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梟雄張作霖:北洋兵戈之十

第10章 第九章

進京前夕 也該著張作霖官運亨通,袁世凱給了他盛武將軍、督理奉天軍務又兼著巡閱使,他成了"東北王"。別管這個王是怎麼弄到手的,王是坐定了,東北這片地方他說了算! 天下事就是這樣,哪怕昨天你還是個白痴,伸著手向別人討殘羹,仰著腦袋瞧別人的神色,今天紗帽罩了頂,你的臉色就會變,胸脯就會挺,說出的話就有份量,行動起來也會前呼後擁。當年二道溝一敗,張作霖是何等狼狽!關艷紅那一槍果真對准他的腦袋,恐怕三界溝連個土疙瘩也留不下。今天,張作霖是盛武將軍了,放個屁也會響徹東三省! 袁世凱的皇帝夢是破滅了。他想當皇帝,皇帝當不成,袁世凱覺得活著太沒有意思,不如死。死比當皇帝容易,途徑多得很。到1916年6月,袁世凱真的死了。

袁世凱死了,黎元洪當了大總統,段祺瑞當了國務總理,北京的大權最後仍在北洋派的手裡。天下又亂了。 黎元洪、段祺瑞想穩住權位,雖然覺得東北的張作霖是個"禍害",但張作霖又畢竟是東北的一霸,不喜歡他卻又滅不了他。軍閥的處世哲學就是那樣,能吞的則吞,吞不了的則拉,比他勢力大的則貼。黎元洪大總統的"寶座是皖系段祺瑞給的,兵權在段之手,政權自然隨軍權轉。他焦急不安地問計於段祺瑞: "芝泉(段祺瑞號芝泉),東北的張作霖,你看該怎麼對待?" 段祺瑞本來是"袁天下"的台柱子,總理兼陸軍部總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按說,袁世凱死了,段祺瑞當總統是名正言順。他也想當。只是他的"小扇子軍師"徐樹錚認為"不妥"。他認為"天下在亂,群雄爭霸,鹿死誰手尚無定局,不如拉出一個傀儡充當門面,自己作作幕後。"段祺瑞同意了這個意見,所以,把大總統讓給黎元洪了,他自己只作著軍政實權在握的國務總理兼陸軍部總長。明著處理國家大事,暗著擴充實力,以待時機。黎元洪提的東北張作霖,段祺瑞是挺厭惡他的:"土匪,紅鬍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是,他又想利用他。 "果然有一天我執掌天下了,東北能有這個紅鬍子為我壓著陣角,我也省心得多。"這麼一想,他便對黎元洪說:"張作霖還是有能力的。東北不好治理。趙爾巽、張錫鑾、段芝貴,都沒有治理好,人心卻傾向他張作霖。我看,還是可以信任他的。"

"那麼,你的意思?" "東北就別再去人了。"段祺瑞口氣堅定地說:"再說,一時也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 黎元洪自知自己是傀儡,是替皖系臨時撐著門面,索性在大事面前附和段意。便說;"這樣做很好,那就讓張作霖當奉天督軍兼省長吧。"張作霖又升了級。至此,奉天的軍政大權總算都到張作霖之手了。 張作霖成了"東北王"之後,馬不停蹄地組自己的"閣":先是磕頭的綠林兄弟,後是這幾年的心腹,真是"一人當官,雞犬升天!,,"有臉面、沒臉面的人,都弄頂紗帽戴戴。一時間,白山黑水成了張氏天下!

張作霖畢竟是革莽出身,兇殘之外,還留有一股江湖俠義。當了督軍兼省長之後,關在密室裡狂喜過望,然後躺倒床上,自言自 語:"我張作霖能有今天,還是江湖朋友捧場,還是地方老鄉厚愛,我不能忘了他們,我得好好地報答他們!"他瞇睛,從二道溝算起,營口的高坎鎮,新民的薑家屯、北鎮、三界溝......一處一處排了個遍。張作霖有地盤、有大權了,他要在東北成為英雄!然而,究竟英雄該怎麼當?實話說,張作霖還真沒有譜。但他知道:絕不能忘恩負義! 此時,張作霖想到第一件不能忘恩負義的事,是滅了三界溝的杜里山:"我不該滅了他。杜里山畢竟拉了我一把。要不是他救了我,只怕我連骨頭也爛了。現在一切都晚了,想賠禮也找不著人了,他死了。"張作霖很後悔:"當初我殺了關艷紅現在也不後悔。那個婊子娘們一直對我另眼相待。"

他想起了在營口尋兄不遇、經常給他剩飯吃的客店掌勺常雨農。 "那位常老叔也有六十多歲了吧,苦命人呀!我得拉巴他一下。"想到這裡,他一骨碌爬起來,叫來一個小軍官。 "交給你一件大事去辦辦,拿一張銀票,到營的高坎鎮去找一位叫常雨農的人。問他需用多少錢?用多少就給他多少。他要是不用錢,你就把鎮上那爿小當舖買下,交給他經營。還有,那位常老叔身邊還有一個兒子,曾經讀過書,讓他來這裡吧,給他點事做做。" 他又想起了姜家屯永德當舖的掌櫃鐘恩。 "當年我領著柳子進新民,匪首洪福臣硬是不讓我立足,幸虧鐘掌櫃把我領進鎮子,我才有機會劫了蒙古馬販的一批馬。要不,我怎麼拉起柳子呢!"張作霖又派人去新民,為鍾恩買了大片土地,設立了三畬成當舖,讓鐘恩當總經理。不久,又把鐘恩請到瀋陽,把瀋陽的三畬當舖和瀋陽的三畬糧棧合併,都交給鐘恩管理......

