像已經到了太空,你看,我馬上就要飄浮起來了。” 平託也湊趣道:“歡迎兩位這次隨著魯斯式飛船到太空觀光,我們不會對二位額外收費的。” “謝謝平托先生的慷慨。”弗羅斯特笑道,自得地說:“太空我已經去過多次了,還與家人一塊去太空度過假,是我親自駕駛的'太空巴士',我真留戀那個富裕的時代,夢幻的時代,數量眾多的太空巴士幾乎是一夜之間從地下冒出來的。可惜這場夢為時太短了。好,我們開始正題吧。”他與羅傑斯交換一下眼神,笑道:“報價單我們看過,你們的運費很合理,但要求我們支付60%的款項作為保密費,未免太苛刻了吧。”

魯剛接口道:“不多,弗羅斯特先生,你說的30%遠遠不夠。我們心照不宣,我知道你代表哪個國家。這次,你要求絕對保密,要求自己裝貨,加鉛封……如此等等,我當然不相信那會是普通核廢料,我想也不會是曼哈頓島上的自由女神像,或者拉什莫爾山上的四總統巨型石像這類東西吧。但我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我不管裝運的是瑪雅人的財寶,還是印弟安人的屍骨,我只要求一個合理的價錢,能補償給我帶來的額外風險。誰知道呢,可能我會為此陷入一場馬拉松官司,或被某個恐怖組織追殺。” 羅傑斯先生顯然很惱怒,用目光催促弗羅斯特與對方爭論,但後者用目光制止了他。平托已經準備對付一場艱苦的討價還價,魯剛則冷著臉,擺出一付決不退讓的派頭。停了一會兒,弗羅斯特笑道:“魯剛先生是一個過於強硬的對手,你讓我很為難。這樣吧,我提一個反建議:運費不變,保密費加至50%。坦率地講,我十分願意談成這筆生意,也願意盡快把那批貨物處理妥當,但這是我能作出的最大讓步了。”

平托示意魯剛接受,魯剛沉吟片刻,勉強點點頭。弗羅斯特接口道:“但有一點困難,離飛船啟航只有兩個星期了,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我無法通過秘密走賬籌到那筆額外的款子。這一點務必請你理解,你知道,即使在我們政府內,我們也不能過於公開地行事。” 魯剛不快地說:“你的意見……” “我想先把1億美元的運費付訖,其餘5千萬我會在兩個月內轉入你的戶頭。” 魯剛看看平托,勉強答應:“好吧,我相信一個有教養的紳士,不會在付訖全部費用這方面讓我為難。” 弗羅斯特輕鬆地笑道:“那當然,我們都是有諾必信的紳士。另外,你我都有讓對方守信的殺手鐧。如果我們在付款上搗鬼,你盡可讓平托先生公佈這次秘密交易的內情;反之,如果在我們付款後,你未遵守保密的條款,我們會派上一打殺手去尋你們的晦氣。當然啦,我相信不會出現這些不愉快。現在,我們可以捺下指印了吧。”

魯剛笑著點頭:“好,現在請回台北,到我的辦公室裡簽立正式的合約。” 兩個小時後,他們包租的波音737在台灣桃園機場降落。又兩個小時後,弗羅斯特兩人夾著裝有合約的皮包坐上自己的羅爾斯。羅伊斯轎車,羅傑斯升起司機後面的隔音板,不快地說:“弗羅斯特先生,我想你答應魯剛的價碼太快了一點,我們很可以再砍上一刀的。” 弗羅斯特把頭枕在澳大利亞小牛皮精製的座椅上,神色平和地說:“夜長夢多,最重要的是盡快促成這件事,這是布朗先生一再交待的。”他冷笑一聲:“再說,那5千萬他們拿不到的,我們將交給上帝。從現在起要派人晝夜監視魯氏公司,驗證他們的保密承諾,同時掌握老平託一天24小時的行踪規律。” 羅傑斯猜到了他的話意,點點頭,沒有多說話。弗羅斯特神態落寞地看著窗外的島國風光,很久才低聲自語道:“這些暴發戶。他們連怎樣在餐桌上使用刀叉還沒學會呢,和我們鬥心眼,他們還嫩了一點。”

湯姆遜已經把自己的行裝打點好,裝在他的菲亞特轎車中。堆放場的職員已經全部遣散,秘書小姐是昨天離開的。上午10點,接替他的吉維特先生按時趕到,他是一個外貌精幹的中年人,穿一身灰色的西裝,只有一名助手隨他同來。兩人在辦公室的門口握手:“歡迎你,吉維特先生。” “你好,湯姆遜先生。” “吉維特先生,我已經完成了上邊要求我做的所有工作,人員全部遣散,資料已經封存,而且,我又在唯一的兩個知情人——傑克和我——的嘴上貼了封條,請放心,我們會徹底忘卻AD區的秘密。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了,謝謝你的工作。” 來人把湯姆遜送到路邊,再次同他握手:“湯姆遜先生,順便問一聲,邁克先生早就離開了嗎?”

“對,15天前他就走了。” “他到什麼地方去?” “不知道,他走得十分決絕,甚至沒容我同他告別。你找他有事嗎?” “沒有,只是隨便問問。我同他素不相識,但我十分尊重這位遐邇聞名的戰神。再見,一路順風。” 湯姆遜走後的第2天,一列車隊就隆隆地開進了尤卡山堆放場,重型卡車上裝著一種造型比較特殊的集裝箱。美國陸軍派來的工兵日夜搶修著因地震破壞的道路。 5天后,這些集裝箱已經在舊金山港口開始裝船了。 哈丁斯和傑克匆匆吃完早飯,騎上自行車上班去了。那個餐館比較遠,騎自行車至少要50分鐘,但他們已經無力支付汽車的燃油費用和修車費用了。麥菲亞也急急忙忙吃完飯,同小米斯吻別,她在附近一家飯店找了一份打掃衛生的鐘點工,現在也該上班了。米斯怯聲說:“媽媽你也要走嗎?”

