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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人

豹人

王晋康

  • 科幻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42656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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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豹人 王晋康 8278 2018-03-14
這是2013年8月的一個晚上。是滿月之夜,月色很好。在加拿大溫哥華市西區的貝恩街上,卡籮爾正和幾位本地的妓女等待今天的主顧。卡籮爾很年輕,今年剛剛18歲,漂亮的火紅色頭髮扎在頭頂,淺綠色的眼睛,性感的厚嘴唇。像其它妓女一樣,她穿著開領很低的T恤衫,一對碩大的乳房幾乎把衣服脹破,黑色的皮裙緊緊裹著圓滾滾的臀部,黑色吊帶襪,一雙黑色與金色相間的高跟鞋。她是美國加州人,是那種追逐金錢的侯鳥。離此不遠的溫哥華納特貝利體育場正舉行世界田徑錦標賽,數万名運動員、記者、體育商人和田徑迷從全世界雲集於此,這裡面當然少不了喜歡和妓女睡覺的男人。而且,一般來說,在比賽期間亢奮熱烈的氣氛中,這些男人們掏錢時也常常大方一些。

可惜,在妓女的行當裡也存在著嚴重的地域岐視。那三個本地姑娘(兩個白人,一個黑人)都知道卡籮爾是一個有競爭力的對手,一直敵意地斜視著她。當某個潛在的主顧過來時,她們會一齊擁過去,有意把卡籮爾隔在後邊。不過卡籮爾對自己的美貌很有自信,幾天來她已經不止一次讓那幾位同行品嚐失敗的滋味兒了。 一輛銀灰色的雪佛萊在街口停下,車門打開,一個高個子男人走下來。他是黃種人,圓形臉龐,黑色短髮,黑眼珠,身高6英尺2英寸左右,這在黃種人中是比較高的身材。穿著淺色運動裝,手指上帶著沉甸甸的方形戒指,腳下是白色運動鞋。他大步走過來,步伐極有彈性,嵴柱和腰彎像是一串組合良好的彈簧。 卡籮爾的第一眼印像是,此人的氣質和體態很像運動員,不過,一直到她從血泊中醒來,她也無法驗證自己的直覺是否正確。那三名妓女早就圍上去,用英語招攬著。處於包圍之中的那個男人沒有說話。卡籮爾發現,與他富有彈性的身體恰恰相反,他的“精神”十分僵硬,表情煩燥而陰鬱,臉部肌肉有時神經質地抽動著。也許他剛剛遭受了什麼挫折,需要在女人胸脯上求得解脫。他來這兒當然是找女人睡覺的,但他卻冷冷地站在那兒,目光盯著遠處。

三名妓女的進攻一直沒有得到回應。卡籮爾想,也許他不懂英語?其實這兒完全不需要語言,這是天底下最簡單的交易,只要了解肉體與美元的兌換率就行了。卡籮爾走過去,試探著用漢語問: “要我為你服務嗎?” 她的漢語說得結結巴巴,但她猜對了,那個男人果然懂得漢語,他立刻撥開三名妓女走過來,皺著眉頭打量她。卡籮爾嫣然一笑: “我是在舊金山的華人區長大,能說簡單的中國話。你要我嗎?” 男人點點頭,回身向汽車走去。卡籮爾從那三位失敗者旁邊走過時,還得意地瞟瞟她們,那三位用刀子一樣的目光剜著她的後背。男人先為卡籮爾打開車門,請她上車,為她關好車門。這一串動作做得嫻熟有致,就像卡籮爾不是妓女,而是一名法國貴婦人。然後他坐上駕駛椅,用英語問道:

“到哪兒?” 原來他並不是不懂英語,他的一口美式英語十分地道。卡籮爾回答:“到鄧巴爾街的洛基旅館吧,不遠,過兩個街口就是。” 那個男人不再說話,按她的指點專心開車。卡籮爾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的側貌。總的說,這是一個有型有味的男人,圓腦袋,高鼻樑,雙肩寬闊,眉間鎖著英氣。雖說妓女們真正的情人是麥金利、富蘭克林和漢密爾頓(這些都是美元上的肖像),但卡籮爾更願接待這樣有味道的主顧。 卡籮爾把身體軟綿綿地倚過去——立刻感到對方的肌肉深處泛起一波強勁的震顫。這人一定正處於極度的情慾飢渴中。卡籮爾偷偷地笑了。這是個好兆頭,也許他付錢時會更慷慨一些。不過他並不像一般嫖客那樣色迷迷地看她,而是一言不發,目光僵硬地盯著前方。卡籮爾笑著說:

