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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七爭奪幼天王

曾國藩-野焚 唐浩明 7113 2018-03-14
事情果如曾國藩所料,就在金陵城內審訊李秀成的同時,從蘇南到贛北,一場爭奪幼天王的激烈戰鬥正在進行。 李秀成被捕幾天后,蕭孚泗部下一個甚長,將這個驚人的消息告訴了駐紮在湖熟的一個淮軍酒肉朋友,又根據自己的揣摩對這個朋友說,隨同李秀成出城的人中,必定有許多長毛大官,還有大批金銀財寶。這個淮軍是個有心計的人,他連夜將這一重要情況禀報統領李昭慶。正對吉字營眼紅得要命的李昭慶一聽,喜得心花怒放,隨手賞給他一錠七兩多重的銀子,叮囑他千萬不能再說出去。第二天,李昭慶快馬加鞭到了常州。李鴻章住在城內原太平軍護王陳坤書的府裡。 “二哥,這可是一批漏網的大魚呀!你說怎麼辦?”報告情況後,李昭慶興奮地問。

“是的,說不定中間還混有魚王哩!”李鴻章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站起來,在屋裡快步來回走著。 “二哥,你是說,長毛的小天王有可能夾在這批人裡?” “很有可能!”李鴻章摸著下巴答道,兩眼射出光采。 “你怎麼知道?”李昭慶頗為奇怪。 “老三派在金陵城裡的細作傳出信來,說曾老九沒有抓到小天王,連洪仁玕都沒抓到。看來,他們是混在這批人中間逃出了城。”李鴻章邊說邊走到大掛圖邊,凝神端望。 “哦!”李昭慶點點頭,心想:原來金陵城裡還有淮軍的細作,這事怎麼從不見二哥三哥說起? “老四,你過來一下。” 待李昭慶走到掛圖邊,李鴻章以手指劃著圖紙說:“現在的情況是,蘇南已被我淮軍肅清,浙江大部分地方也由左季高的楚軍收復,蘇浙一帶雖有長毛的零星部隊,但不可能成氣候,能構成影響的是麇集在贛東北的偽侍王李世賢和偽來王陸順德,據說他們擁有十多萬人馬。”

“這樣說來,逃出金陵的這批長毛,很可能會去江西與他們會合。”李昭慶不待他的二哥說完,就急忙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是的。”李鴻章的語氣極為肯定。 “我帶弟兄們去攔截!”李昭慶迫不及待。他心裡想,若是有幸抓到小天王,那自己頃刻之間便名揚天下了。 “應立即去攔截,去晚了,這批大魚就會落到左季高、沈幼丹他們的手裡。”李鴻章瞇起眼睛盯著掛圖,“不過,由方山南逃去江西,有兩條大道,一是往西走秣陵鎮,一是往東走隆都。你帶八百弟兄,輕裝疾行,迅速趕到安徽太平府,從那裡將長毛截住,東邊一路,叫老三去堵。” “好,我即刻回湖熟調人。”李昭慶說完就要轉身。 “慢點。”李鴻章拍著四弟的肩膀,鄭重地說,“若是發現了小天王,要千方百計抓活的。抓到後,就押送到常州來,我再為你上一道奏章,請求在京師舉行隆重的獻俘儀式。”

“但願這個幸運落到我的頭上!”李昭慶說完出了門,跨馬揚鞭,向北飛奔。 從太平門缺口僥倖逃出的這支太平軍,自從失去了李秀成後,便由幹王洪仁玕負起了指揮全軍的擔子。危境中的洪仁玕頭腦異常冷靜,他深知這支軍隊決不能打仗,它的任務是盡快護送幼天王到江西,與李世賢會合。這樣,分散在贛、浙、閩一帶的太平軍,就有了名正言順的領袖,就會再團結起來,天國的旗幟也就不會倒下。眼下人員雖有二千出頭,但受傷生病的過半,嚴重地拖住了全軍的速度,若不迅速趕到江西,則隨時都有可能被追兵或沿途官軍抓獲,且二千人的隊伍,尋找食物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必須將傷病員留下。洪仁玕與林紹璋等人商議,大家都有同樣的看法。經過一番苦勸之後,傷病員被說服了,又留下一些無傷病的人,以便照顧。這樣,部隊只剩下五百人了。