“對,孩子,媽媽要盡量多掙點錢,給你治病呀。” 米斯無力地說:“媽媽,明天還做化療嗎?” 麥菲亞親切地說:“是的,孩子,再做幾次你就痊癒了。多虧外公臨走時留下這筆錢,我們才能為你治病。” 米斯仰起頭問:“外公呢?他現在在哪兒?” 麥菲亞強抑心中的刺痛,吻吻女兒的額角,離開病床。她不知道衰老的父親現在在哪兒,過得怎麼樣。爸爸臨走留下1萬元現金,足以維持近期的醫療費用,但若用骨髓移植的辦法去根治,那麼再加上1個月後可兌付的1萬2千元支票,仍然遠遠不夠。 問題是,她們根本沒有其它途徑來湊足這筆錢。 米斯的白血球已達100萬,膚色近乎透明,脾臟和淋巴結腫大,已經沒有一絲力氣了。麥菲亞知道,目前的化療和放療都只是權宜之計,當女兒體內的癌細胞增多時,就用這種辦法去殺死它們,但在殺死癌細胞的同時也殺死了健康的紅血球。然後停止化療,等造血器官把紅血球補足。不過這時癌細胞又氾濫成災了,必須開始下一輪的治療。這是和死神的一場賽跑,雙方交替領先——而且最終死神要取勝。可是,他們沒有一點辦法。全家都在盡力為女兒的生命工作,連她哥哥傑克也找到了一份力工,每天不言不語地苦幹,這個外表冷漠玩世的哥哥實際也深愛著妹妹,這使麥菲亞的心裡多少保留一絲亮色。

不過,所有人的工資加起來,也是杯水車薪啊。 二十年前,麥菲亞曾有一次去非州的志願服務經歷。在那裡,她親眼見到了很多肚腹膨出、骨瘦如柴的黑人病孩,不少人已病入膏肓,而他們的父母都只能目光麻木地看著。那時,她無法理解這些父母,他們的麻木常常使她不寒而栗。 她絕沒想到,使人麻木的貧窮有一天會落到自己身上。 她穿上外衣正要上班時,門鈴響了,客人是一位40歲左右的白人男子,衣著合體,舉止幹練,挾著一隻精緻的鱷魚皮包。 “是哈丁斯太太嗎?我是'世界反基因歧視聯盟'委派的律師,對受害者提供義務服務。” 麥菲亞茫然接過那張燙金名片,歉然說:“里奧先生,我該上班了,我的老闆不喜歡有人遲到。” 里奧先生微微笑道:“請你打電話請個假吧,我要說的事很重要,牽涉到你女兒的治療。一會兒你就會知道,耽誤一會兒是值得的。” 麥菲亞嘆口氣,請里奧律師坐下,端上咖啡,又用電話向同事告了一會兒假。 里奧先生看見了在廚房裡吃飯的小米斯,遠遠地向她招招手,回過頭開門見山地說:“我們是一個慈善機構,不遺餘力地為每一個受害者服務。據說你的女兒出生後,曾去太平洋保險公司辦過醫療保險,被拒絕了。這件事屬實嗎?” 他的英語中帶著隱約的南美口音,麥菲亞說:“對。我們只是事後才知道原因,據說這家公司最先掌握了多種遺傳疾病的基因識別技術,對攜帶絕症基因者不辦理保險。” “他們是否對米斯小姐進行過體檢?” “嗯。他們說是對顧客的額外健康服務。” “體檢經過你或哈丁斯的同意嗎?” 麥菲亞遲疑地說:“大概吧,我好像填過一張表格。” 里奧搖搖頭:“狡猾的傢伙,這使事情多少難辦一點,但沒關係,我會揪住他們的鼻頭的。你們當時的申請表格是否保存?如果沒有,請盡量回憶當時的具體情況和日期。” “請先生稍等,我記得保存著。” 麥菲亞匆忙回到里屋,在家庭檔案櫃中翻檢一番,居然找到了那張計算機表格。里奧先生高興地說:“好,這就更好辦了。”米斯已經吃完飯,經過客廳徑自回到臥室,沒有同客人和媽媽打招唿,她的步履已經很虛弱了。里奧盯著她的背影,壓低聲音說:“小米斯的病已經很重了吧。你立即去醫院聯繫手術,費用我可以先墊付10萬,這筆錢等你們的保險費索賠過來後再結算。” 他打開皮包,取出一疊現金堆放在桌面上:“請哈丁斯太太點收,這是10萬。” 一堆嶄新的鈔票堆在桌子上,令人眼花繚亂。即使在溫室效應前的富裕年代裡,她也從沒有持有過這麼多的錢。麥菲亞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種絕處逢生的感覺太突然了,太強烈了,她心中十分不安。這個神秘的來客是什麼人?今天不是聖誕節,他也不會是樂善好施的聖誕老人。但為了女兒,她知道自己不會拒絕。半晌,她才囁嚅地說:“我可以冒昧地問一個問題嗎?” “請講。” “我們如果收下這筆錢……請問我們要承擔什麼義務嗎?” 里奧微笑著搖頭:“不,不須承擔任何義務。” “那麼,這件事是否和我的父親邁克有關?” 里奧深深地看她一眼,乾脆地說:“沒錯,我的主人曾受過邁克先生的恩惠,但由於種種原因,我希望你忘掉這一點,連我的來訪也要從腦海裡剔除。你的記憶只需從那一天開始——一個太平洋保險公司的職員突然登門,滿懷歉疚地承認工作疏忽,通知你們有一筆100萬的醫療保險歸你使用。其他情況要嚴格保密,我建議你連丈夫也不要告訴。這樣做是為了你的利益。記著我的話了嗎?” 麥菲亞猶豫著,最終點點頭。她問:“我父親過的好嗎?” “請放心,他會有一個國王般的晚年,但我想他很可能不會再回美國了。如果他不同你聯繫,就請你把他從記憶中剔除吧,不要對任何人談及。再見。” 儘管知道這裡面肯定有一些骯髒的東西,麥菲亞仍對這位神秘的里奧先生滿懷感激。送走里奧回來,小米斯正在堆放鈔票的桌子前發楞:“媽媽,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我聽那位先生說這些錢是為我治病的,這是真的嗎?” 麥菲來摟著女兒,淚水滾滾而下:“是的,是為你治病的,你的病馬上就會好了。” 她真想告訴女兒,這些錢是外公送來的,你要永遠記住你的好外公!但她最終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把10萬現金收拾起來,坐在沙發上楞了許久,思索著今天的奇特遭遇。