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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五節

人類滅絕 高野和明 8956 2018-03-14
在正勳打來電話之前,研人一直處於惶恐不安的狀態。 GIFT1的合成成功了嗎?使用小白鼠和CHO細胞進行的最終確認是否順利?警察搜索到哪裡了? 因為擔心被警察發現,他不敢出門買東西。整整一天都沒吃東西的研人,只好舔白糖應急。在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讓大腦停工。 研人忍受著身體上的飢餓和精神上的不安,忍耐到正午,才盼來了正勳的電話。 “成功啦!”正勳大叫,“GIFT1在樣品裡!” 研人睡意頓消,立即問:“標籤編號是多少?” “G1—7B。” 桌上排列著從“7A”到“7C”三個燒瓶。研人拿起居中的“7B”,不勝感慨地看著手中的燒瓶。 GIFT1就在這裡面啊。 “研人,你成功了!”儘管正勳是新藥開發的一號功臣,卻毫不居功地向研人表示祝賀。

“不,這都是託了正勳的福。”研人笑道,“對了,拜託土井做的細胞怎麼樣了?” “似乎還要點兒時間。下午四點應該就會送到。” “好的。”研人開始調整最後的安排。正勳今晚就要去里斯本。 “你什麼時候從大學出發?” “飛機十點起飛。七點出發的話,八點就能到成田機場。” “好,那七點鐘在大學醫院前碰頭。我帶'GIFT1'過來。” “好。” 掛斷電話後,研人再次忙碌起來。將GIFT1和GIFT2轉換為鹽酸鹽,使其溶於水,然後調節濃度,給小白鼠口服。 飼養在四個籠子裡的小白鼠中,有二十個是普通個體,其他十九個被人為誘發了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研人決定每十個一批給藥,藥量遵照製藥軟件“GIFT”的指示。逐個將小白鼠放在手掌上,用安裝於注射器頂端的細長管子直接將藥物注入它們的胃中。這種操作他之前練習過很多次,所以很快就做完了。

接下來進行動脈血氧飽和度測定。只需將測量裝置夾在小白鼠的耳朵上,就能獲得血液中氧飽和度的數據。如果發病的小白鼠在服用藥物後,這個數據開始上升,就表明新藥起效了。 然而,研人至今都拿不准,藥理實驗如此簡陋是否可行。但如今情勢緊迫,他沒有時間進行代謝和毒性檢測,只能相信“GIFT”的計算結果。 給藥三十分鐘後就顯現了效果。 “GIFT”預測得十分準確。沒有給藥的患病小白鼠,動脈血氧飽和度持續下降,而服用藥物的患病小白鼠,在一段時間過後,該數值開始停止下降了。不過,現在得出結論為時尚早。研人告訴自己務必冷靜,在實驗筆記本上做好記錄,將要送到里斯本的藥物轉移到容器中,然後每隔三十分鐘測量一次小白鼠的動脈血氧飽和度。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了,兩組小白鼠的動脈血氧飽和度數值的差別越來越明顯。三小時後,研人開始期待服用新藥的小白鼠的數值會上升。四小時後,他的期待應驗了。這組小白鼠的肺部功能開始恢復。肺泡重又可以換氣,開始向身體中輸送氧氣。 研人驚愕地看到,剛才還奄奄一息的小白鼠,居然搖搖擺擺地活動四肢,到給水裝置中喝水。眼前這一幕彷彿不是真實的。對新藥的奇蹟功效,研人始終都有點難以置信。變構藥的威力竟如此之大,令研人不禁懷疑這是不是睡眠不足導致的幻覺。 研人翻看實驗筆記,檢查測量是否發生了誤差,這時突然傳來了猛烈的敲門聲。 研人嚇得差點叫出聲。 警察!警察已經發現這間公寓了。 但很快,研人就听到門外有人說:“摩托送貨的。”他緊繃的肌肉頓時鬆弛下來。

土井製作的基因改造細胞終於送到了。 到玄關打開門,站在門外的不是穿著偽裝的警察,而是貨真價實的送貨員。研人接過貨物,將門關緊,返回實驗室。 送來的是一個小紙板箱,裡面有四個塑料燒瓶、少量經過滅菌處理的器具,以及按操作步驟手寫的實驗指南。土井鉅細無遺地說明了受體結合實驗的操作方法。 燒瓶中是導入了病源基因的CHO細胞,細胞膜存在著導致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受體“變種GPR769”。這種受體被特殊熒光試劑標示了出來,如果被激活,就會發出藍光。換言之,如果GIFT1和GIFT2能令受體發出藍光,就意味著新藥開發成功了。 閱讀實驗指南的研人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酶標儀”這種裝置,不由得心頭髮慌,但看到“單是發光的話肉眼也能確認”時,他又放下心來。