“先生,我們還沒有談價錢呢。你是玩一玩,還是讓我陪一夜?玩一玩是50美元,陪一夜是100美元。” 那人冷冰冰地說:“我給你100。” 在鄧巴爾街盡頭的一個小巷裡,卡籮爾讓他把車停下。洛基旅館的門面很小,玻璃門內,兩名客人正在門廳裡看電視,沙發上扔著幾本黃色雜誌和幾份日報。經理格瑞戈羅是個南美人,留著短鬚、長得鼠頭鼠腦。他站在櫃檯後,看著卡籮爾(這幾天她已是這兒的常客了)和她的嫖客走進大門,沒等對方詢問,經理就說: “四樓有雙人房間,一晚50美元。” 那男人不聲不響掏出50美元。 “先生,怎樣寫你的名字?” 他略為猶豫後說:“麥吉·哈德遜。” “請二位上樓吧。” 卡籮爾挽上這個男人的胳臂上樓,但那人在樓梯口突然停住了。電視中正播放男子200米決賽的實況。現在是最後衝剌時刻,加拿大年輕選手哈奇曼突然加速,衝過最前邊的美國名將林德,以半肩之差率先沖過終點,全場立時響起海嘯般的歡唿聲。屏幕上是吉納·哈奇曼的特寫鏡頭,他狂喜地縱躍著,吼叫著,用力揮著拳頭。然後他接過兩面旗幟,一面是加拿大國旗,一面是阿迪達斯體育用品公司的旗幟,繞場狂奔。數万加拿大觀眾齊聲歡唿:

“吉納·哈奇曼!吉納·哈奇曼!” 鏡頭轉到邁克·林德身上,這位200米和400米雙料世界紀錄保持者顯然不願接受這次失敗,低著頭,滿臉無奈,怏怏地在跑道上踱步。不過,等哈奇曼返回時他已經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大度地微笑著,走上前同勝利者握手。 和著屏幕上的歡唿聲,旅館裡的幾名觀眾也在大聲叫好。卡籮爾的主顧專心致志地看著屏幕,似乎忘了來這裡的目的。卡籮爾困惑地看著他,顯然,這名主顧是激情型性格,一隻腳已跨進妓院,還不耽誤他沉醉於賽場的亢奮。看來他真的可能是運動員,否則就是個超級田徑迷。她輕輕觸觸他,他才轉身上樓。 412房間不大,陳設也相當簡單,但地理位置不錯。憑窗能眺望到深藍色的英吉利海灣,燈火通明的船隻在緩緩靠岸,滿月把銀輝灑進屋內,白色的百葉窗隨著夜風微微起伏。那個男人走到窗前向外默默眺望著,卡籮爾熟練地扒下T卹、皮裙、內褲和絲襪,隨手扔在地毯上,快活地說一聲:

“我去洗浴。” 在衛生間裡,卡籮爾還在琢磨這位主顧的身份。他說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又能聽懂中國話(但不知道他是否會說中國話),他到底是哪國人?很明顯他是一個色中餓鬼,這瞞不過卡籮爾的眼睛;但他今晚的精神有些異常,似乎是處於夢遊狀態……那時她絕對沒料到此人是一個行事殘忍的虐待狂。 她赤身走出衛生間,看見那個自稱麥吉的人仍面朝窗外站著,衣褲扔在座椅上,赤裸的身體上披著一層月光。他的身軀確實十分健美,微曲的嵴柱,凹下的腰彎,筋腱清晰的小腿……麥吉回過身,目光狂熱,沒有一點理性的成份,陽物堅挺地立著。卡籮爾暗暗吃驚,她已經接待過上千個男人了,但此人性器官的碩大是她從未見過的。 沒容她尋思,麥吉已經狂暴地撲上來,把她扔到床上,接下來是一波又一波狂野地進入。他沒有話語,喉嚨裡咻咻地喘息著。卡籮爾驚懼地應付著他的攻擊,她覺得下體被撕裂了,有尖銳的疼痛,粘稠的血液在大腿間流淌。 20分鐘後,卡籮爾終於忍受不住了,哀求道:

