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流血的仕途:李斯與秦帝國(下冊)

第120章 第三節後事難料

且說嬴政既射殺巨魚,心情大為舒暢,以為惡神已去,從此將善神來降,所謂的“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想來只是時間問題而已。於是收拾行裝,回返咸陽,臨行,又勉勵術士們道,“尋仙尚未成功,諸君仍需努力。” 算起來,嬴政這趟出巡,歷時近九月之久。人在旅途,各方面的條件終究不能和在咸陽時相比,這一番奔波下來,不免勞累,加上又在海邊追射巨魚,經海風一吹,其寒沁入骨髓。因此,等到嬴政抵達平原津,終於病倒。其病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猛烈異常,難以抵抗。對此,醫官也是束手無策,嘆道,“疾不可為也。” 嬴政大怒,道,“疾不可為,留你何用?”殺之。再另召醫官。醫官明知前任的遭遇,卻不為所動,直告道,“陛下之身,關乎社稷。臣不敢諱言,病在膏肓,不可救也,請陛下早定大計。”

嬴政大怒,又殺之。再召醫官。這第三位醫官,結論和前兩位一般無二,說話卻婉轉了許多,道,“若凡庶如此,萬無一全。陛下上應天心,或當非愚人所及。” 嬴政閉目長嘆道,“人有病,天知否?” 醫官道,“天人雖兩隔,然誠心告祝,必可上達天聽。一旦邀得神佑,陛下自當全癒。” 嬴政於是命蒙毅飛奔雍城,還禱山川。雍城為秦國故都,也是嬴氏的龍興之地。本來天子無外,但在此生死關頭,嬴政不得不迷信“神不歆非類”。即對神仙而言,也奉行地方保護主義,一方之神,只保佑一方之人。因此,嬴政理所當然地認為,只有求助於故土之神才最為保險,其他地域的神,未必可以指望得上。況且,事實已經證明,至少在齊燕故地,便有惡神是專和他過不去的。

蒙毅接令啟程,李斯相送。蒙毅道,“臣將去,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斯道,“但言無妨。” 蒙毅道,“以臣之見,皇帝恐怕來日無多。如果皇帝崩於路途,丞相當提防趙高為亂。” 李斯笑道,“看來君侯對趙高還是成見太深。趙高,閹宦也,何足一提?君侯此行,當心無旁騖,一片赤誠,善祈善禱,為皇帝請命,不應為此等事分神自擾。” 蒙毅輕車簡從,自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數日便能到達咸陽。而嬴政的出巡隊伍,龐大無匹,又帶著嬴政這麼個病人,儘管歸心似箭,卻也不敢快,不能快。出巡車隊到了沙丘平台,嬴政的病越發沉重,只好先駐紮下來,在當年趙武靈王留下的行宮裡暫作休養。 事到如今,嬴政仍然不肯承認自己會死,也特別忌諱別人在他面前提到死字。因此,在嬴政面前,群臣皆不敢問起他身後之事的安排。十八位公子當中,誰將被立為太子,從而成為二世皇帝,這可是目前帝國的頭等大事。嬴政既然拒絕考慮這一問題,群臣卻也只好在心中猜啞謎了。

作為帝國的丞相,過問嬴政的後事,乃是李斯的份內之責。如果嬴政死在咸陽,那事情還好辦一些。可如果嬴政死在路上,離咸陽數千里之遙,難保不會出什麼亂子。況且,照嬴政目前的病情,隨時有嚥氣的可能,那時又無飛機可坐,嬴政是斷然不能及時趕回咸陽,他幾乎必然將死在路上。 無奈嬴政對後事始終諱莫如深,李斯也只能白白著急。他特意住在離嬴政最近的屋子,以便嬴政如有不測,他能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又密令服侍嬴政的宦者,將嬴政的飲食、睡眠、病情等狀況及時向他傳達,而嬴政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也都要完整地記錄下來,隨時向他匯報。眼下,李斯能做的,也就只能到此地步了。 嬴政得知此事,大為光火,他完全不理會李斯此舉本是出於忠心和責任,怒道,“丞相亟亟望吾死乎?今後,非奉詔,丞相不得入見。”

李斯的好心被嬴政誤解為惡意,李斯卻也不敢辨白。他知道,此時的嬴政,命懸一線,其無論思想還是喜怒,都已不能按常理揣測。然而,只要嬴政還有呼吸,他就仍然是帝國的皇帝,予取予求的皇帝,不可冒犯的皇帝。嬴政既然拒不見他,他也只能耐心等待,不敢採取任何行動。 光陰在子夜流逝。偌大的沙丘行宮內,有三間屋子,燈火長明不滅,而三間屋子的主人,也都各有懷抱——嬴政纏綿病榻,奄奄一息;李斯憂心忡忡,時刻待變;趙高則彷彿大難臨頭,焦慮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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