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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二三國周郎赤壁畔,美人名士結良緣

曾國藩-血祭 唐浩明 12255 2018-03-14
楊載福指揮五營水師作前鋒先天已出發,李孟群指揮五營水師作後衛暫時未動,曾國藩帶著一班幕僚親兵,坐著特製的拖罟,夾在居中的十營水師中,這天起航了。為了議事的方便,彭玉麟也坐在曾國藩的座船上。時已深秋,長江水顯得比春夏兩季清亮。天空萬里無雲,燦爛的秋陽,照射著勇丁們劃起的水波,發出白花花的耀眼的亮光。因為是乘勝東下,全軍鬥志旺盛,又在流水的幫助下,船行得很快。曾國藩時而在艙內,時而在甲板上,與彭玉麟、郭嵩燾、劉蓉等人談古論今,意氣風發。目送著兩岸青山嚮後退去,大家甚是歡快。 黃昏時,近三百艘戰船停泊在葛店。勞累一天,吃過夜飯後勇丁們都早早安歇。彭玉麟看著艙外被夜色籠罩的江水,心裡很不平靜。白天站在船頭,指揮戰船航行之暇,他想起,十四年前,也是在這段江面上,他陪著小姑,度過了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白天不允許他多想,現在,萬籟俱寂,塵囂已息,兒時與小姑青梅竹馬的情景,一幕一幕地浮現腦海。

小姑畫眉般動聽的越語,一句一句在耳畔響起。他拿出麒麟梅花圖,輕輕地撫摸,彷彿已墜入愛河,沐浴在小姑的萬種柔情之中。 自喬裝進武昌城後,就一直沒有再畫梅花了,彭玉麟覺得很對不起小姑的在天之靈,於是增添蠟燭,鋪開宣紙,一邊磨墨一邊凝思,腦子裡出現林逋的詠梅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是的,今夜我在船上為小姑畫梅,就畫她站在岸上,伸開雙臂迎接我。不一會,宣紙上出現一幅極美的畫面:水邊,一株枝幹秀逸的梅樹斜倚在草坪上,兩支長長的枝條向水面伸去,水面上漂浮著一隻小小的烏篷船。 為慶賀武昌的克復,也為祝愿田家鎮的勝利,彭玉麟破例調了一點丹砂,給那幾朵綻開的梅花點了紅。彭玉麟拿起畫自我欣賞,對畫的構思頗為滿意。

“雪琴,你又在畫梅花了。”彭玉麟回頭一看,曾國藩笑容可掬地站在身後。 “哦,是滌丈,快請坐。” 曾國藩在彭玉麟的對面坐下,說:“我和你一起欣賞了很久,你竟然一點不知,真有祖暅不聞雷響的功夫。” 彭玉麟給曾國藩泡了一杯龍井茶,雙手遞過來,說:“玉麟畫技粗疏,不堪入滌丈法眼。” “雪琴,我常聽人說你最喜畫梅,素日無暇求睹,今日見這幅水畔梅花圖,真使我耳目一新。” “滌丈誇獎了。玉麟從未拜過師,無事畫畫,以娛自己眼目而已,實在登不了大雅之堂。” 曾國藩說:“丹青之藝,原是慧心靈性的表露,不在乎從師不從師。唐人張璪說得好,'外師造化,中得心源',這造化所生的千姿百態的梅花,便是最好的老師。”

彭玉麟平日只知曾國藩經史詩文最好,聽了這兩句話後,方知他對繪畫亦有研究,心中甚為折服,忙說:“滌丈所論,最為精闢。玉麟這些年也著實觀賞過成千上萬朵梅花,只是心性不靈,到底所畫的都只是俗品,今後還求滌丈多加指點。” 曾國藩搖搖頭說:“我平生最是拙於畫,簡直不能開筆。那年在翰苑,曾有幸一睹大內所藏王冕畫的墨梅圖,真是大飽眼福。” “王冕的墨梅圖果然還存在世上,日後若有機會看一眼,死都瞑目了。” “那墨梅圖上還題著王冕自書的一首絕句:道是:'我家洗硯池邊樹,個個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從來說畫品出自人品,王冕蔑視軒冕、高蹈遠俗的雅潔品格,使得所畫梅花進入神品,這固然不錯。但世人都沒有註意到,王冕的那種雅潔品格,也是長年受梅花薰陶的結果。”