該辦的事大都辦好了,張作霖這才平靜地想理理軍政大事。一天,新上任的秘書長袁金凱走進張作霖的內室。這個省國民 議會的副議長,腳踩兩隻船讓他踩准了。張作霖當了督軍兼省長他十幾年的冷板凳再不冷,而一變成了張的主心骨、幕後指揮。他對人說他有眼力,早就看得出張作霖"有偉人相"。張作霖文墨不通,袁金凱出口成章,實實在在地為這個紅鬍子妝點了光彩的門面。近來,袁金凱也以"內務總理"自足,出出進進,說說道道。 "雨帥,"最近,袁金凱總是這樣稱呼張作霖。在他的影響下,督軍署、省衙門的人也都勉為改口,統稱張作霖為"大帥"。 "現在各要務部門的人事都安排好了,唯獨銀行總經理,尚未定人。"

"銀行?"張作霖精神一振。 "這可是一個致命的衙門。" "是的。"袁金凱說:"所以我不敢輕易定人,得跟你商量妥了再定。" "有個目標沒有?" "沒有。"袁金凱搖搖頭--其實,袁金凱對這個"角色",早已眼紅,人選早定,他想讓他的老舅,一個舉人去當。只是,他在衙門里安插的人太多了,他怕張作霖懷疑他有篡權嫌疑。所以,暫時收斂了。但仍有幻想。他幻想著讓張作霖開口交待他。他再把老舅托出來,豈不更好。 張作霖不理解他的心情,只覺得管銀行這件事得派個可靠的人,免得日後出差錯。既然秘書長(自己的智囊團)還沒有目標,那就一起想想吧。張作霖閉起眼睛,緩緩地踱著步子,把腦海裡的"名冊"一個一個地過堂,一個一個地推敲。

張作霖是靠著錢起家的。當初,綠林結夥,打家劫舍、斷山剪徑,還不是為了錢!"拿命拼著玩,容易嗎!?錢多了,才買得來官,才有了權。現在,雖然他覺得權比錢重要了,但是,沒有錢,權也不會牢穩。趙爾巽怎麼孤立的?張錫鑾怎麼孤立的?就說那個乾殿下段芝貴,他一上任不是就先看銀庫麼!沒有錢誰也玩不轉。"張作霖覺得管錢尤為重要,得有一個紮紮實實的貼心人,要勇敢,要 堅定。他想呀,想呀!半天還是定不了人。 "這樣吧,"袁金凱說:"先別著急,寧缺勿濫。若是派了不合適的人,闖了漏子可不好。" "是的,是的。"張作霖說 袁金凱看事無頭緒,便想退出去。 "我先辦別的事,咱們都再選擇選擇。"

袁金凱剛要動身,張作霖卻想起了一個人,忙說:"潔珊,有人選了,有人選了。" "誰?"袁金凱轉過身來。 "姜雨田。當年新民府的商會會長。" "他!?"顯然,袁金凱是知道此人的,"是不是就是當年攔住你馬頭討債,不還債不讓你離開新民的那位姜?" "是他!"張作霖說。 "......"袁金凱深深地嘆了一聲氣,沒有說出可否。但他卻皺起了眉頭--往日,張作霖同他談心的時候,常常把自己心中的"好人"、"壞人"、"朋友"、"敵人"排隊,又總提到姜雨田。雖然沒有把他列入"敵人"範圍,每次提到他,總耿耿於懷地說:"他在大街上攔住我的馬頭不放。一街兩巷,盡是看熱鬧的人。我的臉那個熱呀,簡直火燙的一般。要不是怕群眾罵我,我真想殺了他!他讓我丟了大人!丟人丟到家了。"現在,他竟然想讓他來當銀行經理,為他管銀庫。袁金凱迷惑不解。但是,他也明白,張作霖定了的事,別人很難更改。於是,便說:"好好,姜雨田合適。憑著他辦事認真,管銀行再合適不過了。"

