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漁翁徐世昌:北洋兵戈之四

第6章 第六章奴才才是真正的才

北京的秋天,總在刮風;北京之風,總旋轉起瀰漫的塵沙,像是從地面到天空張起的一幅黃澄澄、灰濛蒙的網,連太陽也像是一個圓圓的球,緩緩有序地從東向西滑去,墜人西山後,就結束了一天。因為皇帝和慈禧的謝世而引出的朝中大員更迭,一直還在延續著。惶惶不安的大臣們,依舊惶惶不安;自命高貴的旗人--尤其是那些親王們,爭權爭利之風依舊昏天暗地。這些人的目光,漸漸投向郵傳部,而輿論也殺向郵傳部: "郵傳部是朝廷經濟命脈,怎麼能讓一個漢人去執掌呢?""原尚書陳璧是怎樣被罷的,錢權太大了,忘乎所以!""徐世昌兩年督東三省就窮了東三省,再讓他掌管郵傳部,豈不很快就窮了朝廷!"

郵傳部,是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才增設的一個部,以尚書和左右侍郎為主官,監督執行有關路、航、郵、電的政令,把往日向無專門機構管理的交通行政、船政招商、稅務總司、鐵路電報等等統一管理起來,是個實實惠惠的金銀單位。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無不把目光投向那裡。東北歸來的徐世昌,屁股尚未坐穩椅子,傳言卻早已盈耳,他暗暗地吃了一驚:"我將要成為眾矢之的了?"徐世昌是個喜歡過太平日子的人,是非躲得遠遠的,尋求八方有笑臉,他怎麼願意往漩渦裡鑽呢?於是,他同心腹商量之後,決定遞一張辭呈給載灃,不當這個郵傳部尚書。不想他的所有心腹,無一人讚成他這樣做。主管路局的梁士詒有些激怒地說:"菊帥,你怎麼能這樣想呢?漢人大員都在江河日下之際,你能有郵傳大任,得算漢人不幸中之大幸,爭也得爭到手,怎麼能辭呢?"

將要作為梁士詒副手的葉恭綽也說:"菊帥,郵傳部尚書辭不得。眾目所向,正表明郵傳重要,讓他們都向你高攀有什麼不好?"梁士詒又說:"眾矢之的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無人撐腰。要我看,現在就......"他把嘴巴附在徐世昌耳朵上,語聲竊竊地說明了自己的"錦囊妙計",然後說:"別無他途,只有如此破釜沉舟了。"徐世昌皺著眉頭沉思片刻,一邊點頭一邊說:"卻也是一步棋,或可走活全盤。" 深夜,徐世昌微服簡從來到海軍大臣、郡王載洵的家中,立即受到載洵的熱情款待--載洵雖然只是端敏郡王的兒子,一個貝勒,但卻襲了王位,且又是攝政王載灃的親弟弟,眼看著就有大權到手。可是,此人人緣卻不好,門庭早已冷落。徐世昌一個封疆大吏,郵傳部尚書來訪,令他十人驚喜。

徐世昌先開口:"王爺,世昌要去郵傳部了,如何開展工作?還請王爺賜教。" 載洵見徐世昌深夜微服來訪,就明白他並非來公幹的,"聆聽賜教"顯然是托詞。所以,便微笑著說:"徐大人也是在翰林院走動多年的人了,朝中事情,自然明察秋毫。既然來訪,想是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只要我能辦的,一定盡心盡力。" 見此情形,徐世昌也不轉彎抹角了,便說:"王爺的為人,世昌素來敬仰之極;王爺的生活,世昌早也心中明白,早想孝敬,只是心有餘而已。而今,承蒙朝廷厚愛,主事郵傳,世昌最先想到的,便是千答傣曲而特茸講府相告.今後惜昌將棺時著人為千爺拱桌小助,還請王爺笑納。"