彭玉麟說:“滌丈所言甚是。人愛梅花,梅花也薰染人,人和花就漸漸地合一了。” “雪琴常畫梅,定然胸襟高潔,非我輩所能比。” “非是胸襟高潔,畫梅乃另有所託。”彭玉麟話一出口,便有點後悔。 曾國藩一進船艙,便看見擺在木箱上的麒麟梅花圖,聽了彭玉麟的這句話後,心裡明白了幾分。他指著麒麟梅花圖說:“雪琴,不想你還藏著一件精緻的繡品。麒麟梅花,真有意思。你剛才說畫梅另有所託,是不是玉麒麟在想紅梅花呢?” 彭玉麟不好意思地臉紅了。曾國藩以一個兄長的口吻對彭玉麟說:“雪琴,你不要怪我唐突,你今年已過三十八歲了,尚不成家,莫非心中一直在戀著一個不可得到的人,畫梅就如同當年李義山寫無題詩?” 彭玉麟很佩服曾國藩對世事人情觀察得這樣細微精到,真可謂一眼看穿。與曾國藩相處近一年了,無論是人品,還是才學,彭玉麟對曾國藩佩服得五體投地。既然已被看出,彭玉麟也不想再隱瞞,便把壓在胸中一二十年來的那樁既有歡悅,但更多哀怨的往事,第一次一五一十地告訴眼前這位一向視為師長、引為知己的湘勇統帥。

曾國藩聽完彭玉麟這段肺腑之語,心中十分激動。他本是一個於情感上極為豐富細膩的人,在這個江水拍打戰船的秋夜,彭玉麟的往事重重撩撥了他的心。去年在衡州一見玉麟,便如同見到故交。幾個月來,他對彭玉麟治理水師的才能、勇敢果決的性格和不居功不自誇的品德十分欣賞,多次在心裡稱讚玉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今夜,聽玉麟深情的敘述,他對玉麟更加愛慕。如此深情的男子,今世能有幾人!這樣心性專一的人,一定是忠心耿耿的賢臣良友。曾國藩說:“梅小姑在天之靈,會永遠感激你的。但小姑既已仙逝,你也不必再癡情為她一世鰥居。還是我去年跟你說的那句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一個女子而使自己絕後,也畢竟不是大丈夫之所為。夜已深了,你這就安歇吧。明天早點開船,午後可以到黃州,我和你去悄悄地遊一番東坡赤壁如何?”

第二天天未亮,十營水師便啟碇開船,申正時分到了黃州。一個月前,黃州還是陳玉成駐紮的地方,武昌失守後,陳玉成退到蘄州。黃州知府許賡藻今天一上午就率領一班文武,在江邊恭候。曾國藩站在船頭,向江岸拱拱手,算是領情了。 船一刻未停,直向下游駛去。船過黃州十里外,彭玉麟就下令停船。郭嵩燾、劉蓉等人都游過黃州赤壁,懶得再上岸。曾國藩吩咐郭、劉不要告訴任何人,說罷和彭玉麟換上便服,帶著王荊七一道離船登岸。 這黃州赤壁,本不是當年周瑜火燒曹操之處,只因蘇東坡那年謫居黃州任團練副使,夜泛赤壁,寫下前後《赤壁賦》和那首“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詞後,遂使得這個黃州赤壁,比嘉魚那個真正的“三國周郎赤壁”還要出名得多。歷代文人遷客路過黃州時,莫不到這裡盤桓流連。前年曾國藩奔喪時路過此地,當然無心遊赤壁。這次即使是大戰在即,也不能不去遊一下。三人登岸,沿江邊走了兩裡多路,便看到前面一座石山矗立,靠江的那邊,如同被一把大斧劈過一樣,現出一塊高十餘丈、寬七八丈的大石壁。

曾國藩和彭玉麟估計這就是黃州赤壁了,興沖沖地向前走去。 快到石壁邊,果然見岩石赭紅,竟是名符其實的赤壁。赤壁邊有一條人工開鑿的石磴。三人拾級而上,來到赤壁頂上。曾國藩站在山頂,看眼底下正是“亂石穿空,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的壯觀,江風吹來,頗有點飄飄欲仙的味道。山上有一座蘇仙觀,觀裡有一尊東坡泥塑像。那像塑得呆板臃腫,全無一點蘇仙的風骨,倒是四壁青石上刻的《前赤壁賦》,筆跡飄逸瀟灑,值得一看。觀裡的道士極言這是按蘇東坡的手跡刻的,曾國藩和彭玉麟看後微微一笑。 曾國藩對玉麟說:“今日遊赤壁,我倒想起東坡謫居黃州時所寫的一首豬肉詩,道是:'黃州好豬肉,價賤如糞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時他自美。每日起來打一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玉麟笑著說:“看來燒東坡肉的訣竅在火候了。