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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節

人類滅絕 高野和明 8946 2018-03-14
星期一上午,研人通過柱層析法提煉出了合成的化合物。將混合物試劑溶解在細長玻璃管中的氯仿裡,分離後形成清晰的層次。此外,他還添加了0.2%的甲醇。結果證明他是對的。讀了快兩年的碩士,他的實驗技能的確提高了許多。 去午休一下吧,研人一邊想,一邊朝儲物室走去。將父親留下來的筆記本電腦放入背包,研人離開了實驗室。 前一天,從父親私設的實驗室回來時,他找到房屋中介了解情況。中介告訴他,那座古老的房子已決定拆除,居民正在陸續搬遷。 “你現在住進去的話,租金會非常便宜,但兩個月後就會被趕出來。”中介說。如此看來,那個地方應該鮮有人至。父親之所以會在那裡租房子,想必就是為了避開旁人的視線。出於某種理由,父親託付研人做的神秘研究必須秘密進行。

回到宿舍後,研人上網搜索《海斯曼報告》,卻一無所獲。然後他又嘗試搜索“Heisman Report”,但依然毫無頭緒。如今在網上輸入一個語句,很少會出現沒有搜索結果的情況。看來,要了解《海斯曼報告》的詳情,就不得不去找那個叫菅井的報紙記者。 研人離開藥學院大樓,通過運河上的水泥製橋,朝文科校區的學生食堂走去。這是他常年養成的習慣。他邊走邊眺望學生食堂的窗戶,看本科時代一起參加英語社團的女生在不在,這時忽然有人從旁打招呼:“古賀君。” 轉頭一看,來者是河合麻里菜。一段時間沒見,她的短髮已經及肩了,但一雙笑盈盈的大眼睛還是和以往一樣。 “好久不見。”麻里菜微微抬頭,看著身材矮小的研人。塞滿書的雙肩包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肩頭。 “過得好嗎?”

“嗯,還好。”研人條件反射般答道。麻里菜多半還不知道研人父親過世的消息吧。研人並不想破壞當下的氛圍,於是順著話頭往下說,“河合呢?” “還是在跟卡羅爾戰鬥。” “卡羅爾?” “劉易斯·卡羅爾。” “哦。”研人反應過來,應該是的作者吧。沒想到童話也成了英語文學的研究對象。 “你研究卡羅爾的什麼啊?” “我正在研究的是——”麻里菜露出惡作劇般的表情,用漂亮的英文發音說,“Perhaps looking—glass milk isn't good to drink……” “哎?”研人問,“什麼牛奶不能喝啊?” “鏡中的牛奶啊。剛才我念的是中的一節。” “鏡中的牛奶不能喝啊。”研人心中一驚。英語文學的世界和化學的世界發生了直接聯繫。 “劉易斯·卡羅爾是化學家嗎?”

“好像是數學家。為什麼這麼問?” 研人立刻抓住時機,給她的研究提供建議。 “剛才那一句,說的是對映異構體。擁有手性中心的化合物,可以形成形狀完全一致、但卻無法重合的兩種結構,就像右手和左手一樣。換言之,它們就像一對鏡像。只有右手性物質可以作為藥物,左手性物質則有毒,例如可導致胎兒畸形的反應停。'鏡中的牛奶不能喝',說的就是這個吧。” 麻里菜呆呆地聽完,支吾了一句:“嗯”,然後問,“古賀君現在在研究什麼?” “該怎麼說好呢……”研人推了推眼鏡,盡量簡單地說明,“我正在學長留下的'母核'結構上,添加各種'側鏈',比如氨基、硝基。” “這樣啊。真辛苦。”

“嗯。” “那我去圖書館啦。”麻里菜換上剛碰面時的笑臉走開了。 研人目送她離開,不禁有點後悔。如果說“研製治療風濕病的新藥”,也許會更容易理解吧。 研人悶悶不樂地走進食堂,買了一張套餐飯票。食堂裡,文科理科的學生都很多。學生們普遍認為,文科院系食堂的飯菜更好吃。 從配菜窗口取過套餐,剛走幾步,研人就看見一個坐在窗邊的學生朝他招手,是本科時代認識的土井明弘。他如今分入臨床系,在實驗室裡重組大腸桿菌的基因,製造特定的蛋白質。 “好久不見。” 研人坐到土井對面,土井會心一笑:“我在這兒全看見了。” “看見什麼了?”研人不解地問。 “那是文科的女孩吧?你們在交往嗎?” 這本來是個吹噓的機會,但研人還是實話實說道:“若即若離吧,像靠范德華力相連的兩個分子。”