"這樣的話,你就派人到新民去,把薑會長請來,我同他面談。"兩天之後,姜雨田來了。 此人五十多歲,細瘦身條,赭紅面皮,一雙機靈的眼睛,驚恐萬狀地來到省政府衙門. 姜雨田心裡很不安。當初大街上攔住張作霖的馬頭,實在是意氣用事。事後一直十分後悔。心想:"張作霖土匪出身,殺人都不眨眼睛。他欠幾個錢就欠吧,當作他訛詐也就算了,為什麼偏偏得罪他呢?"姜雨田有點怕。他曾經幻想著"張作霖能夠戰死在什麼地方就好了!"然而,張作霖不僅沒有死,反而連連高升,竟然升到督軍、升到省長。姜雨田害怕了:"果然有一天他想起了當年新民攔馬那件事,他不得殺了我!"姜雨田想躲走,可又無處可躲。正是他心神不安的時候,督軍衙門派人來找他,說"張大帥要見他",他能不慌張?慌張自知無用,只好前來。

姜雨田也算條漢子,當年能當街攔住張作霖的馬頭不放,就得有一股勇氣。現在,既然"東窗事發",縮頭也縮不過去,不如挺起胸來,拿著腦袋頂上去。 姜雨田走進督軍府,立在大廳裡,也不知是吉是兇,只一心等著張作霖發落。 張作霖出來了。他挺著肚皮望瞭望他,模樣已經記不清楚了。望了一陣,指著一把椅子說:"姜會長,坐,請坐!"說著,他在一旁先坐了下來。 姜雨田沒有坐。站在那裡,冷笑笑,說:"張大帥,你把我找來,我心裡明白:我有罪。該怎麼治罪,你就爽快點。我姜雨田是個爽快人,不想拖泥帶水。" "坐下麼,坐下好說話。"張作霖說:"咱們總也是朋友。朋友見朋友,怎麼能不坐下說話。" 姜雨田挺挺脖子,在張作霖身邊坐下業。 對面坐下了,氣氛便自然緩和下來。姜雨田不願當個孬種"被告",他一坐下,便說:"張大帥,當年新民那件事,我是做得不對,不該讓你當眾丟醜。可是,我也是萬不得已呀!幾十家商號揭不開鍋,你大軍又要開拔......" 張作霖搖搖手。說:"你還記住那件事?我也記住那件事了。不然,今天就不會讓你來了。" "我也知道,今天就是因為這件事你找我。"姜雨田說:"說明白了,更痛快。不過,我有一個請求:我經手的還有幾件纏手事情,大帥能不能給點時間,讓我筆錄出去,轉到新民去,也算有個交待。""幹什麼?" "等著你砍頭!" 張作霖笑了。 "哈,哈,哈!姜會長,我張某人要殺你,動這麼大動干戈,只須派兩個小弟兄,明火執杖闖進商會,一舉手你便完了。你總記得,像張錫鑾的混成旅旅長王彪,他可是個威振一方的人!三界溝的杜里山,紅遍了東北。我想殺他們,一舉手。何況你這個手無寸鐵的商會長!" "那你找我幹什麼?" "想請你出來當我的東北銀行總經理!" "啊......!?"姜雨田呆了。他從椅子上"騰"地站起來,驚恐萬狀地說:"當銀行總經理?" "是啊!" "為你管銀庫?""對!" "你信得過?" "廢話!"張作霖也站了起來。 "東三省這麼多人我不找,偏偏找你。不信任你,我找你?" 姜雨田深深地抽了一口氣,笑一笑,說:"大帥,這樣大的責任,我可頸了。" "什麼話?"張作霖說:"東北三省我都管得了!想當年你敢攔我的馬頭,勇氣肯定比我大。今天,我當督軍了,當省長了,我的一個小小的銀行你又不敢管了。熊包!當年的勇氣哪裡去了?" "這......這......" "我就喜歡你那個攔馬的勇氣!知道你會管錢。就拿出當年那個勇氣來管銀行吧,我放心!" 張作霖說得實實在在,姜雨田聽得認認真真。話說到這茬,一切都明白了。姜雨田雙手一拱,說:"大帥,我姜雨田絕不辱命!鞠躬盡瘁,管好銀行!" "這才像個商會會長的樣子。"張作霖這才拍著他的肩,握著他的手。 "你休息兩天,然後先接下職務,走馬上任。上了任再回新民府去處理你的那幾件纏手的事,。怎麼樣?" "大帥,我佩服你的用人膽略!"姜雨田說:"看樣子,我得把小命交給銀行了!" "有人爭還爭不去。我雙手給你了!夠光彩的了。"二人緊緊握手,仰面大笑。 中國的歷史,常常演繹著這樣的故事:闖蕩江湖、推翻統治、爭取自由的時候,共同戰鬥的兄弟姐妹,都親如手足,甘苦與共,不分你我。可一旦天下到手,大權屬歸,昔日的海誓山盟便通通忘了,反目為仇,爭權奪利,不惜相互殘殺。據說,這就是人性,這就是文明史。 張作霖是人;張作霖當初磕頭明誓的把兄弟也是人。所以,他們都不能超越這種規律。 張作霖連連升級,很快便握有奉天軍政大權,他的磕頭兄弟、二十八師師長馮德麟心裡有些不舒服:"張作霖憑什麼握有如此大權?在奉天、在東北,我得比他強多了,委屈地說天下也得與我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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