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流血的仕途:李斯與秦帝國(下冊)

第67章 第三節魔力之書

洛陽之行,嬴政以其王者的神采,迅速征服當地百姓。而嬴政出巡的車駕排場,更是奢華浩大,饒是見多識廣的洛陽市民,也不由為之瞠目結舌、嘆為觀止。在此時嬴政的身上,業已顯現出了他對壓迫性的偉大、擊潰式的崇高的特殊嗜好。 這趟旅程,帶給嬴政眾多在咸陽無法尋到的樂趣,也為他日後瘋狂熱衷於巡幸天下,提前啟露了端倪。 嬴政回到咸陽,重歸平素熟悉的生活。而在他平素的生活中,讀書為一重要內容。對於常人來說,讀書之苦遠大於樂,非有毅力,不能堅持。而對於嬴政來說,能讓自己沉靜下來,潛入書中,不理外物,則無疑更為難得。畢竟,他身為秦王,又正值躁動的青春年華,天下所有的誘惑,只要他想要,就能即刻滿足。 這一日,嬴政在書房偶見一冊竹簡,其題為《五蠹》,初不經意,漫翻之。才看不幾字,不覺立起,邊看邊行,步出宮殿,來到花園之中。當他讀到“是以聖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論世之事,因為之備”之時,吟詠再三,感嘆再三,只覺彷彿出於自己肺腑之間。再往下讀,快意興發,無措手處,乃以玉尺擊打金罍。及讀到“故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之句時,不禁失魂落魄,神酥骨軟。心慕而手追,用力過猛,玉尺一時盡碎。

自古雄文,開篇不務奇怪,而能漸入佳境,待至深入,乃知廣有洞天,山包海容,直至目眩神迷,渾不知來路歸處。 《五蠹》如是,《滕王閣序》也復如是。 (注:《唐摭言·卷五》載,“王勃著《滕王閣序》時年十四。都督閻公不之信。勃雖在座,而閻公意屬子婿孟學士者為之。已宿構矣。及以紙筆巡讓賓,勃不辭讓。公大怒,拂衣而起,專令人伺其下筆。第一報雲'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公曰:'是亦老生常談。'又報雲'星分翼軫,地接衡廬',公聞之,沉吟不言。又云'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當垂不朽矣!'遂亟請宴所,極歡而罷。”)

話再說回來。賞鑑有時有,英雄無時無。賞鑑之難,難在有賞鑑之才,更難在有賞鑑之量。譬如,薩利埃雷自詡為莫扎特的知音,可謂有賞鑑之才,卻又因妒嫉莫扎特的音樂才華,對其排擠打擊,直置其於死地,是為無賞鑑之量。 幸好,嬴政並非薩利埃雷。嬴政讀書,自與常人不同。他之讀書,不為名望利祿,不為章句科舉。是以,他雖性好讀書,卻並不憎人學問。見人學問越高,心中反而越喜,為自己又多一可用之人也。 嬴政覽畢《五蠹》,急傳內侍,問書從何來。內侍答曰,“廷尉所進。” 嬴政乃召李斯,問道,“此書尚有否?”李斯又進《孤憤》一篇。嬴政讀罷,喟然嘆道:“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死不恨矣!” 李斯正色說道:“以吾王之尊,不當作此類言語。”嬴政聞言一愣。李斯再道,“夫聖人以天地存懷,王者以蒼生為念。吾王身系大秦社稷,焉可輕易言死。此書固佳,吾王愛之即可。愛之而不得,則召其著者前來相從即可。王者號令萬姓,為我所用。以人主之尊,豈有從人而遊之理!吾王輕言死,又將置江山社稷、黎民蒼生於何地?”

嬴政自知失言,對於李斯的較真,也不生氣,反覺欣慰。李斯之言,讓他從文字的魔力中清醒過來,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不再迷失。要怪的話,也只怪這《五蠹》的作者太過神奇,不然,以他嬴政的智慧之高,眼界之遠,斷不會因一篇文章,便罔顧自我,恨不能以死相許。嬴政解嘲地笑道,“廷尉責備的是。寡人自思,此人已在地下,雖召之亦不能來,是以方才一時口不擇言。” 李斯笑道,“好叫吾王得知,此人尚在人間。”嬴政大驚,繼而大喜,急問其人為誰。李斯道:“此韓非之所著書也。” “莫非便是上書存韓的韓國公子韓非?” “正是。” 嬴政嘆道,“當日見其存韓書,以為其才不過爾爾。廷尉雖為之辨,寡人終不能信也。今觀此兩篇,乃知廷尉知人不虛。”

李斯再道,“韓非之書,當遠不止兩篇之數,惜乎向來秘不示人,不能為我王得之。” 嬴政大笑道,“何惜之有。其人既在,宣之來即可。” 李斯道,“韓非乃韓國公子,恐終不忍離故土。韓王素信韓非,也不能任其來也。” 嬴政冷冷說道,“寡人欲得韓非,孰敢不從。”於是傳詔桓齮,令其分兵急攻韓,必使韓非來秦,然後止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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