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得到伊凡諾夫將軍的通報,知道6個目標已經解決了4個,其餘兩個今晚也將解決。
這個結果已在預料之中,雖然他真誠希望於平寧能從目標中甄別出幾個無辜者,但他知道這是不現實的。他對於平寧不太滿意,有幾個地方他沒把影子割淨,留下一些活見證,弄得警方追查到國內,不得不動用反K局的高層人士把這事熄滅。當然,李劍本人也不願禍及無辜,不過,萬一反K局被牽扯進去,那些終日喊人權博愛的政治家們、記者們一定會把反K局撕碎。
那將是整個人類的災難,在奶油中長大的這些公子們怎能理解與K星人搏鬥的殘酷!
將軍還告訴他,這幾天有兩個人一直在追踪於平寧,一個是記者,一個死在韓國,至死沒弄清身份。問題是,誰把於平寧出門的消息洩了密?他一定是個能接觸部分機密的人。聽他的口氣,反K局的機要秘書小劉值得懷疑,並且被暗中監視起來了。
01基地裡還沒人知道4人的死亡,所以很平靜。李劍現在很發愁,將來怎麼向大家宣布六人“調離”或“失踪”的消息。六個人哪,這必然在基地造成很大震動。還有一點,要迅速安排六個B角頂上來,繼續思維迷宮的實驗。
他突然感覺到很強烈的異常,就像一道光流射入他的心臟。幾乎是同時,技術主任捷涅克象砲彈似的闖進來,急急喊道:
“上校,你看!光洞!”
窗外,天空上出現一個奇異的光洞,綠霧纏繞,一道強光斜射進01基地,光柱上向外吐著一圈圈七採光環。他的心縮緊了。
這是時空蟲洞,K星人劫持地球人的老伎倆,絕對沒錯。在上次K星人劫持“天使長”號飛碟時,他在其後的直升飛機上親眼見過。但蟲洞在基地上空出現,這還是第一次。
那麼,又有哪個複制人被送進01基地?李劍苦澀地想,也許我們真的注定要失敗?他的腦子很亂,心臟咚咚跳動……他突然發覺,自己的心臟竟在右邊!
捷涅克看見了他的驚愕,但以為這是針對光洞的。他焦急地問:
“上校,這就是那種時空蟲洞嗎?K星人是在搞什麼把戲?”
李劍沒回答,伸手去摸摸他的心臟,悶聲問:“你的心臟怎麼長在右側?”
捷涅克急忙摸摸,笑了:“不,是左側。咱倆是對面,你把左右弄混了。”
李劍苦笑著說:“我一時煳塗了,你去吧。”
捷涅克煳煳塗塗走了,李劍又喊來警衛小張,小李,他們的心臟都跑到右邊去了,但卻一口咬定是在左邊。
李劍見過這樣的報導,跌入時空蟲洞(即4維世界)的人,發現自己已變成了過去的鏡像對稱體。道理很簡單,你若把一枚錢幣正面朝下放在平面上滑動(不許離開),它永遠是正面朝下。只有放在高維世界(在這個例子裡即三維世界)裡,它才能變成自己的鏡像對稱體。同樣,三維的人體在三維世界裡是根本不能轉換的,到四維世界便能輕而易舉地變換為鏡像對稱——把心臟移到右側。
問題是,其它人不僅心臟換向,連意識上也換向了,因此他們還固執地認為一切正常。只有他,意識上還保持著清醒。
那麼,整個01基地都已跌入了K星人的時空隧道?他們正在把01基地劫往水星?他急忙向反K局打電話,不通;向世界刑警組織打電話,不通,所有的電話都不通。
當然不可能通。他們已經被隔離於正常世界之外了。他記得看過一篇科幻小說:一艘巨大的飛船在作漫長的星際航行,它的內部佈置成地球的自然形狀,飛船上的人們認為自己仍在地球生活,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代守著一條戒律:外出不能越過某條界線,否則就會被怪獸吃掉。其實那條界線正是這個假地球的邊界。
他們也正是生活在這樣一個封閉邊界內,馬上要落入K星人的魔掌了。
可是,誰會相信他這種驚世駭俗的推斷?