最後,她總算找到了滿意的解釋:一定是父親在處於權力圈內時對某人有過特殊的恩惠,這種恩惠肯定不太光明,不太正當,因此他們都對此諱莫如深。現在,父親被政府辭退後便去投靠此人,而這人幸虧是一個知恩必報的君子。 她鬆口氣,心想無論如何,女兒和父親的難題都解決了。她回到臥室,看著熟睡的羸弱的女兒,熱淚不能抑止地滾下來。隨之她揩乾淚,乘車到醫院聯繫女兒的手術。 從麥菲亞家出來,兩個小時後,里奧先生已坐在聖弗朗西斯科太平洋保險公司的經理辦公室內。經理馬里克以略帶冷淡的禮貌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剛才這位客人彬彬有禮地告訴樓下的職員,他一定要見一位熟悉15年前賠保業務的、手中握有決定權的人物。且看他的黑皮包裡裝有什麼秘密炸彈吧。 里奧先生把一張計算機表格推到馬里克面前,非常平靜地、有條不紊地敘述了那樁事實。馬里克不耐煩地皺著眉頭,的確,醫療保險中的基因歧視歷來是遭人唾罵的,但在15年前並沒有什麼明確的法律——15年後也沒有。在反對基因歧視的聲浪中,這項法律幾乎要通過了。但此後突然的經濟衰退使保險業也一落千丈。如果一項法律會造成多數保險公司的破產或大出血,它的命運也就注定了。 那麼,這位里奧先生究竟想達到什麼目的?他想以道德罪訛詐他嗎?顯然他不像是一個頭腦簡單的傢伙。 里奧微笑道:“我想你肯定清楚,如果把此事捅出去,再加上對米斯小姐病狀的報導——她的美麗無助一定會激起千萬人的同情——對貴公司的聲譽多少有點影響吧。你們本來是樂善好施的聖誕老人,忽然成了心腸鐵硬的磁公雞。” 他有意停頓一會兒,接著說:“當然,我很清楚,僅僅這種前景不足以讓你們嘔出幾十萬美元。正好我有個兩全其美的建議。這位當事人與我們有特殊的關係,我們願意拿出100萬元交給貴公司,作為他們應得的保賠金。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們要立即補辦15年前的投保手續,金額為100萬美元,所有電腦紀錄都要更改乾淨,不允許有任何疏忽。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有什麼人來查詢,你們都要忘記這位里奧先生,而把那筆賠償金看作是一筆極其正常的業務。” 他遞過去一個塑料袋,和藹地說:“這是90萬美元的支票,請過目。我已經為哈丁斯太太墊付了10萬,所以你們以後只需付她90萬就行了。請打開看看吧,裡面還有對你和貴公司的酬勞。” 馬里克遲疑著打開塑料袋,在支票上方是一顆0。45口徑的圓頭子彈,里奧冷淡地說:“這件事如果有任何差錯,這棟大樓就有可能失火或挨上一顆自殺性炸彈,而馬里克先生位於本市斯洛特大道32號的住宅窗玻璃上也會有一個圓形的槍眼。我想我已說得夠清楚了吧。” 在對方蛇眼般的催眠下,馬里克覺得自己的後嵴梁正滲出冷汗。他立即滿口答應:“清楚了,我已經完全清楚了。我們一定不讓里奧先生失望。” 五天之後,一位相貌和善的小伙子敲開了麥菲亞的家門,真誠地道著歉,說太平洋保險公司發現了15年前一樁錯誤並決定糾正。也就是說,哈丁斯先生突然擁有了100萬美元的保險金,可以隨時支取。這位年輕人並不知道內情,在他動身來這兒時,他為自己公司的慷慨和公正而真心地感到驕傲。他奇怪哈丁斯太太聽到這件驚人的喜訊後竟然相對平靜,沒有哭泣、大喊或心肌梗塞。 以後一切都很順利。作骨髓移植要求血型相同,而血型相同的機率只有30萬分之一。米斯與志願者作了HLA配型檢查,在骨髓庫的電腦中,查到世界上有10名志願者的AB位點與米斯相同。這10人又作了DR配型檢查,找出一人的位點相同,其後的血清學、細胞生物學和分子生物學檢查順利過關。 五天后,米斯已經上了病床。醫院的救護車守在舊金山機場的停車場裡。一架中國航空公司的波音777降落了,紅十字會一名信使提著綠色保溫箱匆匆走下舷梯,那裡面便是寶貴的移植骨髓。 手術很成功。當白色的病床推出手術室時,哈丁斯夫婦啜泣著,感謝上帝的仁慈。此後,他們曾費盡心機,想打聽出骨髓捐獻者的身份,他們一定要重重酬謝他(她)才覺得心安。但紅十字會的李那女士只透露那是位中國女性,捐獻者執意要求不透露自己的姓名。那人說,上個世紀末和本世紀初,中國的公民素質還比較低,偌大一個中國,同意捐獻器官的只有極少數。不少中國病人不得不求助於外國的器官捐獻者。現在,她只是代他們償還舊債。她還說,中國有句古話,500年修得同船渡,她能與米斯小姐的骨髓配型相同,這是多少年才能修來的緣份?只要米斯小姐能夠康復,就是對她最大的酬勞。在米斯小姐作手術的那天,她將在地球對面的中國為她持齋禱祝。 哈丁斯及太太無法得知恩人的姓名,只好從心裡感激這位吃齋念佛的中國老婦。他們不知道這位“老婦”只有24歲,是太湖地區的一位漁婦,她的名字叫容慧玉,但在七星岩夜總會當侍女時別人都喊她阿慧。這些都是後話了。 魯冰在鼓浪嶼有一套雖說不上豪華、但也相當考究的住宅,四居室一套,音樂室裡擺著一副雅馬哈牌高級鋼琴,牆上是一把史坦納小提琴——可能是件膺品,不過它製作精美,音質很好,即使是膺品也相當寶貴。客廳中有兩架高大的博古架,擺滿了一個怪誕女孩所喜歡的種種收藏:從獸牙項鍊、非洲木雕、印弟安人羽飾,一直到泰國得到的一隻鱷魚頭骨。 窗邊的花瓶中仍然是唐世龍送來的鮮花,一天一次,絕不間斷。花束裡總是夾著一張紙條,諸如:“期待你的再一次感謝——就如上次的感謝方法也行啊。” 