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3·轉生真龍

第13章 第八章加萊

不多的幾條街道都很狹窄,街邊擠滿了灰石築成的房子,這就是加萊給佩林的第一印象。村子散佈在一片山坡的斜坡上,山腳處有一條小溪潺潺流過,一座木橋架在溪上,成為他們進入村子的信道。泥濘的街道上看不見行人,有一點坡度的村中綠地也空空蕩蕩的,只見村中惟一的客棧階梯上有個人正在打掃,他的旁邊是客棧附屬的石砌馬厩。不過,綠地的模樣說明不久前這裡還有許多人待過,六座由綠色的枝條編成的拱門立在這片草地的中心,形成了一個環形,拱門上還點綴著這個時令中依然不多的花朵,草地上也留下了被反复踐踏的痕跡。此外,一條女人的紅色圍巾、一頂小孩的編織帽、一隻被踩扁的大錫壺散亂地堆在一道拱門的旁邊,四周還有一些吃剩的食物殘渣。

甜酒和香料蛋糕的香氣仍然在綠地上空盤旋,與之相伴的是十幾個煙囪中冒出的煙氣和烹調食物的氣味。有那麼一瞬間,佩林的鼻子捕捉到另一股氣味,一種他無法判斷的氣味。那是殘留在空氣中的一絲痕跡,卻讓他頸後寒毛直豎,胸中泛起陣陣罪惡感,但它很快就消失了。不過佩林確定,有某種東西經過了這裡,某種……不對的東西。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彷彿是要擦掉對那股味道的回憶。那不是蘭德。光明啊,即使他真的瘋了,那也不可能是他,絕不可能。 客棧的門口掛著一面招牌,上頭畫著一個男人單腳站立,雙手舉向空中;下面則是客棧的名字——哈瑞林跳躍。他們讓馬匹走到這座方形的石頭建築門前。掃地的人站直了身體,大大地打了個哈欠,他朝佩林的眼睛投以一個驚訝的眼神。但是當他看見羅亞爾的時候,他的兩顆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裡蹦了出來。再加上他剛剛打了哈欠的嘴還來不及合上,所以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那副樣子看上去活像是一隻青蛙。他身上散發出一股酸臭而陳舊的酒味,至少,佩林聞到了這些。這個男人一定也參加那場狂歡了。

掃地的男人哆嗦了一下,一隻手放在上衣的雙排木扣上,朝四名客人鞠了個躬。他的目光一個個掃過眾人,每次掃到羅亞爾身上的時候,都會睜得更大一些。 “歡迎,女士,願光明照亮您的道路。歡迎,先生們,你們需要食物、房間,還有洗澡水嗎?哈瑞林跳躍應有盡有。客棧老闆是哈羅德師傅,他總是保留著上好的房間。我的名字叫西米恩,如果你們還需要其他服務,找我就行了。”他又打了個哈欠,隨後有些困窘地用手摀住了嘴,同時彎下腰,以掩飾自己的失禮。 “請原諒,女士,你們是遠道而來的?你們有關於大狩獵的消息嗎?就是對瓦力爾號角的狩獵。或者是偽龍的消息?據說又出現了一名偽龍,好像是在塔拉朋,要不然就是在阿拉多曼。” “我們不是從那麼遠的地方來的。”嵐說著,從馬鞍上跳下來,“顯然,你知道的比我們還多。”其他人這時也紛紛下馬了。

“你們剛剛舉辦過一場婚禮?”沐瑞問。 “婚禮?女士,不知怎麼了,就在過去的兩天裡,我們幾乎把一輩子的婚禮都舉行完了。那簡直是場災難,現在這裡沒有一個超過適婚年齡的女人還保持單身了。整個村子裡都沒有了,方圓一里內都沒有了。不知怎麼了,就連寡婦喬拉也拖著老班納斯走過了這些拱門;而他們原來都發誓永遠也不要再結婚的。就像有個漩渦,把所有人都捲了進來一樣。織佈人的女兒瑞麗絲是第一個,她要鐵匠瓊娶她,但瓊老得可以當她父親了。那個老傻瓜立刻脫下圍裙,答應了她,於是,她就立刻要求我們在這裡立起那些拱門。還沒等我們喘上一口氣,那些女人們就都跟著她學了起來。從那時起,她們就開始沒日沒夜地結婚,真不知是怎麼了,而且那幾天,幾乎就沒有人睡過覺。”