“先生,請停一停!麥吉,請停一停!” 但這位麥吉已經不是那位文質彬彬的紳士了。他狂暴地低聲吼叫著,騎在她身上,用力批她的面頰。卡籮爾的頭顱被批得來回擺動著,很快頭暈目眩。她聲嘶力竭地求饒,沒有用處。幾分鐘後她從精神休克中醒過來,知道今天遇上了一個危險的虐待狂,他的紳士外衣下是十足的獸性。求生的本能甦醒了,她用盡全力把他推下去,翻身下床,向外邊跑去: “救命!……” 那個男人敏捷地抓住她的頭髮,把她摔到床上。卡籮爾恐懼地看著那張狂怒的臉,看著近在眼前的兩排森森白牙,然後喉頭一緊,很快失去知覺。三公里外的阿比斯特街區,道克·索恩警官正在執行巡邏。他是加拿大皇家騎警隊的上士,今年45歲,身材剽悍。道克年輕時愛好田徑,曾是大學的百米短跑和三級跳遠的冠軍。現在雖然年歲大了,仍保持著對田徑的興趣。他一邊開車,一邊拿眼溜著車內的微型電視。電視裡剛剛播完男子200米決賽的實況,吉納·哈奇曼爆了一個大冷門,戰勝了奪冠唿聲最高的200米之王、美國的邁克·林德,為加拿大奪得一枚金牌。看看場內的5萬名觀眾吧,他們個個都發瘋了。

道克·索恩要通了家裡的電話:“安迪……” 12歲的安迪截斷爸爸的話,興沖沖地說:“爸爸,吉納是200米冠軍!觀眾都在喊吉納萬歲呢。” 道克笑道:“我已經知道了,我正要告訴你們呢。” 屏幕上觀眾仍在向天空扔帽子和衣物。道克不由感慨體育的魅力,它能使最冷靜的人血液沸騰,使文雅的紳士和淑女們變得癲狂。他想起加拿大的另一位英雄、百米之王多諾瓦·貝利。貝利曾說過,他走上田徑之路是從目睹本國的本·約翰遜百米奪冠時開始的,那是在1988年漢城奧運會上,“當時我激動得無法自製,渾身流汗,身體顫抖,牙齒得得地敲擊。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這一生和田徑肯定割捨不開了。” 但那位偶像本·約翰遜卻很不爭氣,他隨即被查出服用了興奮劑,成績取消,英雄一下子變成狗屎。不過這位丑角兒倒自有一副痛快淋漓的無賴勁兒,在幾次翻供不成後,他終於承認自己服用了興奮劑,而且公然宣稱:“我仍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為什麼?因為“沒有一名短跑選手不服用興奮劑,所以我們仍是在同樣的水平上參加比賽。他們只是比我幸運,沒被查出而已。”

也許他說的真是大實話?道克暗暗咒罵一句。 電話響了,是騎警隊的調度打來的,聲音很急促: “索恩警官,請立即趕往鄧巴爾街北端的洛基旅館,那兒的412房間剛打來一個報警電話,是一名女子的微弱聲音,話未說完聲音就斷了,但電話中能聽到她微弱的喘息聲,很可能這會兒她的生命垂危。” 道克警官立即關了電視,把警燈放到車頂,警車一路怪叫著駛過去,幾分鐘後在那個旅館門口停下。格瑞戈羅經理聽見警笛,看見一名警官從警車上下來,忙打開玻璃門,小心翼翼地迎侯著。他的旅館裡經常住著幾對嫖客和妓女,但警察對這些“難免的罪惡”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今天這位警官來幹什麼?警官匆匆進來,向他出示了警徽,說: “412號房間有人報警,有一名女子可能有生命危險。”