進行實驗可以說是與時間賽跑。因為不熟悉操作,研人有點手忙腳亂。光是將培養細胞轉移到淺底盤就耗費了不少時間。他小心翼翼地操作,花半個多小時完成了準備。 平底的圓形玻璃盤中,散佈著基因改造細胞。研人用移液管吸起“GIFT”溶液,輕輕灑在細胞之上。 一開始並沒有什麼變化,因為至少需要十分鐘G蛋白耦連受體才會被激活,慢的話可能需要一整天。但如果小白鼠的數據準確,這個實驗在三十分鐘以內應該就會有結果。 但是,三十分鐘過後,一直沒出現藍光,研人開始焦急起來。莫非哪裡操作有誤?還是說,“GIFT”沒有同受體結合? 研人離開桌子,再次對壁櫥中小白鼠的動脈血氧飽和度進行測量。服用新藥的小白鼠動脈血氧飽和度進一步上升。那為什麼細胞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研人將視線重新投向淺底盤,霎時反應過來——房間是不是太亮了,以至於眼睛捕捉不到細胞發出的微光呢?於是研人關上熒光燈,在漆黑的房間中摸黑前進,再次朝實驗台上望去。只見小小的玻璃盤中,閃爍著無數的藍色光點。一看到這一幕,研人如遭電擊,不禁汗毛倒豎。 被激活了!研人默默地註視著淺底盤,“GIFT”與受體陸續結合,接連不斷地發出藍色的光芒。 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特效藥成功開發出來了!此時此刻,親眼目睹“變種GPR769”被激活的人,世界上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自然只給自己一個人展露出掩蓋已久的真容。 研人激動得戰栗起來,沉浸在不可思議的陶醉感之中。人類大腦似乎對求知欲有一套獎賞系統。他沉浸在飄然欲仙的快感中,臉上浮現出微笑,這笑容不代表開心或雀躍,而是人生從未體驗過的滋味。 “我沒辦法停止研究。”父親說這句話時,臉上也掛著這樣的笑容。

研人忽然覺悟——這就是科學。父親雖然沒有取得什麼大成績,但仍然在日常的研究中,一點點地積累細微的發現,並且樂此不疲。解開自然之謎,能讓他的大腦莫可名狀地興奮。 坐在椅子裡的研人沉浸在幸福之中,但心中也對科學技術的可怕一面深感戒懼。開發原子彈的科學家們也是這種快感的俘虜吧。他們之所以埋頭研發原子彈,並不是為了要殘害生命,而是為了實現愛因斯坦的預言,並獲得取之不竭的能源。挑戰未知所帶來的陶醉感,對人類社會是一把雙刃劍。 研人站起身,打開房間的電燈,穿上外套,準備外出。他已將“GIFT”平分成兩份,裝到兩個小容器中,分別給賈斯汀·耶格和小林舞花用。 這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研人頓時停下手上的動作,聆聽門外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玄關處的薄板門又響起了敲門聲。研人想假裝沒人在家,但外面的人似乎不打算離去,一個勁兒地敲門。多半是看到電錶在轉,推測房間中肯定有人吧。 但研人已經不再膽怯,反而不由得怒火中燒。想到新藥開發如此來之不易,決不能前功盡棄。他將新藥、實驗筆記、手機和小型筆記本裝進包裡,朝門口走去。 “誰?”他問。 一個男人答道:“我是警察,有點兒事想問您。” “好的,我就來開門。” 站在門口的瘦個兒男人一見到研人,眼神陡然一變。 “你是古賀研人吧?” 研人立刻轉過身,屏住呼吸,將手中試管裡的東西倒在警察的臉上。 “唔……”警察痛苦地呻吟起來,彎下身子,當場嘔吐起來。研人防身用的試劑是一種低毒性的化合物,能發出猛烈的惡臭。衣服上只要滴一滴,就會臭得連電車都不能坐。而且這味道洗澡也洗不掉。這個警察明天怕是得請假在家了。

研人從趴在門口狂吐不止的警察身邊溜過去,全速跑下公寓的外樓梯。天已經黑了,研人看了下手錶,剛好下午六點。 沒問題,研人一邊打車一邊想。從正勳抵達機場到飛機出發,有足足兩個小時。現在趕去醫院的話,肯定來得及。研人又餓又累,兩腿發軟,拼盡全力邁著步子。 無論如何一定要把藥送到。 一定要挽救賈斯汀·耶格和小林舞花。 波音737客機以幾乎要墜落的高度持續超低空飛行。 高度計上的數值是330英尺,但在副駕駛席上的耶格看來,飛機就是貼著海面在飛。曙光開始照射在之前漆黑的海面,不時翻起的白色浪頭宣告了黎明的到來。 邁爾斯拼死握住操縱桿。由於超低空飛行,整個機艙裡迴旋著警報聲。邁爾斯大喊:“現在到哪兒?”