素日吃別人家做的東坡肉,名雖美,味都不佳,原來是沒有讀過這首詩,不懂得'慢著火,少著水'的奧妙。” 曾國藩也笑著說:“除火候掌握不好外,還有肉不好。東坡肉硬要用黃州的豬肉才燒得好,如同杏花村的酒,只有用當地的水才行。可惜我們這次沒有口福了。” 玉麟說:“東坡是天才,詩文字畫,自是當時之冠。不過天才也有小失,他的那篇《石鐘山記》,說石鐘山是因水擊石竅,涵澹澎湃,類似鐘聲,其實不然。” “足下何以知其不然?” “我幼讀東坡此文,便覺可疑。水擊石竅,豈獨彭蠡之石鐘山?吾家鄉多見之。那年我路過湖口,特地去看了一下,才解開這個疑點。原來此山之名,井非擬聲而得,實乃以形而得。那座山,遠遠地看去,恰如一座石刻的大鐘。”

“雪琴,你可以寫一篇辨石鐘山的文章,跟東坡唱一唱對台戲。”曾國藩笑道。 “平定發逆後,我是要把這件事記下來,那時再求滌丈給我修改。”二人都一齊笑起來。正說得高興,前面走來一人,對著曾國藩深深一鞠躬,說:“侍郎大人別來無慈。” 曾國藩被弄得莫名其妙,那人抬起頭來,荊七驚奇地叫道:“你不就是楊相公嗎?怎麼到這裡來了?” 曾國藩也感到奇怪,說:“真的是楊國棟!你這幾年可好?” 楊國棟答:“說來話長,寒捨離此不遠。今日天賜能與侍郎大人在此幸會,真令國棟做夢都沒有想到。就請侍郎大人和這位大人——” “這位是彭統領彭玉麟。”曾國藩介紹。 “啊,久仰久仰!就請侍郎大人和彭統領及七哥一起到舍下一敘。”

荊七說:“楊相公,你那年不辭而別,後來又偽造大人家的古玩去賣,害得大人白白丟了八百兩銀子。” 楊國棟大驚:“有這樣的事?如此,則罪孽深重,容國棟今夜慢慢向大人說清。” 楊國棟是什麼人,王荊七為何說他害得曾國藩白白丟了八百兩銀子?事情發生在五年前。 一天上午,曾國藩正在求缺齋用功,王荊七領來一個衣著寒傖的窮書生,說:“大人,這位楊國棟先生一定要拜見您,我說了好多話都不能攔住。” 曾國藩放下手中的《韓文公集》,用他目光深邃的三角眼將來人打量一下,只見此人三十餘歲,長條臉,兩眼烏亮有神,從臉色和衣衫來看,是個處於困厄中的潦倒者。曾國藩對來訪的讀書人,一律予以謙恭熱情的接待,不管是富有的,還是貧寒的。讀書人只要有真才實學,還怕沒有出頭之日?今日魚蝦,明日蛟龍,是常見的事。何況眼前這位楊國棟那雙黑亮的眼睛,分明表示他是個聰明靈秀的人。曾國藩一點不擺侍郎的架子,站起身來,客氣地招呼楊國棟坐下,並要荊七泡一碗好茶來。曾國藩微笑問:“足下是哪里人?找鄙人有何事?” 楊國棟說:“晚生乃湖南桃源人。” “足下是桃源人,為何無一點桃源口音?”曾國藩感到奇怪。 “大人,晚生生在桃源,七歲時跟隨父母到了浙江金華,一直到二十歲上下才出來游學求師,故現在沒有一點桃源口音了。”楊國棟在曾國藩的面前,神態自若,全無一點尋常士子忸怩膽怯的模樣,使曾國藩對他頗有好感。 “足下是到京師來游學的嗎?” “晚生此番到京師,是特來謁見大人的。聞得大人乃當今理學名臣,天下士人都願一識荊州。國棟此來,不求富貴,只求大人收留我做個學生,早晚得聽大人咳唾。” 曾國藩摸著鬍鬚,微微一笑:“足下讀先賢之書,想來一定有高見。” “晚生讀聖賢書,談不上高見,卻也有點心得。”楊國棟並不謙讓,放膽而談,“某以為程朱之學,以'不欺'二字可以盡之。不欺人,尤貴不欺己。今人不欺人者,千不得一,不欺己者,萬不得一。某知之二十年,試行二十年,而終不能做到,故千里來京,求教於大人。” 曾國藩聽了很高興,說:“足下功夫猶未到家,知而不行,非真知也;若一旦真知,自然能行。朱子講先知後行,陽明講知行合一,二位先賢講的都有道理。朱子說:'義理不明,如何踐履?'又說:'知行常相須,如目無足不行,足無目不見。'陽明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又說:'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先賢這些至理名言都說得深刻,足下好好領會,身體力行,必然大有長進。” 