格瑞戈羅臉色變了,他不怕妓女在旅館裡攬客,但不想惹上人命官司。 412是卡籮爾和她的主顧住的地方,那位自稱麥吉的男人幾分鐘前出去了,而女的沒有下樓。他當時就微覺詫異,但沒有去深究,心想也許這個男人是到車上取什麼東西吧。格瑞戈羅立即領著警官上到4樓。道克掏出手槍,側身敲敲門,沒有動靜,經理掏出鑰匙,手抖顫著,好一會兒才插到鎖孔裡。門鎖打開後,道克把他拉到一旁,踹開房門,閃身進去。他一眼就看見一名渾身赤裸的女子,半邊身子溜在床外,電話筒在床櫃下的地板上扔著,電話線還在微微晃蕩。女子的下體浸泡在血泊中,屋內有濃烈的血腥氣。道克舉著手槍,警惕地檢查了床後、陽台和衛生間,沒有發現其它人。他過去摸摸女子的脈博,還好,她沒有死,便立即讓櫃檯經理去喚救護車。 經理從旅館拿來一副簡易擔架,道克用被單裹住女子的裸體,放到擔架上。在這當兒,他發現女子的上半身滿是傷痕,像是抓傷和咬傷,臉頰又紅又腫,在喉嚨處……道克渾身一凜,俯下身仔細看看,沒錯,是牙印,喉嚨處的確有兩排深深的紫色牙印。 格瑞戈羅喊來一個幫手,把傷者抬下樓,正好救護車已經到了門前,兩名實習醫生抬著擔架跑過來。他們把傷者換到醫院的擔架上,汽車開走了。道克留在屋裡,仔細檢查一遍,沒有發現太多的線索。地毯上丟著女子的T卹、皮短裙、黑色的長筒襪和透明的內褲,衛生間裡的一次性毛巾和香皂只用了一份兒,床櫃上放著一百美元。他捏著紙幣的一角,把它裝到塑料袋中。 櫃檯經理返回來,小心地告訴他,這名女子是40分鐘前和一名高個男人一塊來的,那個男人十幾分鐘前已走了,“是個黃種人,身高約6英尺2英寸,身材很漂亮,動作富有彈性,他留的名字是麥吉·哈德遜,當然可能不是真名。” “他定房間付的是現款嗎?” “對。沒有用信用卡。” 這些年溫哥華的華人日漸增多,華人黑社會也逐漸在溫哥華紮根,這是警方很頭痛的事。他問:“這個黃種人是不是本地華人?” 格瑞戈羅遲疑地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看他不是本地人。” 道克點點頭,不再追問。這樁案子的脈絡是很清楚的,一名不幸的妓女遇見了有虐待狂的嫖客。這種情況他不是第一次遇上,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三年前,就在離這兒不遠的一家星級飯店裡,一名頗有身份的嫖客(在此之前,道克常在報上或電視上見到他的名字)把一名妓女咬得遍體鱗傷。另一次則正好相反,一名嫖客央求妓女用長筒絲襪把他的雙手捆上,再用皮帶狠狠抽他。這些怪癖令人厭惡,但另一個案犯的行為甚至不能用“怪癖”來描述,只能說是地地道道的獸行。在這個案例中,一家人全部被害,4歲的孩子失踪(後來在下水道裡找到了她的屍體),女主人被殺死後還被割去乳房,性器官也被割開。這個案件的兇殘激起了社會公憤,那些天報上盡是憤怒的讀者來信。三個月後警方抓到了兇犯,是一個骨瘦如柴、眼神恍惚的精神病患者,法醫判定他在施暴時沒有自控能力。知道真相後,公眾都有一種茫然的感覺,因為他們的憤怒簡直沒處落腳。後來兇手沒有被判刑,只是關到瘋人院了。 當警察時間長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寶貝都能遇上。妻子南希是個虔誠的浸禮會教徒,對丈夫講述的這些奇怪行為十分不解,她總是皺著眉頭問: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道克調侃地說,這證明達爾文學說是正確的。人是從獸類進化而來,因此人類的某一部分(或是正常人在某種程度上),仍保存著幾百萬年前的獸性,在適當的環境下,這些獸性就會復蘇。南希很生氣,不許他說這些“褻瀆上帝”的話。但道克認為,如果拋開調侃的成份,那麼自己說的並不為錯。確實,他所經歷的很多罪行並不是因為“理智上的邪惡”,而完全是基於“獸性的本能”,比如上述兇案的兇手。 他記錄了格瑞戈羅的證言後便離開旅館。 