“邁阿密東南約四百五十公里。”皮爾斯答道,緊盯著小型電腦,傳達來自日本的指示,“一分二十五秒後爬升。方向東北偏東。爬升後再指示準確航線。” “在這裡爬升?” 這意味著,飛機將再次被管制雷達捕捉到。 “為什麼不在偏東五十公里的地方爬升?故意在防空識別圈內爬升,簡直瘋了!美國會派F15戰鬥機攻擊我們!” “一切都在艾瑪的掌控之中。總之先爬升吧。耶格,你知道如何自動駕駛嗎?” “嗯,交給我吧。” 儀錶盤上方的自動駕駛裝置只有小按鈕和開關,操作簡便。用這個裝置就能設定飛機高度和機頭方向。 “我們接下來的行動都以秒為單位。只要我們不犯錯,就不會被擊落。”皮爾斯又看著腿上的電腦,繼續道,“二十秒後抬昇機頭。速度提升至430節,以15度仰角上升。然後高度維持在33000英尺。” “明白。”邁爾斯說。 皮爾斯開始讀秒,讀到“0”時,邁爾斯拉起了操縱桿。機體從近在咫尺的海面上抬升,朝著蔚藍的天空飛去。 失聯的波音飛機再次出現在雷達上。涅墨西斯計劃指揮部裡響起了一片驚叫。以搭載的燃料計算,被劫持的飛機應該已經墜落了。 待在行動指揮部裡的魯本斯注視著對面的屏幕。上面顯示的是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發來的CG畫面,以及正在召開電視會議的白宮內的情形。 CG畫面呈現出佛羅里達半島的輪廓,並用三角形標記出的大西洋上空波音飛機的位置和方向。 “邁阿密東南450公里的空域中突然出現的飛機,真的就是被劫持的中情局的飛機嗎?”白宮地下的局勢研究室裡,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問空軍上將。 “只有這種可能。一分鐘以內,我們的戰鬥機就會起飛迎擊。” “通信網絡沒問題吧?”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確認道。空軍的武裝無人偵察機曾有遭敵人控制的先例。 “沒問題,緊急起飛的'猛禽'可不是無人飛機。” 魯本斯靜觀事態進展,開始擔心起來。聽到四架F22飛機組成的編隊從佛羅里達州埃格林空軍基地起飛,魯本斯愈發不安起來。波音商務機沒有任何可以對抗空對空導彈的設備,肯定會被擊落。 突然魯本斯皺起了眉。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邁阿密東南四百五十公里的空域。 波音飛機出現的地點似乎別有深意。魯本斯搜索記憶,終於想起來了。不久前發生的販毒集團骨幹事件,就發生在這裡。那個哥倫比亞人乘坐私人噴氣機試圖進入美國時,飛行員陷入昏迷,飛機即將墜毀。但毒販握緊操縱桿,拉升低空飛行的飛機,竟然神奇地穿過了美國的防空雷達網。這架小型飛機再次出現在雷達屏幕上時,其位置便是邁阿密東南四百五十公里的空域。 魯本斯漸漸明白了奴斯的想法。這起事件之後,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重新調整了防空體制,制定了包括F22戰鬥機在內的新防禦計劃,並且通過軍事通信網將計劃通告了各相關機構。憑藉奴斯與日本的艾瑪的網絡入侵本領,他們一定竊取了這一機密情報,掌握了美國空軍將對侵犯領空的不明飛機採取何種行動。而剛才緊急起飛的F22編隊,應該是艾瑪引誘出來的。 “遭劫飛機改變了航線。”聽到有人如此報告,魯本斯抬起了頭。 CG畫面中,北上的三角形突然朝東北偏東方向飛去。魯本斯再次陷入迷惑。波音飛機正在遠離佛羅里達半島,重返大海之上,朝大航海時代常有帆船遇難的魔鬼海域——馬尾藻海前進。這片海域上,唯一可以降落的只有百慕大群島,但落在那樣的小島之上就無處可逃了。換言之,奴斯等人只有三種結局:要么被戰鬥機擊落,要么被追進死胡同,要么燃料耗盡落入大西洋。 “威脅正在遠離。”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說,然後詢問美軍最高司令官,“這架飛機飛出防空識別圈該怎麼辦?” “繼續跟踪。”