載洵聽說徐世昌是來為他獻媚的,心中自然高興。但表面上還是裝作驚訝,並且馬上拒絕。 "徐大人厚意我領了。你能如此,我深表感謝。所說饋贈,萬不敢當!" "請王爺切莫誤會,"徐世昌說:"世昌所做,完全來自薪奉,絕不敢取之庫中。務請王爺釋疑!" "我還可以過得去,就不必了吧。""聊表心意,萬望莫辭!" 載洵雖然緩緩搖首,卻不再言語。 徐世昌心緒踏實了,便匆匆告別--之後,從上任郵傳之日起,便每月給載洵秘密送去大洋一萬五千元"以備零用"。不僅載洵,其實,載灃、奕勗等皇室要員,差不多都有同樣一份饋贈;就連那桐也隔三差五的有一份。有此一舉,徐世昌在郵傳部倒是諸事順暢,所想安排之人,一薦即準,親信葉恭綽、龍建章、梁士詒、朱啟鈐等很快都做了郵傳部重要部門的主宰。

徐世昌到郵傳部任職了,他很自信能擔任好這個角色,主政的親王他幾乎都周旋過了,部屬各要司都換成了自己人,上上下下,得心應手,有什麼事辦不成呢?唯一放不下心的,是"回籍養疴"的他的少年朋友袁世凱。 "他不該離開北京,不該離開中樞!"袁世凱畢竟下野了,他所編練的軍隊雖然原樣不動,但不屬他管了。徐世昌為之不平。此刻,他匆然想起了段祺瑞,"對,應該同合肥(段祺瑞合肥人)商量。"他急忙寫了封密信,讓人送到正擔著北洋軍第三鎮統制的段祺瑞那裡,希望他"速來京面議要事"。 段祺瑞尚未到京,慶親王奕勗卻匆匆來到郵傳部,秘密地給徐世昌送了個人情,告訴他內閣擬委他弟弟世光為上海道,不日即將赴任。

上海道,卻是天下肥缺,許多人謀還謀還到,送上門來,可見不一般。徐世昌明白,這是"燒香"獲得的"報應"。然而,他卻犯了嘀咕-- 由督東北改任郵傳,朝野已經議論紛紛,至今,他徐世昌尚未摸清攝政王對他是抱什麼態度,最終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歸宿?慶親王是不會懷惡意的,但自己畢竟處在眾矢之的處境,會不會有人藉機大做文章,自己因"上海道"而身敗!徐世昌始終不敢高枕而眠,他深知官場險惡,時刻盤算用什麼辦法保身;況且,留在中樞的大臣,大家都無不小心翼翼地待人處事。幾天前,內閣擬讓新任軍機大臣張之洞的兒子張權為欽差大臣出使美國,張之洞硬是以"兒子資望太淺"而婉謝,最終,只委以參贊出國。事後徐世昌曾當面問張之洞,"為什麼不讓兒子欽差出使?"張之洞語重心長地說:"我已經夠眾人注目的了,我不想讓我的兒子因我獲罪,我也不想讓我的兒子因罪及我!要記住,高處不勝寒呀!"徐世昌大受震動,他也不想讓其弟因他獲罪,更不想讓其弟因罪及他,何況,呂祖早已告知他,"光前裕後,昌大其門庭"。 "有我這個封疆大吏,朝中重臣,徐氏門庭夠光彩的了,不必再拖出一個弟弟捲進漩渦了。"於是,他備了一份厚禮,專到慶親王府上,誠心誠意地替弟弟世光辭了上海道一職。奕勗深明徐世昌之意,也順水推舟地說:"既然你們兄弟如此謙讓,我也不好勉為其難了。"

段祺瑞秘密來京,沒有去郵傳部,只到徐世昌的私邸。徐世昌沒有張張揚揚地款待,只在私宅里同他短談-- 段、徐都是袁世凱的心腹,唯袁命是從。袁世凱下野了,袁世凱的"陰魂"卻不散;袁世凱培養起來的隊伍卻還是他的。徐世昌問了問隊伍的情況,對段祺瑞說:"芝泉(段祺瑞號芝泉),現在是特殊時期,慰庭被黜,並非永無昭平。我想,軍中事情,朝中事情,仍應及時告知於他。京中耳目眾多,恐有不測,與慰庭之聯繫,今後當以你為主了。自然,京中情況我會及時告知。慰庭有何見示,亦可及時告我。" 段祺瑞與袁氏關係更不一般,朝廷黜袁,他早已憤憤不平,只是權衡利害,不便輕舉妄動。徐氏所囑,他自然心領神會。 "菊帥所說,芝泉早有同感。至於與慰庭聯繫事,我早已安排妥當。"又說:"軍隊之事,除慰庭之外,尚無誰可統調得了,各將領仍以慰庭是從。只是,如此景況,何日才會好轉?芝泉心中十分焦急呀!""國家大事,切不可意氣。"徐世昌說:"該吞聲時,必吞聲,以靜待變。我覺得,事必有變,只是來早來遲之說。一旦事變,慰庭必會復出。到那時,一切都會隨心而應了。"