幹王將這五百人重新作了一番整頓組織,安排二十個本事高強的年輕人專門保護幼天王,又安排十個人看護兩個小王娘,再安排五十人負責尋找食物。又叫大家統統脫掉官軍衣帽,換上百姓衣服,只是頭上的長發一時無法剃,便都用各色布裹著。為確保安全,都改作夜行曉宿。如此,居然平平安安走了幾百里,李昭慶也並沒有追上。 李昭慶不死心,帶著人馬繼續翻山越嶺追趕。他每走一天,便留下二三十個人,為的是怕走快了,超過了太平軍,讓留下的人回過頭再慢慢搜索。一旦發現情況,就立即飛馬報告。李昭慶相信自己已布下了天羅地網,從曾老九手中逃出的小天王,決不會再從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 這一天,李昭慶的追兵來到皖浙贛交界之地婺源縣屠家寨,當夜宿在鄉紳屠光之家中。屠光之是這一帶的土皇帝,手下有一百多個團丁,方圓三四十里地方,稍有風吹草動,都在他的掌握中,吃早飯的時候,團練頭領向他報告,凌晨有一隊四五百號人來到松木嶺山腳,不知是乾什麼的。屠光之警惕起來,他怕強人來打劫山寨,於是一面叫團練嚴加監視,一面吩咐山寨堅壁清野。一天下來,不見任何動靜,屠光之懷疑這批人會長期住下來,心中甚是不安寧。恰好傍晚時分,李昭慶帶著五六百號人來了。屠光之要藉官軍的力量保衛山寨,遂將這一情況告訴李昭慶。李昭慶心想:衝出金陵城的長毛有二千多人,這批人只有四五百號,是不是太平軍,還不能肯定。他又累又餓,不願親自去,命令手下一個哨長帶三十多個弟兄,打著燈籠火把去松木嶺看情況。

半個時辰後,哨長回來報告,松木嶺山腳下的人無影無踪了,只撿來幾張廢紙。李昭慶把廢紙抹平,一一細看,發現有一張是一道佈告的殘片,那上面有“天父天兄”“清妖”等字。 “這正是我們追的那伙長毛!”追趕了半個月之久,終於發現了踪跡,李昭慶驚喜萬分,立即下令,“馬上出發,四處追尋!” 李昭慶招來幾個屠家寨的團練帶隊,在樹林草叢中轉了一夜,直到天明,都沒有看到這隊人的影子。正在沮喪之時,一個勇丁遠遠地看到對面山里的小道上,有十幾個人在奔跑。 “四帥,那邊有人!”他慌忙報告李昭慶。 李昭慶舉起掛在胸前的千里鏡,向對面山上看去,只見樹林中隱隱約約有上百號人正在往深山中鑽去。 “快追!”李昭慶大聲下令。

淮軍官勇們顧不得疲勞,鼓起勁頭向前奔跑。約跑了三里多路,忽然從另一道山坡上殺出一支甲胄鮮明、荷槍實彈的人馬來,將李昭慶的淮軍半路攔住。 “你們是什麼人?”李昭慶喝道。 “我們是楚軍!”一個慓悍的漢子答話,並指著身邊的一個中年漢子說,“這是我們的總兵王開琳大人。” “原來是王軍門。”王開琳是左宗棠手下的大將,李昭慶早聞其名,只是從未見過面。 “你叫什麼名字?”王開琳威嚴地立著,冷冷地問。 “卑職乃淮軍分統李昭慶。” “哦,原來是李四爺!”王開琳立刻換上滿臉笑容,客氣地抱拳,“久仰,久仰!請問為何事到這裡來?” “我奉二哥之命,前來追捕從金陵城裡逃出的長毛。” “從金陵城裡逃出的長毛?”王開琳驚道,“這些人在哪裡?”

“就在前面那座山林裡。”李昭慶用馬鞭指了指前方說。林子裡早已不見人影了,他心裡焦急不已。 “噢,你說的是剛才那一夥人?”王開琳輕鬆地笑道,“那不是從金陵城裡逃出的,那是長毛汪海洋手下的一批人,被我們追趕幾天幾夜了。這不正是要去抓他們!”王開琳轉過臉,望瞭望他身後的人馬,右手將腰間的佩刀抽出兩三寸。 “不是金陵城逃出的?”李昭慶將信將疑,略停一會說,“王軍門,不管他們是哪裡的,反正是一夥真長毛,我們一起去抓吧!” “不煩李四爺了,這班傢伙早已成了我們的獵物。”王開琳說著,伸開雙手,做了一個阻攔的姿勢。 李昭慶起了疑心。有人來幫忙,是大好事,為什麼要阻攔呢? “王軍門,長毛是困獸猶鬥,凶狠得很,你的人手少,我幫你一網打盡!”