萬斯總統答道,從電視會議的畫面中對行動指揮部裡的人說,“沒意見吧。” “是,總統閣下。”涅墨西斯計劃監督官顫抖地答道。對埃爾德里奇來說,現在的狀況像一場噩夢。計劃完全失控,他的前途也岌岌可危。 魯本斯觀察著會議畫面中霍蘭德的表情。列席者都逐一在小畫面中出現,其中就有中情局局長,雖然看不清細微的表情變化。魯本斯注意到一個男人從局長背後跑上來遞給他一張紙片。 霍蘭德戴上老花鏡,盯著手中的紙片。他的頭部和肩部瞬間僵住。好一陣子,他才輕輕搖頭,對萬斯總統說:“剛收到的情報,美國遭到了攻擊。” 萬斯皺眉問:“什麼?” “阿拉斯加州、威斯康星州、密歇根州、緬因州的火電站受到網絡攻擊,電力供應中斷。另外,三十五座核電站的控制系統發生異常,停止運轉。” 與局勢研究室一樣,涅墨西斯計劃指揮部中,驚魂未定的特工們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不及時恢復,恐怕會有數万到數十萬民眾凍死。對了……”霍蘭德猶豫片刻,補充道,“網絡攻擊開始的時間,與戰鬥機緊急起飛相同。” 原來這就是最後的王牌!魯本斯想。超人類賭上種族的存續,發動了絕地反擊。艾瑪無論如何都要阻止緊急起飛的戰鬥機發射導彈。 研人乘上出租車,從錦絲町出口下高速,大學醫院就在不遠處。儘管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十五分鐘,但只要立即將藥交給正勳,就不會有問題。正勳騎摩托去成田機場,不會被堵在路上。 就在研人給司機指示去醫院的路時,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正勳。研人將手機貼在耳朵上,心中隱隱不安,“餵?” “研人嗎?你在哪兒?” “已經快到了。大概三分鐘。” “等等。”正勳小聲制止道,彷彿擔心被旁人聽見,“你先別過來。” “為什麼?” “我在大學醫院正門,看到外面的路上停著一輛車,司機似乎在監視門口。” 很可能是警察在蹲點。警察的監視對象,除了研人的老家和實驗室,還包括大學醫院。研人連忙摀住送話器,告訴司機:“不好意思,請靠邊停車。” “好。”司機說著變換了車道,將車停在路邊。 研人挪開送話器上的手:“車有沒有開動的跡象?” “沒有。”正勳答道,“怎麼辦?謹慎起見,我們到別的地方會合吧。” “你等我一下。” 如果不避開警察的視線進入醫院,就無法將藥送給小林舞花。研人考慮過讓正勳代替自己去送藥,但醫生會相信一個陌生韓國留學生說的話嗎?這時,研人心頭忽然湧上一個疑問:小林舞花還活著嗎?如果那孩子死了,豈不是白白冒了這麼大的風險? 不,研人告訴自己。我就是為了那孩子才堅持到現在的,怎麼能捨棄希望呢? “司機先生,請您繞到醫院後門去。就在前面的路口右轉。” “第二個紅綠燈路口右轉,對吧?”說著,司機打起了轉彎燈,發動了車。 “正勳,”研人對著手機說,“我從後門進入醫院。你幫我留意正門那輛車的動靜。” “明白。” “不要掛斷電話。” 研人從背包中取出耳機,連上手機,這樣就能在保持通話的同時將雙手解放出來。 出租車在大路上右轉,進入通往後門的路。車頭燈照亮了大學醫院的水泥圍牆。研人從後排探出身子,確認沒有可疑車輛停在路邊。好像沒問題,沒有警察在附近蹲點。 出租車停在後門前,研人匆匆付錢下車。 “你那邊沒動靜吧?”研人問。 “沒。”正勳答道。 研人一面祈禱小林舞花還活著,一面通過後門,對接待處的保安說:“我要給小兒科的吉原醫生送東西。” “你是哪位?”保安問。 “東京文理大學藥學院的土井。”研人謊報姓名的瞬間,心臟突然狂跳。接待處的窗戶中映出一個男子的身影,那是曾手持搜查令試圖闖進研人公寓的門田。他從醫院停車場一角的黑色乘用車上跳下,快步朝這邊走來。 “請進。”保安說。 進入醫院大樓的研人朝電梯跑去,但他很快改變了主意。如果門田看到樓層顯示器,不就知道他在哪一層下電梯了嗎? 