徐世昌所說的"事必有變",並非空穴來風,革命黨人李石曾在瀋陽已把"事變"情況向他作了通報,儘管他對於革命黨人將有"大舉"並不完全相信,可心裡也總驚心慌慌,認為孫先生之主張還是十分盅惑人心的。所以,他曾向李石曾明白表示,不與黨人為敵。現在,他倒據此斷定國中"事必有變"了。 二人密談有時,終於商定與袁相通辦法,段祺瑞再三表示由他往返周旋。臨別,段祺瑞把一台最先進的軍用電台留給徐世昌。從此之後,朝中情況、軍中情況,雖朝夕有異,還在河南的袁世凱卻隨時瞭如指掌,依舊隨時發號施令。 徐世昌的郵傳部,漸漸為親貴們所青睞,他們都覺得徐世昌是個能辦事的人--政局動盪,財政拮据,徐世昌不僅能夠為朝廷提供相當的財資,而且還能向他們真誠可觀地表達"忠心",令他們一個一個樂滋滋的,這該是十分難得的局面了。因而,徐世昌的"能人"形像也便在朝廷中樹立起來。

徐世昌被委郵傳部尚書時,還曾有過委以體仁閣大學士兼任內閣協理大臣之議。議是議了,決也大體決了,只是尚未行文實施。原因就是攝政王尚未最後"畫圈"。 醇親王載灃,本來是朝中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他的父親奕謾是清朝六代皇帝道光(曼寧)的第七子,生母是一位叫烏雅氏的貴人。最初,奕識的日子還好過,幾經咸豐、同治,到了光緒年間,慈禧垂簾聽政,醇親王便漸漸失寵了。本來,慈禧是利用他和恭親王奕勗殺了肅順的,然後還把親妹妹葉赫那位氏嫁給了奕謖。葉赫那位氏死後關係壞了。據說是因為慈禧懷疑其妹死得不正常,並且強作主張把王府中所有最好的珠寶籍環都裝進她妹妹的棺材中,不給他們留下一點好東西。 載灃是第二代醇親王,生於光緒九年,8歲承襲醇親王爵位。這是一個缺乏深謀遠慮的人,從小疏懶自樂,書房裡自寫了"有書有富貴,無事小神仙"對聯,並在自己的團扇上錄自居易詩"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灰光中寄此身。隨富隨貧且隨喜,不開口笑是癡人"作為自勉。雖然以後朝廷也給了他不少顯赫的官位,比如閱兵大臣,正藍旗總族長,正白旗漢軍都統以及軍機大臣。可他,總還是貪戀"無事小神仙"的生活。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先後死了,他的長子溥儀作了皇帝(宣統),他被命為監國攝政王入朝理事。這個年僅27歲,平生"無事小神仙"的親王一下子監國攝政了,還真有點兒"權不知怎麼使"的味道。所以,事事小心,不邁大步。因而,徐世昌的大學士,內閣協理大臣便冷冷地放了下來。現在,郵傳部"政績"卓著了,受了厚贈的親王們,漸漸想對徐世昌有所報答。先是作為內閣總理大臣的慶親王奕勗,他以長輩的語氣對載灃說:"徐世昌是個很賢能的人,又是一位能縮能伸的人。坐冷板凳許多年不氣餒,付與重任盡心盡力,是個堪大任的人。"