“哦……”土井呻吟道,“真可憐。” “實驗室裡有個不錯的女孩,但我們都是金屬原子,靠穩固的金屬鍵相連,動彈不得。” “真想共價鍵結合啊。” “是啊。”兩人沉默地吃了一會兒各自的肉餅套餐。 “不過,”土井將味噌湯一飲而盡道,“女孩子都喜歡會說話的男生,而我們這些人卻被訓練得笨嘴拙舌。” “我們受過這等訓練?” “你們實驗室也有研討會吧?” “當然。” 研人的實驗室每週會舉行一次“論文研討會”。由事先指定的學生在大家面前做最新論文的解讀。只要稍有未經證明的結論或是邏輯錯誤,就會受到猛烈的批判,所以發言者必須字斟句酌。如果不經過這番鍛煉,就當不了合格的科學家。父親生前經常抱怨:“在文科領域,擅長花言巧語、弄虛作假的人也可能混出頭,但在理科領域就不能有半點虛假。”

可是,這種訓練也會造成副作用:在社交場合過分深思熟慮,習慣性地發表科學見解。比如一群人正興高采烈地談論美味蛋糕的話題,自己卻在思考味覺受體的作用機制。 “我知道土井你想說什麼。” “不敢說錯話,就會不敢說話。”土井接著又說道,“何況文科的女孩子,是不會找三K男友的。” 研人被戳中了痛處。所謂“三K”,是指“辛苦”“骯髒”“危險”,而基礎學科研究室,能找到三K的最好例子。研人他們每天工作十四小時,同刺鼻的試劑打交道,必須穿著運動鞋,以便發生事故時逃跑,被稱為“三K”也是在所難免吧。 “女孩不喜歡'三K',喜歡'三高'。” “'三高'是什麼?”

“高學歷,高個頭,高收入。” 自己充其量只滿足“高學歷”這一條吧,研人想。 土井哀嘆道:“女人真是可悲。” “是嗎?”研人說。 土井驚訝地問:“難道你贊成女人這種選擇標準?” “你想想看,雌性總會選較強的雄性做配偶,這是生物學規律,人類也不例外。如果世間的女性都不想跟非'三高'的男性結合、繁衍後代,那文明肯定會衰退。” “話雖如此,但世上有種東西叫愛情。”土井似乎比研人浪漫,“你這種歪曲的價值觀,只會讓你更加不受女生歡迎。” “我的價值觀很歪曲嗎?” “是啊。”土井點點頭說,“實在有點孤僻。” 研人之前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儘管不願承認,但自己的確完全繼承了父親的乖僻性格。

“做個更陽光的青年吧,那樣才能泡到文科女生。” 研人向土井投去怨恨的目光,但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正是自己尋找的人才。 “對了,我有事想問你。”研人說著取出父親的實驗記錄複印件,“我要製作GPCR的激動劑,按以下順序操作是否可行?” 土井仔細閱讀了遞過來的複印件,說:“這是在製作激動劑嗎?不是在尋找先導化合物?” “對,不是在找候補物質,而是最終的完成型。” “我看懂的只有最後這兩項……” 土井指著“試管內的結合分析”和“活體內的活性評價”。研人問:“這兩項操作的目的是確認合成的化合物是否可以跟受體結合吧?” “嗯。首先製造擁有靶標受體的細胞,在試管內確認激動劑是否能與其結合。接下來用實驗動物進行活體內評價,比如改造小白鼠基因,製造擁有該受體的個體,然後餵食化合物,評估實際的效果。”

研人想起了那座破樓裡飼養的四十隻小白鼠。 “這麼說,這個方法沒有錯?” “也不是……”土井搖頭道,“怎麼看都太簡單了。而且,臨床試驗及其後的步驟全都省略掉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太不專業了。” “是啊。”研人附和道。父親是病毒方面的學者,說他在製藥方面不專業也不為過。 “那這個呢?” 研人從背包裡取出A4大小的白色筆記本電腦,啟動後說:“你懂Linux嗎?” “一點點。”土井答道,操作了一會兒電腦說,“裡面裝的軟件我沒見過。你聽說過'GIFT'嗎?” “沒。”土井啟動了“GIFT”軟件。數秒後浮現出的畫面,令兩人同時驚呼起來。 窗格分為三列,佔據右半部分的大窗格中,顯出一幅奇特的CG圖像。微微起伏的平面上,佈滿厚花瓣一樣的突起,中心是袋狀空洞。圖像精緻而怪異,讓人懷疑是相機拍出來的。