或者:“何時春暖花開?” 看著這些紙條,能想像出唐世龍那厚顏的微笑。有時,他還駕著一輛極漂亮的米黃色雪鷗牌氫氧電池汽車,遠遠停在路口,再打發一個可愛的小男孩把花送來。每當這時,魯冰就親自更換花束,把花瓶擺在窗台上,但同時卻擺出凜然的神色,在窗口作剎那亮相。她知道唐世龍一定在用望遠鏡觀察著屋內。 咱們比比誰更有耐心,魯冰想。其實,這個唐世龍並不令人厭煩,比姚云其那隻呆鵝更有趣些,但至少目前,魯冰仍打算把愛情壁壘關閉下去。 姚云其走近房門時,聽到魯冰正在彈奏德流士的弗洛里達組曲,暗暗納悶她今天會這樣勤奮。廈門大學已沾染了西方大學的自由疏懶的習氣,只要交學費和公寓租金,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住下去,直到頭髮花白。魯冰只是把這兒作為一個棲身之地,以躲避家庭中潛藏的陰暗回憶,躲避哥哥的管束。不過,憑她的小聰明,每年拿幾個學分也不是太困難。 姚云其打開房門時,魯冰已經停止彈奏,怔怔地想心事,姚云其走近時她的姿勢也沒有改變。姚云其不敢打擾她,悄悄立在她身後。停了一會兒,她突然扭頭問:“餵,什麼是拉格朗日墳場?” 姚云其茫然道:“拉格朗日?什麼拉格朗日?” 魯冰不耐煩地說:“知道了還問你?反正是在外太空,哥哥要往那裡運貨。” 姚云其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那個地方應該叫做拉格朗日點。大概是200年前吧,一個法國數學家兼天文學家約瑟夫。路易斯。拉格朗日發現,在距地球和月亮各38萬公里、與地月成等邊三角形的兩處空間裡,由於受到地球和月亮引力的雙重約束,此處的小天體處於穩態平衡,它們只會繞著這個點震盪而不會飛離。觀察證實,這兩個拉格朗日點經常聚集一些太空微粒,在陽光下顯得比別處明亮。太陽系中有更典型的例子,例如木星的阿基里斯衛星和普特洛克勒斯衛星,它們正好處於太陽木星系統的兩個拉格朗日點,因此永遠處於穩態平衡。這裡有一個限制條件,系統中主星的質量要至少比從星大20多倍,才可以基本保持從星不動。具體數字我記不清了。” “飛船往那兒運什麼?” 姚云其奇怪地說:“核廢料唄,難道你一點兒都不知道?你父親就是靠這種運輸業發家的。從30年前開始,人類就把地球上的核廢料送到這兒作為永久保存地,你知道,核廢料即使濃度很低,半衰期也達6000年以上,某些核元素更高達幾千萬年,放在地球或月亮上都不保險。當然,放在地-月系統的拉格朗日點對過往飛船也有一定危險,因此也有人稱它為拉格朗日墓場。能把核廢料直接投入太陽熔爐是最保險的,但那樣航程遙遠,費用高昂,也太危險。不過,溫室效應造成文明衰退後,這個行業幾乎衰亡了。人們只顧口腹,已經顧不上環境保護了。” 姚云其的話勾起了魯冰遙遠的回憶,有時,她偶然能從記憶的斷層後撈得一些片斷,她記得爸爸穿著白色宇航服,媽媽舉著她為父親送行,爸爸在戴上頭盔前還要再親親她。但父母橫死後,一道寒冰之門把往事封死在另一個世界。她不願陷入恐怖的又肯定是沒有結果的回憶,便扯開話題:“我記不住小時的事情。核廢料不是埋藏在海底嗎?” 姚云其憐憫地看看她,知道魯氏家族的噩運始終是她未償的債務。他說:“不,海葬方法太不安全,早已廢棄了。” “那為什麼不扔到月亮上?” “月球公約禁止這樣作。那時的太空移民計劃似乎馬上就要實現,月球將是太空移民的第一站,因此嚴禁污染。誰能想到地球文明會這樣迅速地衰落?美國曾在尤卡山地下建立了永久保存地,不久前也正式關閉。聽說極冰融化後造成了許多新地震帶,其中一條正好穿過尤卡山。山姆大叔一定在為此發愁呢。” 魯冰對這些已經沒有興趣,她盯著鋼琴蓋上自己的影子,順手彈出一串階音,問:“危險嗎?” “什麼危險?”姚云其稍楞之後才悟到她的話意:“噢,不會有危險吧。十幾年前,這是一種例行運輸,只是這些年才停頓了。冰兒,”他遲疑著,委婉地說:“我知道你心裡還是很愛哥哥的,你不要那麼……”他沒敢說出“故意折磨他”,改口為:“故意兇巴巴的,好嗎?他對你那麼好,確實是一個難得的好兄長。” 魯冰立時毫無來由地翻了臉,她叭地合上鋼琴蓋,惡狠狠地說:“你想教訓我嗎?姚先生,請你不要忘記,你是我拿錢養著的鼻涕蟲!對,我是很關心他,他若把性命送到拉格朗日墳墓,誰給我掙錢花呢?不說了,你走吧,我要睡覺了!” 她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姚云其很尷尬,他早就預料到自己的勸告會惹翻這個乖戾的公主。實際上,他也很想拂袖而去,永遠不聽“鼻涕蟲”這類刻薄話。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捨不得離開她,他已經拜伏在這位女神裙下,心甘情願。 這時返回廈門,恐怕已經趕不上最後一班輪渡了,但姚云其不敢違拗魯冰的話,他淒淒惶惶地站起來說:“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看到姚云其張惶失措的樣子,魯冰忽然又轉怒為笑:“不要走了,今晚陪我出去跳一個通宵,好嗎?” 姚云其立即容光煥發,他高興地脫掉風衣,開始張羅著為情人穿晚禮服。在穿衣鏡中,魯冰目如秋水,滿臉洋溢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姚云其禁不住俯下身吻吻她的肩頭,心中為自己的卑顏奴膝開脫:魯冰太美了,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能夠不被她征服。