載灃監國,也想有點作為,只要不明白反他,或不是誠心同他為敵的人,他還是想拉到手下為他所用的。而對袁世凱,他是出於無奈,因為他的權力(尤其是軍權)實在太大了。載灃怕他權大了可以欺主,才把他趕得遠遠的。徐世昌不同,他是沒有軍權韻人,又是個還算忠於朝廷的人,他想用他。再說,近日他的胞弟載洵及載濤、那同等,都在他面前說了徐世昌許多好話,載灃頭腦中,早有一個"良好"的印象。奕勗這麼一說,他便順水推舟地問:"徐世昌的事,好像已經議論過了,不是有個意見了麼。" "是有的。"奕勗說。 "怎麼定的呢?""體仁閣大學士,兼內閣協理大臣。" "徐世昌的......" "他是光緒十二年丙戊科的進士。"奕勗說:"入翰林院三年考滿,授職編修。" "嗯!"載灃掰著手指算了算,說:"這麼說,徐世昌在內廷也是走動二十多年的人了。" "是的。"奕勗說:"二十多年勤勤懇懇,尤其總督東北三省,時間雖短,頗有建樹;掌郵傳部以來,更是大刀闊斧,才華不凡。""好好,你們就抓緊授(大學士,協理大臣)職吧。" 於是,徐世昌到郵傳部不到半年,又連連高升。 由東北迴到北京的徐世昌,不僅沒有感到有危險,且連連高升,青雲直上,他明白,這是自己會周旋的結果,"錢能通神,錢能買來平安!"既然錢能"通神",自己手中又有錢,徐世昌便有些有恃無恐了。因而,為他打先鋒的吳笈蓀與革命黨人的接觸情況,他就不再放在心上;不僅不放在心上,還想從此不再談及此事,免得受到牽連。 那一天,吳笈蓀來到徐世昌的小客廳,想把他同李石曾的接觸情況向他詳細的回報一下--他找到了那個同盟會員,他把徐世昌的意思告訴了他。李石曾很坦率地對吳笈蓀說:"我知道菊人兄是個有遠見的,他能有目光看到革命黨的影響和未來,願意為自己留一條後路,我們十分歡迎。我們很希望菊人兄能做些對革命黨力所能及的事,並且願聽到他對革命黨的坦率意見。或有要求,我們一定辦到。"最後,李石曾告訴他"想在北京再與他敘談--希望事情能夠向前發展。""既然李先生那裡已經坦誠相告,菊帥還是應該表明態度的。" "怎麼表明呀?"徐世昌有點猶豫。 "現在,京中情況有變,比預想的要好得多,咱們就得......" 徐世昌說的"京中情況有變",明白地是指朝廷對他的連連升遷。因此,他就不想再冒著危險去找尋另一條路。吳笈蓀對於他此時的這種想法是了解和掌握住了,於是,他試探地說:"這樣看來,李石曾那裡咱們就可以丟開了。這樣,也免得心掛兩腸。"吳笈蓀要丟開李石曾的態度,徐世昌卻一時沉默不語了--徐世昌心裡又發生了矛盾:朝廷對他的器重,使他覺得有了靠山,有了安全感,他不想自找危險;可是,李石曾的言語又重重在壓在他心上;世界潮流,中國形勢以及清王朝的"五臟六腑",都令徐世昌不敢完全放心,萬一形勢突變了,革命黨得天意,順民心真的發、 展了,自己沒有退步怎麼行呢?如此想來,他又下不了決心與李石曾一刀兩斷。沉默有時,他又說:"這些日子你避避吧,暫不與李石曾接觸。" "你不見他了?"--吳笈蓀跟李石曾說過了,他說"徐世昌想見他。"李石曾也答應了,只是等徐世昌定時間呢。 徐世昌搖搖頭,說:"我不見他。你也別見他。京城不是東北,朝廷耳目眾多,傳出話去,落了個串通叛黨,咱們吃罪不起。" "我跟李先生談好了,"吳笈蓀說:"他本說近日便回南方去見孫中山先生,為了等你,才南行緩期。不見......能好嗎?" 徐世昌鎖眉了-- 十九世紀末的世界,是民主進步的時代,根深蒂國的中國封建社會,同樣受到極大地衝擊。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孫中山早在1894年就上書李鴻章,提出革新主張。他的主張被清王朝統治者拒絕了,他便在檀香山組織興中會,又在香港設立機關,準備起義。廣州起義未成,孫先生於1900年派人至惠州三洲田發動起義;起義又失敗了,孫先生只好遠走海外。 1905年他在日本領導興中會聯合華興會和光復會,組成中國同盟會,繼續開展革命活動。