看了好一會兒,研人才意識到,這可能是細胞膜表面的放大圖像。一微米不到的極小世界被展示在了十五英寸的屏幕上。 “看上去有點怪啊。”土井移動著鼠標,指著左側的兩個窗格說,“這裡是相關信息。這幅CG圖是'變種GPR769'。” 原來如此,研人終於開竅,這就是問題受體。父親想要得到的,就是能結合進中心凹陷處的物質。 “下面的窗格,寫著製造這個受體的基因的鹼基序列。可是……”土井雙臂抱胸,“你知道GPCR有多少種嗎?” “七八百種?” “是的,其中只有一種的形態被真正掌握,那就是牛的網膜細胞上的受體。對於其他GPCR,只能類推其結構。也就是根據基因的鹼基序列的相似度,推測其完成品。這個模型多半也是這樣生成的,但我不能完全確定。” “這個軟件還有什麼別的用途嗎?” “這個嘛……”土井頓了頓,拿起實驗記錄的複印件,“也許這個軟件是用在最初的兩個項目上的。” 研人把頭探過來查看。 變種GPR769的立體結構分析 電腦輔助設計及作圖 看來,“GIFT”這個軟件的作用,是根據基因信息,預測能製造出怎樣的蛋白質,描繪其實際形態,並設計與蛋白質結合的物質的化學結構。 “就是說,按照這個軟件的指示製藥就行了?” “總覺得有點假。”土井說,“我對電腦輔助製藥可不在行,你最好去問別人。” “你有懂這方面的朋友嗎?” “這方面……”土井望著虛空,“啊!有!製藥物理化學實驗室有個厲害的角色,是韓國來的留學生。” “哦?”研人好奇地問,“韓流啊?” “我之前曾請教過他分子動力學模擬的問題,他簡單幾句話就把我說懂了。” “這麼說,他在語言方面沒問題?” “日語很流利,英語也可以。” “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 “好啊。我去問問對方有空沒。”土井欣然答應,看了看手錶。他該回自己的實驗室了。土井端著吃完的套餐盤子站起來,說:“那下次見。” “拜託了。” “我們一起努力,早日與女孩子共價鍵結合吧。”土井朝餐具返還口走去。 研人笑著目送土井離開,將筆記本電腦放回背包。父親託付自己進行的研究,只有等韓國留學生登場後再說了。 研人拿起手機,著手進行剩下的工作。昨天晚上,他從老家的母親那裡打聽到了那名報紙記者的聯繫方式。但正要撥打《東亞新聞》科學部的直通電話時,他突然想起了父親的警告。 今後你使用的電話、手機、電子郵件、傳真等所有通信工具都有可能被監視。 雖然研人覺得這純屬天方夜譚,但還是隱隱產生了一絲不安。他環顧了一圈食堂,沒有發現特別可疑的人,於是平靜下來,撥打了記錄在手機裡的一個號碼。 回鈴音響了幾下,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你好,這裡是《東亞新聞》科學部。” “不好意思,我叫古賀,請問菅井先生在不在?” “請稍等。” 在父親的葬禮上,他對菅井態度簡慢,想必菅井也對研人沒有什麼好感吧。但情報只能從菅井那裡獲取。 “餵?請問是哪位?”菅井接起了電話。 “我是古賀。前不久承蒙您來參加先父的葬禮,非常感謝。” “啊,是研人君啊。”菅井語帶親切地說。 研人鬆了口氣,繼續說:“我有件事想要請教您。葬禮上,您曾向我提到過《海斯曼報告》,那是怎麼一回事?” “啊,那件事。《海斯曼報告》……對。”菅井沉默片刻道,“今晚有空嗎?” “今晚?我要在實驗室裡待到十二點。” “能不能中途溜出來?如果八點在錦絲町的車站會合,我還能請你吃飯呢。” “好。”雖然覺得這樣有點麻煩,但能感覺到菅井父母般的關懷。研人算了算實驗能推遲多久,然後說,“九點的話,我或許可以想辦法出來。” “好,那九點車站南口見。你一定要空著肚子來哦。” 錦絲町是位於東京都與千葉縣交界處的一條商業區。不過,這裡與新宿和澀谷的商業區不同,由於它離住宅區很近,所以兼具鬧市和商業街的功能,既有鱗次櫛比的老酒館,也有販賣生活品的超市、包含超市和影城的現代購物廣場,此外還建有提供演奏一流交響樂的音樂廳。