“這很有趣,”當西米恩說完話又打了個哈欠時,佩林說,“但不知你是否看見過一位年輕人——” “這聽起來很有趣,”沐瑞打斷佩林的話,“也許,以後我會想對這件事了解得更多一些。不過,我們現在更需要的是房間,還有一頓飯。”嵐朝佩林緩緩比了個手勢,彷彿是在告訴他,管一管自己的舌頭。 “當然,女士,一頓飯,還有房間。”西米恩猶豫了一下,然後看了羅亞爾一眼,“我們可以將兩張床並在一起……”他貼近沐瑞,壓低了聲音:“請原諒,女士,但……呃……那個……他是什麼人?我沒有惡意。”他匆忙補上最後一句。 他的聲音壓得還不夠低,羅亞爾的耳朵生氣地抖動了一下:“我是巨森靈!你以為我是什麼?獸魔人?” 西米恩慌張地向後退了一步:“獸魔人,呃……先生,但為什麼……?我是個成年人,我不相信童話故事。唔,你說你是巨森靈?但,巨森靈是童話裡……我的意思是……這個……”在找不到合適言辭的絕望中,他朝客棧旁邊的馬厩吼起來:“尼克!派崔姆!有客人!快來把馬牽過去好好照料一下!”過了一會兒,兩名滿頭稻草的男孩跌跌撞撞地從馬厩裡跑出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還在揉眼睛。當男孩們接過韁繩時,西米恩朝客人們指了指台階,又鞠了個躬。

佩林扛起自己的鋪蓋捲和長弓,跟著沐瑞和嵐走進了客棧。西米恩在前面帶領著他們,一邊還不停地鞠躬點頭。羅亞爾走進門口的時候,不得不彎下身子,屋裡的天花板距離他的頭頂只差一尺左右。他一直在用低沉的嗓音叨唸著,為什麼記得巨森靈的人那麼少。他的聲音就像是遙遠的悶雷,連走在他前面的佩林也只能聽懂他一半的話。 客棧裡充滿了啤酒和烈酒的氣味,還有奶酪和汗臭味,從屋後的某個地方傳來了烤羊肉的香氣。大廳裡的幾個男人都躺倒在他們的酒杯旁邊,好像他們很喜歡睡在長凳上似的,一名體態豐滿的女侍正拿著一隻酒杯在大廳角落的啤酒桶裡倒啤酒。客棧老闆本人穿著一條白色的長圍裙,靠牆坐在角落裡的一張高凳子上。當這些客人進入大廳時,他睡眼惺忪地抬起頭,看到羅亞爾的時候,他驚訝地張大了嘴。

“有客人,哈羅德師傅。”西米恩喊道,“他們想要房間。他是一位巨森靈,哈羅德師傅。”女侍轉過身,看著羅亞爾,嘩啦一聲,酒杯摔在地上,而那些趴在桌上的人都沒有抬頭,其中一個換了換姿勢,開始打鼾。 羅亞爾的耳朵激烈地抖動起來。 哈羅德師傅慢吞吞地站起身,雙手不停地整理著他的圍裙,視線卻一直都沒有離開羅亞爾。 “至少,他不是一名白袍眾。”他最後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又哆嗦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己過大的聲音給嚇著了。 “歡迎,女士,還有先生們。請原諒我的失禮,女士,我實在是太疲勞了。”他又瞥了羅亞爾一眼,嘀咕了一句:“巨森靈?”同時,他的臉上寫滿了懷疑。 羅亞爾張開嘴想響應,卻被沐瑞搶先一步:“老闆,正如你的人所說,我希望能有房間供我們過夜,還有飯食。”

“哦!當然,女士,當然。西米恩,帶這些好人去我最好的房間,讓他們先把行李放下來。等你們回來的時候,我會給你們準備一頓飯菜,上好的飯菜。” “請隨我來,女士,”西米恩說,“還有先生們。”他朝大廳旁邊樓梯的方向鞠了個躬。 在他們身後,原先趴在桌上的一個人突然驚呼起來:“光明啊,那是什麼?”哈羅德師傅急忙向他解釋關於巨森靈的事,他的語氣聽起來就好像他對這個族群非常熟悉。在離開之前,佩林聽到他說的話大多數都是錯的。羅亞爾的耳朵不停地抖動著。 來到二樓,巨森靈的頭幾乎要碰到了天花板。狹窄的走廊更加黑暗,只有一道落日餘輝從房門旁邊的窗戶射進來,一直照到走廊的遠處。 “房裡有蠟燭,女士。”西米恩說,“我應該帶一盞燈上來的,但我的腦子還因那些婚禮而亂成一團。如果你們願意,我會派人上來點亮蠟燭的。你們也想要盥洗用的清水吧?當然,當然。”他推開一扇門,“我們最好的房間,女士,我們……我們的客人並不多,您應該知道……但這確實是我們最好的房間。”

