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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電視迷

感染 斯科特·西格勒 9473 2018-03-14
腿部接踵而至的疼痛將他從死人般的熟睡中喚醒。抽搐般的疼痛迎合著他的心跳,演奏著歡快的節拍。 佩里不知道從專業醫學的角度來講發生了些什麼,對那個潛伏在他左腿皮膚表層下的禍害也一無所知。他根本不知道他的跟腱已經變成了兩塊廢肉,被三角形尾巴上尖銳的鉗子給徹底削斷了。 但他知道他很痛,非常痛。悸痛,加劇,加劇——不斷加劇著。他必須得吃點兒什麼來遏制這種感覺,於是他呻吟著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腿滑下沙發邊緣,把腳擱在地板上。雖然身體仍在隱隱作痛,但他的頭感覺好多了。但一想到那死東西還在他的體內扭動、生長、四處遊蕩時,他又能感覺好多少呢?毫無疑問,它們正在殺死他——但為什麼?它們想要什麼?

這些生物來自哪兒?佩里從未聽說過這樣的寄生蟲,能在他的大腦裡跟他交談,擁有……智能。老天,這絕對是個新物種。可能它是政府搞的研究,又或許是像豚鼠一樣被人當作邪惡陰謀的實驗品。他的腦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想法。他想找到答案。 “餵!”佩里輕噓道,“餵,你們這些笨蛋。” “是我們在這” “你們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片刻停頓過後,接著……他大腦中傳來刺耳的刮擦聲,聽上去有點像電波的干擾。他努力集中精神——這讓他想起了突然擰開一台調頻收音機時那電波的干擾聲、音樂聲和說話聲全部混雜在一起,嘈雜而又模糊不清。 雜亂急促的聲音。 佩里等待著它們的回答,想知道它們的目的是什麼。 “你是什麼意思”

那聲音毫無聲調變化,簡明扼要。沒有語氣的起伏,一串音節就這麼飛快地迸發出來,快到難以被理解。這令它們聽上去很滑稽,就好像一些小成本科幻電影里外星人的聲音——它們滔滔不絕地說著老掉牙的台詞,比如“反抗是徒勞的”,還有“你們人類真差勁”,或諸如此類的屁話。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佩里感到有些沮喪。這些生物不僅深深地紮根在他體內,現在又開始裝聾作啞了。又是片刻的停頓,更響的刮擦聲,更多的雜音。 “你什麼意思” 也許說它們有“智能”的時候他也太慷慨了。或許它們不是在裝聾作啞,或許它們本來就很蠢。 “我說,你們現在在我的身體裡做什麼?”他雙手撐著沙發的扶手,想站起來。又是片刻的停頓,又一陣雜亂急促的聲音。

“我們不知道” 佩里重重地靠在沙發上,頭無力地耷拉著,金色的頭髮垂落在眼前。他的腿又開始隱隱作痛,頭骨嗡嗡直響,然後疼痛又消失了。 “你們這些混蛋怎麼會不知道?”佩里說。 沉寂。 雜亂急促的聲音。 它們就是一堆狗屎!這是唯一的解釋。它們侵入他的身體——然後從他身體里長出邪惡的蘑菇之類的東西——它們在他體內肯定是有原因的,難道不是嗎? 當他在等待答案時,他盡力想听清那雜亂急促的聲音。他集中精力,抓到了幾個詞,但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他完全無法辨認。就好像你以65英里的時速開車的同時想看清楚高速公路路肩的幾塊小石頭一樣——你大概只能掃上一眼,不過即使你無法辨認出它們,你至少知道它們是什麼。它們好像正在尋找合適的單詞。搜尋著它們有限的詞彙,也許,它們正在搜尋……