第二天早上他趕到醫院,一位年輕的女醫生告訴他,那名女子早就醒了,她的傷勢並不重,失血也不算太多,主要是因極度驚恐而導致的暈厥。道克走進病房時,那名女子斜倚在床頭,雪白的毛巾被擁到下巴,臉上還凝結著昨晚的恐懼,她的左臂裸露在毛巾被外,肘彎處有幾個明顯的針眼,顯然是靜脈注射毒品留下的痕跡。聽見門響,她驚慌地盯著來人。道克把一個塑料提袋遞過去: “我是警官道克,昨晚是我把你送到醫院的。這是你的衣服,還有100美元,我想是那個男人留給你的吧。我已經在美元上取過指印,但在罪犯指印庫中沒有找到相合的。” 女子眼神抖動一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謝謝你,”她的聲音很低,顯得嘶啞乾澀。道克拉過一把椅子,在她的床邊坐下: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地址?” 女子低聲說:“我叫卡籮爾,是美國加州人,5天前來加拿大。” “那個男人是什麼樣子?請你盡量回憶一下。” 卡籮爾臉上又浮出恐懼的表情,脫口喊道:“他的性能力太強了!……就像是野獸,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男人!” “是嗎?請慢慢講。” 女子心有餘悸地說:“我們是在街頭談好的,他答應付我100美元。一到房間,他就把我撲到床上,後來……我受不了,央求他放開我,我也不要他付錢。那個人忽然暴怒起來,用力扇我的耳光,咬我,掐我的脖子。後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道克看看她:“恐怕不是用手掐你。醫生沒告訴你嗎?他是用的牙齒,昨晚我就在你頸上發現兩排牙印,很深,呈紫色淤斑。” 女子打個寒戰,用手摸摸脖子,把要說的話凍結在喉嚨裡。道克繼續問道:“還是請你回憶一下,有沒有什麼東西能辨認他的身份?聽經理說他是亞裔。” 女子從恐懼中回過神來,回憶著:“對,他像是個華人,能說流利的美式英語,也能聽懂中國話。” “是中國人還是華人?” “恐怕是華人,很可能是美國華人。”停了停,她又補充道,“不過,我並不能完全肯定。” “經理還說,他很像是一個運動員。” “嗯,他的步態、肌肉,都像是訓練有素的運動員。我們上樓前,他還扭頭看門廳裡的電視,看得很入迷,那時正播送男子200米決賽的實況。” “還有什麼異常情況嗎?” 卡籮爾遲疑地說:“他的精神……好像不大正常。他不能控制自己。” “是嗎?” “他的表情一直很陰沉,說話很少,顯得精神恍惚。他帶我上車,為我開關車門,完全是一個有教養的紳士,可是後來……” 道克點點頭,在心中同意她的判斷。想想床櫃上放著的100美元吧,他把性夥伴幾乎咬死,但臨走時卻沒有忘記留下應付的嫖金,真是個誠實的君子! 不知為什麼,道克立即聯想到3天前看到的100米決賽情況。起跑線上的8個運動員,7名是黑人,只有一名黃種人,是中國的田延豹。這也是多少年來第一個殺入決賽的黃種人選手。田延豹是個老選手,已經32歲,他只是在近年來才突破10秒大關,最好成績是9.90秒。很可能,這是他運動生涯的最後一次拼搏了。他在起跑線上來回走動時,道克幾乎能觸摸到他的緊張。事實證明道克沒有看錯。發令槍響後,牙買加的奧利加搶跑,裁判鳴槍停止。但是田延豹竟然一直跑到50米後才聽見第二次鳴槍。等他終於收住腳步,離終點線只有20米了。他目光憂鬱,慢慢地走回起跑線,走得如此緩慢,返回的時間足夠他跑3次100米了。裁判同情地看著他,沒有催促。 那時道克就知道,這位不幸的中國人體力消耗和心理干擾太大,肯定與勝利無緣了。再次各就各位時,這個中國人惡狠狠地瞪著那位牙買加選手。很可能,因為這名黑人選手的一次失誤,耽誤了另一名選手的一生! 那次決賽田延豹是最後一名,而且這還不是不幸的終結。衝過終點線他就栽倒在地上,中國隊的隊醫和教練急忙衝進賽場把他抬下去。剛才他榨盡最後一滴潛力以求一搏,不幸又把腿肌嚴重拉傷了。 