總之,文化、民俗方面的店鋪設施,在這裡幾乎都找得到。 研人頂著凜冽的寒風,在JR線的車站前等待菅井。一想到那個報紙記者的臉,關於父親的記憶就一起湧入腦海,思緒的大半都是父親抱怨連連的身影。 在厚木的家中同父親晚酌時,父親對自己說了很多話。他告訴研人,理科生的平均薪資比文科生少五千萬日元。按工作總時間四十年計算,理科生每年要少賺一百萬日元以上。 “報酬少得可憐,還談什麼科學立國?王八蛋。”醉醺醺的父親痛罵政治家道,“那些文科混蛋,就靠竊取我們的業績過活。電話、電視、汽車、電腦,全都是科學家發明的。只會耍小聰明的文科混蛋對文明的發展有什麼貢獻?” 當時研人只有十幾歲,對父親的抱怨相當厭煩。不過,後來遇到的一件事,讓他認識到父親的怨言是有道理的,那就是關於藍色發光二極管開發的判決。 藍色發光二極管曾被認為無法開發,卻有技術人員完成了這一創舉,接著就爆發了技術人員和其所屬公司之間曠日持久的法律紛爭。公司認為該發明可以帶來一千二百億日元的收益,然而法院判給技術人員的補償只有區區六億日元。儘管一審時判了兩百億,但二審推翻了一審的判決。這只能理解為,司法機構不再獨立行使職權,而是看企業家臉色行事。 科技界對此判決失望透頂。這些偉大的發明家催生了全世界數万億市場,報酬卻僅相當於全美職業棒球聯盟球員的年薪。許多科學家推測,此判決之後,日本的國際競爭力將大幅衰退。在科技實力直接決定國力的時代,科學技術人員遭如此冷遇,國家談何發展?用不了多久,日本就會被中國、韓國和印度赶超。 “人類文明要是毀滅就好了。”研人的父親冷笑說,“能夠復興科學文明的只有理科。文科那幫傢伙永遠只會誇誇其談。” 研人長大成人後,漸漸理解了父親話中的道理。念本科的四年中,研人忙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才能抽出時間參加英語社團。與此相反,文科生連課都不去上,整日吃喝玩樂,至少研人是這麼覺得的。但這幫傢伙畢業後,竟能掙到五千萬日元年薪,這樣的反差令研人難以接受。這個社會似乎黑白顛倒了,流汗勞作的人,反而沒有吃喝玩樂的人掙得多。不過,這個想法又令研人很不舒服——他發現自己繼承了父親的乖僻性格,就像與生俱來的基因一樣,他想擺脫卻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 錦絲町的車站前,研人將凍僵的雙手插入羽絨服口袋,忽然想起了父親生前的一個謎。 “既然你這麼討厭自己的工作,辭職不干不就得了?”研人曾對酒後絮叨不已的父親說。 父親聞言答道:“但我不能停止研究啊。” “為什麼?” “從事研究工作後,你就會明白。”父親說,臉上露出了少見的幸福微笑。 那微笑是怎麼回事?它反映出先父怎樣的內心呢?儘管研人自己也開始了研究工作,但還是沒找到答案。多年的研究生活只讓他明白一件事:理科生生存不易。 人流湧出車站閘機口。研人將方才的種種思慮拋諸腦後,在車站大廳上下車的乘客中搜索那張熟悉的面龐。不久,一個人朝他走來,向他舉起手。 研人穿過人群,朝菅井走去。 “讓您專程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正值壯年的報紙記者沒打領帶,毛衣外套著夾克和大衣。他從眼鏡背後看著研人,笑道:“你一個人住,很少好好吃一頓吧!肉、魚、中國菜、東南亞菜,你喜歡哪一種?” 研人在吃方面從不講究,他選擇了最簡單的食物。 “吃肉吧。” “好。”菅井望著站前環形交叉路周圍的建築群,“那就吃烤羊肉吧。”說著,他邁出了步子。 研人被領到一家小酒館風格的餐館。館子裡有隔間,每個隔間僅容數人圍桌而坐。兩人相對而坐,點了烤羊肉自助餐。 他們喝著大杯啤酒,吃著羊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會兒研人的先父誠治,最後菅井主動觸及了正題。 “上次你提到了《海斯曼報告》……” “是的。”研人探出身,“我看到父親的實驗筆記裡用英文寫著《海斯曼報告》,想弄明白那是什麼東西。” “實驗筆記?裡面只寫了這個?” “還有'第五節',《海斯曼報告》第五節。” “嗯。我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記得,那個報告有五節。”菅井翻眼思考著,“我之前說過,這是美國智庫提交的報告吧?” “說過。我覺得可能同父親的專業病毒學有關。” “也涉及到病毒學方面吧。”菅井的視線落回到研人身上,“簡單地說,《海斯曼報告》是關於人類滅絕可能性的研究。” 研人不禁瞪大眼睛看著報紙記者:“人類……滅絕?” “不錯。研人你這代人或許沒有切身體會。這份報告是大概三十年前提出的,當時美國和蘇聯對立,雙方擁有大量核武器,戰爭一觸即發。全世界都擔心核戰爭一旦爆發,人類就會滅絕。” “大家真的這麼擔心?” “嗯,那是冷戰時代。古巴導彈危機將世界推到了核戰爭爆發的邊緣。” 研人驚駭不已,這聽上去就像科幻小說。 “開發核武器的物理學家預測到全面核戰爆發的危險,設置了'末日時鐘',也就是人類滅絕的倒計時。氫彈試驗成功時,時鐘的分針被撥近到午夜零點,也就是人類滅絕時刻的兩分鐘之前。不過幸運的是,後來蘇聯解體了,分針也被撥離了。” 服務員來收空盤子,菅井又點了杯啤酒,繼續道:“在這樣的形勢下,美國白宮開始對人類滅絕的問題進行研究,以期找出原因並採取相應的對策加以預防。智庫中的學者約瑟夫·海斯曼羅列了將來可能導致人類滅絕的原因,總結在報告中。這就是《海斯曼報告》。” “為什麼父親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 “剛才經研人君一提,我也想起來了,那份報告也許跟你父親的專業有關。報告裡是不是有病毒感染之類的內容?” “您是說,致死性病毒導致的人類滅絕?” “對。” 莫非父親是要應對人類滅絕的危機?就憑父親那樣籍籍無名、連研究經費都捉襟見肘的大學教授嗎?想到父親那瘦削、憔悴的模樣,研人忍不住笑了出來。父親與人類救世主的形象相差太大了。 見菅井驚訝地看著自己,研人斂住笑容。 “您知道《海斯曼報告》的詳細內容嗎?” “接受你父親的委託後,我反複查閱了新聞剪貼簿,但一無所獲。不過報告發布的時候,雜誌刊登了特別報導。” 話雖如此,但那是大約三十年前的雜誌,很難找。 “不過,”菅井繼續說,“我在報社工作,有辦法搞到手。你父親說無論如何都想知道詳情,我就找到了華盛頓分社的年輕同事,請他上美國國立檔案館查閱報告原文。” “我也能看看嗎?” “嗯,應該很快就會有回音了。我拿到報告後就通知你。” “拜託您了。” 享用完烤羊肉大餐,在錦絲町同菅井道別後,研人返回自己的出租屋。 兩人專心於談話,沒怎麼喝酒,研人現在依然清醒。打開房間的燈,開啟空調,坐到床邊的小桌前,從背包裡取出父親留下的兩台筆記本電腦。 按下黑色A5大小筆記本的開關,仍舊沒有啟動的跡象。只好強制關機,轉而擺弄更大的筆記本。 這台筆記本順利啟動。 “GIFT”軟件界面佔滿屏幕,細胞膜中的孤兒受體3D畫面也一如先前。 研人費力地操作著不熟悉的軟件和操作系統,將輸入“GIFT”的“變種GPR769”的鹼基序列拷貝到U盤上,然後把自己平常使用的電腦連上網絡。 他打開鹼基序列搜索網站。只要輸入特定的鹼基序列,就能找到擁有類似序列的基因。 將“變種GPR769”的鹼基序列粘貼到搜索窗,設定搜索的對象為“人類”,研人進行了BLAST搜索。儘管這並非研人的專業,但他在本科時代學過,做這種搜索還難不倒他。倘若問題受體是與病毒感染有關的蛋白質,那父親的研究牽涉到《海斯曼報告》就不奇怪了。 搜索結果出來了,研人緊盯著屏幕。同“變種GPR769”相似性最高的,當然是“GPR769”。九百多個鹼基中,只有一個不一樣。這就導致構成受體的氨基酸中,有一個被替換為別的東西。 研人順著網頁鏈接,查詢“GPR769”的信息。