“我要住在這間隔壁的房間裡。”嵐說,他扛著沐瑞和他自己的被褥與鞍袋,真龍旗也被捆紮在其中。 “哦,先生,那個房間並不好。床很小,屋子也小,那是僕人的房間,如果有客人帶僕人來,他就會住在那間。請原諒,先生。” “我要住那間。”嵐堅定地說。 “西米恩,”沐瑞說,“哈羅德師傅不喜歡聖光之子?” “嗯,他喜歡,女士,他以前不喜歡,但他現在喜歡了。不喜歡那些聖光之子不是好辦法,至少在我們這個如此靠近邊境的地方不是好辦法。他們不停地從加萊路過,就好像這裡根本沒有邊界線一樣。昨天,這裡出了麻煩,一堆麻煩,就在婚禮進行的時候。” “出了什麼事?西米恩?” 西米恩在回答之前,飛快地瞥了沐瑞一眼。在昏暗的光線中,佩林不認為別人也看見了他的動作。 “前天,他們來了二十多個人,那時還沒有麻煩發生。但昨天……不知怎麼了,他們突然有三個人聲稱他們不再是聖光之子,他們扔下身上的袍子,騎著馬就跑了。”

嵐哼了一聲:“白袍眾都是拿生命做擔保,難道那三個人真的以為能這麼簡單就脫離白袍眾?他們的指揮官有什麼行動?” “也不知是怎麼了,他本來應該要做些什麼的,你也會這樣想嘛,先生,但他們之中的另一個人說,他是被派來尋找瓦力爾號角的。又有一個人說他們應該去阿摩斯平原追捕龍的。那時候,他們其中的一些人開始對街上的女人說話,說了一些他們不該說的事情,他們還捉住了那些女人。女人們開始尖叫,聖光之子們就開始朝那些騷擾婦女的人叫喊,我從沒見過這麼混亂的場面。” “你們沒有阻止他們嗎?”佩林說。 “先生,你帶著戰斧,也懂得如何去使用它,但如果你只會用掃帚和鋤頭,而你要面對的是一些全副武裝、手持刀劍的傢伙,那就有些難了。剩下的白袍眾,那些還沒有逃跑的,將這個麻煩愈搞愈嚴重,他們差點要刀劍相向了。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他們之中又有兩個發了瘋,雖然剩下的那些看起來也不是很正常。那兩個人開始叫嚷什麼加萊全都是暗黑之友,他們狂呼亂吼地想把村子燒了,他們也真的那麼做了!你們還可以在村後看見燃燒的痕跡呢!那就是他們點的火。其他的白袍眾想阻止他們,又和他們動了手。最後,那些白袍眾幫我們把火撲滅了,然後將那兩個瘋子綁起來,帶著他們騎馬離開了這裡,看方向是回阿瑪迪西亞去了。要我說,他們走得可真快,如果他們不再回來了,那我還真搞不清楚他們當初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粗暴,”嵐說,“即使是白袍眾也不該這樣。” 西米恩贊同地點點頭:“如您所說的,先生,他們以前並不是那樣的。沒錯,他們總是那麼狂妄自大,看著你的時候,就像是在看一堆塵土,而且總愛管閒事。但他們以前從不曾製造過麻煩,根本不是這樣。” “他們已經離開了,”沐瑞說,“把麻煩也一起帶走了,我可以確定,我們會度過一個平靜的夜晚。” 佩林一直沒有開口,但他的內心並不平靜。所有這些婚禮和白袍眾都值得注意,但我最想知道的是,蘭德有沒有在這裡停留。當他離開的時候,他選擇了哪條路?這裡的氣味不是他的。 跟著西米恩,佩林沿著走廊來到另一個房間。這個房間裡有兩張床、一個臉盆架,以及兩張凳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羅亞爾彎下腰,將腦袋探進房間。