“不用了。”王開琳收起笑容,認真地說,“你剛才說追趕從金陵逃出的長毛,倒使我想起來,昨天有一個老頭告訴我,有一大隊留滿腦長頭髮的長毛從黃沙鎮方向去了。” “真的!有多少人?”李昭慶問。他心裡想:莫非那伙人才是真的從金陵逃出來的。 “老頭說不清,總有好幾百吧!”王開琳指著前面說,“李四爺,你回頭走,穿過屠家寨,往南投大道,再過鬼面岩,就到了黃沙鎮。快去吧,不要誤了大事。” “好!王軍門,我們回頭見。”李昭慶抱了抱拳。 “回頭見,李四爺,祝你交好運。”王開琳也抱了抱拳。 待李昭慶走遠後,王開琳哈哈大笑一聲,對部屬們一揮手,說:“弟兄們,我們進山抓小天王去!誰親手活捉了小天王,左制軍賞他三百兩銀子!”

楚軍歡呼雀躍,一齊向山嶺沒命地奔去。 這是怎麼回事呢?王開琳如何知道洪天貴福在這裡?原來,早兩天王開琳的部下抓到兩個滿腦頭髮的漢子送來。王開琳一看便知道是太平軍,遂親自審問。那兩個人恰恰是幼天王身邊的衛兵,因腳受了傷,跟不上隊伍被抓了。開始他們死不承認,當後來從一個人的身上搜出了一頂繡龍黃軟緞帽時,才不得不招供了自己的身分。王開琳這一驚非同小可,於是花言巧語哄著這兩個衛兵,又給他們吃飯、敷藥。就這樣,把一切都套了出來。真是從天上突然掉下一份富貴!王開琳暗暗感激老天爺的保祐,立即點起一千多人沿途追來。到手的鴻運豈能讓給別人?王開琳隨隨便便扯了一個謊,便把李昭慶支走了。 當王開琳進山來時,卻不見了幼天王人馬的踪跡,氣得跺腳大罵李昭慶誤了他的事。王開琳哪里肯罷休,命令兵士們漫山遍野放銃敲鑼,高聲呼喊。他認定這夥長毛已成驚弓之鳥,只要把氣勢造得足足的,內中總有膽小沉不住氣的會蹦出來。