這樣,兩天后,也就是昨天晚上的200米決賽他不得不棄權,可是按他過去的成績來看,他在200米比賽中的把握更大一些。如果發揮正常,也許有希望拿到銅牌。在電視中看到這些情況時,道克很同情這個倒霉的中國人,但此刻他卻不由把懷疑的矛頭對準了他。按體育頻道主持人的介紹,田延豹恰是6英尺2英寸的身材,體型十分勻稱剽悍。也許,一個在賽場上遭受毀滅的男人會懷著怒火去毀滅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他問卡籮爾: “那人大約有多大歲數?面部有什麼特徵?” “大約有22歲,圓臉,短髮,長得很英俊。至於別的特徵……我回憶不起來。” 田延豹是32歲。 “22歲?你能確定嗎?” 薩拉遲疑地搖搖頭:“我不能,他沒有給我足夠的觀察時間。” “他走路是否稍有些瘸拐?” “不,沒有。他的步態很正常,至少我沒有註意到他有瘸拐。” “如果看到他的照片,你能認出來嗎?” “我想可以。” “請你稍候。” 道克離開病房,到值班室找到兩天前的溫哥華日報,上面有百米決賽的照片,但鏡頭是對準勝利者的,那個中國人隱在照片的角落裡,不太清晰。他拿著報紙返回病房,卡籮爾看到照片,仔細端詳後說:“不是他,我想不是他。” 道克追問:“不是他?” “不是。我看不是他。不過,這張照片太模煳了。” 道克沉默片刻:“那好,你休息吧,我下午再過來,同時帶來溫哥華電視台的錄像資料,你再仔細辨認。” 卡籮爾的否認並沒有完全打消他的懷疑,這張照片不大清楚,卡籮爾不一定能認准。當然,也可能確實不是此人,而是另一個運動員或一個體育愛好者。不過,不管怎樣,他要把這事查清。他動身到電視台借來了百米決賽的實況錄相光碟。中午在飯桌上,他向家人講了這些情況,安迪問:“你說的是誰?是那個跑到最後一名、又把腿拉傷的中國人嗎?” “對。” 南希遲疑地問:“你要把光碟拿去讓妓女辨認?” “嗯,這只是臆測,但我要把它弄清。” 南希沒有表示意見,只是嘆息道:“那個可憐的運動員。” 道克聽出了妻子的話意。確實,他的推測純屬臆斷,沒有多少根據,卡籮爾敘述的疑犯形貌與田延豹並不完全貼合。而且……即使疑犯確實是這個不幸的中國選手,也是在一時的精神崩潰狀態下乾的,很可能這會兒已經後悔了,也沒有造成什麼嚴重後果。既然如此,有必要為一個妓女去毀掉一個優秀運動員嗎? 不管心裡怎麼想,他仍帶著那盤光碟來到醫院。但那名妓女已經失踪,她趁護士不注意,穿上自己的衣裙溜走了,也帶走了屬於自己的100美元。這不奇怪,哪個妓女沒有違犯過法律?她們不會喜歡到警察局拋頭露面的。於是,道克警官還了光盤,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四年後,在雅典田徑運動會上,一樁震驚世界的連環殺人案披露於世,幾乎每家報紙、每家電台都頻繁播送著兩個死者(一個男人,一個姑娘)的頭像。溫哥華市皇家騎警隊的道克·索恩警官自然也收看了這條新聞,開始他沒有把雅典慘案與溫哥華那件往事聯繫起來,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 “是道克·索恩警官嗎?” “對,請問……” “我叫卡籮爾,四年前,在溫哥華是你把我送進醫院。” 道克想起了那位幾乎被咬死、後來又從醫院溜走的妓女:“對,我想起來了。你有什麼事嗎?” “我在電視上看到了那個虐待狂!他在雅典又害死了一名中國姑娘,自己也被殺死了。千真萬確是他,我絕對不會認錯!” 道克這才想起那些塵封的往事。但他並沒有怎麼重視,僅把有關情況輸入電腦便告完事。他沒想到後來自己也被喚到雅典,去做那樁連環殺人案的證人。隨著案情的逐層剝露,他才知道洛基旅館那件小小的案件只是冰山的一角,在它的下面,隱藏著叫全世界都瞠目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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