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流血的仕途:李斯與秦帝國(下冊)

第48章 第三節單身漢

多年以來,姚賈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形近盲流。家,本應是世上最溫暖的地方,就連販夫走卒都能擁有一個,而他卻偏偏沒有。他何嘗不想安定下來,經營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看孩子吐口水,為妻妾畫柳眉?然而,他怎麼能安定得下來?他的前半生,終日來去奔波,遊說諸侯,無奈窮神附體,始終沒能治下半份產業。他可不想和那些販夫走卒一樣,“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心高氣傲的他,連獨善其身都還來不及,又哪裡敢構建家庭,既束縛自己,又拖累妻子? 姚賈壓抑著對家的嚮往,孑然一身地與世界對抗,而這也讓他一直處於麻木的亞快樂狀態。當他出入六國宮殿,他不快樂。當他揖讓人主之前,他不快樂。當他揮金如土,他不快樂。當他頤指氣使,他不快樂。他也曾大惑不解,難道,他已經喪失了快樂的功能?

直到今天,姚賈看到了李斯和他的家庭,看到了李斯那微微發胖的身軀,也看到了李斯的平和淡定,他這才明白過來。他想要有個家,他需要有個家。他感受到了一種飢渴,一種召喚。可是,他的家在哪裡? 奧德修斯在他的神奇之旅中,戰勝了各種艱辛危難。而當奧德修斯漂泊絕望之時,是什麼支撐他不曾倒下?是對家的信念,是對家的熱愛。而他姚賈呢,他的家在哪裡?他旅程的方向又在哪裡?這麼多年來,他就像是偉大的beatles在歌曲《nowhere man》裡唱道的那樣: 「He's a real nowhere Man, Sitting in his Nowhere Land, Making all his nowhere plans

for nobody. Doesn't have a point of view, Knows not where he's going to……」 姚賈羨慕甚至妒忌李斯。李斯只比他大四歲而已,然而,所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至少在“齊家”上,李斯已經大大地領先於他,甚至是遠遠地將他甩在身後。即便天崩地裂,李斯也還有家這個港灣,可他姚賈呢?從不曾有人在清晨為他束髮,從不曾有人在深夜為他留門,也從不曾有人在他沮喪時安慰他,從不曾有人在他得意時分享他。他永在黑暗的曠野之中,兩條腿,一個人。 是的,他過著殘缺的人生,而這究竟該怪罪於誰?他是一直堅信自己必將大富大貴的,在他的意識裡,也只有到那時,他才應該安定下來,許妻子以幸福,給孩子以未來。而他四處遊說,謀求利祿,正是在為那個將來的家添磚加瓦。他也知道,別人對他這樣的遊說之士的評價,說他不忠不義,唯利是圖,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可是,那些高貴的批評家先生們,有哪一個體會過家徒四壁的淒涼,又有哪一個品嚐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滋味?孟子有云,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他作為一個典型的無產者,憑什麼要求他有恆心?況且,他並非視忠義為無物,他其實也不願意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他沒品位沒格局,可是六國國君,從來都將他當臨時工對待,給著微薄的(當然是相對於姚賈認為自己理應得到的而言)俸祿。他憑什麼忠?他憑什麼義?又要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豈有這樣的道理!

而這次,他被趙國驅逐出境,他好不容易積攢的財富,都被趙王無情地全部藉沒。他破產了,他成了一個窮光蛋,again!當他從趙國進入函谷關,秦國的官吏要他申報隨身財物,以便徵稅之時,他只能像王爾德那樣,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解嘲地說道,除了我的天才,再無他物可以申報。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