王開琳這一著也真是有效。就在幾里之外,被林木遮掩的太平軍將士們清清楚楚地聽到四處的響聲、喊鬧聲,十六歲的小天王早嚇得全無主張,連連對洪仁玕說:“幹王叔,怎麼辦呢?看來今天是死在這裡了。” 洪仁玕把幼天王摟在懷裡,安慰說:“陛下不要急,天父天兄會保祐我們的。” 林紹璋等人也急了,都圍在幹王周圍,請他拿主意。這種時候,幹王能拿得出什麼主意呢?他只有下令:朝沒有響聲的地方走!又走了三四里,誰知來到懸岩邊,沒路了!這下大家都傻了眼。這是一批天國最忠誠的將士,幾乎無人想到投降,許多人都在無聲地作最後安排。洪仁玕緊緊地拉著幼天王的手。心裡頭也作了最壞的準備:萬一被清妖包圍了,則效法陸秀夫,抱著幼天王從懸岩上跳下去,一道以身殉國。 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然,側面密林深處走出一個白髮老叟。老叟手拿一把小鋤頭,背後背一個長竹簍,簍子裡裝滿了草藥。洪仁玕似乎看見了一線希望,趕忙迎著老叟走去。 “請問老伯,此處前面可有路否?”洪仁玕向老叟深深鞠了一躬,十分謙恭地問。 “客官難道沒看見嗎?前面是懸岩陡壁,哪來的路!要尋路,只得回頭去。”老叟從從容容地答道。 這時,從後面又傳來一陣陣喊殺聲,眼看追兵就要發現他們了。 洪仁玕無法,只得再次對老叟說:“老伯是本地人,一定熟悉這裡的地形,懇請老伯指示道路。我們都是好人,被強盜追逼到此。倘若蒙老伯指引,能絕處逢生,日後老伯不論有任何要求,我們都能滿足。” 老叟將洪仁玕細細看了一眼,又向四周的人環視一通,然後嚴肅地問:“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準備到哪裡去,實話告訴我!” 事到如今,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洪仁玕痛快地說:“老伯,我們都是太平天國的將士,從天京城裡逃出來的,準備去江西與大隊人馬會合,再樹天國大旗,與清妖決戰到底!” 老叟一聽,臉色頓時陰沉下來,輕聲問:“照你說來,天京已被湘軍破了?” “正是。老伯,我們已實話對你說了,你能幫我們的忙嗎?” “既然是逃難的天國將士,老夫給你們指一條路!” 幼天王和兩個王娘一聽,忙說:“請老爺爺指路!” 老叟帶著洪仁玕來到懸岩邊,指著下面離頂部七八丈遠的一棵老松樹說:“好漢們請看,這棵百年松樹之下,有一個千年古洞,穿過這個古洞,就到了德興縣,那已是江西省的地面了。” “洞的出口,離此地有多遠?”洪仁玕問。 “如果從此地沿著山路走,兩天到不了。”老叟不輕意地回答。 洪仁玕默默地感謝天父天兄及老天王在天之靈的保祐。 林紹璋問:“怎麼下去呢?” “搓青藤滑下去。”老叟說,“三十年前我下過一次,洞口處像一個大廳,可容納上百人。” 洪仁玕立即命令將士們砍青籐編繩子,很快編成了一根十丈長的藤繩。老叟將它的一頭系在山頂一棵大樟樹上,另一頭則順著懸岩甩下去,恰好到松樹邊。林紹璋說:“我第一個下!成功後,我站在洞口向上射一支箭。” 說完,林紹璋像一隻敏捷的猿猴,順著藤繩滑了下去。一會兒,從松樹下射出一支箭來。 成功了!幹王雙手抱著老叟的雙肩,感激不已。於是又編了兩根藤繩,照剛才的樣,一頭系在山頂樹上,一頭甩下去。大家都學林紹璋的樣,一個接一個地從山頂進了古洞,連幼天王和王娘也都壯起膽子下去了。山頂上,只剩下乾王和老叟兩個人。 “好漢,你也快下去,我在上面替你把藤繩扔掉。” 洪仁玕滿眼含淚,激動地對老叟說:“老伯伯,你的救命大恩,我們無以為報,請受我一拜。” 說罷雙膝跪下,對著老叟磕了一個頭。老叟忙扶起,說:“快下去吧!” 洪仁玕握緊青藤,正要下滑,老叟突然說:“好漢,你能給我點東西留作紀念嗎?” 洪仁玕如同大夢初醒似地,說:“哎呀,是我的不是,老伯伯這大的恩德,我居然沒有想到要送你老人家一點金銀。現在他們都下去了,我身上卻沒有銀兩,如何辦呢?” “老夫是山野中人,要銀兩幹什麼?你能不能在你隨身帶的東西里,挑一件給老夫,以便作個永久紀念。 洪仁玕摸摸身上,什麼也沒有,只有腰間繡袋裡藏著的一顆長方形玉印。這是他隨身攜帶須臾不離的寶物,這時也顧不得了。忙取下,雙手捧起,遞給老叟,莊重地說:“老伯伯,你好生保存它,說不定三年五載,我天國將士就會重新殺回來的,那時你帶著這顆印來找我。” 老叟將玉印接過,看著,只見上面端端正正刻著兩行仿宋字:欽定文衡正總裁精忠軍師幹王洪仁玕。 “你就是乾王殿下!”老叟大驚。 “是的。”洪仁玕平靜地說,“實不相瞞,剛才下去的那個少年,就是我們的幼天王。” 老叟頗為激動地望著洪仁玕,說:“幹王,有你在,我相信太平天國一定會復興。