已經沒有時間再猶豫了,他立刻找到捷涅克:“跟我到地下室去,我要檢查一下那個裝置。”
那位嚴謹的捷克人有點驚異,這樣做多少有點不合安全規定。李劍陰鬱地說:“不能按部就班了。我的直覺,今天要出事。”
捷涅克沒有再說話,跟著他來到地下室,李劍對警衛還了禮,說:“加強警戒,今天可能有情況。我和捷涅克主任在裡面值班。”
2米厚的鐵門有兩道門鎖,必須用兩道鑰匙同時操作才能開啟。兩個鎖孔相距3米,以確保一個人不能兼顧兩邊。李劍和捷涅克分別對付一個門鎖,經過長達10分鐘的複雜操作,鋼門才緩緩升起。兩人進去後鋼門又緩緩落下。
地下室與外界嚴格隔絕,它隔熱,隔幅射,隔絕電波。這兒是一個絕對無聲的世界,即使是輕微的赤足行走聲、唿吸聲、翻紙聲都會被極其靈敏的檢音器檢到,放大為霹靂般的聲響。這樣,外部警衛就會迅速進入戒備狀態。
李劍進來後立即關掉了這套系統。他目光奇異地看著捷涅克,後者感到惶惑不解。李劍摟住他的肩:
“來不及解釋了,以後你們會理解的。”
猛烈的一擊把捷涅克打昏。他把捷涅克拖到里屋,捆好,用膠帶粘住嘴巴,又小心地檢查膠帶不致造成窒息。看看手錶,已經11點半了,一定要在中午12點前完成我的使命。
他急忙坐到主電腦鍵盤前。 01基地為了應付突然事件,在唯一的思維迷宮裝置上設有自毀系統,只要輸入一套複雜的指令,那麼在設定的時間或條件下,裝置就會在一聲巨響中化為灰燼。
他實在不忍心。這套裝置是科技界的精英們殫精竭慮,費時將近兩年才搞成的,其中也有他的心血。一旦毀壞,地球人將怎樣對付真假莫辨的K星間諜?
不要猶豫了。一旦K星人得到這個裝置,掌握它的秘密,會對地球人造成更嚴重的損害。
手錶的滴答聲在密室裡像一聲雷鳴,也像一記記鞭抽,他橫下心,飛快地敲擊鍵盤,把自毀指令輸進去。不過意識深處,悄悄滲出一點一滴的懷疑。他的判斷真的正確嗎?基地的人都在夢中,只有他醒著?
01基地真的落入時空隧道了嗎?
在敲擊最後一項自毀時間時,他的懷疑也達到了頂峰,但這種懷疑迅即被壓下去——他當然應該相信自己的判斷,他必須把裝置毀掉。
他在此上彼下的兩種念頭的搏鬥中呻吟著。好吧,我僅僅來一點小改動,我只把時間推遲一分鐘,這微不足道的一分鐘不會影響我的使命。
輸完指令,他立即離開地下室,也沒有恢復拾音系統。他對警衛說:
“捷涅克主任在裡面值班,我晚上來換他。”
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失神地盯著時鐘,我實在不忍心目睹裝置的毀滅,不過我確信自毀指令一定會執行。
時鐘敲響12點,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又過了一分鐘,現在,我確信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他的精神一下子散架,彷彿聽到自己體內自內至外的碎裂聲。
斷臂的疼痛使於平寧悠悠醒來,他聽見一個女人喜悅的哭喊聲:
“醒了,你終於醒了!”
蒂娜的臉逐漸從虛幻中浮出來,淚水浸著滿臉的喜悅。自己的斷臂以怪異的角度彎曲著。前面是夏之垂的屍體,喉間插著匕首,兩眼猶在睜著。突然,一種莫可名狀的恐懼來叩擊他的精神之門,他呆呆地望著無物,忘記了劇痛。
幾天來,他一直辛辛苦苦,萬里追殺,前邊始終有一支魔鬼的號角暗暗地引他前進。現在,號角聲突然消失,他發現自己已跌入地獄。
我究竟是誰?我乾了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追殺6個人?即使他們之中混有K星複製人,也完全可用思維迷宮甄別。那個卑賤的日本人早就透露了這個秘密,為什麼在追殺後4個人時,在長達3天時間裡,他一直“不願”想到這一點?
“慘綠色的光霧,怪異的光蛇!”
蒂娜聽到於平寧的自語,奇怪地問:“你說什麼?”