微弱的日光透過狹窄的窗戶照進來,房裡的兩張床都相當大,床角疊放著整潔的毯子,但床墊看上去相當簡陋。西米恩在壁爐的架子上摸索了一會兒,找到一支蠟燭和一個火絨匣;然後,他點亮了蠟燭。 “我要幫你把兩張床並起來,先……唔……巨森靈先生,是的,請稍等一會兒。”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匆忙的樣子,而是拿著那個燭台晃來晃去,彷彿是要找一個適合的地方把它放下來。佩林覺得他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這沒什麼,如果白袍眾在伊蒙村做出這些事,我會比他更不安的。 “西米恩,一兩天前,有沒有別的陌生人路過這裡?那是一個年輕男人,高個子,灰眼睛,紅頭髮,也許他曾經為了掙一頓飯和一張過夜的床而吹奏長笛。” “我記得他,先生,”西米恩說話的時候,一雙手還在不停地擺弄著燭台,“他是昨天早晨過來的,看樣子,他已經餓壞了。昨天一整天,他都在婚禮上吹笛子,那是個很俊俏的小伙子。有些女人一開始就對他頻送秋波,但是……”他停頓了一下,用眼角瞥著佩林,“他是你們的朋友嗎,先生?” “我認識他,”佩林說,“怎麼了?” 西米恩猶豫了一下:“沒什麼,先生,只不過,他真是個古怪的傢伙。有時候,他會自言自語說些什麼;還有的時候,他會在別人一言不發的時候突然哈哈大笑。昨晚,他就睡在這間房裡,他在午夜時大喊大叫,把我們都吵醒了。他大概做了個噩夢,他一醒過來,立刻就要上路。哈羅德師傅也沒有費力詢問他到底怎麼了。”西米恩又停了一下,“他在離開前還說了些奇怪的話。” “他說了什麼?”佩林急忙問。 “他說,有人跟著他,他說……”這個有著短下巴的男人哽了哽喉嚨,才繼續慢慢地說道,“他說,如果他不走,他們就會殺了他。'我們之中有一個必須去死,那將會是他。'這就是他說的。” “他不是在說我們,”羅亞爾嗡嗡地說,“我們是他的朋友。” “當然,先……唔……巨森靈先生,當然,他指的不是你們。我……唔……我不想對你們的朋友說三道四,但我……唔……我想他大概是生病了,腦子有點問題,你們明白吧!” “我們會照顧他的,”佩林說,“所以我們要追上他。他往哪條路走?” “我知道,”西米恩一邊說,一邊挪動著他的腳趾,“我一看見她,就知道她能幫助他。哪條路?東邊,先生,東邊。他離開的時候慌張得要命,就像暗帝在追他一樣。你們覺得她能幫幫我嗎?幫幫我的弟弟?諾姆病得很嚴重,蘿恩大媽說她已經無能為力了。” 佩林依舊保持著面無表情的樣子,把長弓靠在牆角,將鋪蓋捲和鞍袋放在房裡的一張床上。他需要一點時間好好地思考一下,但問題是,思考並不能對他有什麼幫助。他看著羅亞爾,卻在巨森靈那裡同樣找不到幫助。驚惶失措的巨森靈耳朵垂下,長眉毛一直垂到臉頰上。 “你怎麼會認為她能幫助你弟弟,西米恩?”愚蠢的問題!但問題是,他既然知道了,又為何要這麼問。 “我曾經去過一次傑罕那,先生,我在那裡看見了兩……兩位像她一樣的女士,我絕不會搞錯的。”他的聲音微弱到幾乎像是在耳語,“據說,她們能讓死人復活,先生。” “還有誰知道這個?”佩林不禁加強了聲音的力度。 這時,巨森靈說道:“如果你弟弟已經死了,那誰也沒辦法救活他。” 青蛙臉的男人帶著焦慮的神情逐一看著他們,說的話愈發顯得混亂了:“沒人知道,只有我,先生。我弟弟不算是快死了,巨森靈先生,他只是病了。我發誓,沒有其他人能認出她來,就連哈羅德師傅也從不曾離開過這里二十里外的地方。他病得很嚴重,我應該自己去問問她,只是我的膝蓋抖得太厲害,她可能聽不清楚我在說什麼。如果她討厭我,用雷劈我該怎麼辦?如果我錯了該怎麼辦?你不該隨便就說一個女人是……我的意思是……呃……”他抬起手,半像是懇求,半像是要保護自己。 “我沒辦法給你什麼承諾,”佩林說,“但我會跟她說的。