同盟會的革命雖然只是星星之火,可是,在古老落後的中國,卻產生了極大的震撼,中國的有識之士,漸漸傾心革命,走人革命。於是,中國從南方到北方,燃起了熊熊的革命烈火!大清王朝面對這場兇猛的烈火,朝野上下,一片震驚,而且革命的烈火和朝野的震驚正在日益擴大。就在這個時刻,徐世昌進退維谷,決定腳踏兩隻船。現在,朝廷雖然器重他了,革命之大潮依然震撼著他,他在效忠於王朝的同時,不得不為自己留一個退步。因而,他下不了與李石曾斷絕關係的決心,可又怕朝廷怪罪於他。思索許久,才說:"這樣吧,萬不得已時,你單獨同李石曾談吧。一切事宜,只說是你個人意見。他問及我,你告訴他我公務太忙,一時無法脫身,待日後有機會,我一定拜望他。" 吳笈蓀明白了,這是徐世昌貫用的"八面光"手法,果然有一天事敗了,他吳笈蓀是替罪羊;成功了,他徐世昌自有寬闊後路。不過,既作為他人助手,吳笈蓀也只好冒險行為了。 "請菊帥放心,我盡力把這個關係處理好就是了。" 徐世昌自東北迴京,雖然青雲直上,卻心事重重,尤其是郵傳部事,他自己心中十分清楚,油水可觀,風險極大。因而,他把部務多委託梁士詒、葉恭綽、龍建章等人去做;尤其是十分信賴葉、龍二人,事事所依,即便向諸親王獻殷勤,也是由二位代勞。所以,時人便有戲謔之言謂"郵傳部為龍虎部"(龍,即龍建章之姓;虎,即葉恭綽之號玉虎)。徐世昌則把精力放在為自己樹碑立傳上去了--他要把自己在東北總督任上的業績用文字留下來,寫一部像模像樣的大書《東三省政略》。為了完成這部巨著,他把他散閒的文友王樹槽、傅增湘、王式通、閔爾昌、柯劭志、吳廷燮等人都拉到身邊,日夜兼程。之外,他和這些文友議商,待《東三省政略》完成之後,他還要主持撰寫一部《清儒學案》和一部《大清畿輔先哲傳》,還打算再編印《四存編》、《顏李師承記》和《恕谷語錄》。儼然他想以儒家佔領晚清風騷。按說,編寫出這些書籍,徐世昌還是有資格的,中過進士,做過翰林院編修,還兼做過國史館協修,武英殿協修,都是層次頗高的文職。編寫幾本書還有什麼難?然而,徐世昌又實實在在是個胸中缺乏實學的人,他不得不拉扯一批刀筆手。一天晚上,徐世昌把主筆編篡《東三省政略》的王樹樓、王式通請到自己的小書房,特備了洞庭東山的碧螺春茶款待。徐世昌便裝小帽,滿面春風,一邊親自倒茶,一邊樂哈哈地說:"一位朋友從蘇州來,帶來一聽地地道道的洞庭東山碧螺春。我知道兩位對中國茶道頗有研究,忽然動意,想藉茶談道,也增增見識。希望兩位多多見教。" 二王一聽要"品茶論道",猛然有些慌張--原來他們都是疏於此道的,並且不愛茶,連茶類也分不明白。門外論道,不是儒家之風。因而,王樹橢先開了腔:"不瞞菊帥說,論起茶來,我們二人都是門外漢,充其量能分得出清茶、香茶。到是真想在菊帥面前增增見識。" 徐世昌笑著搖頭。 "這麼說,我是強二位所難了。可是,兩位也不必強我所難,我也是跟茶還沒有交上朋友的人。只是這位送茶的朋友頗通茶經,我從他那裡聽來一二罷了。" "聽也是知識源泉之一。"王樹槽有點奉承的口氣說:"古人探知消息的辦法,多半是聽,《苟子·議兵》有云:千里之國,則將有百里之聽。鼓聲入耳則全憑聽,李商隱詩有句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本朝咸豐爺年間,有人把八旗風俗制度及官制、科舉等事彙編成集,共十二卷,命名就叫《聽雨叢談》。可見聽之絕非一般。" 王樹橢書呆子氣十足,腹中藏了不少《四書》、《五經》或詩文詞賦。然而,自己讀書,卻大多是鴨子食蝸牛一般,食而不知其味。這片奉承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說的得體不得體。 說來又巧,徐世昌雖然科舉有成,又在翰林院走動多年,偏偏這方面的來去疏之太遠,聽了王樹枘說了一串與"聽"有關的事,都當成了對他的奉承。於是,微笑著說:"我可不敢與古聖賢相比,橢公之譽,實在過當。"