於平寧忽然打起寒顫,連續的不遏止的寒顫。那片綠光並不是懷念妻女的幻覺,而是寧西公路上真實情景的潛記憶!莫爾和夏之垂沒有說錯,自己——嚴格說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原型,曾被K星人劫持、消滅、掉包成一模一樣的複制人。於平寧的所有記憶所有情感(包括對K星人的切齒之恨)都被保留,只是在潛意識中多了一道罪惡的指令。
他對K星人的仇恨被改頭換面,變成為K星人賣命的狂熱。
“7個人……”
“什麼7個人?”
他堅決不殺7個人中的駕駛員,因為在K星人指令中只設定6個目標。他不願意殺死“使命”之外的無辜者。
“小白花……”
“什麼小白花,你在說什麼?”
每人被殺後,他都要放上一朵小白花,儘管他清楚知道這朵小白花肯定會引起警方的懷疑。為什麼?這是於平寧的原身意識在默默地反抗!
“席方平……”
“於,你在說什麼?你醒醒!”
幾天來,他一直在心裡保留著席方平受到鋸刑的情景,他多次夢見自己被鋸成兩半。這些,其實都是他的潛意識對於體內兩個敵對人格的描述啊。
他粗暴地推開蒂娜,掙扎著站起來,用力抓握右手手指。不,沒有那種清脆的響聲,這大概是K星人在復制中唯一的失真。他曾發現了這個問題,但隨之逃避了:“現在沒時間想這些瑣事”,一定是可惡的潛意識指令及時地干擾了他的正常思維。
他苦笑著,臉肌抽搐。恐怕01基地的科學家們還不清楚,當複制人完成K星人的指令後,當他們意識中不再存在這個毒瘤時,他就清醒了,復原了,回歸成一個真正的地球人。
你在夢遊中殺死了你的母親,現在你需要醒過來,欣賞自己的傑作。
蒂娜心驚膽戰地看著他的面容,瘋狂之火在那裡逐漸蔓延,目光狂熱,臉部被痛苦扭曲。他一定是在一刀一刀碎割自己的人格。蒂娜抱著他使勁搖撼,喊著:
“於平寧,你醒醒!你還在夢魘中,快醒醒!”
於平寧長吁一口氣。 “我已經醒了。”他彎腰拾起激光槍,遞給蒂娜,“你會用激光槍嗎?這是保險,這是高檔,這是槍機,呶,拿上它,退後兩步,指著我。”
蒂娜莫名其妙地照辦了,更加擔心地看著於平寧。於平寧說:“現在可以告訴你,那個複制人間諜已經確定了,不是莫爾、犬養、金載奎、阿巴赫,也不是安小雨和夏之垂。複製人間諜就是殘殺了這6個人的該死的兇手,就是我自己。”
一剎那間,宇宙倒塌了。蒂娜手中的槍口顫抖著對準了於平寧的胸膛,聽他冷靜地剖析著:
“……因此,只有我才是那個萬惡的複制人。”
蒂娜逐漸信服了,這確實是最符合情理的結論。但事實明朗後是更大的惶惑,她該怎麼辦?一槍打死他?是他坦承了這些事實,把激光槍親手交給她。他的罪惡恰恰因為他的忠誠,這會兒他正處在最殘酷的自戕之中。她痛苦地低聲喊:
“天哪,我該怎麼辦?”
“你可以一槍崩了我,為安小雨他們6個報仇。不過,還是把這一槍推遲兩天吧。我想,反K局的高層肯定還有一個複制人間諜,我要把他揪出來,這樣我可以死得安心些,好嗎?”