羅亞爾,你陪陪西米恩好不好,我去跟沐瑞說這件事。” “沒問題。”巨森靈以渾厚的聲音答道。西米恩哆嗦了一下,發現羅亞爾的大手搭著自己的肩膀。 “他要帶我去看看房間,我們會聊聊天。告訴我,西米恩,你對樹了解多少?” “樹……樹?巨森靈……先生?” 佩林沒有再多逗留,便急忙跑回陰暗的走廊裡,敲著沐瑞的房門。兩儀師剛應了一聲“進來”,他就迫不及待地推門衝了進去。 六支蠟燭照亮了客棧裡最好的房間,不過佩林看不出這房間到底好在哪裡。房間裡惟一一張床的四個床角上各有一根立柱,撐起了一副床帳,床墊看上去應該比佩林床上的鬆軟一點,地上有一小片地毯,兩把有著靠墊的椅子代替了板凳。除此之外,這里和佩林的房間沒什麼差別。沐瑞和嵐站在冰冷的壁爐前面,似乎正在討論什麼事情。兩儀師看上去對佩林的打擾感到相當不高興,護法的表情依舊如石雕般冷硬。 “蘭德曾經到過這裡,”佩林開口說道,“那個叫西米恩的人記得他。”沐瑞倒抽了一口氣。 “你們不是被告誡過,要守口如瓶嗎?”嵐的聲音像是壓抑的咆哮。 佩林轉身面對著護法,這比面對沐瑞的目光要輕鬆許多:“如果不問一些問題,我們怎能找出他去了哪裡?西米恩告訴我,蘭德是昨晚離開的,朝東而去。如果你對這些消息還感興趣的話,他總是說有人在追他,要殺了他。” “往東。”沐瑞點點頭,兩儀師平靜的語氣和她不以為然的神情並不相稱。 “能知道這一點很好。不過,如果他要去提爾的話,這也不奇怪。實際上,我在知道那些白袍眾之前就已經有所懷疑了,而他們更確認了我的想法。佩林,蘭德在某件事上是對的,我不相信我們是惟一想找到他的人。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們,他們會竭力阻止我們;即使沒有這些,我們要找到蘭德也已經是麻煩重重了。你必須學會管住你的舌頭,只有在我讓你說話時才開口。” “那些白袍眾?”佩林狐疑地說。管住我的舌頭?燒了我吧,如果我真的能管住它! “他們怎麼會讓你確信……蘭德真是瘋了。他們在追捕蘭德嗎?” “他沒瘋,”沐瑞說,“他離發瘋還遠得很。佩林,身為一個時軸,他比傳說紀元以來的任何一個時軸都要強大許多。昨天,在這個村子裡,因緣……有了變動,它在蘭德四周塑造自己,就像是依照模子來塑造黏土般。婚禮、白袍,這些足以表明蘭德來過,懂得的人,自然會知道這一點。” 佩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也就是說,只要是他經過的地方,我們都能發現這樣的事情?光明啊,如果有暗影生物在跟踪他,他們會像我們一樣輕易地發現他的行踪。” “也許是,”沐瑞說,“也許不是,沒有人知道像蘭德這麼強大的時軸四周會發生什麼事情。”有那麼一刻,她的聲音裡出現了一種因無奈而產生的惱怒:“亞圖·鷹翼是史籍上記載過最強的時軸,但即使是他也不曾像蘭德這麼強大。” “據說,”嵐這時說道,“有時候,和他同處一室的人在想要撒謊時卻說出了實話,還會不由自主地做出自己想像不到的決定。有時候,每次擲骰,每次抽牌,只要有他在場,結果就會符合他的意思,但只是有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佩林說,“你不知道他是否會在去提爾的路上留下許多的婚禮和瘋狂的白袍眾。”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該知道的事情。”沐瑞尖刻地說。她的黑眸盯著佩林,射出的目光彷彿抽在他身上的鞭子。 “因緣圍繞時軸進行細密的編織,其他人可以跟隨這些絲線,但他們首先要知道如何去發現它們。小心你的舌頭,不要從那裡洩露出比你知道的還多的事情。” 儘管佩林竭力想爭辯,但他還是垂下了雙肩,彷彿沐瑞真的出力壓制了他。 “你應該為這次我沒有保持沉默而感到高興。西米恩知道你是兩儀師,他希望你能為他生病的弟弟諾姆進行治療。如果我沒有和他談過,他永遠也不會有勇氣向你提出要求,但他會和他的朋友談論這件事。” 嵐望向沐瑞的眼睛,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們彼此對望著。佩林看著護法,覺得像是在看著一匹要撲向獵物的狼。最後,沐瑞搖搖頭,“不要這樣。”她說。 “如你所願,這是你的決定。”嵐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他覺得沐瑞做出了錯誤的決定,但他身上的那種緊張感已經消失了。 佩林盯著他們:“你們是想……西米恩如果死了,他就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了,對不對?” “我不會讓他死的。”沐瑞說,“但我不能承諾永遠會做出這種讓步,我也不會這樣承諾。我們必須找到蘭德,我不能在這個任務上失敗。這麼說,你該夠清楚了吧?”佩林迎著她的目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點點頭,彷彿他的沉默已經足夠了,“現在,帶我去見西米恩。” 羅亞爾房間的房門開著,從裡面散出一片光暈。房裡的兩張床已經被並在一起,羅亞爾和西米恩正坐在床的一側。這個短下巴的男人一直在抬頭望著羅亞爾,嘴巴張得大大的,臉上滿是好奇的表情。 “哦,是的,聚落真的很神奇,”羅亞爾正在說話,“在巨樹下,永遠都是和平的,你們人類會有戰爭和衝突,但這一切都不會影響到聚落。我們照顧那些樹,生活在協調融洽的——”沐瑞出現在巨森靈的視線中,他的話戛然停止,然後,他才看見兩儀師身後的嵐和佩林。 西米恩跌跌撞撞地站起來,一邊鞠躬,一邊向後退,直到背撞上了牆,“呃……女士……呃……呃……”即使在這個時候,他的腦袋還是不停地上下點著,彷彿是上了發條的玩具。 “帶我去見你弟弟,”沐瑞用命令的口吻說,“我會盡力幫他。佩林,你也過來,畢竟這位好人是先和你提起這件事的。”嵐揚起一邊的眉毛,但她搖了搖頭。 “如果我們都走了,也許會有人注意我們的,佩林能給我必需的保護。” 嵐不情願地點點頭,然後又給了佩林一個嚴厲的眼神:“小心行事,鐵匠,如果她有什麼危險……”他冰冷的藍眼睛說出了後面的話。 西米恩拿起一支蠟燭,匆忙地跑進了走廊,一邊還在鞠躬,這讓他在燭光下的影子好像是在跳舞,“這邊走……呃……女士,這邊走。” 西米恩打開走廊末端的一扇門,門外是一道階梯,直通向一條位於客棧和馬厩之間的窄道。沉重的夜幕包裹住燭光,讓它變成了一個閃爍不定的光點。半圓形的月亮掛在稀疏的群星之間,為佩林提供了足以看清四周的光線。佩林覺得沐瑞應該告訴西米恩,不必鞠躬了,但她一直沒有這麼做。兩儀師只是悄無聲息地邁著步,提起了裙擺,不讓地上的泥濘弄髒衣服。她仍舊是那麼地有威儀,彷彿這條黑暗的信道是皇宮中的走廊,而她就是女王本人。天氣已經變得陰冷,夜色裡仍然混合著寒冬的氣息。 “這邊請。”西米恩帶著他們來到馬厩後面的一間小屋前,急忙推開了沒有上鎖的門。 “這邊請。”他朝里頭指著,“這裡,女士,我弟弟諾姆就在這裡。” 屋子裡面用木板釘了一個籠子,從做工來看,顯然是匆忙釘成的,一把粗大的鐵鎖鎖住了草率釘制的籠門。在這些障礙後面,有一個男人四肢攤開趴在鋪了一層稻草的地面上。他赤著腳,身上的襯衫和褲子都被撕出許多裂口,彷彿他不知道該如何把它們脫下來一樣。屋子裡充滿了陳腐的血肉氣味,佩林認為,即使是西米恩和沐瑞也一定聞得到。 諾姆抬起頭,盯著他們,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他身上沒有任何特徵能證明他是西米恩的弟弟。