楊國棟聞之大為折服,伏拜於地,說:“大人指教之言,真藥石也。” 曾國藩扶起楊國棟,二人縱談朱陸異同及陽明學派之利與害,大為暢快。曾國藩破例收下楊國棟,並在朋友之間稱讚楊國棟學問根基深厚,悟性甚好。遇到曾國藩稱讚時,楊國棟也並不怎麼感謝。別人問他,他說自己是來求學的,並不是來求名的。有人前來拜訪,楊國棟總拒而不見,國藩漸漸地對楊國棟敬重起來。 楊國棟在曾府住了三個月。一日,忽然不辭而別。四處找尋,都不見他的踪跡。曾國藩很覺奇怪。一連幾天尋不到,也就算了。後來,楊國棟這個人也被曾府逐漸淡忘。 這一天,曾國藩與朋友遊琉璃廠,在一個古玩攤上見到幾軸字畫。曾國藩拿起一看,大吃一驚,原來都是自己平日收藏的舊物。正在疑惑不解時,又瞥見一個荷葉硯台。國藩拿起荷葉硯台,心中暗暗叫苦。這個硯台,不琢不雕,其形天然作一片荷葉狀,硯面青翠發亮。更稀奇的是,硯面能隨四時天氣變化而變化,晴則燥,雨則潤,夏則榮,冬則枯,就像一片真荷葉。天雨時,硯上自有水滴如淚珠,用來磨墨,無須另外加水,寫出來的字,格外光亮。此硯本是湯鵬家的祖傳之寶。湯鵬與曾國藩原是很要好的朋友。湯鵬自負才高,目中無人。一次與曾國藩為一小事爭論起來,竟勃然大怒,罵曾國藩不學無術。曾國藩惱火,與他絕了往來。後來,倭仁知道此事,指責曾國藩不對,說一個研習程朱之學的人,不能有這樣大的火氣。曾國藩心悅誠服地接受。第二天便主動登門向湯鵬道歉,又設宴邀請湯鵬來家敘談。湯鵬大為感動,二人和好如初。湯鵬病危時,向曾國藩託付後事,並將這個祖傳古硯送給他。曾國藩十分喜愛這個硯台,通常不用,珍藏於箱底。 “這硯台和字畫怎麼會到這裡來呢?”曾國藩心中甚是詫異。問攤主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攤主說是從一個名叫楊國棟的那兒買來的。曾國藩駭然,忙問楊現住何處,答住在西河沿連升店。曾國藩立即命家人到連升店找楊國揀。店主說楊早已離開,不知去向。曾國藩無奈,只得將家中所有現銀拿出,湊足八百兩,將硯台和字畫贖回來。為此事,曾國藩足足有半個月心裡不快,自己埋怨道:真是瞎了眼,將一個竊賊留在家裡,不但看不出,還視之為奇才而加以敬重。 為顧全面子,他命令家中人誰都不要向外人談起此事。 偶爾一天下雨了,曾國藩命荊七取出古硯來,磨墨寫字。 又怪了,古硯並不像過去那樣,遇雨溢水。曾國藩嘆息著,把硯台拿在手中細細把玩,卻發現似乎沒有過去那種沉甸甸之感。他起了疑心,遂命家人全部出動,翻箱倒櫃尋找。結果湯家祖傳古硯找出來了,字畫也找出來了。原來,贖回的竟全是贗品,真的並沒有丟!他驚呆了,馬上要荊七到琉璃廠去找那個古玩攤主,但早已不見了。曾國藩大惑不解:究竟誰是騙子呢?說古玩攤主是騙子,他怎麼會知道我家珍藏的東西?說楊國棟是騙子,他為什麼不將真物竊走? 此時曾國藩在這裡邂逅楊國棟,真個是他鄉遇故知,又能解開多年的疑團,豈有不去之理?曾國藩叫荊七先回去告訴郭嵩燾、劉蓉,說今夜不回船了,明日一早再來接。 楊國棟帶著二人走了一里多路,來到一個山坳口,指著前面一片竹籬茅舍說:“這就是寒舍。” 曾國藩見茅屋前一灣溪水,幾株垂柳,環境清幽安靜,說:“足下居此福地,強過京師百倍。” 說著進了屋。誰知這茅舍外面看似簡陋,裡面卻大不一般。廳堂四壁刷著石灰,顯得明亮雅潔。牆上懸掛著名人字畫,屋裡擺的盡是精緻的上等家具。坐在這裡,並未感到是荒山野嶺,彷彿來到繁華市井中的官紳家。 剛坐下,楊國棟對里屋喊:“阿秀,端茶來敬獻二位大人。” 話音剛落,從里屋出來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女子,托著一個黑漆螺鈿茶盤,步履輕盈地走進客廳。那女子大大方方地把兩碗茶放在几上說:“請二位大人用茶。” 說罷莞爾一笑,轉身進屋了。彭玉麟看著這女子極像梅小姑,尤其是那莞爾一笑的神態和清脆的越音,簡直如同小姑復生。他不由地多看了阿秀兩眼。