“我們不知道” ……搜尋…… “我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在這裡” ……搜尋他的大腦。 它們不光是在他體內,它們還在他大腦裡,把他當作一台電腦一樣來收集數據。 “那就是我對你的意義?”佩里尖叫著,“難道我就是座圖書館?”他說這話時唾沫星子四濺,龐大的身軀因憤怒而顫抖著。 沉寂。 雜亂急促的聲音。 他沉浸在無邊的沮喪中,三角形們搜索答案的時候他無心做任何事,感覺異常無助。 他爆發出激烈的尖叫:“你們到底在我腦子裡做什麼?” “我們正在盡力想辦法找單詞和你交談” 腳踝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他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奇怪的腿傷那兒。看來他得再吃些止疼藥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站穩腳跟,向廚房跳了過去。

每跳一下,沒受傷的那隻腳就重重地叩擊著地面,但這動作令他傷勢嚴重的另一條腿因為震動而倍感疼痛。一波新的疼痛很快襲來,令他全身為之震顫。 咬緊牙關,堅持到底!疼痛異常劇烈,但他現在明白接下來是什麼,他能控制住。他做好了心理準備,他能忍受,他能阻止它!他很堅強。他又跳了幾下來到廚房櫃檯旁,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連下巴的肌肉也開始火辣辣地疼了。 他集中精力,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著他強健的大腿——牛仔褲已被撕扯成兩條左右擺動的長長的牛仔布條,乾枯的血塊從皮膚上脫落,金色的腿毛上掛著一團團血塊,像是紅色的頭皮屑。他搞得一團糟,但又有什麼關係呢?不管怎麼樣,他已是將死之人了。 他抓起倒在微波爐上的止疼藥瓶,倒出六片藥丸,然後從水槽裡捧了一把自來水,把藥丸大口嚥下。他單腳跳回沙發,小心翼翼地坐下來,疼痛令他忍不住齜牙咧嘴。

他突然想起來他仍未給辦公室打電話。他曠工好幾天了。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他突然被一個念頭擊中。他是從哪裡感染上這三角形的?據他推斷,他可能是在辦公室染上的,因為很顯然三角形一開始症狀很輕。可能這病是通過空氣傳播的,也可能是像瘧疾一樣通過昆蟲叮咬傳播的。 或者他關於豚鼠的猜測是正確的,有人正致力於這方面的研究。如果是研究,也許整幢公寓大樓的人都是實驗品。這聽來也很合邏輯。可能公寓裡的人都困在自己家中,正琢磨著從他們體內新長出來的寄生蟲。 這生物一定來自某個地方。它們降落在他身上,或者經由一隻昆蟲——甚至一些人造的東西——把它們傳播過來。 那是不是就意味著這些生物是為人類量身定造的?它們與他的身體結合得天衣無縫,這看來不一定是巧合。他的身體沒有對它們產生抗拒,這點確定無疑。不,這肯定不是純屬偶然。要么這幢建築裡的很多人都染上了同種疾病,要么只有他自己是某人單獨挑選出來的實驗品。