正在這時門響了,是怯怯的不連貫的聲音。魯冰抬頭看看座鐘,整十點,一定是送花使者又到了。姚云其打開門,門外是一個沒來過的小男孩,六、七歲的樣子,模樣很伶俐。天知道唐世龍從哪兒找出這麼多機靈可愛的小男孩?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個花花公子的審美情趣挺不錯。小孩仰著頭,把一束鮮花高高舉在頭頂:“是魯冰小姐嗎?一位先生讓我向你獻上一束鮮花。” 魯冰故意問:“那位先生告訴你他的名字了嗎?” 小孩奶聲奶氣地說:“不,沒有。” “那我不能收,我不收陌生人送的東西。” 小孩央求道:“小姐,請你一定收下吧,我答應過那位先生的。” “那人是不是高個子,肩膀很寬,長得很漂亮?” 小孩不一定意識到那人是否漂亮,但他機靈地說:“對,小姐。” 魯冰瞄瞄暗自生氣的姚云其,笑得更甜蜜了:“小鬼頭,他給你多少錢?” “十元,是世界共同貨幣。” 魯冰嘖嘖有聲:“呀,他怎麼能給你這種貨幣呢?早成廢紙一張了!嘖嘖,他不該欺騙小孩子的。” 小孩很惶惑,掏出紙幣反复打量著,魯冰說:“別擔心,我給你二十元,是最好用的人民幣,你要美元也行。小東西,你的記性好不好?能不能記住我的話?” “放心吧,小姐,我的記性棒極了!” “好,那你就告訴他,不要以為他的小白臉能迷住魯小姐。再告訴他,魯小姐不愛花,愛錢,很多很多的錢,把他的臭錢儘管往這兒送吧。然後你把十元假鈔扔到他臉上就跑,記住了嗎?” “記住了!” “複述一遍!” 小孩口齒伶俐地複述一遍,小心地揣好“真鈔”一溜煙跑了。魯冰咯咯大笑著,扔掉花束,挽著姚云其,坐上那輛紫羅蘭色的雪佛萊。 那輛雪鷗車上,唐世龍一直用袖珍望遠鏡觀察著她的動靜,就像一隻耐心的眼鏡王蛇。他已經不是在戲花弄蝶,是在執行教父親自下的命令,他當然知道組織內“三不”戒律的嚴酷性。 但他的嘴角仍不時綻出一絲微笑。畢竟這與往常的任務不同,因為他是在魯冰成為計劃目標之前就結識她的,這個古怪的女子身體內有一團火,隨時會爆炸,炸毀她周圍的世界。這一點格外使他感興趣。而且——想想幾天前那場喜劇吧! 他原以為自己導演的戲會輕易降伏一個頭腦簡單的女人,誰想到是那樣的慘敗——不過即使是慘敗也很值得回味。 他看見送花的小鬼頭一溜煙跑回來,就早早降下車窗,伸出手去:“餵,小傢伙,那位小姐託你捎信了嗎?” 小傢伙怒目圓睜,節奏很快地嚷道:“小姐說她不愛花,愛錢,叫你把臭錢儘管往那兒送。說你的小白臉迷不住她。還給了我二十元錢,叫我把你的假錢扔到你臉上!”他把十元“假鈔”扔過來:“你是個騙子!” 他說完轉身就跑。唐世龍合上車門,踩下油門,緩緩地追上他,嘴角上有抑止不住的笑意。小孩驚慌地靠在路旁,不知道這個“騙子”要怎麼對付他。唐世龍笑嘻嘻地說:“真對不起,我剛才給成了假幣。這枚金幣是真的,送給你吧。” 他扔出一枚金路易,那是教父的女兒送給他的,是他經常帶在身邊的吉祥物,然後哈哈笑著開車走了。小孩拾起金幣,擦擦灰塵,它沉甸甸的,金光閃爍,正面是一個男人頭像,有不認得的文字。看來這不像是假的。儘管他對那個“騙子” 全無好感,他還是把這枚金幣裝進口袋。 唐世龍立即驅車回到寓所,登上樓頂的直升機,向香港飛去。他知道那個漂亮妞兒快屈服了,她讓小孩捎來的咒罵實際上是一封邀請信。 訓練有素的駕駛員默然駕駛著飛機,擦著海岸線向西南飛。左邊的舷窗裡可以隱約看到台灣島巨大的輪廓。 25年前,他父親唐天極是台灣三合會的頭目。台灣和大陸統一後,父親舉家遷到舊金山,不久就成為華人社團中的黑道梟雄,在毒品生意中獨執牛耳。 那時父親不一定想讓兒子繼承衣缽。雖然身在黑道,但他深諳“邪不壓正”的古訓,知道“可從黑道得天下,不能以黑道保天下”,在根基打牢後,他準備讓下一代改弦易轍做正經生意。所以他送兒子去麻省理工學院讀書,工學博士唐世龍也準備沿著正路走下去。但10年前,就是他戴上博士方帽不久,那天是美國獨立紀念日,父親和母親一塊兒出去遊玩了,他和碧眼金發的戀人林吉特准備參加一次舞會。他挽著林吉特從公寓出來,已經坐進自己的黑色林肯車,忽然僕人喊他接電話。是家裡的那部保密電話,按規矩僕人是不能去接的。在電話中,一個人氣喘吁籲地告訴他,有人要在今天暗殺他的父親,要他務必快點通知。就在放下電話的瞬間,他聽到一聲巨響,門口那輛林肯牌轎車和他的戀人變成一團大火。火勢十分兇猛,甚至沒有必要再去搶救林吉特了。他發瘋般返回公寓,發瘋般到處打電話尋找父親。父親汽車裡的移動電話打不通;向父親可能去的地方逐個問詢,到處是忙音,到處是“你父親不在這裡”的回答。在那10分鐘裡,他才真正知曉什麼是焦灼和無能為力。這種折磨在此後多少年內一直盤踞在他的腦海中,沒有褪色。 父親一直沒能聯繫上,也不用再聯繫了,電視已經播放了現場報導:舊金山華人黑勢力大火併,唐氏家族全軍覆沒,唐天極被槍殺,兒子唐世龍死於汽車炸彈。畫面中有他父母滿是鮮血的屍體,也有林肯車著火的場面。 幾乎在一剎那間,他身上潛伏的獸性基因複活了。他立即從美國消失,幾天后,他潛逃至哥倫比亞的卡利市。父親生前一直和卡利卡特爾作生意,在15年前的一次會面中,卡特爾首領卡拜勒魯喜歡上了機靈的小世龍,為他施了洗禮,認他作教子。唐世龍相信教父會為他報仇。 卡拜勒魯立即用行動證實了他的友情和權力。