蒂娜沉默良久,垂下槍口,苦笑道:“我聽你的。於……如果到那時我向你開槍的話,我會陪你一塊兒死。”
於平寧看著她,把感激埋在心底,他把自己的斷臂放在桌子上,命令道:
“來,用激光槍切掉它!”蒂娜走過去,打開激光槍,小心地切掉殘臂,又到醫療箱裡拿來藥品和繃帶,仔細包紮好。於平寧走到夏之垂身旁,輕輕拔下匕首,合上他的又眼,聲音暗啞地吩咐蒂娜:
“幫我一把,抬到床上。”
他們費力地把已經僵硬的屍體放在床上,用被單蓋好。於平寧在室內花瓶裡挑一朵茉莉,輕輕放在夏之垂胸前。
“現在,咱們可以走了。”
他讓蒂娜坐右側,自己坐在司機位,把檔位換成自動導航檔,目的地定在01基地所在的首陽山下,風神車飛馳而去。
中午12點40分,他們到達01基地。於平寧通過了門衛的檢查,要求約見李劍,並請李劍為蒂娜·錢小姐發放臨時通行證。這種手續是異常繁瑣的,有時還要報反K局批准。但今天卻異常快捷,10分鐘後,門衛就笑著請他們進去:是李劍特批的。
基地內很平靜,看來6人的死訊還沒有傳到下邊。一名警衛把他領到李劍的辦公室就走了。於平寧表情痛苦,右手托著斷臂,用肩膀頂開門走進去。他在斷臂窩裡藏著一把手槍,可以很方便地抽出來。李劍絕不是等閒之輩,他必須小心。
當他從潛意識指令中解放出來,他對李劍的懷疑也同時萌生了。是誰誇大事情的緊迫性,草率地決定處死6人?是誰故意迴避“思維迷宮”已基本成功的事實?是李劍和伊凡諾夫,前者最可疑。
他相信自己能甄別出這個萬惡的間諜,因為,他苦笑著想,作為一個過來人,沒有誰比他更了解複製人了:他們紆曲的心理、下意識的逃避、兩種人格的潛在衝突……,揪出另一個K星間諜是他死前唯一能做的彌補。
但屋內的情形是他沒料到的,李劍眼睛佈滿紅絲,神情頹喪,正在拼命地灌酒。他冷冷地盯著於平寧,目光中盡是鄙夷和刻毒的嘲諷,於平寧也冷冷地盯著他。
“6個人已經全部殺死了。”於平寧悶聲說。
“我已經知道了,這正是我喝酒的原因。”
仇恨在胸中膨脹,於平寧嗄聲說:“你在慶賀胜利?”
李劍不回答,他又灌了一口,惡毒地笑著,忽然問:
“你的指令已經完成了吧,看來你一定意識到了這一點。”
血液衝到頭上,於平寧憤恨地想,他在戲弄我,就像一隻蛇在玩弄嘴邊的老鼠,這個畜生。他抽出勃郎寧,聲音枯澀地說:
“你這個畜生,K星人的狗。”
蒂娜站在遠處,緊張地端平激光槍,瞄準李劍的胸口,李劍摔碎酒杯,昂然迎著槍口走過來:“開槍吧,你這個混蛋複製人。告訴你,我的指令也完成了!”
於平寧緩緩地說:“你的指令?”
“對,我的指令是毀掉'思維迷宮'裝置,我已把它炸毀了。6個主要研究者已被你殺光,地球人在幾年內很難恢復元氣。告訴你,我的指令完成後,我也復原了,變成了李劍,那個對K星人刻骨仇恨的李劍。哈哈!”
他笑得十分淒歷,像一頭瀕死的狼。他幾乎經歷了和於平寧完全相同的過程。在潛意識指令的禁錮消除之後,他馬上敏銳地回憶到很多事實。他為什麼一再向伊凡諾夫強調“思維迷宮”未完成?實際上它已可以投入實驗了。因此,他實際上誇大了事情的緊迫性,草率地對6人下了緊急處決令。
還有“時間”,飛諜下降的1分鐘48秒是已被確認的,如果此間又被劫持,那它在雷達中消失的時間就該是兩個1分48秒,這個簡單的加法他為什麼一直忽略了?
他想起那個光洞,那曾是6人被劫持的最強有力的證據,而且他親眼見過——他怎麼可能親眼見過?他是在飛碟出發後20分鐘才乘直升飛機趕去的。但他確實見過,這幅圖像深深烙在他的潛意識上。
因為正是他自己落入了蟲洞,K星人劫持的不是那6人,正是他自己。最令人屈辱的是他關於“01基地已墜入時空蟲洞”的判斷。不,這會兒他的心臟仍安安穩穩地長在左方。當時他怎麼能做出“世人皆醉我獨醒”的荒謬判斷?是潛意識指令的干涉,很可能當時出現的光洞正是為了增強那個指令的力度,它又造成了通訊的暫時中斷。
夏之垂兩年前曾預言,K星劫持的一定是那些最自信、神經最堅強的人,因為這些人“從不懷疑自己”。他說對了,於平寧和自己正是這樣的人。
看著李劍的癲狂,於平寧的槍口慢慢垂下去,他怎麼沒想到這一點?早該想到的,李劍和他是同病相憐,他的胸膛要爆炸,他也想淒歷的長嚎……忽然一個念頭浮出來,他努力想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思維迷宮已被炸毀?為什麼基地內竟沒有一點動靜?他懷疑地問:
“你把思維迷宮炸毀了?”