他的下巴很正常,個子高大,有著魁梧的雙肩。但真正讓佩林感到震驚的並不是這些,諾姆望著他們的眼睛裡閃爍著火焰般的金色光芒。 “將近一年時間了,他一直在說瘋話,女士。他說他能……能和狼交談,還有他的眼睛……”西米恩這時飛快地瞥了佩林一眼,“嗯,他喝多了的時候就會說出這些話,所有人也都會笑話他。差不多一個月之前,他沒有到鎮上來,我去看看他出了什麼事,那時我就發現他……變成了這個樣子。” 佩林小心而不情願地向諾姆伸出手,就像朝一匹狼伸出手般。寒風掠過鼻尖,伴隨著他在林間奔跑,從隱蔽物後面閃電般射出,利牙刺入獵物的腿筋。鮮血的滋味在舌上滿溢,殺戮。佩林猛地抽回手,彷彿火舌剛剛舔過他的指尖,擋住了他的試探。實際上,所有這些都算不上真正的思考,只是一連串混亂的慾望和影像,半是記憶,半是嚮往。那裡有比別的地方更多的狼。佩林用手撐住牆,好穩住自己。他感覺到膝蓋處傳來的虛弱。光明助我! 沐瑞將一隻手放在鐵鎖上。 “鑰匙在哈羅德師傅那兒,女士,我不知道他會不會……” 她拉扯了一下,鎖自動彈開來,西米恩驚訝地望著她,看她將鎖從門上輕鬆地拿下來。隨後,這個短下巴的男人轉頭望向佩林。 “這樣安全嗎,先生?雖然他是我弟弟,但他在蘿恩大媽想幫他的時候卻反咬了她一口。他還……他殺過一頭牛,是用牙咬的。”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聲音已經小到快聽不見了。 “沐瑞,”佩林說,“那個男人很危險。” “所有的男人都危險。”沐瑞冷靜地回答,“現在,安靜。”她打開門,走進籠子。佩林立刻屏住了呼吸。 當她一踏進籠中的時候,諾姆咧開嘴,露出牙齒,開始低聲咆哮。在低沉的吼聲中,他開始全身顫抖,沐瑞沒有在意這些。而諾姆則一邊咆哮,一邊退向身後的稻草堆中,一直退到無路可退的角落裡,似乎他正在躲避步步進逼的兩儀師。 緩慢而平靜地,兩儀師跪下去,雙手捧起他的頭顱。諾姆的咆哮聲愈加高亢,變成了一聲聲嘶嚎。就在佩林想要採取行動的時候,他的嚎叫卻迅速減弱成無力的嗚咽。有好一會兒,沐瑞一直捧著諾姆的頭,最後,她像一開始一樣平靜地鬆開手,站了起來。當她轉身背對著諾姆,一步步向籠外走來的時候,佩林不由得繃緊了喉嚨,但那個人只是愣愣地盯著沐瑞。沐瑞將籠門關好,把鎖扣回門閂上,不過並沒有將它鎖上。諾姆吼叫著撲向籠門,他張嘴去咬那些木板,用肩膀去撞擊籠子,拼命想把腦袋從木條間擠出來。所有這些都伴隨著他的吼聲和木板斷裂的劈啪聲。 沐瑞用手指輕輕地撣去衣服上的稻草屑,臉上毫無表情。 “你是在冒險。”佩林仍然感到呼吸困難。她看著他,那是一種穩定而知曉一切的目光。他垂下了眼睛,黃色的眼睛。 西米恩一直望著他的弟弟。 “您能幫助他嗎?女士?”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很抱歉,西米恩。”她說。 “您什麼也不能做嗎,女士?哪怕隨便做些什麼也好啊!做一些……”他的聲音幾乎變成了喃喃自語,“兩儀師的事情?” “醫療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西米恩,它來自受醫治者的內心,正如同它來自醫治者。他對於身為諾姆、身為人的記憶都已經蕩然無存,指引他回來的地圖已經消失了,沒有任何東西還能讓他看清那條路。諾姆走了,西米恩。” “他……他只是經常說笑話,女士,當他喝多了的時候,他只是……”西米恩用一隻手揉了揉眼睛,又拼命眨了兩下,“謝謝您,女士,我知道,如果您能做到,您一定會做的。”她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低聲說了一些安慰的話。