佩里正沉浸在一大堆可能的猜測中。他想努力拋開這些想法,因為他不願意再去想它,不願意去想他注定的厄運。 隨著止疼藥開始發揮藥效,他腿上的疼痛略微減輕了。他很冷,於是跳回房間,套上一件密歇根大學運動衫,接著又跳回客廳,坐到沙發上。他不困也不餓——他需要轉移注意力,好不去想那些該死的三角形。他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節目預告頻道顯示時間是上午10點23分。 他瀏覽著電視節目,沒什麼想看的。過一會兒全國橄欖球聯盟賽前節目就要開始,他可以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只有這樣他才會忘卻疼痛。賽前節目之後,比賽正式開始,然後就是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的職業橄欖球賽。但是現在,完全是垃圾時間。他正要放棄的時候突然調到了一個頻道:正在播放一部神探可倫坡的電影。

他看過這部電影,但是那無所謂了。可倫坡——他的小獵犬緊隨其後——在一所公寓裡慢吞吞地晃悠,身上穿著臟兮兮皺巴巴的軍大衣,就好像是剛剛從一輛載滿流浪漢的貨運列車上跳下來。他想從陽台上爬下來卻卡在旁邊一棵樹上動彈不得(兇手就是藉助這棵樹爬進爬出臥室的)。小獵犬在樹下安靜地等著,可倫坡笨拙地跌落到了地上。當他掙扎著站起來時,曼德特雷的有錢人走了過來,跟他搭訕,那台詞如此熟悉,“你瘋了嗎?可倫坡先生?” “誰在那裡” 當三角形們開口說話的時候佩里幾乎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什麼?”他說,環顧房間四周,眼睛掃視著房間每一個角落。 “誰在那裡” 佩里感到很恐怖。是有人要在這裡完成實驗嗎,也許要殺掉他或將他解剖?或把他帶走?三角形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你們在說什麼?”佩里說,“我沒看到人,這裡沒有別人。” “新聲音新聲音新聲音” 可倫坡濃重的鼻音在電視裡響起,“很抱歉再次打擾你,夫人。”演員彼得·福克對曼德特雷有錢人說,“但是我不知道我可否再問你幾個問題。” 是可倫坡。它們也在聽電視。這讓他感到很吃驚,佩里唇邊的笑容頓消。三角形不知道電視是什麼。 或許……也許它們不知道現實是什麼。更為精確地說,它們不知道幻想與現實的區別。它們看不見東西,但它們聽得見。它們無法分辨真人的說話聲與電視裡的聲音。 “那是可倫坡。”佩里平靜地說,一邊努力搜尋處理這個小小的突發狀況的辦法。他不知道這會不會對他有利。這一狀況雖不能救他的命,但他的潛意識告訴他不要洩露關於電視的秘密。佩里決定相信自己的本能並把電視關掉了。

“誰是可倫坡誰” “他是一名警察。” 佩里感覺到了那熟悉的停頓和那雜亂急促的聲音,這聲音開始大到讓他難以忍受,他不禁皺了皺眉。三角形把他的大腦當作了一本大詞典,拼命搜尋著“警察”的意思。 在某種程度上,搜索的過程比疼痛更難受,甚至比他看到皮膚下的贅生物,鉤在他骨頭上的鉗子,或者比贅生物從他的血液中吸收營養還要難受。它們在他腦中搜索,把他當作濕件一樣,好像他是它們的個人電腦一樣。 這個念頭把他震住了。如果它們能夠在他的大腦中搜索,通過一些鎖定記憶的化學存儲過程,那麼它們真是相當高級。也許它們不知道電視的定義,但眼前的這一切表明這些生物已經超越了當前的科學理論和…… “不要警察不要警察不要警察不不不要告訴他我們在這裡不不不不不” 三角形突然發話,中斷了佩里的思緒,一陣恐懼感席捲了他的大腦,就像寒冷的11月裡猛然大作的狂風般要將他撕裂。他因感知到威脅而腎上腺素激增,雖然他知道這恐懼不是他的,而是它們的,是這些三角形們的恐懼。可倫坡警察把它們嚇得屁滾尿流。 “不不不不不要來抓我們” 那恐懼感如此強烈,極富侵略性,且幾乎就在眼前,好似一條烏黑髮亮的蛇落入一隻凶悍的猛禽口中,極力掙扎扭動著。 “放鬆!”這外來物異樣的情緒在他腦中和身體裡蔓延,感覺很奇特。佩里皺了皺眉,“好了,他走了,沒事了。”佩里想,如果告訴它們那是電視,公寓裡根本沒有警察的話,可能會很容易將它們的恐懼驅走—— “來抓我們” ——但本能告訴他要保住那張王牌,他過些時候可能會用得上它。 “警察走了警察走了不不不” “他走了!現在冷靜點兒,給我閉嘴!”佩里的雙手不自覺地撫上額頭,抱住了他的腦袋,想抵抗裡面喧嘩的騷動和四處蔓延的焦躁氣息。這恐懼可以傳染!佩里感覺到胸口透不過氣來。 “他媽的他走了!現在放鬆!在我腦袋裡消停一會!” “來抓我們” 它們聽起來有些不一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它們現在說話竟帶著點語調。有些不易察覺,但他聽到它們在說某個詞時有明顯的拖腔,聽上去很耳熟。 “他要來抓我們” 他感受得到它們的恐懼。現在它們說話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聽到的那種毫無感情的單聲調了——它們說得更快,或者說它們失控了。 “不要告訴他我們在這裡” “我不會告訴他的,好嗎?”佩里放低了聲音,盡力放鬆自己,希望這能同時讓它們放鬆,“沒事,他走了,你們只要放鬆就行了。” 這幽閉的恐懼感立刻消退了,就像他所在的暗室突然有人打開了燈。 “謝謝謝謝謝謝” “到底為什麼警察讓你們如此害怕?” “要來抓我們” 為什麼它們如此害怕警察?根本沒有道理啊。佩里認為這可能意味著他並不孤單,意味著有人正在尋找這三角形並想要摧毀它們。但為什麼他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呢?當然在媒體面前警察保守不了這樣天大的機密。但三角形是如何立刻感知到警察的威脅的呢?它們從誕生到現在,一直呆在他的公寓裡——它們與外部世界沒有聯繫。莫非它們關於潛在威脅有預先編排的記憶? 它們並沒有立刻意識到“警察”或者“條子”這詞的意思——它們必須很努力很努力地搜索,然後卻被這個詞兒的含義嚇得屁滾尿流。但它們在佩里那未加刪節的大腦詞典裡找到了一些東西,一些它們早就知道的東西。至少,它們認為它們知道。 “他來抓你們是什麼意思?有人知道你們在這裡嗎?”佩里感到三角形正在他腦子裡,他的記憶裡,尋找著合適的措辭。它們搜索得時間越久,他就越適應這種感覺,就好像眼睛慢慢適應黑暗裡微弱的光線一樣。 “人類在找我們殺我們啊啊啊” 啊?佩里被這個詞卡住了。它們用了“啊”這個詞,並且,它們是跟“殺”這個詞連在一塊用的。為什麼它們的說話方式突然變得這麼古怪?那一成不變的單音調消失了,話語裡開始出現了音調的起伏變化。它們言辭間似乎更加慢條斯理,更加婉轉了,幾乎能感覺到“五虎將”說話開始帶有拖腔了。 但重要的並非它們新的說話方式,而是它們對於警察瘋狂的懼怕感。這是本能的反應嗎?它們連怎麼跑到他體內去的都不知道,卻為何如此害怕警察?還是它們在對他撒謊?如果一切都據實相告,它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不管怎樣,他感受到了它們對警察的懼怕。也許……也許它們怕的根本就不是警察,是警察身上的製服。 佩里突然想起來,每當他一想到警察,腦海中就會浮現密歇根州騎警的畫面。那些傢伙總是高大威猛,身著筆挺的製服,態度威嚴有禮,身上還別著一把非常顯眼的槍。 這一定是三角形讀取到的信息,因為這是當他聽到“警察”這個詞時會立刻想到的畫面。並且他關於騎警的心理意象——他們那筆挺的製服、威嚴的表情還有那把手槍——並非真正意義上警察的形象,而是一名…… 一名…… 士兵。 三角形害怕士兵嗎?佩里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兩種可能。要么是三角形通過自身經歷或者本能知道士兵是什麼,要么就是它們向佩里隱藏了對周圍世界更為廣博的知識。不管怎樣,它們所了解的一些事情,佩里並不知情。 