李劍立即豎起渾身的尖刺:“我當然炸毀了!裝置設在10米深的地下,有2米厚的鋼門,我又關閉了裡面的檢音器,所以還沒有人發現。”
於平寧,你不要胡說了,你應該相信我的判斷,那個裝置炸毀了,確實在12點零1分鐘就被炸毀了。
於平寧神色不動地看著他,這裡面肯定有蹊蹺。自認識李劍之後,他們一直有惺惺相惜之意。李劍行事果斷,堅強自信,思維敏銳,絕不在他之下。還有祖馬廖夫,這“三劍客”是伊凡諾夫的當之無愧的三條鼎足。他今天為什麼這麼喋喋不休?這不像他的為人。
於平寧敏捷地思考著,思路逐漸明朗。他想他已摸到了正確的答案:李劍一定是以超出常人的頑強毅力,迫使自己相信這個裝置已被炸毀,這樣他才能從潛意識指令中清醒過來。
沒有錯,“思維迷宮”一定沒有被毀,否則儘管它設在隔音地下室,鋼門旁的守衛也應該察覺。他嘆口氣,暗暗欽佩李劍——他比自已強得太多了!作為一個過來人,他知道潛意識指令是何等強大,它無影無形,無處不在,和你原身的思維絞結糾纏,撕扯不清。李劍能從這張大網裡部分地脫身,實在太難了!
他不敢追問下去,他察覺李劍仍在盡力支撐那個假的事實,一旦他知道“使命”並未完成,也許那個指令又會死灰復燃,他又會變成難以對付的K星間諜。
我要幫他完成他的心願,於平寧想。蒂娜仍在牆角惶然端著激光槍,她一定沒有明白這裡的彎彎繞。於平寧忽然朗聲大笑。他把手槍嘩地推向長桌對面的李劍,用僅存的右手抱著酒瓶豪飲起來。
“嗨,多好的酒,沒想到死前還能喝上家鄉的賒店大曲。李劍,我告訴你,死前我們能幹上一件很不錯的事,你我都可以為地球消滅一個可惡的K星間諜。餵,把你的槍推過來。”
李劍也放聲大笑,好,殺死這兩個複制人,就不用擔心某些事了。他掏出自己的手槍推過去,撿起於平寧的手槍,兩人坐在長桌對面痛飲一番,然後摔碎酒瓶,兩個槍口慢慢抬起。於平寧微笑著問:
“有什麼未了之事嗎?”
李劍苦笑著說:“有點放心不下'那個人'的妻兒。莫如慧、小豹頭,他們在盼著丈夫和爸爸呢。不過,我反正是沒臉見他們的。不想它了。”
於平寧也想起那個'於平寧'的妻女,想起她們死前的那一幕,想起新田鶴子的柔情,想起古道熱腸的將軍,還有蒂娜·錢帶淚的熱吻……,他一揮手,高興地說:
“瞄準眉心,我數到三,兩人同時開槍。瞄得準一點,可別丟醜哇。”
李劍笑道:“放心吧,我們可以來個競賽,明天請將軍檢查各自的彈著點。”
他們互道永別,於平寧興致勃勃地喊:
“準備,一、二……”
忽然屋內一亮,漂亮的枝形吊燈被激光掃斷,正好落在長桌中間,摔得稀碎,蒂娜·錢走過來,怒不可遏地揮舞著激光槍,破口大罵:
“你們兩個混蛋,看不起女人的該死的中國男人,只知道要面子的蠢貨。你們忘記了屋內還有一個人?你們送死前不能征求一下她的意見,和她道一聲永別?”
她怒氣沖沖地走到兩人中間,把激光槍啪地摔在桌子上。 “於平寧,我聽明白了你的想法,你想幫他送死,一死百了,只求無愧于心,這是最愚蠢的中國人的思維方式,表面上英雄,實際是懦弱逃避!”