你們千萬要記住,再不可鬧內訌了。 天國前段的失敗,根子就在丙辰六年的內訌上! ” “老伯,我們一定會記住!”洪仁玕邊說邊順著青藤溜了下去。 老叟不慌不忙地砍斷青藤,將它們扔在百丈懸岩下,然後背起竹簍,很快隱沒在林木中。 半個鐘頭後,王開琳帶著追兵來到懸岩邊,低頭望下去,但見谷底深不可測,一股冷風從腳下吹來,渾身不自在。他搖了搖頭,對部屬們說:“前面無路了,分散到左右兩邊去搜查吧!” 王開琳在這一帶搜尋了三天三夜,再也見不到幼天王的踪跡了,這才掃興地來到杭州,將這一情況報告了閩浙總督、楚軍統帥左宗棠。 “長毛的小天王真的逃到浙江來了?”左宗棠問。他放下公文,兩手興奮地搓著。 “一點不假。”王開琳從袖口裡掏出洪天貴福的繡龍帽遞了過去,“左帥,你看看這個。” 左宗棠接過,略微看了一下,便甩在案桌上,右手用力拍了一下桌面,大聲嚷道:“這個曾滌生,他居然敢欺矇太后、皇上!” “他對太后、皇上說什麼啦?”王開琳問。 “他的報捷折裡說:'偽幼主積薪宮殿,舉火自焚。'虧他說得出口。”左宗棠順手抓起一迭紙扔了過去,說,“這是昨天收到的從安慶發來的咨文,你看看吧?” 當時,長江南北與太平軍作戰的清廷軍隊,無論是湘軍內部,還是淮軍、楚軍,以及綠營各部,每有重大戰役的奏報,拜折之後,都以咨文形式互相通報,以利彼此了解情況。 左宗棠收到這份江寧攻克的咨文時,心中的感情甚為複雜。江寧破了,無疑是太平天國徹底覆滅的象徵,作為一個與太平軍周旋十多年的朝廷官員,左宗棠當然很高興,因為這勝利中有他的一份不可磨滅的功勞。另一方面,對於一個渴望建天下第一奇功的“今亮”來說,左宗棠心裡也頗覺泛酸。他一向認為自己的才能舉世無雙,攻下江寧的喜訊,應當出自以他的名義上報的奏章,而不是別人。他從心裡瞧不起不學無術的曾國荃及其軍紀腐敗的吉字營。他覺得曾國藩將圍攻江寧的大事不交給他,而交給曾國荃,是曾國藩最大的謀私利。這個一向標榜以誠待人的曾老大,在這件事上充分錶現了他的虛偽,他的自私,他的乖巧。而這份奏摺,貌似謙虛,骨子裡卻大肆誇耀他曾家的成績,尤其令左宗棠不能容忍的是,這樣一份報告整個太平天國滅亡的大奏章,居然不提楚軍這些年轉戰江西、浙江的勞苦戰績。若沒有楚軍收復浙江、拖住大批太平軍的先決條件,曾老九那個混小子能有今天的成功嗎?反過來,卻又把毫不相干的官文拉來領銜,且不說官文是左宗棠的死對頭,就從公這一方面來說,官文夠得上受此崇譽嗎? “左帥,這份奏章有欺君之罪!”王開琳憤憤地說。他對曾國藩一直有著隱隱的怨恨。他的二哥王錱是公認的第一流將才,曾國藩就是不重用。咸豐四年,他和四弟開化在湘鄉募勇,人馬即將募齊了,卻不料王錱被遣還湖南,原定計劃破產了。如果曾國藩對待王錱,也和對待曾國華、曾國荃一樣的話,他王氏家族也必定會有今天曾氏家族、李氏家族的榮耀。 “左帥,你給太后、皇上上個折子,參他們一本!”王開琳慫恿道。 “對,應當上個折子。”左宗棠心裡想。首先,洪天貴福並沒有死在金陵城,而是出逃在外,至今尚未抓住。這件大事必須告訴太后、皇上。由太后、皇上下旨,命各省各地嚴密搜索捉拿。擒賊須擒王,斬草須除根,現在王未抓獲,根未斬除,難保不再萌生禍亂。作為一個肩負重任的總督,一貫辦事認真的左宗棠,認為自己責無旁貸地要向朝廷報告。 另外,他也對曾氏兄弟在這樣一件大事上公然欺騙太后、皇上感到氣憤。曾氏兄弟蒙受朝廷大恩,理應在各方面為全國將帥的榜樣,現在打下一座金陵城,就如此欺上瞞下、目無天下,發展下去,豈不會謀反篡位?這一點,對曾國藩來說,通過修改神鼎山聯語一事,左宗棠相信他或許不至於,但對於曾老九及其手下那批虎狼將士,左宗棠敢斷死,若不示以天威,十之八九會被勝利沖得昏頭昏腦,飄飄然不知自己為何許人!是的,要上一道措辭強硬的奏摺,敲敲他們發熱的腦子,讓他們知道這天底下有的是人,並不是他曾家兄弟一手所能遮蓋得了的! “王開琳!”左宗棠一聲高喊,把身邊的王開琳嚇了一大跳。 “末將在!” “偽幼天王很可能是逃往江西與侍逆會合去了,你再點二千人馬,將西去的各條道路嚴密堵住,務必將偽幼天王擒來見我!” “是!”王開琳答道。 當王開琳離開杭州時,洪仁玕已將這批人馬安全帶到江西,正要與李世賢接頭時,卻不料又走漏了風聲,江西巡撫沈葆楨派出降補知府席保田率兵追堵。後終因寡不敵眾,幼天王洪天貴福在江西石城被席的部下抓住。消息傳出,王開琳垂頭喪氣,左宗棠也大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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