他的胸中突然升騰起一線希望。三角形害怕士兵,那是不是就意味著有些人知道這些三角形的存在?如果是的話,那佩里就並非獨自在遭受這種恐怖生物的折磨了。 “為什麼你們認為他們會來抓你們?” 沉寂。 雜亂急促的聲音。 “他們想殺我們殺殺殺” “你們怎麼知道呢?你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又怎能知道他們要殺死你們?” 更久的沉寂。 “和朋友交談” 朋友?還有別的三角形?感染了這鬼東西的還有別人?也許他並非唯一的那個人——也許患者遠遠不止他一個。 “朋友們都說了什麼?”這次停頓很短暫。 “餓餵我們” “你的朋友們也餓了?” “餓餵我們喂喂餵” “哦,你們餓了?” “喂喂喂喂餵” “先別想吃的!”佩里繼續說,“跟我說說你們的朋友。它們在哪?” “現在就餵” 這命令聲好似一枚砲彈在他腦中瞬間爆炸。他緊閉雙眼,忍痛咬緊了牙關。 “現在就餵” 佩里的喉嚨裡發出一聲輕吟,他現在無法思考,無法控制自己去做他需要做的事情。 “現在就餵現在現在現在現在現在現在” “給我閉嘴!”佩里拼盡全力吼道,滿含痛楚與憤怒,“我們吃!我們現在就吃!不要在我的腦袋裡面尖叫!” “好現在餵我們好現在餵我們現在現在” 箭已離弦,他的大腦又回歸正常。一顆眼淚從他的臉頰滑落。它們的叫喊聲如此囂張,弄得他動也不能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現在現在現在” 佩里聽見腦袋裡的叫喊聲越來越大,他慌亂地跳了起來,想都沒想就一瘸一拐地跳到了廚房。他的身體很懼怕那種疼痛,那三角形完全控制了他。 他就像一個收到命令的士兵一樣跳來跳去,什麼都不去想,只是埋頭完成上級指示,跟一個執行最終計劃的納粹死忠分子沒什麼兩樣。是,司令官,我會殺了所有猶太人、吉卜賽人和捷克人,我不會有任何異議,因為我要執行命令。他成了一個機器人,一個被遙控的僕人。這讓他倍感羞辱,侵吞了他作為男人的尊嚴。男人,要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像個奴隸一般被踐踏在他人的鐵蹄之下。 他試圖挽回一點快被侵蝕殆盡的尊嚴,盡力說服自己:他很餓,不管怎樣都得吃東西——這可不是因為三角形命令他才去吃的。但這完全就是自欺欺人的鬼話。現在,他感覺自己是一隻線上的木偶,每一次“五虎將”扯動其中一根神經他就要有節奏地跳上一段舞蹈。比木偶還要糟糕的是——他感覺他又回到了10歲,每次父親開口說話時他都要恐懼地跳起來。 只剩下西紅柿肉醬了。他從冰箱裡把它拿了出來,並從櫃子裡拿出一盒速食米飯。他幾乎要斷糧了,得馬上去購物。真是諷刺啊!一個感染了奇怪的寄生蟲、行之將死的人,在克羅格斯超市推著購物車並且精心挑選最後一餐食物,然後做給自己吃。這是一個多麼民主的死囚監獄呀! 當他把那盒速食米飯放回櫃子時他突然有了烹調靈感,於是抓過了那半袋大米。沒有麵條,但是西紅柿肉醬的美味實在令人無法放棄。他又從櫃子裡摸出一隻量杯,把鍋裡添上水架到火上。 “現在現在現在” 這條命令在他腦袋裡盤旋,充滿了威脅。 “耐心等會兒。大約再過20分鐘晚飯就好了。” “現在現在現在” “還沒好呢。”佩里解釋道,語氣裡滿是懇求。他隨便找了個鍋把西紅柿肉醬倒了進去,開始燉。 “我說了,你們只需再等上幾分鐘。” 一個模糊的聲音刺痛著他的大腦。 “什麼是1分鐘狗娘養的” “1分鐘,就是60秒。”這解釋起來顯然很困難。這些三角形竟然沒有時間的概念,真奇怪。 “你們知道一秒是多久嗎?什麼是時間嗎?” “秒不知道時間知道” 這次它們回答得很快,只有些許模糊的雜音。它們知道時間是什麼,但他得跟它們解釋一秒是多長時間。