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發的前一晚,在曹家莊院裡擺開了流水席,三百壯士連同家人僕僮都開了葷。
夏侯家拉來的牛羊一口氣宰了三十多頭,又把丁衝藏的好酒賒來幾十壇,大冬天在院子里外燒起火堆,這些粗人吆五喝六甩開腮幫子這通吃呀!都是餓久了的,見了酒肉比見了爹都親。
曹德、曹純坐在主家席上看得直哆嗦,曹昂、曹安民倆孩子嚇得不敢出家門。左右當家的夏侯廉、丁斐都不願意來。倒是夏侯淵、丁衝來了,一個是大老粗、一個是有酒就來,倆人倒很受用。
氣氛太亂,曹操扯著脖子對弟弟喊:“子疾,你是當家的,對大家講兩句吧!”他豈敢發一聲,只道:“大哥,你來吧!”
曹操便不推辭,邁腿站到了桌案上,開口便嚷道:“肉肥不肥?”
“肥!”這一句話就把窮漢們的注意力集中過來。
曹操作了個羅圈揖:“列位兄弟,我曹某人請客,是想請大家幫個忙!我家老爺子如今當了太尉了!”他說到這兒故意提高了聲音,“但是他媽狗閹人要勒索我爹的錢財,若不然就要把我們家刀刀斬盡刃刃誅絕,搶劫一空!”
曹德身子都木了:阿瞞的瞎話怎麼張嘴就來呢?哆哆嗦嗦拿起酒來呷了一口,卻聽到不知誰喊了一句“那咱反了吧!”嚇得他一口酒全噴了出來。
“反不得!反不得!”曹操直擺手,“我老爹的命還攥在人家手裡呢?現如今老爹叫人家關起來了,連塊餅子都吃不上,十常侍倒是大魚大肉。我得拿錢換老爹的命呀!我從小沒娘,是我爹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們兄弟拉扯大的,當年沒錢讀書我爹把褲子都賣了。所以我要對得起良心,咱實話實說……”
曹純把頭扎到桌案下面偷著樂:你有一句實話嗎?
“兄弟們!”曹操端起一碗酒,“明天,大家跟著我到洛陽送錢。為了咱老爹,一路上要是有強盜咱就跟他們玩命!我先乾為敬。”大夥吵吵嚷嚷都把酒灌下去,卻聽曹操話鋒一轉,“但是醜話我也得說在前頭,這錢是救我爹命的!送到了洛陽,回來我還請大家吃肉喝酒,還給你們糧食。若有誰趁火打劫,敢偷敢搶……”
他話未說完,只見窮人堆里站起一個大個子,嚷道:“那誰他媽是狗娘媽養的!曹老爺對俺不薄,誰敢偷錢俺第一個跟他沒完!人家財主跟咱講良心,俺們也得跟人家講良心。對不對啊?”
“對!對!”所有人都隨聲附和。
曹純一看喊話的是秦邵,不禁又是狂笑。這必定是事先安排好的。
“好!”曹操又端起一碗酒,“只要大家幫我這個忙,以後大家的困難我也幫!缺房子、缺地、缺錢、缺老婆都有我呢!我給大家唱個曲,助助大家的酒興,明天一早咱就出發!”說罷回頭招呼曹德、曹純、呂昭,“一塊唱一塊唱!”
“唱什麼呀?我們哪兒會呀?”仨人面面相覷,卻聽曹操已經扯開了嗓子:“倬彼甫田,歲取十千。我取其陳,食我農人……”
“是《甫田》!”呂昭拍著手笑了,“咱們跟著唱吧!”
四人放開了嗓子,越唱越高興。
“田畝大無邊,收糧萬萬千,倉中取積穀,供與我農夫……有田有糧有兒孫。”一首《詩經?甫田》唱出了窮漢們共同的期盼。真唱得那些鐵錚錚的漢子們熱淚盈眶,唱得他們頓足搥胸,唱得他們推杯換盞,不知不覺間也把這幫人對曹家的親近感唱出來了!
丁衝早醉得不成樣子了,兩眼發直呆愣愣坐在那裡,模糊不清地喊道:“喝酒!”
“喝!”所有人都端起了碗——玩命灌吧!
這場酒直鬧到亥時才散去。曹孟德長出一口氣,回頭對弟弟道:“這幫人現在能用了。”
曹德嘆服得五體投地,作揖道:“哥!從今往後,這個家你來當吧!小弟心悅誠服。”
“非常之時非常之用,弟弟你還是一家之主。”曹操說到這兒有些感傷,“為了咱爹……不論是非對錯……咱倆……”
“咱倆且愚孝一次。”曹德笑著接過話茬。從小相依為命,可謂心有靈犀。 “阿瞞,明天上路,你早些休息吧。”待兄長走了,曹德卻帶著家丁收拾東西,把餘燼的火星一處一處踩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