三年之內,在他的全力支持下,唐世龍手刃了舊金山的所有仇人,從此死心塌地投在教父麾下,成了一名地位特殊的干將。 這次他的任務是通過魯冰接近魯剛,並相機控制事情的發展,他的第一步已快要成功了。 早上7點30分,瑞士聯合銀行的鐵門打開了。英籍僱員羅伯特站在出納櫃檯後,看見第一個進來的是一位高個青年,黃種人,穿銀灰色毛衣,牛仔褲,相貌英俊,有一種天然的貴冑之氣。在銀行工作了十幾年,羅伯特練就了一雙敏銳的眼睛。如果說那個青年本身的風度還說明不了他的身份,身後的保鏢就足以說明了。這位保鏢顯然訓練有素,他沉默寡言,走路象貓一樣輕悄,與主人時刻保持著適當的距離,銳利的眼睛似不經意地把整個大廳都收在視野中。 羅伯特在臉上堆出最誠摯的微笑,對走近的青年說:“早上好,先生,我能為你做什麼?” 唐世龍微笑著說:“我想取一筆現金,不過我有一些很特殊的要求,如果你能原諒我的冒昧,我想見見你的上司。” 羅伯特小心地問:“那麼,你想見……” “比如你們的信貸部經理,他是叫普羅弗勒吧。” 在年青人從容的目光下,羅伯特沒有辦法拒絕,他掛通了內部電話,小聲說了幾句,然後殷勤地說:“先生,普羅弗勒先生在12樓等你,1202房間,電梯口在那邊,請。” “謝謝。” 普羅弗勒已經在門口迎侯,彬彬有禮地說:“請座,先生,你要喝點什麼?” 來人平淡地說:“要一杯蘇格蘭威士忌。” 蘇格蘭威士忌是比較昂貴的,普羅弗勒看看他,在通話器中對外間的秘書說:“請送來兩杯蘇格蘭威士忌,我知道這兒沒有,你到我的私人酒庫中去拿。” 他回過頭說:“馬上就會送來,請問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來人笑著重複了他的要求:“我想提取一些現金。本來我應在樓下職員那里辦理,但我有一些特殊要求,他們肯定要來請示你,所以我就直接找你來了。請原諒我的冒昧。” “沒關係。你有什麼要求?你的支票?” 來人攤開雙手:“走的太匆忙,我沒帶支票薄,你可以給我一張當櫃提取支票嗎?” “當然。”普羅弗勒摁下通話器,吩咐一聲。一分鐘後,秘書小姐托著兩杯金黃色的威士忌進來,托盤中放著當櫃提取支票。那人接過支票,龍飛鳳舞地籤上名字,推給普羅弗勒,後者微笑著說:“你還沒填金額呢。” 來人笑了:“正是這一點讓我為難。我要提取……請你聽好,能裝25只花籃的花束,用紙幣疊成。票種不得少於25種,全部用該票種的最大面額鈔票。呶,就是這樣大小的花藍。”他從茶几上取下一支籐編的花籃,隨手倒掉籃內的鮮花,把藤籃放到辦公桌上。 儘管普羅弗勒已是銀行界的老樹精了,這次他仍然相當震驚。他估量著藤籃的大小,遲疑地說:“也許需要200萬?我是說折合成美元。” “那就200萬。” “也許得300萬,我實在估計不出來。” “那你就在支票上替我填上300萬。但我要求明早3點鐘前把25只花籃裝上我的飛機,我要趕回去向一位25歲的小姐送上生日禮物,你能辦到嗎?” 他的聲音很平和,但透出一種極大的威勢。普羅弗勒小心地說:“我還要和上層通報一聲。但我們一定會滿足你的要求。” “好。非常感謝。這是我的戶頭和提款密碼,請核對。” 普羅弗勒請客人稍等,拿上密碼走進一個密室,打開保險櫃,取出一本黑封面的記事本。其實,即使不核對,他也能斷定這個男人並不是來胡鬧。和羅伯特一樣,他也是一眼就看到了籠罩在這人頭頂上的、普通人看不到的輝光,那是金錢的輝光,是世界上最有權勢的東西。他很快查到這個密碼,它屬於一個勢力很大的隱蔽的集團(銀行的上層人士都知道這個集團的真實名稱,但沒有一個人會說出來,即使在耳語中),他們的存款肯定有可卡因的殘粒。但是,只要在存入聯合銀行前,這些毒品美元已經過洗錢手續,聯合銀行才不會費心去查它的來歷呢。普羅弗勒已經為聯合銀行工作25年了,他早已成了拋卻七情六欲的冷靜的機器人。只要金錢的來往符合銀行的規則,或者不如說符合銀行的利益,他絕對不會費心去問:這些錢是來自猶太人嘴中拔下來的金牙,還是哥倫比亞的可卡因工廠。想想上個世紀90年代那個愚蠢的銀行看門人吧,他向新聞界洩露了瑞士銀行50年前與納粹德國的合作,結果在瑞士成了公敵,不僅失去了工作,還差點失去了生命,不得不逃到美國避難。普羅弗勒一點也不同情他,誰讓他違反了瑞士國民的道德準則?他完全是罪有應得。 他用密室的電話向銀行上層通報過,很快就笑容滿面地回到唐世龍面前:“請放心,我們將動員一切人力,一定在3點前完成。” “謝謝。” “冒昧問一聲,你對現金的票種有沒有什麼限制?如果限定票種,難度就太大了,當然,如果你堅持,我們仍將用一切辦法滿足你的要求。” 客人笑道:“我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不會讓你們為難的。這樣吧,除了必須有美元、歐元、瑞士法郎、日元、人民幣、港元、德國馬克、盧布之外,其餘的聽便,泰銖、印尼盾、印度盧比,都可以。明早5點,我的直升機將到樓頂的停機坪來取貨。” “謝謝,我們一定不讓你失望。” 普羅弗勒把客人一直送到大門,他發現在樓梯口和大門口各有一個訓練有素的保鏢,他們不動聲色地尾隨著唐世龍,鑽進一架雲雀直升機。等直升機消失在天際,普羅弗勒返回銀行,喚羅伯特迅速上來見他。 剛才,羅伯特已經看到自己的上司親自為那位客人送行,知道自己的眼光沒有錯,上司一定會更賞識他。他按捺住心裡的欣喜,站在普羅弗勒的對面,等著他的命令。他想,他將要面臨的任務一定與那個神秘的客人有關。