他盯著火爐上的鐘——要是它們看得見,那解釋起來就容易多了。 “你們不能……”他覺得霎時脊背一陣發冷,呆住了。突然間他搞不清楚自己還想不想知道答案,“你們不能……看見……對嗎?通過我的眼睛去看?”他並沒有仔細想過這些小混蛋們都能做些什麼。它們可以逐字逐句地“讀取”他的思想,那它們是否也能夠從大腦中收集和讀取一些視覺反應?從中節選視覺片段? “不我們看不見” 這個答案令他鬆了口氣,但只是那麼短短的一下,未完的答案令他幾乎屏住了呼吸。 “現在還不能” 現在還不能。 它們還在生長,或許它們打算侵占他的思想,一步一個腳印地將佩里的意識驅逐出去。也許它們正在緩慢地扼殺他的大腦,就像花園裡一棵細長堅韌的野草,動用各種手段從玫瑰那裡掠奪所有養料。玫瑰可能很嬌豔、奪目、柔軟,但野草……野草卻是最終的勝者,它們在貧瘠的土壤裡生長,在岩縫裡生存,與壞天氣搏殺,敢於和惡劣的環境相抗衡,缺少陽光的哺育也依然茂盛地生長。 佩里突然意識到了正在發生的一切——三角形正在他體內生長,一步步侵占著他的軀體和他的思想,最終只留下一具軀殼,但外部世界的人們卻對他體內的變化一無所知。入侵人體的異形,這可是好萊塢的經典橋段。不是嗎?就是這樣,既然你都有本事慢慢取代人類種族了,還乾嗎費勁派遣一大批作戰部隊將地球夷為平地呢?對!更經濟,更高效。聰明!幹得漂亮!不需要弄得屍橫遍野,高明程度甚至比號稱“戰神”的中子彈還要更勝一籌。那臭名昭著的中子彈只會炸死所有的人,留下高高聳立的建築。 不久它們就會侵蝕他的眼睛。然後呢?他的鼻子?見鬼!也許它們現在已經聞到了爐子上煮米飯的味道了。或者下一個目標是他的嘴——它們可能會攫取他的聲音來跟他交談。接下來呢?他的軀體?他的動作?他的思想?這些小傢伙的效率到底有多高? 它們會保持這般小小的形態多久?或許它們不是分散的,每個個體都肩負著不同的使命。每個個體都是整個拼圖的一塊,它們正在打算去一家叫做“佩里小屋”的酒吧會合,共赴單身三角形們的約會,完成那宏偉的拼圖計劃。 又一股聲音湧進了他的腦海,中斷了他那悲觀絕望的想法。 “多久是1秒多久是1分鐘多久” 佩里想拼命避開腦中的尖叫,三角形那無休止的要求不斷地磨蝕著他的大腦。 “好的,讓我們把它弄明白。”佩里飛快地說,不希望引發任何騷動。 “看,1分鐘就是60秒,一秒是很短的一段時間。”模糊的噪音似乎這會兒變成了尖銳的蜂鳴聲——他一邊講著,它們一邊不停地搜索資料庫來弄明白他說的每個詞的意思。 “而一秒,就像,這麼長……現在,我會數到五秒。注意每數一個是多久,那就是一秒。一……二……三……四……五。”童年的一段記憶浮現在他眼前,他想起了電視劇《電子公司》裡的爵士配樂數字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二二——)。 “那就是五秒,明白了嗎?”搜索聲變得更大了,但緊接著佩里聽到了極其短促低沉的嗡嗡聲,三角形這次回答得非常迅速。 “秒很短1分鐘是60秒1小時是60分正確” “五虎將”的聲音裡沒有了抑揚頓挫的感覺。他只能勉強聽出最後“正確”這個詞是個提問,因為迴響在他腦子裡的句子聽上去感覺不到任何節奏。不管“火車脫軌”的原因是什麼,它們又重新回到了毫無感情的單聲調階段。 “正確。”佩里答道。他從未提過“小時”的概念,但它們還是根據分秒之間的聯繫把這一概念從他的腦子里分離出來。它們搜索大腦的能力越來越強——他不知道自己的思想還能在腦中保留多久不被侵蝕。 非常突然地,一個念頭冒了出來——人就是複雜的機器。這種真相被揭露的感覺驚得他全身為之一顫。它們與電腦毫無分別,大腦只是一個控制中心和儲存設備。當你需要記起事情的時候,大腦發送一些信號來召回先前儲存的數據,就好像用一個程序打開一個文件一樣。