彭玉麟的瞬間表情,楊國棟沒發覺,曾國藩卻注意了。楊國棟說:“這是小妹國秀,老母癱瘓在床已經幾年了,恕不能起身招待。” 曾國藩說:“足下那年突然離去,使我掛牽不已。” 楊國棟說:“學生那年貿然拜訪大人,蒙大人錯愛,留在府中。三個月來,跟隨大人,所學竟比我寒窗十年還多。大人恩德,學生沒齒不忘。那年突然離去,原是出於一樁意外的事情。” 阿秀又出來,擺出各種時鮮果品。曾國藩發現彭玉麟又看了阿秀兩眼,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楊國棟繼續說:“那天我正在前門大街上辦點事,正巧遇到從老家來的僕人。他一把抓住我,說:'相公,我在京城裡找你半個月了,今天終於碰到,快跟我回家。'我忙問:'家裡出事了?'僕人說:'相公有所不知,老爺在家,為祖上的墳地和謝家打起官司來,被官府鎖在牢中,急等你回家。'我一聽慌了神,說:'我現在禮部侍郎曾大人家,曾大人這兩天在園子里當值,過兩天曾大人回來後,我跟他說明,再離京回家。'僕人說:'老爺現在獄中,天天盼你回家,再等得幾天,不知回去後還能不能見到老爺。'老僕說著掉下眼淚。我心想:他是我家的僕人,都如此著急,我還能再等嗎?不如先回去,兩三個月後再回京跟大人道歉。我連忙回府收拾行李。我原本沒有什麼行李,只有幾樣假貨。那是在大人家住的時候,閒來無事,有一天,我照大人家藏的字畫臨摹了一張。自己看著,覺得也還像,頓時興起,要跟世人開個小玩笑。一連幾天,我早出晚歸,逛琉璃廠,與那些古董商人閒扯,從他們那裡套得了不少造假古董的技藝。我用重價買了幾張明代年間出的紙,又買了一支古墨,關起門來,用心臨摹、炮製,將大人家藏字畫,每幅都精心臨摹了一份;又特別喜愛大人家的古硯,也照樣仿製了一個。我於是把這幾種東西帶上,留下一張'急事暫別'的紙條,來到僕人所住的西河沿連升店。” 曾國藩聽得極有興趣,微笑著插話:“現在我明白了,那張黃山谷的字是你自己臨摹的。”又說,“這張紙條不曾聽府里人談起。” “當時放在書案上,也可能後來被風吹走了。我來到連升店,僕人問:'相公身上也帶了錢沒有?'我身上一文不名。僕人也只剩下十幾兩銀子,這點錢,主僕二人無論如何到不了家。僕人看到包袱裡的字畫,說:'相公,目前是救老爺要緊,你這幾張字畫就變賣了吧!我知道你捨不得,到如今也沒有法子了,救得了老爺,日後還可以再買。'我心裡好笑。不過,他這一說倒提醒我。看來這幾幅字畫臨摹得還可以,至少眼前的僕人是騙過了。如果能被哪個好古董而又不識貨的人買去,雖然有點缺德,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我問:'緊急之間,賣給誰呢?''有人買,隔壁就住著一個賣字畫的攤主。'僕人當即叫來一個中年漢子。我心想:正好檢驗一下我彷古的本領如何。便煞有介事地向那個漢子吹噓,說是祖傳下來的真跡,目前要救老爺,只得忍痛賣掉。那漢子早幾天便與僕人混熟了,因而對我所講的毫不懷疑。他瞇起眼睛將那幾幅字畫和古硯細細鑑賞一番,問我:'你開個價吧!'我說:'這幾幅字畫和古硯,論價不會低於一千五百兩銀子,現在急要錢用,我沒工夫再找別人,你給七百五十兩吧!'那漢子和我討價還價,最後開出五百兩。我心裡想:好笑,這幾樣東西十兩銀子都不值,經過這樣的瞎吹鬍鬧,居然就值幾百兩銀子了,便一手從漢子手中接過五百兩銀子,一手將那幾樣冒牌貨給了他。” 曾國藩想:這個楊國棟真是摹仿古物的奇才,販賣古物的人被他騙了不說,連我這個古物的主人都讓他給騙了。這種以假亂真的本事,天下怕難找出第二個。原先的那股疑惑,早已被沖得乾乾淨淨。彭玉麟也暗自詫異驚佩,笑著說:“楊兄,憑你這個本事,走遍天涯海角都不愁沒錢花。” “彭統領取笑了。這種小技只可偶一為之,哪可做立身之本。我帶上銀子,急急忙忙和僕人趕路。誰知到家後,親父已瘐死獄中。謝家因有人做大官,結果我家花了幾千兩銀子也沒打贏官司。謝家人平素口口聲聲講孔孟程朱,卻原來是這樣的狼心狗肺。”