普羅弗勒首先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羅伯特,你知道能在哪兒找到25個摺紙女工嗎?會摺紙花的女工。” 羅伯特的反應非常敏銳:“用鈔票折?” “對,”上司讚許地說,“用鈔票。因此,這不像平常的紙花,它們只能折,不能動剪刀。” 羅伯特立即說:“我知道,我在廣州大街上見過全部用紙幣折成的工藝品,有帆船,也有花籃和紙花,非常精緻,我還買了一艘帆船呢。” 普羅弗勒十分高興,他沒有想到最困難的一個環節竟然在一分鐘內就解決了。 他繞過辦公桌,難得地拍拍下屬的肩膀,誇獎道:“好樣的,你為公司解決了一個大問題。現在你馬上去廣州,包租一架小型飛機,盡快找到25名左右的摺紙女工,務必在晚上10點前返回這兒。所需費用不必再向我請示,最重要的是時間!還有問題嗎?” 羅伯特立即站起來:“沒有問題,我一定把這件事辦好。” 那天,聯合銀行的運鈔車瘋狂地跑遍了香港、澳門所有銀行,提得的大面額現金立即運回銀行的大廳。晚上9點,一架直升機在樓頂降落,25位中國女工魚貫走下飛機,立即被引到底樓的大廳,開始十指如飛地折著紙花。早上3點,唐世龍的飛機降落在樓頂,25個銀行職員已列隊等候在那裡,每人懷裡抱著一個裝滿了鮮花的藤籃,在直升機的旋翼氣流下,他們竭力保護著懷裡的花束。 唐世龍跳下來,同普羅弗勒握手,看著人們小心地把花籃送上飛機。普羅弗勒把支票遞還他,微笑著說:“並沒有我估計的那麼多,一共128萬美元,其中已包括了所有的輔助開支。請唐先生填上這個金額。” 唐在空白欄中草草填上1280000,撕下支票遞過去:“再次向普羅弗勒先生致謝,再見。” 魯冰直到第二天早上6點才回到寓所。她已經精疲力竭,斜靠在姚云其身上。 姚云其把她扶定,掏出鑰匙打開門,撳亮電燈,立時他變得目瞪口呆。 魯冰肯定感到了他的呆愣,她睡眼惺鬆地抬起頭,口齒不清地問:“怎麼啦?” 她的眼睛也立刻睜大了。 25個花籃擺滿客廳,花籃裡是全部用大面額鈔票折成的紙花,在燈光下熠熠發光。那是金錢之光,是世界上最神奇最邪惡的東西。 它是人類從自己血脈中提煉出的一種信仰,一種物化的咒語,並且人類心甘情願成為它的奴隸。 魯冰一言不發,沿著花籃細細端祥著,兩眼放出奇光異彩。這個神通廣大、討人喜歡的唐世龍!他從哪兒尋來這麼多品種的鈔票,有瑞士法郎、人民幣、美元、日元、英磅、盧布、馬克、埃磅、澳元、新加坡元……還要一張張疊成紙花? 姚云其悲哀地看著情人的痴迷,知道自己該退場了。這個結局早在意料之中,他從沒有奢望能成為魯冰的丈夫。儘管如此,看著自己的愛情夢在金錢之壁上碰碎,仍使他心頭滴血。他走過去,輕輕吻一下魯冰的額頭,苦澀地說:“冰兒,我想我該走了。” 魯冰報以熱烈的回吻,但沒有一句挽留之辭,她的目光中也看不到一點兒留戀和愧疚。看著姚云其披上風衣,她想了想,抽出幾束花朵遞過去:“拿著吧,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姚云其淒然一笑。同居三年,他默默忍受了魯冰的不少傷害,但恐怕沒有比這樣的告別更傷人了。他沒有接花束,默默走出房門。但不久,橐橐的皮鞋聲又在門邊響起,他匆匆返回,沒有抬眼看魯冰,只是默默撿起那幾束花,想了想,又從花藍抽出兩束,轉身出門。 魯冰半是憐憫半是鄙夷地目送他出門,很快把他置諸腦後。她在金錢叢中心醉神迷地徜徉,心頭空空地沒有任何思維。她並不是為金錢本身所感動,而是從金錢之光的折射中看見一個強大的男人,身上透著一股和她一樣的邪性。有一種發自本能的唿喚使她把那人引為同道。 電話鈴響了,是唐世龍帶著男性磁力的聲音:“我的小鳥,禮物怎麼樣?你看它既是鮮花,又是金錢。這一下你無可挑剔了吧。” 魯冰笑著,很久才回答:“你沒有因此變成窮光蛋吧。” 唐世龍大笑道:“謝謝你的關心。我告訴你兩點,第一,我有錢,很有幾個臭錢。第二,為了我心愛的女人,我樂意把錢花光。” “這會兒你在哪兒?” “向樓下看,還是那輛米黃色的雪鷗。一位羅密歐正望眼欲穿,等著朱麗葉的信號呢。喏,我看見姚先生剛走過去,還抱著幾束花。” 魯冰微笑道:“你贏了,你可以進來了。” 天光甫亮,姚云其目光直直地在街上疾走。偶遇的行人驚奇地看著他,他們發現他手裡的紙花是鈔票折成的,盡是大面額的紙幣,那一定是假鈔吧。 姚云其沒有註意行人的目光,他的心裡沉重如鐵,有恥辱、痛苦,也有模模煳煳的擔憂,剛才他第一次走出魯冰的房門時,這種擔憂才忽然明朗化,他想起唐世龍導演的假綁票,他在船上顯露的槍法,他溫文爾雅、標準紳士的外表下隱約可見的邪性。這一定不是個普通人物。他會用種種手段把魯冰纏到一個可怕的蛛網中去。 所以他在一生中第一次果斷地作出決定,他回身取了幾束花,想用這筆金錢查出唐世龍的下落。至於這個舉動會使魯冰怎樣鄙視自己,還有自己是否會涉臨危險,他根本沒去想它。 他終於發現了行人的怪異目光,便脫下風衣,把幾束花包起來。在三坵田碼頭他坐上輪渡渡過海峽,又喚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往獅頭山方向開。前幾天,他在小報上偶然見到狄明偵探事務所的廣告,知道這這家私人偵探所剛從上海遷來,有一點名氣,好像地址就在文園路附近。他向警察打聽了幾次,在一道小巷內找到了它。事務所還沒開門,銅製的新銘牌閃閃發光,門上的油漆尚未乾透。 他堅決地敲響房門,一個穿睡衣的小個子中年人打開門,疑惑地看著來人,隨即發現了風衣中包著的花束,笑道:“來送花?時間太早了吧。噢,不是普通的花,是金錢之花。請進,性急的送花人。” 