隨後,她就離開了這間屋子。 佩林知道,自己應該跟在兩儀師身後。但那個人,那個曾經是人的生靈,在籠子裡的嚎叫讓佩林無法就這麼離開。佩林飛快地向前邁了一步,驚訝萬分地望著自己的手將鐵鎖從門閂上拿下來。那把鎖的做工非常精細,一看就知道是很高明的鐵匠所打造的。 “先生?” 佩林凝視著手裡的鎖,然後又抬頭望向籠門後面的那個人。諾姆已經停止了對木板的撕咬,目光警覺地望著佩林,嘴裡不停地喘著氣,他的牙齒有幾顆已經斷了。 “你可以永遠把他關在這裡,”佩林說,“但我……我不認為他會有什麼改善。” “如果他出來了,先生,他會死的!” “無論他是否在這裡,他都會死,西米恩。不在這裡,至少他能得到自由,還有他能力所及的歡樂。他不再是你弟弟了,但你是要做出決定的人。你可以把他關在這裡,任由別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讓他只能盯著囚禁自己的籠子,直到憔悴而死。你不能把一匹狼關在籠子裡,西米恩,籠中的狼永遠都不會快樂,也無法活得長久。” “是的,”西米恩緩緩地說,“是的,我知道。”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隨後便猛地轉過身,朝門口走去。 這個回答是佩林所要的,他拉開籠門,站到了一旁。 有那麼一會兒,諾姆只是盯著出口,突然間,他竄出木籠,四肢著地,以過人的敏捷向外奔去。一轉眼,他已經離開了籠子,離開了小屋,衝進茫茫的夜色中。光明幫助我們兩個,佩林暗自想道。 “我想,自由的生活對他會更好。”西米恩打了個冷顫,“但我不知道當哈羅德師傅發現籠門被打開,諾姆逃走的時候,他會說些什麼。” 佩林關上籠門,大鎖在他手裡發出嘎啦聲響,被重新鎖上,“讓他去為這次逃亡而感到困惑吧!” 西米恩響亮地笑了一聲,響應道:“他會為自己找出一個理由的,所有的人都會有自己的理由。有些人說諾姆真的變成了一頭狼,渾身長毛!他在咬蘿恩大媽的時候,就有人這麼說了,雖然這根本不是真的。” 佩林微微顫抖著,將前額靠在籠門上。他也許不會長出皮毛,但他是一匹狼。他是狼,不是人。光明啊,幫幫我吧! “我們不能一直把他關在這裡,”西米恩又突然說道,“他本來是在蘿恩大媽的房子裡,但白袍眾來了,大媽和我只好幫哈羅德師傅把他移到這裡來。那些白袍眾總是拿著一份長長的名單,他們說是要尋找暗黑之友。你知道嗎,諾姆最要命的就是他的眼睛,白袍眾的名單上有一個叫做佩林·艾巴亞的人,他是個鐵匠。他們說他有著黃色的眼睛,身邊還帶著狼,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想讓他們知道諾姆了吧!” 佩林轉頭看著西米恩:“你認為這個叫佩林·艾巴亞的是暗黑之友?” “一名暗黑之友不會在乎我弟弟是否會死在籠子裡,我想,她應該是在你冒犯了白袍眾之後不久就找到了你,所以你及時受到了幫助。真希望她也能早幾個月來到加萊。” 佩林立刻感到非常的慚愧,他剛才還拿這個男人跟青蛙相比。 “我希望她能為他做些什麼。”燒了我吧,我真的希望她能。突然間,佩林想到,這裡的村民一定全都知道諾姆,知道他眼睛的事。 “西米恩,你能送些吃的到我的房間去嗎?”哈羅德師傅和其他人剛才也許都被羅亞爾吸引住了,所以沒有註意到我的眼睛。但如果我去大廳吃飯,他們早晚都會注意到的。 “當然,我也會把早飯送過去的,你在離開之前都不必下來。” “你是個好人,西米恩,真正的好人。”西米恩看上去很喜歡他的讚美,這讓佩林感到更加慚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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