指令一經發出,電腦的某個區域就開始 “1天有24個小時” 尋找與這指令相配的一些編碼資料,找到它,並且把這些信息傳送至中央處理器進行識別,並最終在屏幕上顯示。大腦的工作方法與之完全一樣。記憶在大腦中儲存,然後大腦或小腦或大腦皮層其他區域對記憶進行化學加工。通過特定途徑,人就可以輕鬆讀取儲存的記憶,就好比讀取電腦硬盤裡的信息,或者讀取書本里的信息一樣。大腦跟硬盤、書本一樣,只不過是用來存儲一些簡單信息片段的媒介,而這些信息片段可以 “1周有7天” 組成一些更複雜更大的信息量。但像物質實體的構成方式(質子和電子組成原子,原子構成元素,元素再構成化合物)一樣,任何東西都能被不斷細分為更小的組成部分。 看來這些三角形正在努力試圖讀取越來越微小的構成成分……它們甚至想要把觸角伸到佩里尚在娘胎時就開始儲存在大腦裡的記憶中去。三角形這種 “1個月有4週” 複雜的能力真是可怕!並且它們學得很快,它們搜索的時間也在以驚人的速度縮短。它們不僅僅在學著提取他的某個記憶片段,熟悉某個單詞,而且在學著將所有學到的東西聯繫起來。目前它們暫時還只能利用他的長期記憶來學習:時間概念,詞彙,某個單詞所形成的意象。 這些生物 “1年有12個月” 能夠像讀取軟盤文件一樣讀取他的大腦信息,但它們卻沒有關於基本事物的概念,比如 “1個年代有10年” 時間,或電視科技,或聲音是能夠被合成的,而並非真實的。 在三角形具有非凡能力這個謎裡,似乎少了點什麼,或者某些原本契合的能力稍稍有些錯位。但他仍不知道三角形到底是什麼東西,它們來自哪裡,以及它們離完全佔領他的軀體還有多少時間。 但也許他可以阻止它們。也許……如果他得到了幫助。 想像中的士兵一定在什麼地方,他們知道,他們知道三角形的存在,他們想殺死三角形。操他媽的“五虎將”,趕緊捲起鋪蓋滾蛋吧!但一個關鍵問題是,佩里老兄,這獎金高達2萬美元的問題就是——這些“士兵們”是誰? 這可不是好萊塢。沒有黑衣人用英俊的笑容和機智的言談幫你轉危為安。沒有《X檔案》裡的特工幫你撞破大門尋找出路。沒有來自另一個星球的超級英雄拿著一把特製手槍將那些鬼東西轟出他的身體。他不知道該向誰求助,不知道該去哪,但他堅信一定有人在等待他的呼救。 “1個世紀有100年” 佩里突然又僵住了。如果它們能夠搜索他的大腦,那它們過多久就可以讀出他腦子裡正在活躍的想法?一旦它們讀取了他當前的想法,一旦它們知道他想聯繫那些士兵時,它們會做何反應?它們會在他的大腦中尖叫,令他的腦漿四溢,像鼻涕一樣從耳朵和鼻子裡噴濺出來。 也許它們現在就在聽。 他不能再想了。但如果他不再想,他又怎能尋求幫助?他更不能產生幹掉這些三角形的想法——它們會立即在裡面弄得天翻地覆,讓他一命嗚呼,它們會像微波爐烤土豆一樣把它的腦子烤熟。但他不能不去想,不是嗎?如果他不去想,腦子裡沒有了任何努力活下去的想法,那他就真的死定了。 他感受到了壓力在體內不斷積聚,就像被炸毀的建築物裡一堵正在坍塌的磚牆激蕩起的煙霧。 爐子的蜂鳴聲彷彿在大聲宣布米飯已熟了。霎時,他的大腦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把所有思想都集中在這頓令人興奮異常的晚餐上,好似一個溺水的人終於抱住了一個救生圈一般。 佩里沒有意識到這只是對現實的短暫逃離,他也沒有意識到他的思想在重壓之下正在趨向瓦解,裂縫越來越大。他沒有辦法承受眼前這難以置信的狀況,還有他體內無法忍受的變化。洪水正在慢慢地上升。不可避免,永不停息,無法抵抗——地平線不久就會被巨浪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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