儘管包含醫學術語的英文讀起來頭痛,但他多少還是領會到了要點。 這一病名非常陌生,研人繼續搜索了這種病症的情況。 這並不是研人期待看到的信息。這種病與病毒感染無關,跟父母的遺傳基因突變有關。 本以為能有重大突破,結果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自己的判斷完全錯了,這在實驗中屢見不鮮。每當這時,指導教授園田就會重複同一句話:拋開先入為主的觀念,仔細思考到底出了什麼狀況。 這句話是希望他們思索為何會出現超出預想的現象。研人離開桌邊,開始沉思父親究竟要幹什麼。父親的目的顯而易見。 你要做的是設計並合成孤兒受體的激動劑。 研人意識到一個重大問題:自己一直忽略了父親的研究中最重要的部分。由於牽涉到專業之外的知識,研人斟酌再三,以確保自己的結論無誤。 雖然不明白“GPR769”擔負何種功能,但它無疑是肺泡上皮細胞細胞膜中的“受體”。倘若其功能不全,則會致人死亡,從這點看,它定然發揮著正常呼吸所不可欠缺的某種作用。而這種“受體”若要發揮機能,就必須有相對應的“配體”。 人體在分泌出“配體”後,會藉助血液運往“受體”所在的位置。一旦“配體”與裸露於細胞膜外表面的“受體”相互“識別”進入“受體”的凹槽中,兩者就會因分子間的物理及化學反應而相互結合。 “受體”上的凹槽會內向收縮,帶動整個“受體”開始收縮。因為受體貫穿了細胞膜,所以這一變化也影響到細胞內側。 “受體”末端部分的移動,會對細胞中其他蛋白質產生作用,而這些蛋白質又會激活和啟動其他一系列物理化學變化,化學信號就這樣在細胞內傳遞,最終傳到細胞核中,使某特定的基因發揮效應。換言之,受體和配體的結合,就像啟動細胞運作的開關。 就“變種GPR769”而論,凹陷部分發生變異,無法與配體結合,這個開關就打不開,肺就不能正常工作,於是發病。要讓細胞恢復正常功能,就只能生產藥物,也就是人工製造出一種替代原來配體的物質,只與“變種GPR769”結合,發揮開關的作用。這就是研人父親想製造的激動劑。 激活“變種GPR769”的激動劑。 研人呆立在桌前,大張著嘴,繼續思考。 毫無疑問,這種激動劑就是治療奪取孩子性命的絕症——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特效藥。 研人的呼吸急促起來。他緊盯著電腦屏幕上的信息,在心裡計算。他很快算出了答案。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患者,在這個地球上有大約十萬人。也就是說,如果成功開發出這種激動劑,就能拯救全世界十萬名兒童。 “十萬人?”研人不禁大叫起來,掃視了一圈狹小的出租屋。我這個住在錦絲町六疊大小房間中的研究生,能拯救十萬人? 這難道就是父親要做的事?父親不吝私財,就是為了拯救那些患病的孩子? 某一天,將有一個美國人來訪。你要把合成的化合物交給這個美國人。 莫非那個美國人有一個患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孩子?他懷著救治愛子的強烈期待來找研人? 可是……研人又轉而苦惱起來。實事求是地說,研製這種藥的難度實在太高了。即便匯集製藥企業的所有力量,也不能保證開發成功。而父親給出的研製方法被土井斥為“幼稚”。縱使合成出了藥物,不進行臨床試驗也無法確保其安全性。 身為病毒學者的父親為什麼要做非專業的研究呢?這種研究的勝算何在? 研人決定再堅持嘗試一段時間,心中卻不由得打鼓:這就像是用蜘蛛絲釣大魚,行得通嗎? 醫學院裡有認識的人嗎?研人這樣想著,開始搜索本科時代的關係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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