正勳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餵,研人嗎?車上的人下車,進醫院了。” “我這邊也來了警察。”研人邊說邊走進旁邊的樓梯間,“好像發現我了。” “怎麼辦?” “你待在原地。我把藥送到六樓的重症監護室之後,再想辦法出來。” “好。” “暫時掛斷電話。” 研人關掉手機,跑上樓梯。到達六樓,推開鐵質大門,一條長長的走廊通往重症監護室。警察到這層來需要多少時間?走廊盡頭的旋轉門上裝著窗戶,透過窗戶就可以看到電梯間。裡面一個人都沒有。暫時不用擔心。 研人來到重症監護室前,隔著牆上的窗戶往裡看。你一定要活著啊,研人一面祈禱一面搜尋小林舞花。只見監護室左側聚集了一大群人,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還有看樣子像那孩子父母的夫婦圍在病床邊。 母親頻頻拭淚,其他人也表情沉痛地低垂著頭。研人暗叫不好,挪動位置,從人牆縫中看到病床上的孩子。她戴著氧氣罩,正打著點滴。見她胸口微微起伏,研人高興得差點兒跳起來。小林舞花還活著。躺在那裡的仍然是一條生命。 研人快速打量左右,確認警察還沒有到這一層。他找到病床邊的吉原,舉手吸引對方注意。正同醫生學長談話的吉原發現了研人,面露疑惑,朝研人走來。 吉原穿過自動門,來到走廊裡,脫下口罩,不快地問:“這時候找我什麼事?” “那孩子什麼情況了?” 吉原無力地搖了搖頭:“快不行了。已經給她父母解釋過了。她堅持不到明天早上。” 這番話反而激起了研人的勇氣。還來得及!只要三十分鐘,“GIFT”就會發揮威力。 “你來幹嗎?來看望舞花嗎?” “不,我是來送治療肺硬症的藥的。” 吉原皺眉道:“你說什麼?” 研人從包中取出一個塑料袋,裡面裝著好些塑料容器。 “口服,一日一次,這是半年所需的藥量。請讓病人現在就服藥。” 但吉原的表情愈發嚴肅起來:“哪裡來的藥?” “這是中藥。”研人臨時敷衍道,“安全性得到過驗證。” “胡說八道!對肺硬症我做過深入研究。根本就沒有什麼治療肺硬症的中藥。” “我用小白鼠確認過。”研人強忍住大叫的衝動,繼續說,“這種藥的效果立竿見影。現在給那孩子服用的話,肺部功能馬上就會開始恢復。用脈搏血氧計測量就會看到效果。” “但你沒做過臨床試驗吧?醫院的倫理委員會不會同意給病人服用這種藥的。” “這時候還倫理個屁!”研人脫口而出。 吉原沉下臉來:“你腦子沒進水吧?來歷不明的藥能隨便給病人吃嗎?” “但什麼都不做的話,那孩子肯定會死的!” 這時從走廊深處傳來了電梯到達的聲音,研人驚惶地轉過頭。旋轉門背後,兩個護士走出了電梯。研人重又看著吉原說:“我已經用基因改造鼠確認了肺泡的換氣功能。只需三十分鐘,動脈血氧飽和度就會開始恢復。求你把藥給那孩子吃吧。” “可如果病理解剖的時候發現異常……” “不會有病理解剖。那孩子不會死!這藥絕對能救她!” 再次傳來電梯到達的聲音,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走出電梯。是門田。公安部的警察東張西望,正尋找著研人。 “該死!”研人咒罵道。沒時間了。如果在這裡被抓住,就無法將賈斯汀·耶格的藥交給正勳了。他背對電梯廳,說:“是見死不救還是放手一搏,吉原學長你自己選擇。求你一定要救舞花!” 研人將裝著“GIFT”的塑料袋塞給吉原,逃回樓梯間。 “餵,等等!”吉原在背後叫道,但研人沒有回頭。再磨蹭下去的話,就會被門田逮住。研人奪路而逃,好像背後有妖怪追趕似的。這個樣子想不引人注意是很困難的。研人跑到走廊盡頭,推開通往樓梯間的鐵門。看來只能一口氣跑到一樓了,研人想。但他剛邁出一步,就听到樓下有人跑上來。沉重的皮鞋敲擊著地面,研人的直覺告訴他,來者正是監視正門口的另一個警察。 這下兩面受敵,只能往樓上跑。但如果樓梯和電梯都有警察,他就徹底無路可逃了。該怎麼逃出醫院? 也許逃不掉了,研人不禁絕望起來。他一步兩台階地跑上狹窄的樓梯,忽然聽到摩托引擎的轟鳴從醫院大樓外傳來。