說到這裡,楊國棟望著曾國藩苦笑一下,“不怕大人見怪,我一氣,從那時起,就不再讀孔孟程朱的書了。程朱之書說的都是誠,不誠無物。其實,這世上哪來的誠!謝家講誠,就不會有我老父瘐死獄中;我若講誠,便沒有主僕二人回家的盤纏。我過去二十多年,都被它誤了。原來悟出的'不欺'二字,竟是完完全全地欺騙了自己!” 曾國藩正色道:“程朱講的都是對的,只是世人沒有照著做罷了。足下不過因偶爾受挫,便憤世嫉俗以至如此,大可不必。” “大人說得有理。”楊國棟說,“不過這幾年,學生倒學了不少真本事。老父死後,我也不願意再在老家呆下去,便帶著老母幼妹來到黃州府投靠母舅。母舅原是典州知府衙門的書吏,早幾個月,被長毛殺了。我們在蘇仙觀旁起幾間草房,母親和妹妹長年住在這裡,我到處雲遊,見什麼學什麼。不瞞大人說,我早兩天剛從廣東回來,在廣東還跟著洋人學會做火藥子彈哩!” 曾國藩眼睛一亮,說:“以足下的靈慧,自然是學什麼精什麼,想必足下現在一定精於軍火製造。” “精於談不上,不過造出來的火藥子彈,也不比洋人的差。” 曾國藩大喜:“足下大才,目前正可施展良機。不知足下還願像五年前那樣,和我相處在一起嗎?” “大人乃當今最為有才有德之人,在廣東時,我便知道大人正統率湘勇,以滅長毛為己任。國棟多時便想前去投奔,怎奈老母罹病,不忍赴兵凶戰危之地。今日天使我重遇大人,國棟願像五年前那樣,為大人執鞭隨鐙。” “伯母臥病在床,確不便遠離,你過兩年再來找我也行。” “今日若不遇見大人,我這幾年確不准備遠離老母。但我聽七哥所言,學生犯了不赦之罪尚不自知。我萬萬沒想到,那些贗品居然蒙過了大人之眼,騙去了大人的八百兩銀子。學生負罪深矣。因此,為報大人之恩,為贖學生之罪,我決定跟大人去江寧,我可以為大人造火藥子彈。” 曾國藩大喜道:“軍中正缺足下這種能人,明日我們就一道登船吧!” 彭玉麟也笑道:“有楊兄參戰,湘勇如虎添翼。” 棟國棟說:“大人,我前月從一農夫手中買了一匹好馬,為抵學生之罪,我將此馬送給大人。請大人隨我到後院觀看。” 自從王世全把王氏祖上寶劍送給曾國藩後,曾國藩便渴望有一匹與劍相匹配的馬,自己雖不能騎著它衝鋒陷陣,但作為水陸兩支人馬的統帥,沒有一匹像樣的馬,總是一件憾事。曾國藩和彭玉麟來到後院,只見馬厩裡果然拴著一匹高頭大馬。楊國棟把它牽了出來。那馬渾身火炭,無一根雜毛,來到坪中,昂首長鳴,甩頸趵蹄,嚇得樹上的鳥雀亂飛。曾國藩讚歎:“好一匹龍馬!那農夫怎來的如此好馬?” 楊國棟說:“我當初也感到奇怪,便問那農夫。農夫說此馬原為一個長毛丞相所有。長毛佔領黃州時,親兵牽出去溜達。農夫殺了親兵,盜了這匹馬,藏在家中,等長毛走後才拿出來賣。見到的人都說它是關雲長的赤兔馬,我也就叫它赤兔了。” 曾國藩說:“誰見過關雲長的赤兔馬了?那都是羅貫中胡湊瞎編的。我看它渾身就像熟透了的棗子樣,就叫它棗子馬吧!” 彭玉麟說:“好個棗子馬!既入俗又脫俗。” 楊國棟也笑著說:“就叫棗子馬!” 曾國藩快樂地說:“好!我收下,就算抵了你假冒古董的罪。” 說得大家都笑起來。看看天色已晚,阿秀已擺上滿滿一桌菜,楊國棟請曾、彭入席。楊國棟指著當中一個大碗說:“這是用黃州豬肉燒的東坡肉。” 曾國藩笑著對彭玉麟說:“剛才還說沒有口福,口福就來了。這真叫做'人有旦夕禍福而不自知'。” 酒席上,大家開懷暢談,十分歡悅。楊國棟說:“小妹喜歡自製酒令,前一向編了一個酒令故事,可惜才力有限,竟沒編完。” “想不到令妹還有這種才能,真令我們欽佩。楊兄不妨說說,也好助酒興。”彭玉麟興沖沖地說。 “我於詩詞曲令素來生疏,兩位大人都是才學淵博的前輩,我正要求助,使這個酒令故事成為全璧。小妹用身旁現有的古蹟編了一個這樣的故事:那年東坡謫居黃州,閒來無事,常與秦少游、佛印禪師和黃州太守喝酒談天。一日,東坡興起,提出自製新酒令取樂,要求是先舉一件落地無聲之物,接著說出兩個古人,一問一答,講出一件事,答句必須是現成的兩句作歸結的詩句。東坡自己先說一令:“筆毫落地無聲,抬頭見管仲。管仲問鮑叔,因何不種竹?鮑叔曰:只須兩三竿,清風自然足。 '秦少游想了一下,接著說:'蛀屑落地無聲,抬頭見孔子。孔子問顏回,因何不種梅?顏回曰:前村深雪裡,昨夜一枝開。 '佛印禪師不加思考,也來一令:'天花落地無聲,抬頭見寶光。寶光問維摩,僧行近云何?維摩曰:遇客頭如鱉,逢齋項如鵝。 '輪下去應該是黃州太守作,但黃州太守作不出,其實是小妹自己想不出了。 ” 曾國藩說:“令妹詠絮之才,古今少有。這幾個酒令作得太好了,故事也編得高雅。我看不是她不能為黃州太守作一首,而是想考考你這個做兄長的才華如何吧!” 說完大笑。楊國棟也笑道:“大人說的也對。她問我,也自然就是考我,我作不出,但小妹自己至今也還沒作出第四首,並說有人能代黃州太守作出,她就服了他。” 曾國藩對此本亦感興趣,有時間多想想,他也能夠為黃州太守作一首,但他另有想法。他轉過臉對彭玉麟說:“我素來不懂酒令,雪琴你於此道有研究,今日我們就請道台屈尊,權當一下黃州太守。” 彭玉麟對阿秀很有好感,情願為她續完這個故事,便不推辭。彭玉麟從佛印禪師的結句“鵝”字上得到啟發,想起駱賓王童時作的詩:“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頓時有了。他對楊、曾說:“我想起一個,不知像不像黃太守的口氣。” 曾國藩笑道:“你只管念去,像不像由我來評判。” 彭玉麟念道:“雪花落地無聲,抬頭見白起。白起問廉頗,為何不養鵝。廉頗曰: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好個'雪花''白起'!”剛一念完,楊國棟就高興地說,“天衣無縫,我看當年那個黃州太守絕對作不出這麼好的酒令,真要勝過東坡、佛印的才氣了。” 玉麟不好意思地說:“什麼東坡才、佛印才,都是令妹的才。” 阿秀在里屋聽見彭玉麟的酒令後,很高興遇到了知音,出來大大方方地給彭玉麟滿斟一杯酒,慌得他忙起身道謝。阿秀笑吟吟地說:“彭統領幫了小女子的大忙。”曾國藩看在眼裡,喜在心頭。 吃完飯後,楊國棟送曾、彭到客房休息。等楊國棟走後,曾國藩悄悄地問玉麟:“雪琴,你對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喜歡楊國棟的妹妹阿秀?” 玉麟臉紅了,說:“滌丈,你是知道的,我多年來都不願成親,怎麼會一見阿秀就喜歡呢?” 曾國藩說:“你的舉止瞞不過我的眼睛,我知道你是一個鍾情重義的真正男子,但你今天看阿秀的眼神非比尋常。我猜想,這女子或許像你逝去的梅小姑,你是因為喜歡梅小姑而喜歡她,是嗎?” 曾國藩對世態人情的洞悉,一向為彭玉麟所欽服。這個猜測,竟如同看穿了他的肺腑,彭玉麟只得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曾國藩說:“雪琴,你的品性為人和我十分接近,我和你雖名為堂屬之分,實同兄弟之誼。如果你聽我一句勸告,不固執獨居的話,阿秀便是你合適的人選。這女子,我雖然沒有和她交談過,看她今天走路說話,是一個端莊的淑女,且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必然靈慧而懂詩書禮義。我去跟楊相公提,如阿秀尚未許字的話,我為你作伐,結秦晉之好如何?” 彭玉麟低頭不語,曾國藩知已默許,隨即走進楊國棟的臥室。楊國棟正在燈下收拾行李,見曾國藩來,忙起身讓座,說:“大人尚未安歇?” “我想冒昧問你一句話,請別見怪。” “大人只管說,學生哪有見怪之理。” “請問令妹字否?” “大人問阿秀的事,真令我做兄長的心焦。小妹自幼聰穎,老父愛她如掌上明珠,從小教她詩書字畫。誰知小妹讀了幾句書後,心氣高傲得很,不管誰為她提親,都一概不允,說要得天下一真正名士英雄才嫁。老父去世後,從金華流落至此,人地生疏,再加上我常年不在家,小妹的婚事便耽擱了。” “令妹貴庚幾何?” “不瞞大人,小妹今年足足二十三歲了。” “我身邊現正有一個名士英雄,不知令妹看得上否?” “請大人明說。” “足下看彭雪琴如何?” “彭統領已是三十開外的人了,莫不是夫人棄世,意欲續弦?” 