他領著客人繞過地上的裝飾材料,走到臥室,隨手拉過一把藤椅,說:“辦公室正在裝修,請委曲一下。喝點什麼?” 姚云其搖搖頭:“隨便,你不必張羅,說正事吧。” 狄明端來一杯紅葡萄酒,放在他面前。姚云其一飲而盡,然後簡略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沉重地說:“我並不是嫉妒一個情敵。我覺得這個神通廣大的神秘人物實在令人不放心。而且,憑我的直覺,我擔心魯冰一旦陷身進去就不能自撥,因為她身上也有一種奇怪的、隨時想炸毀自己的天性。我委託你調查一下,這是我提供的經費,我只有這些了,不知道夠不夠。” 狄明老練地估量一下:“大概有7-8萬美元,我想只要1/4就夠了,當然還要看調查工作的難易程度。你可以預付一些,其它的事成後結算。” 姚云其不耐煩地擺擺手:“都是你的了,請你立即開始吧。” 送走客人,狄明立即叫醒了所有助手。昨晚他們一直在裝修房間,幹到凌晨兩點,這會兒個個困得搖頭晃腦的。狄明宣布停止房屋裝修,立即開始偵察。 “這筆業務是一個好兆頭,”狄明笑著說,“你們想,事務所還沒有正式開張,生意就送上門了,而且利潤相當豐厚,這一定預示著咱們遷到廈門後會大展宏圖。從今天起,所有力量全部集中到這樁業務上,一定要干好。” 從心底里,他對姚云其很有好感,那種“受傷的癡情”在他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即使撇開生意上的利益不談,狄明也很想對他有所幫助。他向助手警告:“不過,你們一定要小心,從姚先生提供的跡像看,那個唐世龍有很大的勢力,也可能是黑道人物。務必小心行事,我可不想誰的耳朵被裝在信封裡給寄回來。” 第二天,一個衣著時髦的女人敲開魯冰的房門,滿臉堆笑地硬擠進來,她是來做仙尼雷德藥品的傳銷,口舌如簧地宣傳著這種花粉保健品的神奇功用,不僅能使女人的皮膚更加嬌嫩,而且幾乎是包治百病:“小姐,你有上天垂賜的美貌,你比別人更該珍惜它,仙尼雷德會使你更漂亮的!小姐,請買10盒試試吧,我按最優惠的價格給你。” 魯冰打著哈欠,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好啦,不用再費口舌了。以後要想做成生意,揀我睡足覺心情好的時候再來。” 那個女人尷尬地走了,臨走時難為情地說:“小姐,能讓我用一下電話嗎?我女兒病了,我不知道丈夫是否記著為她打針。” 魯冰不耐煩地說:“你幹嘛不讓她服用你的仙丹妙藥呢?去打吧,快點。” 女人打過電話,再三道謝後走了。魯冰沒有發現,她的電話機下已粘了一塊小小的竊聽器。 狄明的監視站設在一幢小樓的第三層,離魯冰的寓所不遠。小玉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問:“我已經安好了,效果怎麼樣?”狄明開玩笑地說:“嗯,不錯。聽了你剛才的宣傳,我也想買幾盒仙尼雷德試試。” 戴著耳機的小田噓了一聲:“唐世龍的電話。” 耳機中唐世龍的聲音十分清晰:“我的女神,今天到哪兒去玩?我的直升機已經停在樓頂了。” 聽見魯冰笑著說:“我還沒有考慮好呢。” “要不,咱們到公海的賭船上去玩幾把,怎麼樣?我知道有一艘'威廉王子號'就在12海裡的海岸線之外,中國政府的法律管不著它,凡是上船的都是豪賭之客。去不去?有你在身邊,我的手氣一定會特別好。” “不,我不去,我哥哥特別恨賭博。” “那你說吧,今天到哪兒?到香港看跑馬?到泰國看人妖?到唐古拉雪山去打雪雞?” 耳機裡沉默了一會兒,魯冰半真半假地說:“唐先生,你是否只打算只同我玩幾天就要分手?我看你這麼急切。” 唐世龍大笑起來:“你真是個尖口利舌的姑娘。對,我當然急切,我巴不得你明天就能睡在我的婚床上。好吧,我聽你的意見。” “今天哪兒也不去了,就在獅頭山公園呆一天,你陪我說說話。” “遵命就是。” 此後幾天,唐世龍一直和魯冰泡在一起。他的表現完全是一個熱戀中的情人,還相當循規蹈矩呢。早上,他捧著一束鮮花匆匆趕到,帶著魯冰天南海北地到處玩耍,晚上送回魯冰,在門口吻別。半個小時後還要打來電話問一聲晚安。不過他從不在魯冰房中過夜。 狄明查到,唐世龍在廈門萬壽路包租了一間不大的二層小樓,院內停著一輛雪鷗,一輛豐田小麵包和一架隼式直升機。狄明通過派出所的朋友調閱了房屋合約,簽約人是一個叫李十遜的中國人,他是巴西BKW公司的中方經理。這是一家中等規模的公司,經營被淹沒地區的企業搬遷和重建,業務上比較成功,信譽良好。但唐世龍與這家BKW分公司的關係不大清楚。李經理只對手下說唐世龍是一位貴人,必須滿足他的所有要求,而唐和他的兩個手下也一直獨來獨往。 第四天晚上,狄明在電話中竊聽到唐世龍的聲音:“冰兒,明天咱們去澳大利亞湯斯維爾吧。這次我們一定玩個痛快。那兒的大堡礁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地方!” 這次魯冰沒有猶豫,高興地答應了:“湯斯維爾?我早就想到那兒玩玩。我們怎麼去?” “乘我的直升機去台北,我義父的公司在那兒有一架波音737專機,我們乘專機去。” “好的,我等你,晚安。” 狄明也迅速預定了第二天去悉尼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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