抵達七樓的研人打開窗戶往地面看去,只見長明燈的燈光中,正勳正騎著摩托往上看。 正勳發現了研人,右手鬆開油門,比劃出手機的模樣。研人連忙打開手機,立刻收到來電,耳機中響起了正勳的聲音:“你沒事吧?” “沒事。”研人撒謊道。正勳是不會拋棄朋友的。如果他知道研人有難,一定會伸出援手。 “我從這兒把'GIFT'扔給你,你快去成田機場!” “好!”研人取出裝著新藥的塑料袋,瞄準正勳投了下去。白色袋子剛好落在了正勳伸出的左手中。 “正勳,快走!” 正勳放下頭盔面罩。 “賈斯汀·耶格一定有救!”他高呼道,猛然開跑。 研人站在窗邊,目送大型摩托衝出醫院後門。也許這就是自己同親友的最後道別吧。 隨著摩托引擎聲的遠去,樓下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研人推開門,溜進七樓的走廊,尋找藏身之所。廁所旁邊是雜物間,裡面有一個堆放拖把等清潔用具的小櫃子,大小似乎容不下一個成人,但對身材矮小的研人而言,似乎沒有問題。 研人鑽進櫃子。堆放著塑料桶、毛巾、掃帚的箱子裡有一股嗆人的霉味兒。他抱住雙膝,蜷縮著身子,除了祈禱幸運之神眷顧之外,已沒其他事情可做。 古賀研人倉惶離去後,實習醫生吉原正欲將手中的藥丟進垃圾箱,但研人說的一句話讓他停了下來。 什麼都不做的話,那孩子肯定會死的! 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是最先進的醫療技術也無法治癒的疾病。難道喝了這個小容器裡的無色透明液體,這種絕症就能治愈? 想到研人疲憊的模樣,吉原覺得他應該沒有開玩笑。研究生時代的酒會上,古賀研人總是獨自坐在角落裡,個性木訥。但就是這樣一個內向的人,竟然淚眼婆娑地懇求自己讓別人服下這種藥。難道他說的只是玩笑? 什麼都不做的話,小林舞花肯定會死。二十四小時後如果她還活著,那就是奇蹟。給她服下這液體,真會發生奇蹟嗎? 不如試試吧,吉原對自己說。但這樣做就會違背醫院的倫理規定。 自動門打開了,主治醫生、護士和小林舞花的父親走出重症監護室。舞花的父親三十五歲左右,形容憔悴,正在感謝主治醫生傾盡全力治療舞花。 舞花的母親留在重症監護室的病床邊,呆呆地盯著女兒發紫的臉。吉原看著舞花母親的眼睛,對人類竟然能流那麼多淚深感驚訝。或許,她正在心中默默與女兒訣別吧。 主治醫生返回醫務室後,吉原對舞花的父親說:“小林先生,能跟你說句話嗎?” “可以。”舞花的父親有氣無力地答道,來到放著長椅的角落裡。 吉原用旁人聽不見的微弱聲音說:“我接下來說的話,希望你能保密。” 小林皺眉道:“什麼事?” “請先答應我,不要洩露給其他人。” 小林不解地答道:“唔……好吧。” 吉原將手中的塑料袋遞給他看:“這裡面裝的是可能治好肺硬症的中藥。” “什麼?”舞花父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期待,他已經嚐過太多次希望被無情打碎的滋味了,“有這種藥?” “但是,因為這種藥的安全性還沒得到確認,醫院方面無法給舞花服用。我也不能將藥正大光明地交給您。” “那該怎麼辦?”小林急迫地問,似乎已經不想再受煎熬了,“有藥卻不能用,是這麼回事嗎?” “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馬上辦理出院手續。只要舞花不是這個醫院的病人,就不受醫院管轄。您一辦完出院手續,就可以給舞花服用這個藥。在病房中服用也沒關係。” 舞花的父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吉原繼續說:“請馬上行動。藥物服用後三十分鐘就起效。趁舞花還有呼吸,抓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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