又說:"梢公之學富,實在令我敬佩之極!"王樹耩點頭又搖頭,持鬏又閃眉。 "罷哩,罷哩,在下腹中有多少墨水,還瞞得了菊帥麼,菊帥是何等的大家!不責我輩班門弄斧也算寬容了。我等倒是真的想听聽有關名茶碧螺春的趣事。" 徐世昌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請二位品茶的目的並非專為碧螺春揚名,而是想要交待一下把《東三省政略》寫得更好一點,別虧待了自己。不過,既是因碧螺春引出的話題,徐世昌自然免不了要把"聽來"的有關碧螺春諸事敘說一二,諸如產地、採製方法,因何取名以及有關趣聞。說到高興處,也會人正題:"此茶採製,技藝特別高超,一是摘得早,一是採得嫩,一是揀得淨,每年春分前後開採,穀雨前後結束,以(清)明茶品質最名貴。通常是一芽一葉初展,芽長4厘米到6厘米,葉形卷如焦舌,稱之為焦舌,制一斤約需6.8至7.4萬顆葉芽。可見葉之幼嫩,採摘功夫之深。"徐世昌還想再說說關於碧螺春的傳說,可忽然想到時間,想到正在撰寫的《東三省政略》,忙改口說:"不能再信日亂說了,論茶,我畢竟是外行,說實話,恐怕還得向二位請教呢!咱們還是談點別的吧。" 徐世昌請茶,二位王先生已窺知其意,談茶,自然是屬於環顧左右的事。一直沉默著的王式通,覺得自己該說話了,於是,放下茶杯,淡淡地笑著,說:"菊帥,這兩日你一直太忙,我們有些事也想向你說說,怕影響你部裡的事。今日閒聊,難得你有一點清閒,索性說說吧。" "瑣事冗冗,對兩位招待多有不周,還請原諒。"徐世昌總是表現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態度。 "兩位有話請講"。 王式通說:"當然還是政略方面的事了。有兩件史實,還是請菊帥明示。" "請講。" "其一,關於在東北鑄造銀元、發行幣鈔之事,還望菊帥告知其背景和用意;"王式通說:"其二,關於南滿鐵路和安奉鐵路的路權和路管問題,也想理明因此與日、俄的關係,或說菊帥到任後如何與這兩個侵略者抗衡的?" 王式通擺出問題,徐世昌皺起眉頭-- 徐世昌用心編篡《東三省政略》,其用意有二:一是表明自己文才,不失老翰林身份;二是要表明自己在東北的政績。然而,這部宗旨是在記錄其在東三省總督任上公牘式的輯存彙編,以事實為據,要秉筆直書的,而徐世昌在東北總督任上,雖然各方面呈現出一些繁興之外,但是東北已經國庫告罄,民不聊生;他想聯美抵制日俄,也徒有空想;鐵路權的爭奪,也毫無效果。 "政略"涉及鐵路的問題,執筆者就難了。 徐世昌皺了陣子眉頭,才說:"兩位當該明白,歷來史都是勝利者所寫,無論秦漢隋唐,皆然。我看,關鍵是執筆人。當然啦,時代在進步,本朝極聖明,不為親者諡美,自是今天撰史者應遵之則。 若論及東三省制幣之事,我只可說,那是朝廷決策,我只是唯命是從,盡一份職務之責,或說執行聖命認真有餘罷了。鐵路之事我是獨自作了主。強權侵占之久,迄今雖未收回國有,但利用大權卻奪回許多,日、俄軍警之力在鐵路兩側,也漸漸龜縮。如此,仍該算為國家爭了光彩!" 二王一聽,心中大白。忙說:"菊帥所言極是,極是!此可謂編篡之大綱矣!我們會身體力行的。" 徐世昌仰面大笑,然後捧起杯,一邊讓茶,一邊有韻有律的朗出了兩句詩: 湓江江口是奴家,郎若閒時來喫茶。王式通一愣神,望望王樹枘。王樹梢點頭會意,略一皺眉,知道徐世昌是用的本朝書畫怪人鄭燮(板橋)《詩詞十五首墨跡》中有關茶的"竹枝詞"一首七絕的前兩句。於是,捧起杯來,笑笑說:"菊帥起步,我等緊跟了。只是補上板橋公全句而已。"說著,也有韻有律的朗出兩句: 黃土築牆茅蓋屋,門前一樹紫荊花。三人相對而笑,然後仰面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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