這一番責罵確實使兩個男人面有慚色,兩隻槍口也垂下去。蒂娜又拾起激光槍,瞄準李劍的胸膛,恨恨地說:
“還有你,我知道你曾受K星人的指令的控制,但即使在思維的黑暗中你還努力有所補正。現在,你已經清醒了,那個指令至少已暫時失效了,難道它還能再次控制你?你對自己如此沒有信心?李劍,現在你仔細聽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你是個地球人,曾被植入K星人指令,讓你炸毀思維迷宮,但你用頑強的毅力挫敗了它的控制,思維迷宮肯定沒有毀,現在你打個電話驗證一下,不要逃避。如果那個魔鬼真的在你頭腦中復活的話,我和於平寧再打死你。請吧。”
李劍想,她說得對,我是在逃避那個事實,現在我要克服恐懼,去面對它。他橫下心,伸手按下一個電鈕,屏幕上立刻顯出地下室的景象,思維迷宮裝置安然無恙。這個事實立刻使一道堤坊轟然潰決,濁浪唿嘯著漫過大腦,想淹沒他的思維。但已經清醒的主體意識立即挺身迎上去。兩者轟然相撞後,濁浪慢慢平息……,他疲乏地擦擦冷汗,目光清醒地說:
“好了,我已經擺脫了。謝謝你的明斷。”
於平寧撲過去,和他緊緊擁抱,蒂娜·錢也撲上去,三人擁抱著笑成一團,但笑容中和著淚水。
片刻的興奮後,三個人都冷靜下來。李劍說:
“謝謝你,蒂娜,你比兩個男人更有勇氣。不過既然還要活下去,我們得做點事情。現在有了兩個已經甦醒的複制人,這種機會很難得的,不能辜負了它。”
於平寧沉思地說:“我常常夢見被複製時的情景,過去我以為它只是一場惡夢,現在知道,這些夢景很可能是K星人水星基地的面貌:荒涼的環形山和懸崖,一個碩大的透明的空氣透鏡,周圍到處是地球飛船的殘骸。我進入力場,被一支粗管吸起,離散化,又被還原……”
李劍接口說:“對,一個奇怪的K星人,像只章魚,裹在卵園形的卵泡內,是柔軟的,可以在地上蠕動,八隻死魚樣的小眼睛……”
這些場景慢慢浮現,逐漸清晰。回憶起這些前生之夢,兩人都不由打個寒顫,蒂娜·錢奇怪地問:
“K星人只有一個?”
“我只記得一個。”
“他們的科技手段那樣高超,為什麼不直接進攻地球,卻一直採取這樣迂迴的方式?”
於平寧點頭道:“李劍,蒂娜說得對,科技進步一定有它的代價,拿人類來說,就喪失了猿人的強悍,抗病能力減弱了,方位感和嗅覺退化了……K星人也可能在某些方面非常脆弱,只要我們能接近,就能找出機會消滅它。”
“你想去水星基地?”
“對。”
蒂娜忙問:“怎麼去?”
“偷一艘飛船。我可以駕駛,我是第二次討伐水星計劃的參加者,接受過飛船駕駛速成訓練。我們可以以復制人的身份去欺騙K星人,比如說我們已完成了指令,正被地球人追殺,去水星尋求庇護。”
李劍說:“不知道能不能騙過那個老妖精,不過值得一試,反正這是最後的機會了。蒂娜你留在這裡,不要跟我們去送死。”
“不,我一定要去,我就說我是複制人於平寧的戀人,生死不諭,甚至願跟他去投奔敵人。希望這種身份能使K星人相信。”
於平寧看看李劍,沒有勸她。他走過去,把蒂娜攬在懷裡,兩人默默體味著這色調悲涼的愛情。李劍說:
“事不宜遲,等捷涅克弄出響動來就麻煩了,我們出發吧。”他拿起電話吩咐基地機場,“立即準備好'天使長'號飛碟,我和兩位客人要使用,不需要駕駛員。”
於平寧聲音低沉地說:“將軍那兒就不必打招唿了,我們沒臉見他。再說,讓地球人在背後追殺著逃往火星,可能更真實一些。”
也許我們一去不返,地球人將永遠詛咒這三名叛徒。李劍想起了愛妻和嬌兒,他們也將詛咒自已的丈夫和父親,但他沒有說話,默然同兩人握手,領他們坐上電梯到樓頂。飛碟已輕靈地飛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