曾國藩搖搖頭:“怎是續弦,雪琴根本就未娶過。” “那是為何?學生見彭統領堂堂一表,儒雅英邁,才學滿腹,又是大人麾下名將,為何未成家呢?” “這正是雪琴英雄過人之處。以雪琴之人才,何愁沒有倩女。只是他自小立志,要成就一番大事業後再談家室,以致拖延至今尚未成親。” 國棟不禁面露喜色:“這樣說來,小妹真正有福了。彭統領適才的酒令,小妹甚為喜愛。待我禀告老母、告訴小妹後,立即回話。” 這邊,曾國藩也把楊國棟的話告訴了彭玉麟。一會兒,楊國棟來到曾、彭所住的房裡,對他們說:“老母說:'既是曾大人為媒,這件事可辦。'小妹沒有做聲,只是拿出一張紙來,寫了幾句話在上面,說還要向彭統領請教請教。我拿過紙看時,竟不明白她寫的什麼。”說罷,將紙遞給彭玉麟。曾國藩好奇地湊過來看,只見上面寫著這樣幾行字: 紗窗碧誘橫斜影月光寒處空幃冷香柱細燒檀沉沉正夜闌更深方困睡倦極生愁思含情感寂寥何處別魂銷 曾國藩在心裡默讀了兩遍,已經明白了,偷眼看彭玉麟,見他眉頭緊蹙,一副為難的樣子。楊國棟心裡在罵妹子:“成天躲在屋子裡沒事,盡編些稀奇古怪的文字來難人。”彭玉麟十分讚賞阿秀的才情,無論如何要破這個謎。他反复默讀,突然心頭一亮,高興地說:“原來是一首《菩薩蠻》!滌丈和楊兄請聽:紗窗碧透橫斜影,月光寒處空幃冷。香柱細燒檀,沉沉正夜闌。更深方困睡,倦極生愁思。含情感寂寥,何處別魂銷。” “正是正是,雪琴斷得好!”曾國藩興奮地稱讚。 楊國棟也笑著說:“彭統領大才,小妹不自量,班門弄斧了。我這就去告訴她。” 楊國棟拿起紙就要走,彭玉麟一把拖住:“慢點。令妹才華錦繡,世間少見,這四十四個字不知費了她多少閨情。歷代才女喜歡寫回文詩詞,說不定這也是一首回文詞。” 曾國藩笑著說:“我剛才聽你念時,也這樣想過,但究竟比不上你對楊小姐的知心。” 彭玉麟臉紅起來,說:“滌丈取笑了,還不知我說得對不對哩!姑且念念看。” 彭玉麟拖長音調,從最後一字讀起,竟然真的又讀出一首《菩薩蠻》來: “銷魂別處何寥寂,感情含思愁生極。倦睡困方深,更闌夜正沉。沈檀燒細柱,香冷幃空處。寒光月影斜,橫透碧窗紗。” 曾國藩嘆道:“昔曹大家、蘇若蘭之才,亦不過如此。” 楊國棟興沖沖地進了妹子的房。一會兒,又紅光滿面地出來說:“小妹對彭統領的聰明才學十分佩服,她還想請彭統領就眼前之景和心中之念作一首七律。” 彭玉麟七歲時便會作詩,寫一首七律,對他來說是太容易了。但這首詩卻非比尋常,眼下自己正分統水師東下,這是將載之於史冊的不朽事業,何不把這件事寫出來。他認真想想,然後一氣揮就: 長江不許大王雄,王濬樓船要建功。 十萬天兵驅虎豹,三千犀甲奮貔熊。 旌旗常帶瀟湘雨,鼓角先清淮海風。 戎馬書生少智略,全憑忠憤格蒼穹。 楊國棟將這首詩帶進內室不久,便喜融融地托出一個錦繡香匣,對彭玉麟說:“這是小妹的生庚八字,今夜就交給彭統領了。” 彭玉麟臉上流光溢彩,恭恭敬敬地接過這份重禮,隨手從身上取出一隻碧玉兔交給國棟,說:“玉麟屬兔,三朝時,家母親手把這只玉兔掛在玉麟頸上,至今有三十八年了,今日請小姐收下。” 曾國藩異常高興地說:“今夜成就了雪琴與阿秀的百年好事,我這個紅娘不可無表示。”曾國藩飽醮濃墨,凝神片刻,寫了一首《賀新郎》: 艷福如斯也。看江中,雄師東進,君其健者。一從風浪平靜後,喜結鴛鴦香社。料不久笙樂細奏,袍是爛銀裳是錦,算美人名士真同嫁。好花樣,互相借。 淋漓史筆珊瑚架。說催妝,新詩綺語,幾人傳寫?才子風流塗抹慣,莫把眉痕輕畫,當記取今宵月夜。明年攜得神眷歸,令老母幼弟同驚訝。悄悄話,聲須下。 曾國藩寫完,又細看了一遍,不無得意地交給楊國棟說:“楊相公,你把這闕詞也交給阿秀,待這仗打完,我便打發雪琴前來迎親,我為他們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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